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闪电,那太纤细;也并非极光,那太过温柔。人们管那叫“爆闪”,炽白的光蛮横地吞没大半个天空,持续几秒到几十秒,然后骤然熄灭,而且每次亮相的风格都有所不同。
仿佛有位闲得蛋疼的巨人,在云层上头瞎鼓捣。有时是擦亮一枚超级火柴;或者拎着个大手电筒对着地球乱晃悠;又像把整个城市都塞进一台超大扫描仪里刷了一遍;最过分的一次,天空的纹路活像被一个大屁股坐过的液晶屏,引发了全城人民的生理不适。
留给这座城市的,除了眼前挥之不去的白斑残影,还有这个狂暴过程中产生的大量氦气。于是,采集氦气的“氦帕科技”和做飞艇的“云顶飞鲸”这两家公司应运而生,如鱼得水。靠着这天上掉下来的馅饼——不,是掉下来的整个食堂,把爆闪变成爆赚,吃得满嘴流油。
东都市也因此成了飞艇的样板间,除了那些载重动辄数百吨的货运巨无霸,观光和通勤也离不开这些慢悠悠的空中胖子。飞艇站点设在摩天大楼的顶层,有高速电梯直达地面,帮人们完美避开了地表堵车的终极哲学困境。
爆闪在东都市持续二十多年,乃至催生了地方特色旅游。就连对爆闪的拍摄都形成了一个偏门行业,冬星就是吃这碗饭的。此刻,他正蹲在全市最高的鹏程中心大厦天台上,支好了三脚架,等待那脾气古怪的神迹降临。
他那台“时序捕手”动态相机,贵得能买下他租的小公寓。它记录的可不是普通影像,而是带有光粒子轨迹数据的超维动态画面。你能得到一段无死角观看的慢动作奇观,看清光芒是如何流动、炸开、熄灭的每一个细节。
这还不够,戴上VR眼镜,感官体验立时升级,仿佛自己就飘在那光亮的中心,体验一把被宇宙级闪光灯糊脸的极致快感。按冬星的强迫症习惯,他还会把自己的形象从场景里抹掉,给观赏者营造纯粹的私人订制感。这套流程使得他在元宇宙的赛博摄影展门票卖得还不错,维持了他作为一个“前沿视觉艺术家”的体面——至少他是这么自称的。
所以理论上,他只需要像个稻草人似的杵着就行,相机会自动完成所有工作。这活儿听起来很轻松,其中的枯燥,大概只有高速收费站里保持微笑服务的工作人员能感同身受。有时,视角里会有飞艇恰好当空划过,那宏大沉默的巨影与狂暴的光交织,倒也别有一番风味。但冬星心里清楚,他拍下来的东西越来越同质化,缺乏那种直击灵魂或揭示本质的瞬息。
没有任何预兆,天空唰地一下就白了,白得那么纯粹,那么霸道,仿佛整个世界都被格式化了。
短短十来秒,光潮退去,冬星赶忙检查相机。透过取景器回放,世界是一片过曝的流动牛奶海洋。他昂贵无比的相机在这片纯粹的光污染面前,没能抓住太多有价值的细节。
又白忙活了。拍下来的玩意儿,跟拿个手机瞎按一下没啥区别。冬星耷拉着肩膀,有气无力地收拾家伙,已然没兴趣再等下一次。
就在这时,他听见旁边传来一声带着满足感的甜美声音。
他扭头看去。天台另一边,靠近通风井的阴影里,不知何时蹲着个姑娘。她面前也架着个相机,造型古朴得让人怀疑是从历史博物馆顺出来的——木质机身掺着枪灰色金属,一股子复古朋克味儿。
她也刚拍完,正淡定地看着天空残存的光影乱流,脸上挂着天真的笑容,雪白的牙齿在黑暗中格外晃眼。
这姑娘长得十分清秀,是那种带着点未谙世事的天真长相。小脸,皮肤白,乌黑的长发被楼顶的野风吹得群魔乱舞,在城市霓虹的映衬下,连剪影都好看。几缕发丝粘在微抿的唇边,她随手拨开。一双眼睛清莹秀澈,让人联想到某些青春片里不食人间烟火的女主角。
她开始默不作声地收拾东西,动作麻利。在她转身把老古董相机塞进背包前,冬星瞥见了她的预览屏——上面正慢速播放着她刚捕获的动态影像。
就这一眼,冬星感觉自己的脑子像是先被爆闪劈开,又被球形闪电钻进七窍开了一场电子派对。
那光是有生命的,有结构的!它核心的部分,像一团在不断自我编织又解构的璀璨光丝,无法用任何几何学定义,周围的空间都被这股力量拉扯出流体般的波纹——这就是传说中的“五彩斑斓的白”吧,细节丰富到令人发指!
