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点燃了一堆火,希望能照亮前路,却引来了无以数计拥抱火焰的飞蛾。” ——F.M
没有尽头的纯白走廊,向四面八方无限延伸,墙壁、地板、天花板都由同一种白色高分子材料构成,光滑得如同象牙。
左右两侧,每隔一段距离就有一扇蓝色门,使得最底层的空间呈现一种极简主义的对称美学,仿佛偏执狂设计出来的迷宫。
这里没有任何血迹,也没有任何战斗痕迹,干净得像从未有人踏足过的非现实空间。
沾染各类痕迹的动力装甲,仿若闯进此处的异乡客,纯白冷光映照违和。
宝嘉反复查看面甲上所显示的地图,负七层区域应是结构清晰、分区明确的环形功能区,拥簇研究所的能源核心——FCR03S型模块化反应堆⁶。
然,环形区域一切,都与所见所闻完全不同,像是进入更深层的梦境,被模糊空间和时间。
“这里,和我们之前经过的所有楼层都不一样。”JVS的声音在频道内响起。
“保持警惕。”宝嘉不断切换动力装甲的扫描模式,分析被纯白和湛蓝构筑的世界。
然,扫描后给予的反馈是正常,她忖量少许,还是迈出脚步:“这条走廊左右合计19扇门,依次检查房间。”
速即,JVS和冈萨雷斯一左一右,谨慎地靠近左前方的第一扇门,门上没有任何标识,只有数字“3”蚀刻在门把手上方。
与走廊别无二致的纯白,房间空荡荡的,没有一丝装饰,甚至连设备也没有。
“至少现在进入房间是没有任何意义,还会把你们四个人全部打散。”
宝嘉转动身体,动力装甲的传感器高效运转起来,发现声音从地板之下发出。
“坏消息是你们没有多少时间,最多,我看看,还有39分钟。”
退回走廊的JVS直视前方,一个又一个的突发情况,像不断收紧的绞索,令他越发烦躁,用粗粝的声音发问:“什么意思?”
“简而概之,如果你们相信我的指引,就都能得到想要的东西。”
冈萨雷斯微微抬头,他看向天花板,后又转向四周的洁白墙壁或蓝色房门,跺脚几次,抬起亚效X3型机枪,检查弹药和使用情况。
“陈婧瑶(宝嘉),2061年10月出生于旧███████的GXS行省NNZ市SL县,现为新华亚共和国安全部摇篮计划成员,表面上为自由人,接受任何委托或参与调查等行动。”
“索科洛夫(JVS),2043年3月出生于旧█████的MDR自治区UIS市,前尤如欧普联盟███装甲部队成员,三战结束后退役成为独立雇佣兵,实际上在退役后便加入NCA,凭借优秀的战斗能力,完成NCA内部的审查和培训后,持续不断地为NCA的外部联络办效力。”
“刘一鸣(西比拉)……冈萨雷斯,你,π让你来干什么?”
速即,板机被扣动,冈萨雷斯甚至没有瞄准,魁梧的身躯以与体型完全不符的敏捷侧身,枪口向着宝嘉三人吐出灼热的火舌。
高温拖拽着赤红尾迹,在狭窄的走廊中编织死亡之网,精准封锁宝嘉三人的规避路线。
宝嘉反应更快,她操纵动力装甲向后疾退,躲避袭向自己的炽热枪线。
JVS一手使用战术手枪还击,一手紧握战术匕首格挡越发密集的跳弹。
第一波攻势后,他趁着冈萨雷斯切换弹匣的间隙,从动力装甲的腰间掏出两枚震荡炸弹,向前投掷。
爆炸骤然闪耀,然火光尚未完全散尽,宝嘉已从翻滚的烟尘中悍然冲出,如同铮铮的猎豹,以Z字形轨迹高速突进。
冈萨雷斯以惊人的速度扭转庞大的身躯,放弃机枪弹药的打算,转而双手握住机枪,挥动它,带着呼啸,横扫宝嘉的腰部,堪堪挡下攻击。
千钧一发时,JVS再次从动力装甲,掏出穿甲炸弹,扔向两边。
穿甲炸弹的破片如暴雨般倾泻,使得纯白墙体和湛蓝房门千疮百孔,冲击波也硬生生地将冈萨雷斯推开数米。
“怎么做?你我二人根本没有战胜冈萨雷斯的可能性。”JVS的声音,在通讯频道里因剧烈喘息而断断续续。
宝嘉没有给予回应,用动作表明态度,她俯下身体,液压系统被压榨到极致,宛若满月弓体上的箭羽,疾驰而前。
金属和金属再度碰撞在一起,宝嘉用双臂锁住冈萨雷斯的脖颈,双腿缠绕其腰部。
冈萨雷斯向后扭动,用肘击击打宝嘉侧腰,用和墙壁的冲撞击打宝嘉背部。
JVS扔掉弹匣打空的战术手枪,高举乌黑的战术匕首,右臂进入不正常的振动状态。
他解开面甲的武装,蓝色的眼珠高速转动,粗重的喘息呼出浓厚的水气,遮挡又散开,散开又遮挡。
到最后,闭上双眼,在某个独特的声音出现的同时,震颤不已的匕首被投掷而出。
旋转的匕首撕裂空气,穿过飞溅的碎石,径直刺向冈萨雷斯动力装甲的颈部缝隙。
冈萨雷斯以反物理的姿态,强硬地扭转身体,骨头碎裂的声音在短暂的一秒中,显得如此突兀,却为他博得挡下匕首的机会。
解开武装,宝嘉被弹射而出,在地面拖拽十几米才堪堪停下,她吐出混杂着内脏碎片的鲜血。
冈萨雷斯没有追击,只能同样解开动力装甲的武装,向后倒退十几米远,冷冷地注视另一边的三人。
他抓起一同弹射而出的合金巨斧,于灯光下反射出森然,露出被汗水浸透的作战服,褐色的眼瞳里再无半分伪装,只剩下纯粹又冰冷的杀意。
灼热的洪流融化墙壁,融化门板,融化所有可以融化的事物,令瀑布般的火花迸射而出。
然巨斧却粗暴地劈开烈焰,迎着冲击波,跨越漫长的距离,劈砍至JVS的动力装甲。
超越常理的暴力,让JVS整个人横飞出去,重重地撞在几十米外的墙壁上,将墙体砸出一片蛛网般的龟裂。
冈萨雷斯没有丝毫停顿,无视爆炸余波,庞大的身躯化作流星,势要再进一步。
另一具制式动力装甲冲撞而来,挡下了冈萨雷斯的进攻。
巨斧和装甲,短暂交缠,少许角力后,便各自向后倒退,拉开距离。
面无表情的冈萨雷斯吐露言语,异常的冷淡,与火焰,与白墙,与蓝门互相映照,突兀地仿佛是最极端的理智。
JVS从墙壁中挣脱出来,他喘着粗气,感觉自己的喉咙似乎被灼烧,扯着嗓音好几秒,才开口道。
“π…是「Deltanet」网站的意思?他们怎么会插手这种调查?”
