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经历了那场混乱的头脑风暴之后和数个月的辛勤工作后,三位“秘密动物情报组织学”研究领域的开拓者,玛格丽特·萨瑟兰博士、罗伯特·巴克尔爵士、里德·布克教授,终于完成了他们那篇鸿篇巨著。
这篇论文最终被命名为《从啮齿类弑君者到幽灵纵火狂:对1666年伦敦大火背后超自然与动物性因素的跨学科重估,并附论一个可能存在的于英国本岛的跨物种秘密情报机构的初步证据链分析和推断》*。内容包含了玛格丽特的考古学发现,巴克尔爵士的动物行为学分析,以及布克教授的文献学考证,通过一百七十三个充满了旁征博引和自我辩护的脚注**,以及一种几乎可以说不顾一切的信念,紧密地黏合在一起。
*:这个标题就像一只试图吞下一整头牛的蟒蛇,冗长、臃肿,并且充满了令人头痛的野心。
**:脚注的数量往往与作者内心的不安全感成正比。一篇拥有超过一百五十个脚注的论文,要么是一部划时代的杰作,要么就是作者在试图用海量的信息压垮读者的质疑。
他们将这颗学术炸弹投向了那些严苛得像宗教裁判所一样的学术期刊*。然后,开始了等待。
*:在将论文最终稿送出去的那天晚上,三位学者举行了一场小型的庆祝会。开了一瓶价格不菲的香槟,并畅想着这篇论文发表后即将迎来的光明未来。布克教授幻想自己可以摆脱古籍数字化工作,转而去主持一档名为《古籍中的惊天秘密》的电视节目;巴克尔爵士则希望能获得足够的资金,去建立一个“跨物种交流与外交研究中心”,并首先尝试与海豚就海洋塑料污染问题进行一次严肃的会谈;而玛格丽特的愿望则朴素得多,她只希望以后在考古现场,能有一台能自动区分罗马陶器和外卖餐盒的声纳探测器。
第一封拒稿信来自《皇家历史评论》。这封信的措辞非常礼貌,内容充满了克制与含蓄。编辑称赞了他们的“非凡想象力”和“打破常规的勇气”,然后话锋一转,指出该论文“在证据链上存在一些结构性的挑战”,并且其核心论点“可能更适合发表在一个更具探索性的出版平台上,比如互联网。”
第二封拒稿信来自《英国考古学报》。这封信的内容要直接得多*,信里直接指出:“尽管那枚徽章确实引人遐想,但从一枚徽章和一封据称是三百年前的信件,直接推导出一个横跨几个世纪的动物间谍组织的存在,其逻辑跳跃的幅度,足以让鲍勃·比蒙(奥运会跳远纪录保持者)都感到自愧不如。”
*:大概是因为考古学家常年和泥土打交道,没那么多拐弯抹角的耐心。
接下来的几个月里,拒稿信像雪片一样飞来。于是,他们降低了标准,开始投给一些二流、三流甚至是不入流的期刊,但结果都没什么两样。
最沉重的打击,来自《神秘现象与野史趣闻爱好者月刊》。他们本以为,这本杂志的读者群,既然能接受亚特兰蒂斯沉没的真正原因是一场涉及美人鱼和外星人的房地产纠纷,或者金字塔其实是史前文明用来给手机充电的无线充电桩这类理论,那么一个关于耗子幽灵引发伦敦大火的故事,应该算是相当“写实”的了。
结果他们错了。《神秘现象与野史趣闻爱好者月刊》的主编,一个自称坚信自己能和盆栽植物进行心灵感应的男人,亲自回了信。
我们怀着极大的兴趣拜读了你们的大作。其中关于维克多·拉莫斯与金爪幽灵的理论,确实非常新颖。但是恕我直言,整个故事似乎缺少了读者们所期待的某些经典元素。