话一出口,他就想给自己一拳。该死的口腔溃疡因为激动,开始了新一轮变本加厉的报复。剧痛让他舌头悬在口腔里不敢落下,发音怪异,像含着滚烫热水和冰块。溃疡面在他张嘴时,清晰地发出湿漉漉的“吸溜”声。
那姑娘停住脚步,半转过身,安静地看着他,也许在好奇人类怎么能发出如此滑稽的动静。她还下意识偏了偏头,仿佛在调整接收这怪异声波的天线。
他看着女孩,含糊不清地说:“内个……你拍得……chai好了!我也是……你怎么能拍出la么多细节der?”指着自己的相机,又指了指她的背包,完成了这套近似原始人的手语。
女孩眨眨眼,也看了他的预览屏。手指快速点按几下,调出参数界面,温柔地说:“你的相机没问题。问题在于,你用的是自动模式。自动挡会照顾环境中的所有光线,平衡曝光。想拍爆闪的细节,你就必须放弃整个城市,让除了爆闪核心之外的一切,都彻底黑下去。”
真是好读书不求甚解!为了图省事,冬星一直把这台功能强大的“时序捕手”当傻瓜相机用。这样一来,他就可以在等待时,心安理得地刷手机、发呆,或者补觉,把一切交给机器的智能判断。
可见这行门槛之低,关键看你买不买得起装备。所谓的行业壁垒,往往不是技术和智慧的壁垒,而是钱包和脸皮的壁垒。行业的真相往往是门外的人被那些高大上的术语吓住,以为里面都是神仙;门内的人则心照不宣,一起维护着专业的幻觉,因为戳破了,大家都没饭吃。大量职业混子依靠行业惯性、信息不对称和一点点运气,就能过得相当不错。
此刻被点破,他当即羞惭满面。当然,冬星并非此类人,他只是顺应了时代的便利,毕竟现在能像他这样坚持做一件事的人,已经不多了。
女孩看着他窘迫的样子,脸上那抹调皮的笑意化开:“时序捕手的操作复杂,有时候确实像为了故意刁难人而设计的。”
他松了口气,感觉舌头比脸皮还烫:“没chuo没chuo,我是个原giao旨主义者,没装第三方的插件。你的相机看上去蛮che别的。”
“zhi制?动态相机?”冬星看着她纯净得不带撒谎痕迹的眼睛,感觉这女孩深不可测。他没敢质疑,只得自我挽尊:“要是我有气象局的lei部关系,或者能黑进氦帕科技的监che数据就好了。不然,下次带你提前占个好位置。”
“其实爆闪出现的规律不复杂,主要是监测时空曲率的梯度变化,看累积的畸变达到临界阈值。按现在的衰减速率和背景扰动来看……”女孩似乎意识到说得太专业了,抬手看看表,“下一次适合拍摄的局部爆闪,大概在后天凌晨两点到三点左右,最佳位置……在南郊的轩辕广场。”
冬星张大嘴巴,连溃疡的疼痛都忘了,舌头一下捋直了:“你……能预测下一chi爆闪?”
女孩只是把背包带子往上一提,耸耸肩,给了他一个介于神秘和无辜之间的眼神:
溃疡出现的位置跟爆闪一样没有规律可循。嘴巴里的迷你地狱,堪称冬星个人痛苦宇宙的黑洞。它不像普通伤口那样给你个痛快,而是以一种持续不断、带着灼烧感的搏动来彰显存在,仿佛里面住了一个孜孜不倦的微型铁匠,正用烧红的锥子在黏膜上搞微雕。
如今这口疮偏偏又双叒叕长在舌头上,稍微一动,哪怕是咽口唾沫,舌头边缘就会蹭到牙齿,瞬间的刺痛能让冬星整个人弹起来。易口腔溃疡体质,让他被迫成为一个沉默寡言的人——这算不算生理缺陷导致的人格异化?