另一具制式动力装甲打开面甲,露出宝嘉的容貌,语气中有着三分自嘲,三分苦涩,三分无奈和一分疲惫。
冈萨雷斯扫视四周,不出所料,刘一鸣已消失于这片区域,不知其去向。
“或许,但那不重要。”宝嘉重新盖上面甲,她向前一步,“而且我的任务,JVS的任务,从来都不是什么成果,我们还没有低劣到那种程度。”
虬结的肌肉似钢铁,冈萨雷斯的呼吸仿佛在压缩空气,巨斧的斧刃被拖拽出溅射火花的直线。
三枚圆盘被掷出,精准且迅速地落在墙壁、地面和天花板,处于冈萨雷斯最有可能移动的方向。
巨斧的速度没有减慢,在越来越快,高频声波仅能掀起地板、震裂墙壁,再无作用。
炽热的火光连成圆环,后升腾烈焰,阻隔冈萨雷斯的前进。
速即,巨斧被挥动,以其凶猛撕碎燃烧,然烈焰的目标并非冈萨雷斯,而是他的脚下,支撑地板的结构层被融化,人造的坑洞将冈萨雷斯陷于黑暗。
此般手段,宝嘉很是清楚,只能阻碍,难以重创,更别提杀死。
“我没聋,你们的遭遇,又不是不知道,但……你所在的负七层,我无法为你提供任何帮助。”
“我既没有办法侵入负七层以下的任何电子设备,也没有办法让侦查设备进入负七层,如果不是我提前在你们的动力装甲系统里面装了后门,我现在甚至没办法和宝嘉你建立联系。”
“简单概括:现在的负七层就是个从内部上锁的盒子,没有人可以从外面打开它,除非里面有人来开门。”
宝嘉烦躁地跺脚几许,她的目光转向因烧灼而扭曲的空气,魁梧的身影已然回来。
冈萨雷斯奔跑起来,野蛮且狂暴地跃起,手中的巨斧带着刺耳的尖啸,直直劈向敌人。
动力装甲以近乎自虐的方式,强行扭转腰部,斧刃贴着双臂的臂甲滑过,溅射出光火,照亮藏于阴影中的微型声波炸弹。
面甲后的冈萨雷斯,睁大瞳孔,他推动自己经过极限改造后的身体,强行中断巨斧的劈砍轨迹,改而用斧柄击打地面,想要借助反作用力远离炸弹。
震荡朝着冈萨雷斯悉数释放,他整个人如破布娃娃般被轰飞出去,接连撞碎重重墙壁,一时间灰尘被碎石扬起。
宝嘉则被反作用力推向相反方向,动力装甲在光滑的地板上,划出焦黑的摩擦痕迹,足足几十米远才堪堪停下。
“咳……咳咳,JVS,在负六层的时候,我提前用脉冲测绘机器下来扫描负七层,现在扫描结束,地图制作完成,准备转移。”
钢铁铸造无言的淡漠,洁白粉刷过往,一面又一面的湛蓝点缀其上。
穿戴呼吸面具的刘一鸣,他快步奔跑着,沿着来时的标记,将廊道一一抛掷身后。
一阵接一阵,战斗的余波如无形的浪潮,拍打空气,也拍打刘一鸣。
数根复合缆绳,从井道顶部无力地垂下,断口处的高强度纳米纤维,像炸开的白色神经束,在空气中微微颤动。
轿厢的外壳布满向外爆裂的巨大撕口,锋利的金属卷边似死亡花瓣,无声怒放。
杂音忽然响起,自呼吸面具的耳麦传出:“我是莫里斯。”
“莫里斯?”刘一鸣眉头紧锁,他挪动脚步,倚靠纯白墙壁,“你,你怎么联系上的?”
“……”一直萦绕的不协调感,又一次爬上心头,刘一鸣烦闷地挠了挠头发,“那你不应该优先联系宝嘉,给他们提供帮助吗?”
“那边的情况,我起不到作用,真正的战斗并不是技巧能够取胜,而是意志,意志的话,我也只能等结果。”
不应该和宝嘉,或者,或者冈萨雷斯取得联系,利用他们来得到调查成果。
如果是…如果是莫里斯,最稳妥的办法是说服白泽先生和勒克莱尔,在研究所外面截取成果。
“是吗?”调整好状态的刘一鸣,收敛发散的情绪,淡淡回应道。“那你找我,我也起不到作用,能够不拖后腿,就是我能够所做的极限。”
“不解谜吗?那些门上的数字应该是有某种规律,解开它,搞不好你可以抢在所有人之前,拿到‘头奖’。”
“也许吧。”青年兜兜转转,他捡起地上碎石,随意地勾画自己也不知道的图案,“但怎么看,这里面的风险和回报都不成正比,我只是没有能力,不是没有大脑。”
“那不重要。”他从作战服的战术挂带取出一件工具,想着这个自己制造的集成开锁器、微型扫描仪、数据接口和切割器等多功能工具,兴许能派上用场,结果根本没有使用它的机会。
“老…艾萨克先生不会下达超出我能力范围之外的指令,何况就算下达了,我做不到的话,只会浪费时间,艾萨克先生不喜欢浪费时间。”
“为什么?你有那么多的仿生人或者仿生机械,派遣进研究所应该不成问题,你都能通过动力装甲的后门骇入进来,建立稳定联络。”
“而且,不如说用自己的东西才会放心,怎么会想着让给我?”
