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中,他是一名士兵,站在破碎的城脚,望着远处的敌人,手中长剑不停颤抖。有人吹起号角,挥动宝剑。士兵们发出呐喊,发起冲锋,向敌人杀去。他裹挟其中,被推向阵前,必须直面敌手。敌人无形无状,近似一团浓雾,脸面扭曲,长满扭曲的暗纹。一把把武器闪烁凶光,从他们体内往外延伸,垂落至荒芜的地面。
两军交锋,没等他挥砍,敌人的武器就将他击飞,甩至一条幽暗的走廊。然后他就开始逃 ,在无穷无尽的廊柱间奔跑。他背后没有追兵,只有一片喧腾的喊杀声。声音没有随着距离的变化而减弱。忽然,眼前的阴影汇聚成形,挡住去路,变成一个幽紫色的怪物。怪物挥爪,他也挥剑,二者相击,怪物无恙,他则断成两截。
他似乎死去,又变成另一士兵,远远看着被怪物杀死的自己,转身跑进一座迷宫。迷宫内回响着凄悲的号叫与吵杂的杀声,长满荆棘与玫瑰,行走极为艰难。发光生灵忽然闪现眼前,状若骏马,头有长角,正是他家族的图腾,灵兽独角兽。独角兽带领他走入迷宫深处,一路荆棘刮伤他的皮肤,血流不止。
独角兽停在一汪泉水间,化形为少女,手中捧着珠串。在她周围,还伫立着其他发光生物,狐狸,鹰隼,雄鹿,山狮,鼬……
幽暗重现,怪物再次挥爪扑来。他挥剑斩击,怪物瞬然消逝。剑又变回珠串。发光生灵们欢悦起舞,发出空灵的笑。
对于梦,江尘刚醒就遗忘大半,印象最深之物只是珠串。而他恰好手握一条,虽然已经变形,但他还是将送出,戴在青禾手上,就算骑马也没有取下来。他看向青禾的手串,忽然想起梦中的那些怪物,便勒停战马,对其他两人说:“应该慢速通过前面的城镇,以免骚乱。”
他舒展身体,满身汗水有着虚弱的健康气味,完全没有疾病的痕迹。那老医师的巫艺真是精妙,将来要给父亲介绍介绍。他幸运地想着。接着他挣脱整个上午的沉默,向骑士长卫羽询问起熊怪。
三人六马在波光粼粼的湖岸旁前行,风中夹带着丝丝花香。骑士长回忆一番,斟酌说辞,说起了遭遇熊怪的场景:
它先在原地徘徊,然后猛地扑来,受了几矛就往森林深处逃。大家准备去追,放松了警惕,不料两边又冒出两头熊怪。这两头比普通灰熊大很多,通体漆黑,体内还微弱的紫光。
我带着几人对上其中一只,用长矛和弓箭不断攻击。但这畜生就好像不知道疼,一巴掌甩飞好几个人,对着一个倒霉蛋就啃了起来。那个好小伙……很痛苦的尖叫。我匆忙间弄了点火,绑在长矛上,想逼退那畜生。火焰对它稍微起了效果,让它在泥地上打了个趔趄,差点摔倒。那个一根筋的老兵趁这个时候,举着他那把大剑就砍了上去。他那把精钢大剑几乎砍进去一半,命中了熊怪的要害,黑色的血液流出来,瞬间染黑一大片土地。那畜生并没有毙命,晃悠悠甩飞老兵,然后滚进一堆灌木。它失血过多,应该离死不远,但没人敢去确认。
另一边差不多,只是另一头熊伤得不重,也逃了。领主大人还在对付它时受了伤。为了,保护那个一直尖叫的税官。不过,有一点很奇怪,这些黑色熊血有股臭味,被血浸过的土地……也变得有点像颤动的肉块,只保持了大约半小时。接着就变得正常。
“可以这么说。不过,策士认为林地里不止三头熊怪。”
“谁知道呢,那策士总是对的,虽然摆着一幅恶心的笑脸,但他的脑袋总那么好使。”
江尘默不作声,琢磨着骑士长的故事,寻找熊怪与虚神的联系,他以为征兆和事实会一同出现,就像一条线索首末相连。但除了一些细节上的偶然,他找不到明显的关联。他有点遗憾,仿佛感慨戏剧的结构并不整齐。随后,他加快速度,策马进入前方的村镇。
村镇似乎逢临集市,热闹非凡,人声鼎沸。走进镇中广场才发现是场绞刑。犯事者是个口吃的瘸子,他被指控井水投毒,已经有村民误食井水暴毙而亡。青禾不信这个理由,眼睛看向少主,希望他出面制止这场荒诞。
江尘虽然正义心萌起,但也明白什么也做不了,悲叹一声,头也不回地钻进一家酒馆。他们刚在酒馆落座,广场就传来一阵欢呼。