忍着舌头上传来的阵阵电流,冬星和女孩相互做了介绍。她叫阿瞚,土生土长的东都市人,刚毕业。
冬星解释了自己口腔溃疡的事实,以及由此引发的发音灾难,并表示抱歉。
空气短暂安静了一下,阿瞚眨了眨她那清澈得过分的大眼睛,小声说:“刚才没好意shi问你,为什么说话是la样的。”她笑吟吟地模仿了一下他那含糊的口音。
冬星被她可爱到了,忍着疼,煞有介事地说:“根据我的研究,口腔溃疡根本不是什么维生素缺乏或者上火。它是潜伏zhai咱们口腔黏膜lei的微生物文明,经过数万年的蛰伏和高科技发展后,成功打开的微型虫洞!它们试图连接某个高维空间,或者召唤它们的邪神。而疼痛,就是空间撕裂时泄露出的能量!”
至于自己为什么是这种体质的倒霉蛋,他归咎于一套邪恶的组合拳:无辣不欢的饮食习惯,是给虫洞文明烧航天煤油;营养失衡的外卖生活正削弱我方防御工事;以及最致命的——熬夜,那是滋养虫洞的最佳培养基。
“但是没办法,”他总结道,“醒着的时候没动力,躺着的时候没睡意。夜深人静的时候,chai是属于自己的时间。晚睡,不过是因为虚度一整天而引发的愧疚心理作祟。”
阿瞚听得迷迷怔怔,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最后终于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眼睛弯成了月牙。
“那你le?怎么能预测爆闪?不会比我的‘溃疡虫洞理论’还离谱吧。”
阿瞚抬起手腕,给他看那个造型同样古朴的暗银色手表。表盘上,只有几个微微颤动的柔和光点和一个极其复杂的刻度盘。
“靠这个,”她说,“也是我自己做的,能测量‘时空曲率读数’。”
冬星肃然起敬。DIY一个能预测宇宙现象的仪器,可比他硬核多了。不过,这倒让他想起了自己大学时代的光辉岁月。
“厉害!实不相瞒,zhuo年以前,我也曾是个手工达人。”冬星挺了挺胸脯,不想让自己给女孩的第一印象过于低矮,试图找回一点场子。
他眉飞色舞地描述起那个“天才”计划。他曾和大学同学合伙,打算在京沪高速上悄悄安装几个改装后的ETC设备——设置每过一辆车扣一块钱,美其名曰“系统压力测试”,并告知车主半年后原路退回。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且只饮一口,如此一来没几个人会深究,半年后绝大多数人也忘了这事。
以京沪高速在东都路段的车流量,不出半年他们就能实现财富自由,他打算用这种方式实现“假如全国每人给我一块钱”的设想!