没有外星人的介入,没有来自远古文明的神秘科技,甚至连圣殿骑士团的影子都没有。而且,您们花了大量篇幅来论证纵火犯(被耗子幽灵附身的窃贼)的存在,但对于您们所声称的那个与之对抗的正义组织,那个所谓的“事务所”的证据却异常薄弱。
是的,你们有一封内容可疑的信,一枚有趣的徽章,以及一些幸存者的记录。但是除此之外呢?没有一份来自‘事务所’的行动报告!没有一只参与了救援的鸽子英雄的后代出来现身说法!整个故事只有坏人,没有英雄,或者说正面角色。这在证据链上是不完整的,也不符合我们月刊一贯坚持的编辑方针*。
*:光明与黑暗必须进行一场史诗般对决,最好再涉及一点时间旅行。
**:当一个致力于报道“猫王其实并没有死,只是回到了他的母星”的刊物都觉得你的理论太过离谱时,你或许应该开始认真地反思一下,自己是不是在研究过程中喝了太多“皇家方剂”。
缺少正面角色,这个短板成为他们理论的阿喀琉斯之踵,三位学者可以证明一个疯狂的耗子幽灵烧了伦敦,却无法有力地证明一个秘密的动物组织试图拯救它。他们的理论就像一个只有反派的蹩脚剧本,无法让人信服。
奇怪的是,但最初的错愕和(短暂的)愤怒之后,一种奇怪的平静降临在了他们之间。三人平静地接受了这个结果,仿佛这本身就是他们那离奇研究的一部分*。
*:“好吧,”玛格丽特喝了一口已经凉掉的茶,“看来这个兔子洞比我们想象的还要深。”“这恰恰证明了我们是对的。”巴克尔爵士图说服自己,“当一个真相太过惊人时,它必然会遭到所有人的拒绝。”布克教授则默默地拿出了一包黄油饼干分发给大家。
就在他们准备把论文的打印稿用来引燃壁炉时,一封意外来信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巴克尔爵士的收件箱里,发件人署名为诺伯蒂·史特兰奇。邮件的内容非常简洁。
“尊敬的巴克尔爵士、萨瑟兰博士、布克教授,”邮件写道,“我已拜读过你们那篇被短视的同行们所遗弃的卓越论文。请允许我向你们的勇气和洞察力,致以最诚挚的敬意。大多数历史学家,只习惯于在灯柱投下的那片狭小的光圈里寻找他们丢失的钥匙,而你们,却敢于抬头仰望那片更为广阔的星空。”
“敝人一向认为:真实的历史,往往不会栖身于那些装饰华丽的殿堂,而是隐藏在被遗忘的角落,以及无人问津的传说之中。你们的理论,尽管在那些人眼里看来漏洞百出,但在那些懂得倾听的人耳中,却能够奏响和谐的乐章。”
“我正在编纂一本名为《荒蛮英伦史》的论文集,致力于收录那些被主流学术界所排斥的‘异端’学说。我诚挚地邀请你们,将这部佳作收录其中。它或许不会为您们带来世俗的声誉和财富,但它将与那些关于德鲁伊的星象魔法、沉睡在山丘下的巨人等同样重要的知识一起保存下来,等待着那些真正懂得其价值的读者。”
“请将最终定稿发送至附件中的地址。不必回复此邮件。我们自会找到彼此。”
三位学者并不知道这个诺伯蒂·史特兰奇究竟是谁。一个喜欢收集古怪理论的神秘学爱好者?还是一个退休的魔法师?但这些都不重要,这封信件提供了一个机会,能够让他们的心血之作得以发表的机会,哪怕是在一个几乎不为人知的角落里发表,也比让它在抽屉里慢慢腐烂要好得多。