骑士长警惕地盯着周围,还在想熊怪的事,对绞刑漠不关心。要他说,这场行刑实在寻常不过,不过是一群悲痛的人找了一个无用的替死鬼。刑罚让真凶忧惧,某种程度上达到了应有的效果。
他们点了盐焗土豆、肉泥和带酸味的啤酒。等待上菜期间,青禾心情低落地看着桌子,手指摩挲珠串上的沟壑。她想幽怨倾诉一番,喉咙却理性地选择沉默。她知道北境是个残酷的地方,野蛮和愚行主宰着人们意识。埃隆是个意外。自己能来少主身边更是个意外。
四年前那个晚上,下了一场前所未有的暴雨,父亲母亲在外安抚受惊的牧群。只是……天上降下一道雷霆,将他们劈死了。次日暴雨平息,牧群走散大半,剩下牛羊也被知情的牧民牵走。后来,领主大人前来巡查灾情,见到被暴雨摧毁帐篷里有一个表情呆滞的女孩。正当领主准备按传统将女孩托付给某个牧民做幼妻前,少主忽然发出轻浮地请求,让女孩担任自己的女役。领主面无表情,当即允了这个请求,让儿子自行处理。
众人离开,赶去其它受灾地点。少主散漫地翻下马,走到她附近还摔了一跤。
少主滑稽地指着她的额头,说道:“帮我逃课吧,重重有赏哦。不过,还是先吃饭吧。”他拿出一块被挤瘪的面包,撕成两半,“这玩意还挺难吃的。”
侍者将热腾腾的食物端上桌。青禾被饥饿诱惑,短暂遗忘忧郁,和江尘大快朵颐。卫羽则对食物兴致寡淡,即便他一路上没吃啥。
他们吃完这餐,给了几枚硬币,然后准备继续上路。离开前,一位瘦精的商人见到骑士长腰间的大剑,小跑过来,请求他担任护卫,将他们送到尼奈地区。骑士长断然拒绝,却不明说原因,大概是担心商人是强盗的探子。不过江尘注意到商人内衬有一块枭鸟绣章,他随从的身上也有一样的绣章。这些绣章被汗液弄得脏兮兮的,沾满疲惫的色彩。
“你们是我外祖母的商队。”他将商人叫过来,小声问他,“让我看看文书。”
商人疑惑而警觉地看着眼前这位少年,瞧他一身派头也像个贵族,就从内口袋拿出文书给他。“外祖母?”他应该猜到了这位少年的出身,却不知道他为何来这。
江尘和卫羽一起查阅文书,确定无误后,将文书还给商人。江尘小声对商人说:“我们刚好顺路,我先到路口等你们。”
青禾对这番善举感到惬意,一下扫清绞刑的阴霾,心情好了起来。她在江尘身边絮絮叨叨说个不停,满是无聊的碎碎念和莫名奇妙的暗语,她自己也不太明白自己胡说八道说了些什么。江尘一边打哈哈,一边等待她说出那个具体的请求。
“不会的。”江尘轻描淡写地回答:“父亲不是这样的人。”
青禾得到满意的答案,却又有点失落。她默默回过头,看到了骑着瘦马、朝这边打招呼的商人。商人气喘吁吁地跳下马,郑重其事地感谢一番,随后招呼伙计们前进。
路上,商人自来熟地介绍自己。他称自己是北境商会联盟的一员,当下在尼奈子爵手下办事,从东边的亚和运来玫瑰花瓣,送进尼奈的香水作坊。只是最近强人太多,之前保护他们的佣兵莫名其妙在酒馆被捅死了。他们慌不择路跑到这个镇子,虽冒险走了一程,但不敢再前进。可他们在这拖得太久,找不到新的佣兵,没人愿意动身。而且这个地区治安也乱得很,莫名其妙奇妙的死人,莫名其妙的杀人。他都怕自己是下一个死者。
最关键的其实是契约,上面规定了送达日期,原本可以按时送到的。但,唉……子爵也许不在意违约,尼奈的长母却会因此解除合作。他作为商人的声誉也会受到影响。
据江尘所知,商人的狡黠胜过狐狸,十句话掺四句假,就算全是真话,也动机不纯。
自己言谈“祖母”时,他理应猜到自己身份,有了自己这个身份,他就算违约送达,也不会受多少责罚。他也需要给那位精明的外祖母一份见面礼——几车还算准时的货物。他和这位商人之间,也算友善地相互利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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