通讯频道陷入长达十秒的死寂,仅微弱的电流嘶嘶作响。
“你不是莫里斯吧。”刘一鸣再次发言,他步步紧逼,不给予对面喘息时间。“说起来,这次调查行动,艾萨克(白泽)、勒克莱尔、冈萨雷斯、Class、寨卡、宝嘉、JVS,都是以真正的自己参加调查。”
“只有‘莫里斯’你,从最开始到进入研究所前,我都只看到远程遥控仿生人或仿生机械的你,也就是说在这个研究所内,使用电子通讯的你,可以是任何人,可以是莫里斯,也可以不是莫里斯。”
“五三师团不像是有守备薄弱的区域,如果是政府部门还有可信度,这种军队,怎会有如此疏漏?”
起身的刘一鸣,滔滔不绝地说出推断,密集的信息让通讯频道的另一头越发沉默,仅粗重的呼吸回应着。
现在,连呼吸都没有了,刘一鸣便拍去灰尘,走进电梯井,调试攀爬绳索的升降装置。
“等等,83.11.纳穆卡姆旁观事件,你不想知道这个了吗?”
“你…………我可以理解为,就算其他人可以死,我,我也得在见到你之后才可以死?”
爆炸震荡的浪潮奔流不息,负七层业已被火焰和爆炸占据。
巨大的合金战斧和经过极限改造的肉体,也一次又一次地发起冲撞或劈砍,追逐奔跑的两具装甲。
可见宝嘉左臂已经变形大半,艰难地支撑身体,JVS的胸甲上亦多出一道深可见骨的豁口,他们如同惊涛骇浪中的两叶扁舟,随时可能被彻底吞没。
电磁脉冲炸弹释放强烈的电弧,形成交错的电网,暂时阻断冈萨雷斯的冲锋。
然冈萨雷斯像一辆失控的重型卡车,径直撞向侧面墙壁,通过绕开的方式,进一步碾碎其他墙壁和门板。
紧接着绿光闪烁,大片粘稠的有毒凝胶侵蚀地面,又一次迟滞前进步伐。
他把身体向下沉去,双手从下方抓住尚好的地板,双臂的肌肉以反生理的方式膨胀,竟直接将凝胶连同地板一起掀飞!
两人冲进一条更加狭窄的通道,内部空气因高温而扭曲,像一层油膜。
他们一前一后,如贴壁滑行的影子,借着尚未熄灭的火光快速移动着。
拖斧直进的冈萨雷斯,像是一台无法被阻挡的破城槌,正在使用蛮力与超越极限的反应,一点点地蚕食这场追逐战的节奏。
听到宝嘉指令的JVS,向后左方踢出圆盘,精准地停在冈萨雷斯必经之路。
刺耳的嗡鸣骤起,使得冈萨雷斯下沉身体,他顺势挥动战斧,用斜切将声源弹与半截地砖一并抹平。
斧锋下落的空隙,宝嘉从右侧的墙壁阴影中掠过,运用动力装甲扣住冈萨雷斯的臂肱缝隙,肘刃哑闪,直刺敌人腰部。
冈萨雷斯硬吃不退,左臂猛甩巨斧向前,带起半圈风压,与JVS再次投掷而出的炸弹碰撞,火焰掀起冲击,他腾出空来的双手钳住宝嘉。
宝嘉被迫松钩,她借着冈萨雷斯的力量,向后滑行,与回弹的巨斧擦肩而过。
JVS拿出特制的金属弹珠,使其碰撞事先安置上方的炸药。
登时,火花从弹珠内部绽放而出,又一次的爆炸将整个空间撕裂开来,钢铁的碎片四散飞扬,碎石倾塌而下,堵住前进的道路。
战斗的节奏愈发急促,空气中金属与硝烟的味道也越发浓厚,每一次碰撞与爆炸,都如打破水面的涟漪,四散开来,向着一切建筑蔓延。
冈萨雷斯的眼瞳满是冷冽,他以摧枯拉朽的力量,从其他房间完成突破。
然,迎面而来的是灰白烟雾,未知的气体包围冈萨雷斯,迟缓他的移动。
当阻隔前进的烟雾散开,冈萨雷斯却看不到宝嘉和JVS的痕迹,喧闹的负七层重新回归平静。
残存的灯带照亮洁白走廊,血液有规则地滴落地面,其痕迹突兀到生怕看不见般。
他没有立刻追击,伫立的魁梧身躯如一座铁塔,蹲下身,捻起地面血液,轻嗅几下。
冈萨雷斯无视种种痕迹,径直走向侧面一堵完好无损的墙壁,挥动巨斧,纯粹的力量带着尖啸,劈开裂口。
用力量打开一条通往终点的路径,他知道宝嘉要去哪里,在这个负七层,只有一个地方值得他们这般谋划——中心区域。
距离被缩短,也如预料般,野蛮破开墙壁,金属和碎石飞溅的刹那,冈萨雷斯看到两具疾行的动力装甲。
双臂的肌肉虬结似虎,巨斧高高扬起,飞射而出的斧刃划出一道冷光,将一具动力装甲钉在墙壁,装甲的左臂顿时渗出鲜血。
他将全身的力量积蓄下身,被挤压的双腿,把地板踩出裂痕。
巨力追上另一具动力装甲,仿若被攻城槌击中的铁罐,装甲翻滚地砸穿数层墙壁,破碎的面甲露出JVS的蓝色眼瞳,嘴角溢出淤血。
冈萨雷斯却借着冲击向后急掠,握住钉在动力装甲的巨斧,毫不在意地抽出,任由断臂的装甲在倒落地面,无力地抽搐。
没有回答,语言已是苍白,起身的JVS抽出仅剩的战术匕首,他微微前倾,做出格斗的起手式。
双方同时爆发,巨斧砸向男人,他用更快的速度,躲开攻击,待回身便看到足以致命的凹陷。
冈萨雷斯手腕一转,转向侧方,斧刃贴着地面,带起一片碎石和火花。
匕首顺势被掷出,力量短暂地滞碍巨斧,下蹲的男人一跃而起,他踩着巨斧一步进,一拳冲,精准地打中敌人的头部。
接着,男人绕至敌人身后,用双臂锁住腰部,双腿缠住下盘,像一块牛皮糖一样贴上去。
冈萨雷斯发出怒吼,将巨斧丢置,手臂肌肉凝结若铁,推动坚硬的手肘去击打背后的男人。
力衰后的男人终于被打飞出去,冈萨雷斯即刻转身,欲要趁势追击时,断掉左臂的动力装甲冲撞上来。
然几个呼吸后,冈萨雷斯的绝对力量盖过一切,最后的一拳击打在动力装甲的头部,可里面没有血肉,空荡荡地恍若某种烂俗笑话。
更深,更远的鸣动由远及近,似凝固且纯粹的力,跨越无数倍的速度,摧枯拉朽地碾碎所有阻拦。
能清晰地看到,动力装甲的金属外壳,如被投入石子的水面,泛起涟漪,被倾数化为细小碎片。