世界并没有因此而改变k历史学的大厦没有崩塌,没有记者来采访,更没有电影公司来洽谈版权,甚至连一个愤怒的读者来信说他们是胡说八道都没有。他们的论文就像一块被扔进深海的石头,激起了一丝微不可见的涟漪,然后就消失在了沉默之中。
玛格丽特·萨瑟兰博士继续着她在泰晤士河畔的考古工作。但她不再仅仅满足于打捞维多利亚时期的垃圾。现在,她会特别留意那些动物的骨骸,并随身携带一个小本子,记录下那些看起来“死得不那么正常”的动物。她甚至说服了克拉克顿,让他帮忙留意任何带有特殊标记的遗骸*。
*:前高级营销顾问原本对此毫无兴趣,但后来他发现,如果他假装对玛格丽特的理论表现出一点点热情,就能从她那里换来更好的午餐三明治。于是,他开始定期向玛格丽特报告一些“重大发现”,比如“一只看起来像是在执行秘密任务时不幸牺牲的海鸥”或者“那块石头看起来状酷似一只在打手势的狐狸”。
罗伯特·巴克尔爵士在他的动物行为学研究中开辟了一个全新的领域——“历史动物情报学”。他开始试图从各种古老的画作和挂毯中,寻找那些眼神和姿态“过于可疑”的动物,并坚信自己在一幅描绘玫瑰战争的画作的角落里,发现了一只正在向约克家族传递秘密信号的红松鼠。
里德·布克教授回到了他那尘土飞扬的图书馆古籍区,但他不再觉得这份工作枯燥乏味。如今,每一本散发着霉味儿的古籍,在他眼中都变成了一个可能隐藏着惊天秘密的藏宝箱。他开始给图书馆里的老鼠喂食最好的切达奶酪,希望能从它们那里打听到一些关于过去的“内部消息”。
他们三个人偶尔会聚在一起,喝着下午茶,吃着布克教授带来的零食,讨论着一些关于“事务所”的猜想。他们已经接受了现实,他们的伟大发现,可能永远只是一个存在于一本古怪论文集里的故事。
那是一个不太典型的下午,伦敦天气异常晴朗。三人正坐在巴克尔爵士那间摆满了各种动物标本的办公室里,进行着他们每月一次的例行茶话会。
一个穿着灰色制服的快递员递上了用牛皮纸包裹的方形包裹,上面没有寄件人,也没有地址,待三人签收之后,他便消失在了街角。
包裹不大,也不重,散发着一种仿佛来自另一个时空的古老气息。玛格丽特指了指包裹的封口处,倒吸了一口凉气。在那块用来封口的火漆上,赫然印着一个清晰无比的标记:一只狡黠的猫,和一只同样机警的狐狸,优雅地并肩站立着,在它们中间,是那个他们再熟悉不过的词。
第一样东西是一份报纸。或者说,是一份看起来像报纸的东西。它的尺寸很小,大概只有普通报纸的四分之一大,纸张是一种他们柔韧但又有点粗糙的材质,闻起来有一股淡淡的雪松木屑的味道。报纸的排版密密麻麻,字体小得几乎需要用放大镜才能看清。
报纸的刊头,用一种活泼的字体印着它的名字:《地下吱吱报》*。标题赫然印着:伦敦大火五周年特刊。
*:下面还有一行宣传语:“一份致力于为所有啮齿类、有翼类及四足类专业人士提准确情报的独立刊物。英文摘要版仅供特定人类读者参考”。
在这份报纸的下面,还压着另一件东西。那是一张质地精良的羊皮纸,上面只有寥寥数行字,是用一种古老的花体字写成的:
P.S:随信附上《地下吱吱报》特刊,以补全你们研究中缺失的一环。
他们不仅解开了一个历史之谜,他们还收到了来自谜题本身的回应。他们没有名扬四海,没有获得终身教职的聘书,但他们得到了一样远比这些更珍贵的东西。