冬星建立了数学模型,确认这是个无本万利的买卖,还用无人机去高速路上踩了点,物色好几个绝佳的路牌安装位置。他连创业的公司名都想好了,叫“路过财富管理有限公司”,格调很高。但后来发现,ETC得走自己的实名银行账户——那岂不被一抓一个准?这个伟大的商业帝国蓝图,直接胎死腹中。果然,赚大钱的方法都写在《刑法》里。
阿瞚已经笑得弯下腰来,捂着肚子,好不容易才停下,擦着眼角笑出的泪花说:“你……还是好好拍照吧。”
他对阿瞚的摄影技术佩服得五体投地,立刻化身迷弟,强烈要求拜师学艺。阿瞚被他逗得没办法,答应下次去轩辕广场拍摄时,可以教他。
而后,冬星很快就会发现,跟阿瞚“约会”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因为这姑娘身边围着一大群追求者。虽然她言之凿凿地声明了自己母胎solo,并且目前以及可预见的未来都对谈恋爱没有任何兴趣,但这话在狂热的追求者面前形同虚设。这帮人阴魂不散,生怕自己一个没留神,女神就被哪个黄毛小子给拐跑了。
更绝的是,追求者们组建了“阿瞚应援会”,自行把她当做职业偶像来供奉和守护。在这种众目睽睽的集体监护之下,阿瞚便很难有跟任何特定对象发展出私人感情的空间。
这应援会的会长,便是黄勒。他有一份令人羡慕的体面工作——慈航航空的副驾。不过他驾驶的不是飞机,而是公司从云顶飞鲸购买的豪华观光飞艇。飞艇的线路固定,起降飞行全是智能自动驾驶。艇长都闲得没事干,更别说他这个副驾了。
有钱有闲,才能专心致志地去做自己喜欢的事,比如当舔狗。组建和运营阿瞚应援会,便是黄勒生活的重心。他甚至亲自起草了一份《舔狗行为规范手册(内部试行版)》,其核心思想简单粗暴:我舔不到的,谁也别想舔到,大家一起守护最好的阿瞚直到天荒地老。
一,距离准则。与阿瞚女神需保持五米以上安全社交距离,可远观而不可亵玩。任何试图突破此距离的雄性生物,均应视为潜在威胁,需启动“凝视驱离”程序。
二,奉献准则。会员应秉持“不要问女神给了你什么,要问你为女神奉献了什么”的精神,每月缴纳“保护费”,即用于保护女神的必要开支。
三,耐心准则。坚信死缠烂打、软磨硬泡的方法虽然老土,但水滴石穿,终有一天能感动阿瞚。要学习旧时代粉头与小偶像私奔的案例,秉承“为什么不能是我”的精神,将舔狗事业作为一场持久战来打。
不过黄勒这个会长当得颇为自私。有次应援会成员集体呼吁,让他利用职务之便,在飞艇侧面的巨型广告牌上打出阿瞚的形象和应援会信息,却被他严词拒绝。理由冠冕堂皇:“阿瞚的美和神秘,应该属于我们这些真正懂得欣赏的核心成员。让太多无关路人知道,是对她的亵渎。”说白了,就是圈地自萌,他没意愿让更多的人知道她。
而对此番险恶江湖一无所知的冬星,正在家里心潮澎湃地收拾装备。
他已经很久没有过真正意义上的线下约会体验了。跟当代大多数年轻人一样,他大部分社交和娱乐都沉浸在最火爆的元宇宙“帝域”里。在那里,你可以穿上昂贵的体感衣,模拟几乎一切触觉感知——握手、抚摸、打斗、受伤,甚或跟虚拟伴侣进行没羞没臊的生命大交融,身体的颤栗都能模拟得惟妙惟肖。
只不过,清洗那套体感衣是个大工程。为了那几分钟的虚拟快感,前前后后要搞两三个小时的卫生,比真实办事还累。好比为了喝口水解渴,先得跑去跟夸父干一架。所以多数时候,大家就直接用便宜又便捷的“大脑模拟信号”服务,花不了几个钱,自备一个成人纸尿裤就行,能获得差不多的满足感,主要是省事。毕竟科技的发展,是人越来越懒促成的。
在虚拟世界里追求真实,这本身就是个矛盾的命题。明明AI可以生成任何你想要的东西,却总有人愿意为“真实”付费。帝域里有各个年代的场景复原,挤满了怀旧的人。
比如拨号上网体验馆,那里永远人满为患。人们心甘情愿地支付点数,只为重温那个坐在大屁股显示器前,听着56K调制解调器发出那一段“嘀嘀嘀……咕……呲啦啦啦——”的经典握手音效的时光。
当网页图片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行行从上往下加载时,周围会响起一片真诚的赞叹和怀念的掌声。馆内最受欢迎的项目是“网络掉线模拟器”,体验者在即将通关一款古老网游的副本时,会随机遭遇“网络连接中断”,以此锤炼他们早已在平滑如丝的现实网络中退化了的耐心与抗压能力。
而现在,冬星最喜欢在里面反复欣赏阿瞚发布的动态影像作品。她没有像自己那样把拍摄者抹去。于是,与其说是在看爆闪,冬星更多时候是从各个角度,欣赏着在奇异光芒映照下的阿瞚。
轩辕广场是东都市南边轩辕区的中心,面积大得能停下十来艘飞艇。相传这里是黄帝击败蚩尤的古战场,广场上矗立着无数雄伟的大理石雕塑,展现着上古那场征战的宏大场面。在这里欣赏爆闪,确实有种远古神话与未来科技强行交融的奇妙体验。
夜晚,清冷的月光和远处的城市霓虹浸染着石雕群,投下幢幢黑影。白天的游客早已散去,他俩穿过这片空旷的战场,脚步声在广场上回荡。
“当初决定用大理石真是明智,”冬星指着蚩尤像的裆部,对阿瞚说,“要是铜制的,这儿早就被游客摸得锃光瓦亮的了。”可能是在游客中流传的都市传说——只要摸了这位上古第一战神的丁丁,就能使人坚不可摧,无往不利。
“你说古人要是知道,他们打仗的地方,几千年后成了咱们观赏天打雷劈的观景台,会不会气得从坟里爬出来?”
