“难道这种损伤绝对不可逆转吗?”斯兰卡开口道,“如果真是这样,咱们葵托就全毁了,染上病的人可不算少呀。”
“这要看每个人患病的程度,根据我刚才的观察,那位带着伤口的年轻男子损伤最为严重,其次是那位老妇人,最后是那个小女孩儿,她的情况是最乐观的。”泼图柯维说。
“最乐观?什么叫最乐观?您这是什么意思?”库布先生大声叫道,“难道您不能把话说得再明白些吗?既然她的情况是最乐观的,也就是说,还有机会完全恢复喽?”
“不,库布先生,再轻微的神经损伤也是难以完全恢复的,但是您别担心,也许损伤的程度不足以给那个小女孩儿带来太大的阻碍,她醒过来后,也许还是可以正常生活的。”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正常生活?她原本是个多么聪明的孩子,正常生活?太可笑了!该死——”
库布先生突然歇斯底里起来,这出乎所有人的预料。女人们纵然伤心欲绝,可总不至于恶语相向。
“该死!这不应该!绝对不应该这样,天呐,我们这是做了什么?我该去,该去找——”
他一边嚷嚷一边在屋子里逡巡,像被关在火房子里的老鼠一样,捏着拳头,骂出了许多话来,有些话甚至不堪入耳。
库布先生突如其来的疯狂连库布太太都觉得不可思议,这还是那个沉闷、谨慎的库布吗?
“你,你这是在说些什么呀!”她拽住丈夫的胳膊,对他喊道,“难道你也疯了不成?”
“得赶快结束这一切,必须结束。”他突然掷地有声地说,仿佛恢复了正常。
“可是,该怎么结束呢?我们连这病从哪儿来的都弄不清楚呀。”库布太太说完,身子已经软了,她瘫坐在了旁边的一把椅子上。
“谁说我们还没有弄清楚?”库布先生居然直接向一直没有出声的罗妮走了过去。
对于泼图柯维的诊断,罗妮也感到十分震惊。她不禁想,这种损伤会不会与她提取苇丝的行为也有关呢?蕾斯并没有像斯塔尔库和米尔卡那样经历发疯的阶段,而是直接进入了昏迷,会不会是塔塔虫加快了病情呢?
罗妮的心像挂上了秤砣一样沉重,她真想此时就在蕾斯面前忏悔,如果忏悔有用的话。
库布先生径直向她走来,她看着他的脸,心狂跳着,她真想逃,但她仍然站着。
“罗森塔,我们不是已经查到线索了吗?那气味,记得吗?”
“啊——对,那气味,可是那气味我实在想不起来在哪里闻到过了,况且,况且泼图柯维医师说过了——”
“干嘛要管那医师是怎么说的?事到如今,咱们必须得抓住已经查到的线索才行——那气味!至于医师,他想怎么说随他去吧!好好想想,用你的脑子!难道你的大脑不管用了吗?你又没被那该死的气味弄得神经损伤!”
夜又深了,半山腰上矗立着的那栋屋子,窗子里散发出孤零零的光芒,屋前,一棵枯死了很久的大树沉默地站立着,它了无生气的枝丫在夜色中直插向天空,像无数祈祷的手。
草丛中,聒噪的虫鸣声一刻也不消停,让屋里的人无片刻安宁可享。
斯兰卡忙着安慰和照顾伤心的库布太太以及年迈的涅斯米娅,泼图柯维不顾夜深,去村庄里查访其他受病的人家,罗妮则被库布先生强留在家里,务必回忆起那气味的来源。
其实,罗妮更相信泼图柯维的判断,那气味的熟悉感虽然可疑,但泼图柯维这个专业医师的论断自然更值得相信,奈何她无法撼动库布先生的执著,最终也只能听他安排。
“想一想你过去的经历,以前的生活?”斯兰卡便忙手上的活边问她道。
“云上。”罗妮还是按照之前跟海纳西说过的那样交代,“伊西多拉附近的一个很小的村子,没什么人知道。”
“云上,真美的名字,确实没听说过,会不会是在云上的时候,你曾经闻过这种味道?”
“不不不。”罗妮想也不想就否定了这个回答,关于云上的一切都是虚构的,因此有关它的所有可能性都无需考虑。
然而库布先生此时突然说出的一句话却猛地提醒了罗妮,让她想起了一个很不愿意承认但又不得不考虑的可能性。
“这也不是,那也不是,你还能去过哪儿?罗森塔,拜托了,想一想你这一路的经历,想一想你来的地方!”库布先生说。
我来的地方自然是莱希亚,难道我曾在莱希亚闻到过那种草木香味吗?