能清晰地看到,五十米之外,另一条平行的走廊里,失去左臂的女人,让异常到超越常理的冲击,自腰间的装置释放。
所有的念头在冈萨雷斯的脑海中一闪而过,但他已经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
第一堵墙壁,第二堵墙壁、第三堵墙壁……纯白墙体仿佛被橡皮擦抹去的线条,在冈萨雷斯倒飞的路径上接连消失。
他像一颗被投石索甩出的石子,拖着一道由粉尘和扭曲空气构成的白色隧道,被笔直地轰向更为遥远的深处,直到第七堵墙壁,直到屏障被打破。
巨大的圆形穹顶空间显露出来,内壁以消光黑将杂光吸收,FCR03S型模块化反应堆的本体,在柔白的工艺光下清晰浮出,六角蜂巢式模块被环形轨道托举至半空。
轨道上分列成百的独立的小型堆芯单元匣体,这些匣体沿着弧线排布,且都挂载用于冷却的双螺旋肋管。
底部有仍在旋转的庞大圆盘,足有近百平方大,它的一面朝向六角蜂巢,另一面被密集的管状电缆连接,用于能源的输出。
然,环绕反应堆的是一片望不到边际、由怪物们所组成的海洋。
成百上千的怪物拥挤在这片空间里,它们形态各异,仿佛一场病态的进化展览。
有尚保留着人类轮廓、舌下却暗藏产卵管的;有头部被靛蓝丁几质完全覆盖、肢体发生畸变的;更有少数体型超过两米、全身覆盖着厚重骨甲、散发着纯粹暴力气息的。
它们没有嘶吼,没有动作,只是静静地站立着,密密麻麻,如同等待检阅的兵俑。
那令人窒息的恶意,如水银般沉重,充斥着每一寸空间。
未及此般深沉进一步发酵,某种声响从上向下,从细微到轰隆,震天动地的呼啸贯穿穹顶。
金属碎片和混凝土粉尘构成风暴,凶恶与野蛮纠缠在一起,重重地砸在怪物们最密集的中心。
“刘一鸣,2066年6月出生于旧███████的HBS行省XY市WZ县,父亲为水利水电领域的注册中级工程师,母亲是县内中学教师。”
“2078年,九年的全面战争,是否让战术核弹投入使用,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2078年3月11日10点52分,旧██████杜立特空袭联队围绕XSJC大坝发动饱和式轰炸,HBS行省XY市是重点城市之一,故杜立特空袭联队的第一大队携带360枚CBU-188B石墨式集束炸弹,对其进行毁灭打击,父母双双死于轰炸。”
“2078年6月,战争烈度进一步上升,战术核弹被正式投入使用,导致以旧███████为核心的「环亚共同体」(Pan Asian Community,PAC),正式变更名称,更改为「环亚联盟」(Pan Asian Bloc,PAB)。”
“同月,以旧███████为核心的「自由战略同盟」(Liberty Strategic Alliance,LSA)宣布更改同盟条约,同盟权力高度集中,并被强行归于旧███████。”
“同月,更有以旧██████、旧█████████████、旧████████、旧█████四个国家为中心所建立的「统一主权条约组织」(Unified Sovereignty Treaty Organization,USTO)也完成权力的集中和统一,不再是四个国家为中心,而是只有一个声音,一张桌子和一把座椅。”
“2080年,战争再次陷入僵持阶段,所有核弹都被禁止投入战场,原因是原本成百上千的国家、集团、组织等,只剩下三个声音尚在,生存空间被大幅度缩小。”
“经过多方调查,星球上三分之二的土地遭受严重的辐射侵蚀,需要一百年才能完成清理工作,三百年才能恢复土壤活力,七百年才有可能让星球回归常态。”
“2081年5月,战争迎来尾声,身为孤儿的你,与其他同样的战争孤儿,被新华亚共和国集中收拢。”
“2081年12月,战后重建开始,新的教育体系经过商讨,摒弃以往的教育模式,改而采用在国际上广泛宣传和推广的「联合能力测试」。”
灯光映照廊道的孤寂,单薄的身影缓步前行,没有表情变化的青年,随意听着耳麦里面的声音,把自己二十二年的一生逐一剥开。
他走过一扇又一扇紧闭的蓝色房门,像是在检阅自己的过去。
“不过,说是采用「联合能力测试」方案,也需要过渡,旧秩序的摧毁和新秩序的建立,考虑到大众的心理阵痛,这个过渡在新华亚共和国足足花费6年时间。”
“2081年12月至2087年12月,在新华亚,一切社会资源都被强制统筹,推行半军事化管理的战后培育中心也在境内全面铺开,大批大批的战争孤儿被收拢。”
“战后培育中心,为了尽快填补战后所需的人才缺口,所有培育中心使用统一的教材、统一的作息、统一的服装、统一的食谱,像一个巨大的社会机器……”
“而这场实际上跨度二十年的第三次世界大战,被重新定义为从苦难走向统一的宏大,尝试用集体叙事的方式淡化过去、颂扬当下。”
“2084年7月,《国民能力认证与社会资源分配法案》正式通过并公开,「联合能力测试」开始被广泛推广和适用,主要集中在向各个领域的产业人才供给。”
“从大学、学院毕业的人,都必须先进行测试,得到测试评级后,才被允许向外投递简历。”
莫里斯的声音早已变成阿尔伯特的原有声音,平静又清晰地述说。
“显而易见,「联合能力测试」让社会快速回归稳定,往日繁华也因战争时期的科技进步,逐渐显现,百层高楼比比皆是,比以往更加富裕,比以往更加幸福,比以往更加快乐。”
“而全球人口,就是把老弱病残所有的都加起来,也凑不到十亿!”