“有啊,封神演义里的轩辕坟三妖不就是住在那的么?顺藤摸瓜。”
这时,她的手表发出提示,爆闪将出现在东方天空。她把相机架设在轩辕黄帝和应龙雕塑的后方,说要拍出“黄帝乘应龙飞升”的史诗感。
“对哦,按理说,黄帝飞升了就不应该有坟墓。”冬星胡乱思索着,“所谓的飞升,是不是就是升维了?到了高维空间,成了传说中的神仙。”
阿瞚笑了笑没回答,开始指导他调整相机参数,强调在爆闪来临时必须手动操作,在那宝贵的十几秒里不断改变曝光,才能捕捉到光芒内部最奇异的结构变化。
在等待时,两人靠在冰冷的石雕基座上聊天。冬星这才知道,阿瞚对应援会敬而远之,觉得他们太吵,侵扰了她的私人空间。她也提到黄勒多次邀请她到飞艇上拍摄,说视角绝佳,都被她拒绝了。
“我不喜欢那种被关在盒子里的感觉,即便那盒子很大。”
她因为排斥,从未乘坐过飞艇。冬星惊讶得差点把舌头甩出去。“不会吧?你可是活在飞艇城市里的人啊!”他感觉这就像鱼说自己不会游泳一样不可思议。
两人立即进入状态,一同提前按下快门,手指轻轻搭在拨轮上。头顶的天空开始泛起一丝不正常的粼粼波光。
岂料,几艘体型肥硕的氦气采集飞艇,在一大片嗡嗡作响的无人机阵列簇拥下,慢悠悠地驶入了预定拍摄区域,恰好挡在了爆闪的核心前方。
“别管它们!”阿瞚却异常冷静,“拍!就拍它们的剪影!相信我!”
冬星明白了。无声无息地,在那吞噬一切的光芒背景下,飞艇和无人机变成了纯黑的轮廓,如同悬浮在神圣光海中的末日舰队,有种充满压迫性的美感。
而且,这次的爆闪果然与以往不同!光芒的核心部分仿佛有亿万条光蛇在疯狂舞动,穿梭的路径复杂得让人头晕目眩,不同分支的颜色也在不断变化。两人同步调整参数,激动得手都在颤抖,记录下了这空前绝后的一幕。
光潮退去,两人还沉浸在极度兴奋中,相视而笑,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光芒。
两人转头看去,一个足球大小的球体,散发着柔和的白光,无声无息地从空中飘落。它像有生命的精灵,在广场那些巨大的雕像间悠然穿梭,时而绕过黄帝高举的剑锋,时而在蚩尤狰狞的面孔前停留,将石像映照得仿佛获得了神性,氛围诡谲而圣洁。
它徘徊了将近半分钟,然后啵的一声,如同一个肥皂泡,消失在了空气里。
冬星看得目瞪口呆:“球形闪电!我这辈子第一次亲眼目睹!太神奇了!”