五年了,亲爱的读者们。对于我们这些寿命通常以“天”为单位来计算的动物而言,这几乎是永恒。五年前的今天,那场史无前例的“大烤肉”将我们的家园变成了一片焦土。对于地面上那些健忘的两脚兽而言,这场灾难早已尘埃落定:一个倒霉面包师,一个不幸的意外,简单明了。
本期特刊,我们将以前所未有的深度,回顾那场灾难的始末。我们将揭露“事务所”高层在灾难前夕那令人扼腕的战略误判,歌颂那些在火海中涌现出的平民英雄,并以一种客观中立(我们尽力了)的态度,记录下那场终结了灾难源头的意外之战。
五年前的那场大火,被人类归咎于天意、风向和一个倒霉的面包师。但真相远比这复杂,也远比这愚蠢。
时任“事务所”负责人的阿什沃斯勋爵,是一位血统比智慧要纯正得多的英格兰老贵族。作为一名典型的英格兰人,阿什沃斯勋爵相信世界上所有重要的事情都只会发生在离他的乡间庄园方圆五十英里之内,而所有的问题,都可以通过一杯泡得恰到好处的茶解决*。
根据档案显示,在大火发生前的几个月里,“事务所”的格拉斯哥分部*多次向总部发出紧急警报。他们报告说,一名来自格拉斯哥窃贼在伦敦异常活跃,并且“经常对着空气自言自语,而且他周围的老鼠看起来都像是喝了太多劣质威士忌一样亢奋。”
*:那是一个由几只脾气暴躁的苏格兰梗犬和一群对威士忌酒糟情有独钟的老鼠组成的分支机构。
然而,在阅读了这些来自北方的报告后,阿什沃斯勋爵只是撇了撇嘴*,对他的常务次官说道:“天哪,那些苏格兰人又在大惊小怪了。一个疯疯癫癫的小偷?一群行为异常的老鼠?这难道不是他们那每天都在发生的事情吗?”
*:在他看来,苏格兰除了糟糕的天气、听不懂的方言和一些会试图顶翻他马车的牛之外,不会有什么真正值得他这个英格兰绅士费心的事情。
时任常务次官的,是一只名叫张伯伦的长毛猫。当阿什沃斯勋爵把那份警告递给张伯伦时,这只猫只是轻蔑地*用鼻子嗅了嗅。
*:张伯伦认为在世界上绝大多数的问题,尤其是那些来自边远地区的“小问题”,都像落在它华丽长毛上的灰尘一样,只要你不去理会它,它最终总会自己掉下去,或者至少会被风吹到别的猫身上去。
“他们总是这样大惊小怪。”张伯伦打了个哈欠,“上次他们还说,尼斯湖里出现了一只会说法语的海怪呢。我看,这不过是某个可怜人喝多了劣质麦芽酒,开始产生幻觉罢了。或许应该告诉我们的苏格兰朋友,让他们少喝点酒。”
“你的建议是?”阿什沃斯勋爵问道,他已经开始想念他书房里那瓶上好的波特酒了。
“我建议对这份报告暂时归档处理,并成立一个跨部门的委员会来评估这份报告的真实性*,就‘苏格兰啮齿动物的夸张言辞倾向’这一课题进行一项为期五年的长期研究。在这之前,任何仓促的行动都是不负责任的。”
*:在“事务所”的官方术语里,“归档处理”通常有几种不同的含义,具体取决于说这话的密探的物种。对于猫来说,这通常意味着“把它推到桌子底下”,对于狗来讲则是“把它埋在后院某个秘密的地方”,而对于那些更务实的仓鼠而言,意思是“把它撕碎了用来垫窝”。而“成立一个委员会进行研究”则是一种更礼貌的说法,意思完全一样,只是听起来更正式一些。
“妙极了,张伯伦,”阿什沃斯勋爵如释重负地说道,“就这么办。现在让我们来讨论一下更重要的事情——下午茶的点心是应该配司康饼还是小黄瓜三明治?”