“排除掉所有的干扰选项,就只剩下唯一,唯一的答案:个人的苦难没有任何意义。”
音节过后,沉默回荡着,廊道的空气仿佛被抽干,变成透明的琥珀,把刘一鸣凝固在原地,无法动弹,也不愿动弹。
他抿抿嘴,手掌成拳,紧握后发出声响,后又松开,将右手贴在墙壁。
几声喘息,几次发声,阿尔伯特还是放弃,他任由时间流走,等到合适时,才再次开口。
“我曾以为只要我能走的足够快,将所有前路探明,让知识的火焰毫无保留地贡献给世界,就能烧掉隔阂与偏见,就能弥补战争的创伤,就能离开星球的摇篮,就能告别苦难,走向远方。”
“战后的能源供给长期紧缺,我开发了微型核能单元技术,一个仅有拳头大小的能源装置,可以确保为300平方米的空间,提供约50年的电力供给,无辐射无污染,兼容现有所有电路设计,制造成本仅9215元,这还是在实验室的制造成本。”
“然后,关于能源,有的将国民身份和「联合能力测试」评级深度绑定,高评级可以享受我所设计的无限能源,而低评级只会供给生存所需的能源。”
“有的将能源彻底金融化,并让教育删除能源相关技术的描述,封锁我的基金会网站,通过这种实质垄断的办法推行订阅服务、期货贷款等,从而达到吸血目的。”
“我开发了基因变体编撰技术,一种能够运用代码编写,设计满足各种需求的植物,无论是适应极端气候,还是提高产量、质量,亦或分解放射性元素、污染物等。”
“他们倒是罕见的联合起来,用同样的办法,解决这个问题:把食物生产集中在集团寡头或是国有农场,放缓修复废土或是污染区域的速度,一致地在网上篡改生物科学的认知,把种植变成复杂、困难的事情。”
“我开发了细胞重生系统,一种可注射的病毒,这种病毒会在常态下隐藏和依附干细胞,当疾病发生,或是遭受创伤,它就会行动起来,激活细胞力量,修复受损的身体,除却未知疾病,基本上可以算作万能药。”
“他们,他们……他们不会变啊,总是把自己的智慧用在这些方面。”
“那么多,我给了他们那么多‘面包’,他们却只会用来砌墙,好把自己和‘不配吃面包的人’隔开。”
自嘲的笑意夹杂在声音中,阿尔伯特顿了顿,透出深不见底的疲惫。
刘一鸣一手伸向腰间挂载的枪械,高分子聚合物的黑哑涂层,触感冰冷而细腻,夜钢战术手枪的重量落于掌心,让他得到少许喘息。
——“如果,你留住我,只是为了这些话,那跟我有什么关系?”
青年抬起头,就算过去许久,他依然能够记起铅灰色的天空,密集的战机在云层中拉拽死亡的呼啸,后所有灰暗都被驱散,冰冷的白光照耀人世间,裹挟毁灭,去摧毁他所见所闻的任何。
“我曾在「进化基金会」发起一项关于实施「██████理论」的投票,但结果是:否决。”
“腐蚀,比我想象中的要深,也在那个时候我明白一件事:死亡,我的死亡已经开始倒计时。”
“费米研究所,我抵达这里发现异常的时候,其实有很多个方案,能够解决问题,但今天如果不是费米研究所,会有费里研究所、弗农研究所等等,无穷无尽,直到杀死我这个异端。”
声音逐渐低沉,言语带着决然的热烈,也带着难以言喻的哀伤。
“我会在这里迎接死亡,但是在那之前,我会创造一个让所有人都无法拒绝的技术雏形,它会让无数人前仆后继,只为获取我的遗产。”
“在这个过程中,我只要拖延的时间足够长,就会有各种经历的人走进这座研究所。”
“观察,分析,军人、佣兵、员工、教师、研究者、作家、警察等等等等,给予他们所需,满足他们,改造他们,以及继承我。”
“我看到,贪婪,恐惧,忠诚,背叛,傲慢,忏悔,诸如此类。”
“不过,这不重要,所谓科学,本质上就是穷举,只要穷举的数字足够多,总会有一个人走出一条路来。”
刘一鸣缓缓吸气,他摁住自己的呼吸面具,咀嚼这些话语。
——“研究所内的一切,你都看到,我并不擅长战斗,我也许能跟街头混混们打一架,但是在研究所里面,我恐怕躲不开第一波攻击。”
——“何况从这里获取的回报,和所需要承担的风险,对我来说,不成正比,不要再浪费你我的时间。”
阿尔伯特沉默少许,毫无变化的廊道,似有看不见的冷意,顺着墙壁向外溢出。
“我确实死在2086年的夏天,这是不容争辩的事实。”
“幸运的是,我在死亡到来前,又研究了点新东西,能向世界索要一些额外的时间。”
“所以在你之前,为了穷举,我每一次会根据所需,刻意划定范围,限定个人职业,确保性格适配。”
青年缓缓抬起头,目光穿过呼吸面具的透明罩,凝视前方满是洁白的走廊。
他想道:搞不好,拒绝老板提议,非要加入此次调查是最糟糕的选择。
“刘一鸣,宝嘉让你离开这里,你为什么要放弃安全返回的机会?”
——“不是什么大不了的,我只是觉得空手离开太亏了,承担随时死亡的风险,就只有这么点。”
“如果想要财富的话,「进化基金会」的「T5决策委员会」的席位我可以给你。”
“追求个体力量吗?我现在还有一份肉体进化的技术,一份半机械的殖装技术,都可以带你通向顶点。”
——“个体强大,的确很重要,但能够带来的只有永无止境的暴力连锁。”
——“一旦开始习惯用暴力手段解决问题,所有的问题都会变成杀多少个。”
长时间的平静终有波动,阿尔伯特的声音第一次有了明显的波动。
“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怪不得白泽会选择你当他的助手……哈哈哈。”
“但是啊,我只能很不幸地告诉你:盒子被打开了,就无法真正关上。”
“我说过,我用了一些办法,来索要额外的时间,这个办法就是「逄巨引擎」。”
“这种远超核裂变能源技术之上的东西,其释放的能量远超计算的上限。”
“1年5个月22天18小时46分钟,从你们抵达这里开始算,已经过去这么长的时间。”
“做一个假设:「逄巨引擎」一直在不间断地运行,那么它产生的庞大能量去哪了?”