“其实它是个投影。”阿瞚平静地解释道,“球形闪电,是某个的四维物体在穿过这个的世界时,留下的投影。”
“就像一个三维球体穿过二维平面时,平面世界上的二维生物只会看到一个点突然出现,扩大成圆,再缩小成点,最后消失。它们永远无法理解‘球体’这个概念。而我们看到的球形闪电,就相当于那个‘圆’,是它四维世界本体在我们这里的惊鸿一瞥。”
“我看过《平面国》,明白你的意思。我好奇的是,球形闪电在四维世界,原本是什么样子?”
阿瞚转过头,清醇的眼神直视着冬星。她露出略带神秘的微笑,用无比认真的语气,轻轻说道:“我知道它原本的样子。”
她顿了顿,仿佛在下一个重要的决心,然后指了指自己。
“因为我跟球形闪电一样,也是四维生物在这里的投影。”
长长的玻璃观景窗外,东都市像一幅闪耀着亿万星辰的画卷铺陈开来。鳞次栉比的摩天大楼在脚下缩成发光的积木,街道上的车流宛如熔金的河流。
冬星踩在顶级观光飞艇舱室内柔软的地毯上,耳边萦绕着虚无缥缈的电子乐。
一个声音在一旁响起,陈博士端着两杯饮料走来,递给冬星一杯。
陈博士是学术界著名的裁缝,发表了数十篇期刊论文,其共同特点是图片重复利用、PS痕迹明显、编造数据、虚空引文等问题。爆闪现象刚出现时,科学界一片茫然。他在一次酒桌上听人醉醺醺地提了一嘴“高维干涉”,如获至宝。
他马上联系枪手机构,火速炮制了一篇《基于初步观测证据的爆闪高维干涉模型猜想》,并通过特殊渠道抢先发表。尽管论文漏洞百出,但凭借第一提出者的名头和巨大的争议,他成功黑红出圈,成为网红教授。于总看中了他的名气和胆识,用重金挖他下海。他便成了氦帕科技公司的首席科学家,专门负责为于总的商业野心披上科学的外衣。
“在飞艇上,有一种从上帝角度看人间的感觉,我们日常纠缠的琐事,都显得一文不值。”他自信满满地跟冬星说,“我看过你在帝域的摄影展,那组《虚空之泪》非常棒。尤其是捕捉到爆闪边缘转瞬即逝的紫色辉光,很有灵性。”
冬星有些受宠若惊,赶忙自荐:“我还有一些更好的作品没有发布,可以给你们做独家。”
陈博士取出一个精致的金属盒,拿出一支未拆封的“清悦三代”推了过来。“一点小礼物,当见面礼了。”
氦气不仅用于飞艇,还被制成这种能让人产生短暂愉悦感和漂浮感的合法吸入剂——氦气电子烟。吸食氦气成了一种新风潮,年轻人管自己的群体叫“氦嗑帝国”。“清悦三代”便是氦帕科技的最新产品。
冬星看着那充满诱惑的科技制品,摇摇头:“谢谢,心领了。我连烟都不抽的。”
“这不是未经处理的工业氦气,无碍的。拿着吧,别显得不合群。”
陈博士调出三维投影,东都市的立体地图悬浮在桌上,无数光点和能量流交织。“小冬,咱们直接一点。我们氦帕科技研究爆闪二十多年,相比早期数据的杂乱无章,最近一个清晰的奇点信号出现了。”
投影图像变化,显示出令人震惊的能量溯源图——所有爆闪的能量辐射,都像铁屑被磁铁吸引,用箭头指向一个不断移动的核心点。
“看这里,”陈博士放大图像,“每一次爆闪,其时空曲率畸变的震中,都与一个特定的非固定坐标大致重合。经过数年轨迹分析和模式匹配,我们锁定了一个——人。”
“我提出了一个假说:这位小姐,是一位‘维度侧漏者’。”
“我们的三维宇宙像一个充满漏洞的破袋子。一次爆闪,就是高维能量冲破一个新的漏洞。氦气,就是泄漏出来的结果。我们氦帕科技的任务,不是补漏,而是在漏洞下面放一个盆,接住这些宝贵的泄漏物,变废为宝,为民所用。”