莱希亚最常见的树木是无果木,可是无果木她再熟悉不过了,那绝对不是无果木的气味。
要是她过去天天都能闻到那种草木香味的话,她现在怎么可能想不起来呢?
一阵风从窗子里吹进来,夜深风凉,罗妮下意识地把手揣进了口袋里。在斯塔尔库家把自己的衣服弄脏后,斯兰卡让她穿上了库布太太小时候的衣服,居然很合身,而且行动起来也很方便,上衣的两边还各有一个兔子模样的小口袋,十分可爱。
云水……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可怕的念头突然钻进了她的脑子,她用指腹轻轻摩擦着口袋里的玻璃瓶子,耳边响起了他们刚到葵托时斯兰卡所说的这种疯病的症状来。
她记得斯兰卡说过,那些发了疯的人刚开始只是头晕眼花,不久就演变成四肢不协调,辨认不出方向,最后连门都出不了了。
大雾散去,真相越来越清晰,可以说是近在眼前,唾手可得。可,可这答案也太让她难以接受了,罗妮拼了命地试图想出其他可能性,可她越琢磨就越觉得所有的事情都愈发明晰地指向了那个她绝对不愿意面对的答案。
天呐,这些可怜的人类,葵托的村民们,他们的症状不是跟罗妮刚出莱希亚却因为没有云水而在森林里迷失方向的状况非常相似吗?
只是伊森加人没有云水,最坏的结果不过是像无头苍蝇一样在林子里乱转,而如果是普通人类误闯到莱希亚附近,在格温花香的持续作用下,就可能产生严重的后果!
怪不得她觉得那草木香味十分熟悉,可是一时之间又想不起来在哪里闻到过!那是格温花香和无果木的气味掺在一起产生的味道!
可是,格温花怎么会出现在人类的村庄里呢?这是绝不会发生的事情呀!
罗妮握住玻璃瓶子的手霎时浸出汗来,她的心里生出了这个猜想后,虽然觉得这件事情有蹊跷,但可惜,终于追寻到真相的激动和总算有办法救助村民,尤其是蕾斯的喜悦太过强烈,让她没能花更多功夫细细琢磨这些天发生的事。
疑虑在那一刹那也产生了,但它潜伏在罗妮的脑海深处,像一个浮动的影子,轮廓还远远的,不够明晰,只是漂浮着,隐隐的,没有依凭。或许是因为那时所有的事情给予她的暗示还不够,又或是那时的罗妮心思太过单纯,太不谙世事。总之,在那个时候,她没能及时地把盖在真相上的黑布揭开,以至于在灾难发生后的漫长岁月里每每想起,都悲痛万分。
罗妮攥着那个小瓶子,思考着该如何把这件事恰当地说出来,还有,她的猜想到底对不对呢?
她左思右想,最终决定暂时隐瞒真相,她必须将心中的答案验证一下才行。
那天晚上,库布先生又接连逼问了她好几次,但罗妮始终坚持说想不起来在哪里闻到过那种气味,直到库布太太前来劝说,他才终于暂时放过她。
一行人上楼歇息去了,泼图柯维匆匆回来过一次,在自己的包袱里扒拉了一阵就又忙忙地走了,还把斯兰卡也拉了去,一整晚都没有回来。
泼图柯维说过,三个人里症状最严重的是斯塔尔库,罗妮掏出云水,拧开瓶口,凑近了斯塔尔库的鼻子。
几分钟后,斯塔尔库仍旧笔直地躺在桌上,半点动静也无。
伊森加人只需要闻上几秒就好,或许人类需要的时间长一点?
她又将瓶口凑到斯塔尔库的鼻尖,这一次足足让他闻了好几分钟。
是不是斯塔尔库病得太重,已经无力回天了?或许她应该在米尔卡身上试试,就在这时,一只手突然在黑暗中抓住了罗妮的手腕,吓了她一跳。
“谁!”她下意识地喊。那手离她极近,屋子里很黑,她冷静下来仔细一看,发现抓住她的正是斯塔尔库。
“斯塔尔库先生,你醒过来了吗?真是太好了!”她压低声音对他说,“你母亲都担心坏了!”
斯塔尔库的右手紧紧地握住她,但他并没有张开嘴巴回应罗妮。
难道真如泼图柯维所说,斯塔尔库损伤到了神经,连话也没法说了?