“110颗‘沙皇炸弹’,足以改变星球环境的天灾。”
刘一鸣猛然驻足,他睁大眼瞳,试图从洁白的走廊里找寻什么。
扫视和环顾后,排除脚下,转而向上,透过层层钢铁,直至尚处迷雾的顶层。
“假使,有一个完美的圆,构成这个圆的是一条线,线上有过去、现在和未来。”
“排除掉干扰选项,就剩下一个解释:过去、现在和未来是同时发生。”
“只要确认这一猜测,加上足够多的能源,掌控研究所这一小片区域的时间就不是问题。”
蓦然,肃然从另一头传出,使得刘一鸣瞬时寒毛竖立,诸多词语不断在大脑中组合,编织最为黑暗的噩梦。
遂脚步被拔开,青年的身体像拉满的弓,意志与力量灌注于双腿。
纯白在脚下延伸,狭窄的通道被拉长,两侧墙壁化作模糊的线条。
空气渐有硝烟、臭氧和被融化金属的刺鼻气味,巨大的斧痕和蛛网般的龟裂诉说不久前的暴力。
闯进山崩海啸般的恶意洪流,血与骨的暴力直白地展露,战斗是这里唯一主题。
所有人,所有怪物,包括所有事物,却对青年视若无睹。
任由这柄被投出的匕首,走向完好的控制台,找到印有“Stop”显眼字样的红色按钮,不带犹豫地按下。
褐色根须如被唤醒的巨蛇,穿破地层深处的厚重岩层,撕裂钢铁铸造的地基,带着岩石与合金的碎片,将这片湖中孤岛连地拔起,托举至半空。
盘绕纹路的藤蔓向四周蔓延,深绿的叶鳞层层叠叠地包裹巨树,把研究所连贯的建筑结构彻底肢解,分割成几十块大小不一的碎片,牢牢地被枝干钉住,宛若垂直的巴别塔。
怪物们星罗棋布般地分布各处,有闪耀着七彩甲壳的人形昆虫怪物,也有体形超过两米的蚀鬼,在狭窄的舞台上互相审视,等待厮杀的号角。
灰色胶质的流体以人形姿态,立于黑色菌毯上,它不断地伸出伪足,将周围的尸体一一拖入体内,啃噬、膨胀和更加鲜艳。
爬过翠绿的椭圆形树叶,逆流而上便可见顶点的机械造物。
活体纤维构成巨大球形网络,将固态的黑色圆形晶体团团包裹,幽蓝的流动光点在晶体表面涌动,形如被囚禁的星云。
调谐脉冲器和集束谐振器如众星拱月般,搭载于环绕轨道,以恒定的频率,向核心发射着无形脉冲。
昏暗天穹的最高处,长达百米的裂缝,正无声地张开,看不见的帷幕被缓缓拉开,露出尚未明了的未知。
如此深邃,让巨大的身影逐渐显现,形态类人的它高约十一米,上下充满异样的威赫。
厚重到能压垮一切的白色丁几质外骨骼,闪烁超越钢铁的坚硬光泽,并覆盖大半身躯。
白色的八臂从躯干两侧伸出,每一条手臂的末端,都由瑰红的丁几质构成尖锐利爪。
扭曲而坚硬的无眼面庞上,凝聚纯粹的意念,俯瞰下方混浊不堪的巨树、残骸、怪物和人类。
阿尔伯特所套上的魔术幕布被揭开,任何被扭曲的认识,皆把谎言摒弃,真实终于降临此地。
当偏执、傲慢和忏悔所谱写的交响乐,将要把一切推向最终的最高潮时。
机动装甲踩踏石屑,走上与文峰塔塔顶钢筋混凝土融为一体的某种一次性东西。
钨铼合金锻造十二米长的分段式加速轨道,细微的烧灼痕迹遍布其上。
轨道下方塞满了数十个,形状各异的高爆磁通压缩发生器。
承载物品的电枢滑块上,机械臂迅速伸出,将机动装甲的双足,固定在鞍状的液态金属基座上。
力量源源不断地聚集于脚下,淡蓝的电弧在轨道表面跳跃着。
高爆磁通压缩发生器在一瞬间被引爆,于电光火石间,转化为纯粹的强磁脉冲。
数百万安培的恐怖电流,似被解开枷锁的雷神之锤,悍然灌入轨道。
所有动能被悉数赋予机动装甲,令其超越音障,撕裂天空,若彗星般划过,飞跃双手所不及的远方。
穿透漂浮天空的失重之水,撞开一条通道,光焰蒸发水汽,无数气泡生成又破灭。
仿若披上星尘斗篷的装甲,砸向无水的最低处,拉出灼烧光明的火光,熔化钢铁铺造的坚硬地面,抵达目的地。
中年解开面甲武装,看着任谁都无法猜中的选择,按下既定的通讯:
巨大的全息显图缓缓旋转,五三师团的最高指挥官,抱持“老蛇”代号的男人,将老式步枪轻轻放于指挥台。
他审视全息显图中央那颗异于现实的巨树,扫过所有流动的数据,用沙哑的嗓音下达第一个指令。
丘陵上液压的嗡鸣无声滑开,钢铁巨兽从半地下掩体中驶出。
一百二十座重口径自行榴弹炮,碾过加固的混凝土地面,显露冷酷的几何美感。
自动装填系统发出交响,一枚枚通体漆黑的特种弹药被送入炮膛。
人员们来来回回,或是计算,或是传达,或是操纵,粗壮的砲管接连缓缓抬起,精准地指向同一个坐标。
炮口处的电磁线圈开始预充能,淡蓝电弧在空气中跃动,令空气变得稀薄且扭曲。
沉闷的脉动击打地面,冲击波瞬时掀飞周遭的砂石与枯草,白色气浪向四周扩散。
炮弹被悍然推出,于夜空画出一百二十道赤红,使得撞击巨树后,火光把黑夜映照出白昼。
伪装网被收起,引擎喷发低沉,哑光涂层下的狰狞逐渐显露。
野兽般的主战坦克化作钢铁洪流,他们交相穿插旷野之上,将崎岖的地面犁出一条宽阔通道。
多功能信息支援车紧随其后,快速展开网状的相控阵天线,不可见的数据链把所有一切紧密连接在一起。
步兵战车和装甲运输车仿若护卫鲨群的海豚,以更加灵巧的姿态绕行于道路。
从高空俯瞰,成百上千的主战坦克、步兵战车、装甲运输车等,如同正在收紧的钢铁绞索,在广袤的大地上编织出一个不断向内收缩的圆。