“而这位阿瞚小姐,就像个移动的风暴眼,或者说,那些漏洞可能是她无意识弄出来的。”
陈博士又取出一个光滑的小仪器,看上去像电子体温计:“这个是‘时空褶皱探针’。你所需要做的很简单,就是在爆闪发生时,用这个小玩意对着阿瞚,按下启动。我们需要确认一下她跟爆闪的关联。”
看到冬星无动于衷,陈博士继续说:“你放心,它安全无害,只是记录下她身边时空的细微数据。就像给一道水波拍照,这是你擅长的。”
他拍了拍冬星的肩膀,把探针递过来:“想想看,于公,你是在参与一项伟大的事业——为全人类接管一个可持续的无限能源!于私,你可以成为我们的官方摄影师,以后你的作品将不再局限于虚拟世界,而是跟着飞艇翱翔在真正的天空,被这座城市的所有人仰望。”
而此时此刻,冬星正握着口袋里的探针,感觉它像一块逐渐升温的烙铁。他趁阿瞚没注意,悄悄放回了背包夹层里。
阿瞚那句“我是四维生物投影”的坦白,在他脑海里掀起了惊涛骇浪。他按捺住翻腾的心绪,好奇心最终占据了上风。
“我信!但我这三维脑袋实在想象不出来……你的家乡,四维世界,到底是什么样的?是不是所有东西都同时能看到内外左右?时间是不是像一条摊开的毯子,可以随便走过去走回来?”
“不是‘看到’,视觉是三维的局限感知。四维生物无法用任何你们已知的几何学、物理学来定义,也无法用任何语言和图形来描述。就像你无法向一个平面生物解释‘球体’一样,它所有的认知工具都无法处理‘高度’这个信息。同样的,你不会理解‘第四维’。”
“不太懂≠不懂≈懂!”冬星搬出了他的歪理,“任何在科学技术够不着的时候显得像玄学的问题,都可以先当成哲学问题来琢磨嘛!你可以先尝试描述一下,理不理解是我的工作。”
冬星非常渴望了解阿瞚的故乡,于是打算分享三维世界里稀奇古怪的事,说不定能帮她找到解释的思路。
“我听说啊,有位老奶奶,脑子里嗡嗡响,非常吵闹,听不清别人说的话。后来才发现,他不是耳聋,而是听觉频率感知偏移了。一般人能听到的声音频率范围是20赫兹到20000赫兹,而那位老奶奶能捕捉到超声波,近似于海豚的听觉。你说,这是不是也算摸到了通向另一个世界大门的把手?”
阿瞚歪着头,月光映在她的脸庞泛起微光,嘴角带着了然的笑意:“嗯……这个故事,听起来是三维感官本身的边界探索,还是没跳出这个维度哦。”
“好吧!有科学家猜测,周期性的爆闪可能是宇宙深处两个黑洞合并时,产生的引力波巨浪,一波接一波拍打到地球的效应。之前不是确实抓到过黑洞合并的引力波信号嘛?”
“引力波是时空本身的涟漪,和爆闪这种强烈的电磁辐射和粒子喷流不是一回事。”阿瞚微微摇头。
“嗯——很多人都说,人类可能被某个高等文明‘阉割’了!他们给人类上了‘基因锁’,封印了潜能,不然我们早该能意念移物、肉身飞行了!你说,这缺德事会不会就是你的四维前辈干的?”
“你……脑子里整天都在想些什么呀?我们为什么要做这种事呢?限制你们,对我们有什么意义?真不理解为什么要以这样的心态去揣摩高维生物。”
“是未知的恐惧啊!你想,人类踩死一只蚂蚁会在意吗?那对于只能感知平面的二维生物来说,我们不就是它们无法理解、无法抗拒的神吗?它们能不害怕我们随手就把它们的二维世界像一张纸一样揉碎吗?将心比心啊!”
冬星双手合十,做哀求状:“给我一点点关于你家乡的提示吧!”