这种根深蒂固的轻视和傲慢,一直是英格兰的古怪传统。历史,有时候就是由这种愚蠢的偏见所驱动的。而正是这种致命的自大*,导致了“事务所”完美地错过了将那场滔天大火扼杀在摇篮之中的最佳时机。
*:英格兰人普遍认为,任何来自泰恩河以北的文明,其复杂程度都不会超过“如何用正确的姿势投掷一根木桩”,这种傲慢曾多次让他们多次付出过惨痛的代价。
1666年9月2日凌晨,当第一批关于“不明火光”的情报由夜间巡逻队传递回来时,阿什沃斯勋爵才意识到,事情可能有那么一点点不对劲了。随着火势以一种完全不符合物理学的速度蔓延开来时,“事务所”的总部陷入了混乱。
“报告!城西发现第二个起火点!火势凶猛,而且火苗看起来是绿色的!”
“地下联络网报告!城内有大量鼠类都像是疯了一样在散播火种!”
在堆积如山的坏消息面前,阿什沃斯勋爵,“事务所”的最高负责人,表现出了一个贵族在面对巨大危机时的典型的反应。他脸色苍白地看着那张被紧急报告淹没的地图,嘴唇哆嗦了半天,最终说出了一句将永载史册的名言:
“哦,天哪……这……这真是……太糟糕了。我……我需要去喝杯茶,冷静一下。也许……再加一块饼干。”
说完,阿什沃斯勋爵便转身离开,然后再也没有出现过。
他失踪了。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有人说他可能是在去茶水间的路上,不小心打开了某个连接着“永恒下午茶维度”的秘密通道。也有人说,他可能只是单纯地在走廊里迷路了,因为过于追求绅士风度而不好意思向路过的老鼠问路*。
*:二十世纪七十年代,人类对“事务所”旧址进行翻修时,才在一个被封死的的食品储藏室里,发现了一具穿着十七世纪服装的骸骨。骸骨的手中,还紧紧地攥着一个印有“皇家特供”字样的饼干盒。这个发现为阿什沃斯勋爵的最终去向提供了一个有点悲伤的解释。
“事务所”陷入群龙无首(或者说是群猫无首、群狗无首)的混乱状态,动物密探们像没头苍蝇一样乱窜,就在指挥系统陷入彻底瘫痪之际,一个充满了力量和决心声音突然响了起来。
声音的主人是一位年轻的女士,她穿着朴素的粗布衣服,脸上还有几点雀斑,她是布朗温·皮尤,一位来自威尔士地区的二级临时雇员,负责处理与獾和水獭相关的交流事务的年轻女“通语者”。布朗温来伦敦,本来只是为了一个为期三个月的短期合同——主要是因为总部的“通语者”们始终无法理解,那些来自南威尔士格拉摩根谷地的獾们到底在抱怨些什么。
布朗温没有发表什么慷慨激昂的演说,也没有试图去寻找那个失踪的勋爵。在阿什沃斯勋爵“归档”了他自己之后,这位在“事务所”等级制度中地位仅比那只负责倒茶的田鼠高一级的临时工,自作主张地接管了临时指挥权。
她跳上了指挥台,用通常只有指挥羊群时才会用上的洪亮声音,向那些惊魂未定的动物密探们下达一系列命令:
“听好了!你们这些毛茸茸的家伙!没时间再为打翻的牛奶或者失踪的勋爵哭了!现在开始我说了算!”
“你们,鸽子和雨燕!立刻进行分区空中侦察,把火势蔓延图和安全通道给我实时更新回来!不要再管谁家的屋顶上有面包屑了!”
“你们,水獭和河狸!立刻去泰晤士河沿岸,组织水上救援,引导船只疏散,顺便看看能不能把那些着火的木桥给啃断!”
“至于你们,猫……”她看着一群正试图悄悄溜向出口的家猫,“你们最擅长钻进那些狭窄危险的地方!去那些着火的房子里,寻找被困的孩子和宠物!如果遇到那个纵火的黑衣人和他的老鼠军团,不要恋战,立刻报告他们的位置!我们现在的主要任务是救援,不是复仇!”
“任何敢临阵脱逃的动物,未来一周的口粮只有干面包!行了,都别傻站着了!”