伪装成普通地表的合金穹顶开始发出震鸣,巨型齿轮在数百台电机的驱动下,缓缓转动。
大地被拉开,泥土与岩石向两侧无声地滑去,显露广阔的地下机库。
无数道冷白色矩阵式灯带,沿着井壁和内部结构,由下至上,辉映此间。
机库中心是数十层结构的环形停机坪,上百架垂直起降战机停泊在各自机位上。
已经进入驾驶舱的飞行员,有条不紊地调试设备,舱盖也在平滑的液压声中缓缓闭合。
紧接着,矢量引擎喷口从水平转向垂直,强大的推力将战机缓缓托起。
在引导激光的牵引下,平稳地落在两侧的电磁弹射轨道上,起落架的卡榫与轨道的电枢滑块依次扣合。
后电弧尚未绽放,时间便落在战机之后,八架战机已然化作模糊的残影,被强大的电磁力场推出大地,飞向天空。
第二批次,第三批次,第四批次,第五批次,第六批次。
仿若龙群被唤醒,挣脱地心引力的枷锁,接连不断地从深渊中冲天而起。
巨大的开阔地上,一千名精锐战士均已武装重型动力装甲。
厚重的胸甲、肩扛式导弹巢、手臂上挂载的各式枪械武器、腰间或背部挂载的刀枪剑斧,无一不在言说它们的毁灭特质。
方阵之间,百条电磁弹射轨道平行分布,如巨人肋骨铺满大地,能见轨道内壁的超导线圈发出幽蓝辉光。
数千名地勤人员在轨道间穿梭忙碌,校准能源,检查接口,核对数据,种种一切,混合成独属于风暴前夜的静水流深。
指挥塔楼上,一排排监视屏幕的数据流如同瀑布般刷新,当最后一个参数确认无误,绿色信号灯便逐一亮起。
庞大的能量随着一声令下,幽蓝辉光骤然炽烈,湛蓝的电弧在合金表面跃动,释以一圈又一圈的蓝色光晕。
百台重型动力装甲迈开步伐,踏入各自弹射轨道,脚下的磁力吸附装置,与金属轨道上的金属基座锁合在一起。
推力被释放,装甲在眨眼过后,被送入天空,其速度越来越快,甚至将声音抛置身后,空气被强大的动能剧烈压缩,在装甲前端形成一层炽热的护盾。
从地面看去,仿佛是百道黑色惊雷撕裂云层,跨越三十公里的无垠,抵达通天彻地的巨树上空。
瞬息,背部喷口喷吐出橘红的火焰,精准抵消下坠动能,调整着姿态,三五成型地降落在被分割成无数的研究所碎片上。
尚处茫然的怪物们,登时发出尖锐嘶鸣,一声接一声,此起彼伏。
重型动力装甲各自拿出枪械,对准他们的敌人,扣动暴力。
青年看到火焰和爆炸所拥簇的钢铁,被怪物掀起的血肉浪潮一次又一次地拍打。
白泽的声音通过外部扬声器传出,抬起手,指向刚刚落在控制台前的全地形负重机器。
金属箱体无声滑开,露出里面一套崭新的制式动力装甲。
青年没有犹豫,他向前几步,将左手上的护腕式个人终端连接装甲胸口的识别端口。
刘一鸣进入装甲内部,面甲内侧的屏幕登时亮起,各种数据和信息飞快划过。
确认无误后,腿铠、胫甲、战靴、臂甲、手铠等依次合拢。
白泽的面甲转向被暴力填满的夜空,他忖量少许,切换另一个频道。
动态的导向路径被传输至白泽和刘一鸣的装甲,立体的三维地图将研究所、怪物和战士一同标注,并描绘通往顶端的唯一路线。
后雷鸣响彻,装甲一前一后,于垂直战场上划出不断交错的轨迹。
穿过重型动力装甲组成的防线,躲开仿佛无穷无尽的「蚀鬼」怪物。
子弹和激光倾洒火与热,在深绿的叶鳞和褐色的根须上制造无数焦黑的创口,
然伸缩自如的枝干上有无数蚀鬼攀附,让它得以找到空隙,化作长矛穿透数架战机,将其腐蚀成燃烧的铁棺,拖着黑烟坠向被血与火淹没的战场底处。
“前方重力场异常,能源输出提升到110%,修正起跳角度-5度,准备连续短距跳跃。”
整个空间仿佛变成粘稠的糖浆,嗡鸣的装甲仿佛冲进无形的泥沼,三次的连续跳跃喷射,才让刘一鸣险之又险地穿过此地。
“右前方平台结构不稳定,切换模式,沿垂直墙面攀爬十七米。”
一头体长超过七米的「逄贝蠕虫」,嘶吼着从天而降,蓝绿色的丝状毛发在火光下仿若一丛燃烧的噩梦。
数台重装动力装甲来不及躲闪,被喷吐的白色丝线瞬间包裹,只一眨眼,就变成仅能散发高温的茧。
“三秒后关闭所有主动传感器,切换至被动引力感应,完成落点后重启动力装甲。”
平台中央有无眼的「瘢楁疣蛛」,覆盖身躯的纯黑色硬质皮毛,使它与阴影融为一体。
它小心翼翼地从头部探出肉红色触须,向四周散发不可见的波长,搜索敌人。
“气体浓度异常,启动内循环,将推进器切换至低温静默模式,滑行通过。”
数十只背生透明双翼的「脚蝇」,一同围攻陷入困境的重型动力装甲,然死亡来临前,流动的能源被人为引向狂躁,让剧烈和绚烂绽放。
“正前方,以坠毁的战机引擎喷口为踏板,进行二次借力跳跃。”
一架战机从头顶掠过,撞在上方平台,灼烧的橙红昭然爆炸前夕。
转瞬,爆炸释放冲击,让他再次向上跃起数十米,抵达下一个平台。
白泽的机动装甲突然急停,他一手霰弹枪,一手长剑,先是子弹,再是锋锐,将从阴影中扑出的蚀鬼一分为二。
此举却引来更多的怪物注视,甚有天空上的巨人转动六眼。
瞬时,无形的意念驱动力,若海啸般横扫一切,破坏金属结构,碾碎任何阻挡,进而制造磁场风暴。
“磁场混乱,将装甲护盾功率集中左侧,角度30度。”
被磁化的金属碎片化作弹雨袭来,全数打在装甲护盾上,溅起一串串涟漪,在外层合金砸出多处凹陷。
更加庞大身影,缓缓挤出,超过百米的「纳蚺」重重落下。