这时,罗妮看到躺在木桌上的斯塔尔库似乎在费力地仰起脖子。
罗妮把耳朵凑到他的嘴边,她感觉他手上的劲儿越来越大了。
“花,我的花......”斯塔尔库在她耳边吃力地说,可他只说了这几个字就说不动了,他的呼吸突然急促起来。
“我是——你还记得吗?昨天到花铺买月兰花的那三个人,我是那个小女孩,我叫罗森塔。”
“对——月兰花!”斯塔尔库一下激动起来,“那些花,绝对......绝对不能碰那些花,这都怪我,怪我——”
他非常艰难地说完这段话后,突然脱了力,脑袋落回桌子上,罗妮轻轻摇了他几下,不见他醒转,听听他的呼吸,倒是恢复了平稳,应该是又睡过去了。
看来,云水对被格温花香影响的人类还是有很好的效果的!
她连忙来到桌子的另一边,又将玻璃瓶口送到了蕾斯鼻下。屋子里光线昏暗,罗妮静候在一旁,紧张地观察着蕾斯随时可能出现的最细微的变化。
过了一会儿,蕾斯在黑暗中悄无声息地睁开了眼,罗妮没有发现,直到她开口说话。
“蕾斯!你真的醒了!太好啦!”罗妮兴奋地叫道,但她马上捂住了嘴巴,“我们在斯兰卡家,你还记得吗?我是罗森塔呀!你睡了好久哦.....”
她连珠炮似地说着,竟然留下泪来,只能边说边拿手擦泪,又哭又笑,这辈子没这么狼狈过。
“你还有哪里不舒服吗?你,你有没有觉得,脑袋有不对劲的地方?”
其实蕾斯刚刚醒来,罗妮声泪俱下说的那些话她大部分都没有听进去。
“你为什么这么问,罗森塔?”一句话说完,蕾斯便觉得十分费劲,好像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光了似的。
罗妮正要向她解释,这时楼梯上突然传来响动,有人下来了,罗妮躲藏不及,只见到楼梯口烛光一晃,一个人的脸出现在一片小小的光亮里。
她的声音很小,像一只刚出生的小猫,库布先生愣了一下,他听到了那声音,但他有点不可置信。
“罗森塔,你听到没有,刚才好像有人在说话,在叫父亲呢。”他一边向罗妮走来一边说。
“我也是,我也是刚才听到了动静才下来看看的。我正要告诉你这个好消息,我一下来就发现蕾斯醒了,还睁着眼睛看我呢。但是她刚刚醒来,脑子还不怎么清楚,我正要跟她解释这段时间里发生的事呢。”
罗妮的话说完,库布先生已到了跟前,烛光照出一个窄窄的光亮的空间。
“你真的醒了!”库布先生激动地说,“蕾斯,听得到我说话吗?你,你现在能动一动吗?”
“恐怕不能,父亲。”蕾斯缓缓地回答,“我全身都没有力气,我这是怎么了?”
“先不管那些,蕾斯,你觉得没有力气,一定是因为你太久没有吃东西了,我得把这件事告诉你母亲去,罗森塔,快把烛台拿去,把屋子里的灯都点亮!”
库布先生急匆匆地上楼去了,罗妮连忙拿出玻璃瓶子,又让还在昏迷之中的米尔卡闻了闻,这才把它重新收回口袋。
一旁的蕾斯看见了她的整套动作,罗妮向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蕾斯心领神会。想必这也是伊森加人的秘密吧。
黑黝黝的屋子霎时灯火通明,库布太太下来后自然十分惊喜,她忍不住翻来覆去地查看女儿,又想问她许多话,又怕累着她。
惊喜过后,更深层的忧虑又萦绕在了她的心头。库布先生到厨房做饭去了,她和罗森塔守在蕾斯身旁,目光始终注视着女儿。
又过了一会儿,连米尔卡都醒了过来,只不过她似乎比蕾斯还要虚弱,屋子里的这些陌生人也让她感到迷惑,还以为斯兰卡把房子卖给别人了呢?
“这么说,你是西西娅,真是西西娅吗?”库布太太向她简单解释了一下后,米尔卡用非常细微但充满好奇的声音问道。
虽然在病中,她那双陷在眼窝里的深棕色眼睛一张开立马就发射出精光。
想起斯兰卡一直管米尔卡叫“丫头”,罗妮刚听到时觉得好笑,现在反倒觉得恰到好处,她们可真是两个老顽童啊。
“我了解斯兰卡的一切,更别说是她的女儿了。不过西西娅,你可太久没回家了,你母亲上哪去了?还有——怎么?原来,你生了两个女儿么?”
“对,对,是叫蕾斯的嘛,我知道,斯兰卡知道你给她取的名字以后还发了一通脾气呢,说这名字太难听......那么,这个小姑娘又是谁呢?”
“罗森塔,你是从哪儿来的?”她问,“你身上有一股森林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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