就这样,在一片火海和混乱之中,在一位来自威尔士的二级临时工的指挥下,一场救援行动展开了。
(记者手记:以下内容根据对幸存者汤姆·佩金先生的多次采访整理而成。佩金先生精神状态尚可,只是在描述某些场景时,仍会陷入恐慌)
“……那天晚上,我永远也忘不了。师傅(托马斯·费里劳)的烤炉火星……但那不是重点!真正的恐怖,是从那个黑衣人出现之后才开始的!”
“他不是我们这儿的人。他说话的口音很奇怪,像是在用喉咙的后半截把词语往外吐(记者注:典型的格拉斯哥口音)。他闯进面包店的时候,火势其实还不大。但他看起来比火还要疯狂。他的眼睛……哦,老天,他的眼睛里像是住着两团地狱之火。”
“不……不!滚出我的身体!滚出去!”我能听到他用人类的语言在尖叫,但他的声音越来越扭曲,越来越尖锐,逐渐变成了一种非常熟悉的吱吱声。
“他的脊椎在以一种令人牙酸的“咔咔”声中弯曲,他的四肢在缩短、变形。他的脸,在拉长,鼻子在变尖,牙齿……哦,看在所有神圣的坚果的份上!他的牙齿正在变得又长又黄,变成了两对巨大而锋利的门齿!”
“他倒在地上,发出了不属于人类的惨叫声。当他再站起来的时候,他……他已经不再是个人了。他变成了一个……一个用两条腿站着的巨型老鼠!他全身覆盖着暗灰色的毛,但那双爪子,在火光下闪着邪恶的、金色的光芒!他那双红色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我,充满了无尽的仇恨和饥饿。”
“那个怪物冲我咆哮了一声,然后狂笑着冲出了面包店。我看到他,指挥着成百上千只老鼠,像潮水一样涌向街道,它们把火种带向四面八方。真是太可怕了。”
口述者:蒂莫西(化名),时任“事务所”常务次官办公室二级助理兼茶点品尝员
好吧,官方报告上说,是伟大的张伯伦大人,在危急时刻挺身而出,与那个怪物进行了一场史诗般的对决,并最终击败了它,拯救了伦敦。嗯,是的,官方报告是这么写的。而我,一只微不足道的田鼠助理,当时就在现场,我看到了一个稍微有点不一样的版本。
当大火烧得最旺的时候,我的顶头上司,张伯伦常务次官,他压根就没想过要去和什么怪物决斗。他当时正在办公室里,正忙着谋划着他的逃亡之旅,目的地是海姆公馆附近的一个私人庄园,那里的主人是一位对他宠爱有加的公爵夫人。
“ 这座城市没救了!”他对着镜子发出一声充满了委屈的尖叫,“这届人类也不行!我必须离开这里!立刻!马上!”
那只猫一边在滚烫的屋顶瓦片上小心翼翼地行走,一边自言自语,“这简直太不体面了!我,高贵的张伯伦大人,竟然要像一只普通的野猫一样在屋顶上逃命!等这一切结束之后,我一定要提交一份报告,强烈建议‘事务所’为所有高级管理人员配备专用逃生马车!”