可见无眼但布满层叠尖牙的巨嘴,可见深绿色的斑纹在褐色蛇鳞上流淌,也可见这活着的蜿蜒山脉成为难以跨越的高山。
所有能量倾注此刻,刘一鸣没有保留,不做规避,义无反顾的前进。
简洁明了,无复杂的用语标识,无缭乱的各类控制按钮,也无五颜六色的状态灯闪烁。
仅仅一副全尺寸的键盘,一个全息屏幕,以及一个关闭引擎的界面。
刘一鸣的心沉了下去,他尝试输入通用紧急代码“0000-0000-0000”,屏幕上却弹出冰冷的红字:
白泽瞥视呼吸急促的刘一鸣,后又看向不知何时,这片区域的所有怪物开始有目的的移动。
由血肉、甲壳和尖啸构成的浪潮,将一浪接一浪的拍打而来。
数十头蚀鬼率先从下方平台的断口处,踩踏同类的尸体,攀爬而上。
机动装甲左手卓辊型霰弹枪,右手重夜随武长剑,扣动板机,冰岩元素弹精准地在攀爬的蚀鬼群中爆开,极寒瞬间将七八头蚀鬼冻成冰雕,随后被后方涌上的同类撞得粉碎。
挥动长剑,冷白的光刃划出致命弧线,白泽以反物理的姿态前倾和旋转,让剑锋所过之处,斩断三头刚刚跃上平台的蚀鬼。
三米的机动装甲如同精密的杀戮机器,每一次射击都能打断怪物们的冲锋节奏,每一次挥剑都能带走突破防线的漏网之鱼。
尽管战斗不休,怪物数量却没有止境,越来越多的奇形怪异从裂缝掉落。
一头体形超过两米的蚀鬼变体,它厚重的外壳扛着多道高温光束,重重地撞向白泽所在的平台边缘。
巨大的冲击力使得平台一时颠簸不已,趁着空隙,更多的怪物突破防线,奔涌而上。
密码的设置,是阿尔伯特的话,肯定不是为了防止他人输入。
十数只脚蝇盘旋于控制台周围的上空,它们没有立刻发动攻击,透明的双翼在连绵的爆炸火光下折射出遏抑,仅是在观察,仅是施加压力,也仅是等待露出弱点的时刻。
白泽一把扔出腰间多枚圆盘炸弹,堵住怪物攀爬而上的缺口。
紧接着,他少许停顿,后丢掉打空子弹的霰弹枪,抽出另一把长剑。
机动装甲的姿态变了,丢弃防御,放下克制,让侵略显赫。
如果现在,是他选择的死亡,他……他不会让「逄巨引擎」有任何继续运转下去的可能。
在无以数计的战场上,以人形昆虫和灰色浪潮为最,激烈已是毁灭降临,不容介入。
可智慧总能突破,少数自然滴落干涸河床的灰色,便如最深处的污秽,悄无声息地在最底部重新凝聚,它咧开嘴释以欺骗敌人的畅爽。
不再是蠕动或奔涌,似不可听、不可见、不可知的影,向上,向上,向上,全身全心全意全力的向上。
数台操纵重型动力装甲的老兵发觉异常,他们立刻掉转枪口,喷吐死亡的火雨,誓要阻隔敌人前进。
灰色怪物像一个无法被杀死的幽灵般,接连掠过装甲的薄弱处,没等下一次呼吸,血液就爆射而出,宣告死亡的无息。
背部的推进口瞬时咆哮,流焰拖拽出风的残影,夹带碾碎的力量,劈砍灰色胶质凝固的双臂。
灰色人形胶质就此倒飞出去,接连撞碎书面墙壁,在平台边缘才堪堪停下。
—“羊森蒘卜,██第三食,身体表层由不固胶状物质构成,能够有效抗打击、切割等,身体内部有不定形状的骨刺作为身体支撑,但通过已有资料来看,骨刺有无并不影响。”
—“能力方面,疑似有精神腐化和液体控制,推测它的脓疱流露液体能够快速挥发成气体,融入空气,进入其他生物的体内,从而进行控制或奴化大脑、精神,这一点已经证实就算已经死亡的也可以为它所用。”
—“在相关资料中,更强的有毒物质会对它造成威胁。”
—“如果没有生化武器……你知道的,就只有那个老办法。”
灼热不再附着剑刃,寒气取而代之,凝结出一层不断向下滴落的白霜。
重新调整姿态的怪物,羊森蒘卜令所有脓疱液体排出,粘稠的红黄液体洒落大片后,液态金属的光泽显然灰色表面,它静静地站着,却散发力与权的压迫感。
动能和极寒同时爆发,沛然巨力从剑身传达过去,击退白泽十几米远,装甲足底在地面上犁出两道闪烁火花的沟壑。
羊森蒘卜虽仅后退半步,双臂全然被冻结,不自然地流动显示极寒起了效用。
机动装甲毫不掩饰野蛮力量,形如横冲直撞的战车,不有规律,不做目标,前进,加速前进,猛然前进。
直到感觉福灵心至,腿部装甲磁力吸附拉到最大,骤然停下的力量和集聚双臂的虬结,被一同挥向敌人。
然,羊森蒘卜看的更为遥远,它瞬时借力,手臂的断面顺着力的趋势,重新凝聚,新的手臂紧握成拳,一招击打撞向装甲背部的推进装置。
超越的暴力把白泽钉死在地板,在地面裂开一道蛛网般的巨大裂痕,血液顿时渗出装甲大半。
剧痛如烧红的钢针,刺入每一根神经,内部警告尖啸着,残存的能源昭然此前战斗的负荷。
羊森蒘卜没有给予喘息机会,掉落的双臂已然转化液体,重回己身,欲要连续挥拳时。
切割的速度便甩开暴然的力量,将怪物切砍成数块,为装甲赢得缓和的间隙。
白泽迅速倒退十几米远,他喘着粗气,喉咙里满是难以下咽或突出的淤血。
机动装甲卸下推进模块,轻装上阵的白泽释义更加极限的速度。
每一秒都是摒弃臃肿的思考,每一秒都是技的穷尽,每一秒都是战的交锋。
胜利的天平未向任何一方倾斜,可任谁也知晓,败者终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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