就在张伯伦大人爪忙脚乱地从一根摇摇欲坠的横梁,跳向另一栋稍微稳定一点的建筑的屋顶时,意外发生了。一只被火焰惊吓的鸽子从他面前掠过,导致他脚下一滑。然后,伴随着一声充满了屈辱的“喵呜——”声,张伯伦大人不偏不倚地砸在了那只怪物的头顶上。
那只耗子怪物显然没有预料到会从天而降这样一团……东西。他被砸得一个趔趄,嘴里那句“你们都将成为我的奴隶!”的豪言壮语也被硬生生地砸回了喉咙里,变成了一连串愤怒而困惑的“吱吱嘎嘎”声。
而张伯伦大人,在意识到自己并没有摔死,而是落在了一个散发着混合了烧焦味和邪恶气息的奇怪东西上时,他的反应是歇斯底里地的恐慌。他的四只爪子全部伸了出来,在那只耗子怪物的头上、脸上、肩膀上,疯狂地抓挠、蹬踹、撕扯。他那身平时引以为傲的长毛,此刻成了他的武器——大量的猫毛混杂着烟灰和火星,糊住了那只耗子怪物的眼睛、鼻子和嘴巴,让他几乎无法呼吸,也无法视物。
“滚开!你这团该死的……呸呸呸……长毛的……呸呸……怪东西!”耗子怪物愤怒地咆哮着,试图把这团像膏药一样粘在他头上的“毛球”甩掉。他疯狂地摇晃着脑袋,挥舞着他那金色的利爪,但每一次挥动,都只是在空气中划出一道道徒劳的弧线。
最终,在这场毫无战术可言的混战中,一个决定性的“意外”发生了。张伯伦大人在一次特别剧烈的蹬踹中,他的一只后爪,偶然踢中了旁边一根松动的木梁。
那栋本已摇摇欲坠的三层小楼失去了最后的支撑,轰然倒塌。大量的木梁、砖石和瓦片倾泻而下,正好将那只怪物严严实实地掩埋在了下面,在发出最后的呐喊后,空气中只留下最后一串不甘的吱吱声。
至于张伯伦大人,则是在即将被掩埋的最后一刻,像颗被弹射出去的炮弹一样,一头扎进了旁边的木桶里,只留下半截沾满了烟灰的尾巴露在外面瑟瑟发抖。
没有动物看到了张伯伦大人是如何因为恐慌而掉下去的。在他们想象中,一个英勇的毛团从天而降,与那只巨大而邪恶的耗子怪物展开了一场惊天动地的搏斗。然后一声巨响之后,邪恶的怪物被埋葬在了废墟之下,而那位英雄,毫发无伤地走了出来。
这个故事在动物幸存者中间传播开来,每一个讲述者,都会根据自己的想象,为这个故事添上一些新的细节*。在听到了这些关于自己英勇事迹的传言之后,张伯伦大人没有去澄清任何事实。不,他只是用带着一丝淡淡忧郁的表情,默默地接受了所有的赞美和崇拜。
*:“张伯伦大人,他是像雄鹰一样俯冲下去的!他的眼中闪烁着复仇的火焰!”“没错!我还听到他大喊了一声‘为了国王!’然后就用一套极其复杂的‘秘传爪法’,在三秒钟之内就击败了那个怪物!”
我,蒂莫西,躲在玫瑰花丛里目睹了这一切。我发誓,我说的每一个字,都像我藏在洞里的橡子一样,千真万确。
布朗温·皮尤女士,因为其在危急时刻表现出卓越能力,被“事务所”的灾后临时委员会表彰了。她从“二级临时雇员”光荣地晋升为了……“一级临时雇员”。薪水每周增加了两便士,并且被允许在下午茶时多领一块饼干。委员会认为这已经是他们所能给予临时雇员的最高嘉奖了。
而那位“英勇的”常务次官,张伯伦先生,则因为其在与终极邪恶的决战中所展现出的“无与伦比”的勇气,被一致推举为“事务所”的新一任首席。他现在拥有了更大的办公室,更柔软的靠垫,以及由专款采购的进口鱼形奶酪饼干。他经常在各种会议上,向那些年轻的密探们讲述他当年是如何“孤身一人,凭借着坚定的信念和精妙的战术,与那只身高十尺、口喷烈焰的怪物搏斗了三天三夜”的故事。
亲爱的读者们,历史就是这样被书写的。无论雕像上刻着谁的名字,在那场大火中,真正高光,是来自那些在浓烟中引路的忠诚犬吠,是来自那些在天空中传递信息的勇敢翅膀,是来自一位说着“别废话了,快干活”的威尔士临时雇员。
至于英雄?它可能只是在错误的时间、错误的地点,非常不凑巧地被自己的爪子绊倒了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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