“嗯……在四维世界能‘听’得懂这里动物的语言,或者不能称之为声音,而是……一种更本质的信息流动。”
冬星惊呼:“我的天!那如今的宠物翻译机行业可以直接宣告破产了!我就知道那些都是智商税!肯定是厂商觉得,人一旦跟猫狗混久了,智商就会跟着滑坡,特别好骗,才搞出这种玩意儿!”
他凑近阿瞚,用胳膊肘顶了顶她:“诶诶!如果没法解释,那……有没有什么方式,能直接展现出来?让我体验一下四维世界到底是什么模样,哪怕就一瞬间都行。”
“你说的‘瞬间’也是三维世界的词汇。”阿瞚一边吐槽,脸颊却立马绯红,连耳垂都染上了粉色。她垂下眼神,手指紧张地绞在一起,目光躲闪,轻声细语,充满了难以启齿的羞涩:“连……连接四维世界的方法……倒……不是没有……”
她这副前所未见的娇羞姿态,刹那间点燃了冬星所有的想象力。
一个大胆的念头霍然窜进脑海——他想起了在帝域里,无数人沉溺于与虚拟人物的极致欢愉,追求那种颅内高潮的一刻,意识仿佛脱离了躯壳。难道……难道那种极致、忘我的两性大和谐,其本质便是意识短暂地触碰到了四维空间的边缘?
莫非,通往高维的秘钥,真的隐藏在人类最原始、最本能的结合之中?他的心跳骤然失控,血液奔涌,脑子里不受控制地开始上演各种令人面红耳赤的限制级画面。
“是……什么方法?”因为紧张和期待,他差点咬到舌头。
阿瞚深吸了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才抬起头,目光却依然不敢与他对视,飘忽地落在远处的黑暗里。
“我在……穿过维度的时候,不小心留下了一些东西在这个世界。它们会凝结成一种……不规则、半透明的黄色晶石。”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帮我找到它,带回来给我。”
“好!我帮你找!”他用力点头,虽然对“四维碎片”毫无概念,但“连接方法”这四个字像魔咒一样挠着冬星的心。
与阿瞚分别后不久,这份兴奋在他拐进一条离家不远的僻静小巷时,被仓促地掐断了。
巷口和巷尾,不知何时被七八个人堵住。为首的那个,穿着笔挺的飞行夹克,脸上挂着嫉妒和不屑的冷笑。
正是慈航航空的飞艇副驾,阿瞚应援会的会长——黄勒。
他一招手,身后那帮人会意,不约而同地往前逼近了一步,像一群逐渐收紧包围圈的鬣狗,虎视眈眈地盯着被堵在中间的冬星。
冬星试探性地叫了一声,声音不大却在狭窄的巷子里显得震耳欲聋。
正准备发难的黄勒明显愣了一下,眯起眼睛仔细打量。冬星赶紧把眼镜摘了下来,黄勒盯着他看了三秒。
“大星?我靠!是你小子!”他走近了两步,“你不穿那件骚包的东都狂热者9号球衣,差点没认出来!最近怎么不来踢球了?前场就缺你这个能跑的!”
冬星如释重负,暗自庆幸之前每周踢野球混了个脸熟。他拍了拍身后的背包,苦笑道:“忙啊,讨生活。最近接了个大活儿,天天在外面跑,腿都快不是自己的了。”
黄勒拿手指虚点了他几下,没说话,然后回头对那帮围上来的人挥挥手:“散了散了!都散了!自己人,认识的,一块儿踢球的。”
那帮人闻言,立马收起那副街头混混的架势,一声不吭,迅速消失在巷口两端,纪律性惊人。他们便是阿瞚应援会的成员,冬星才看清他们的长相——刚刚还觉得凶神恶煞,此刻再看简直毫无特色,是扔进人海就能自动开启光学迷彩的标准路人脸。
这帮人是当代社会的一种奇特产物——在现实中与异性交流能力基本为零,自尊心却又比天高。于是聚集起来,将所有的情感需求投射到一个触不可及的偶像身上。他们不追求真实的亲密关系,却对守护一个女孩的“纯洁性”抱有病态的执着,仿佛这样就能在精神上获得某种优越感和归属感。本质上,是一种极致的宅男式傲慢与自卑的混合体。
等其他人都走光了,黄勒凑过来,勾住冬星的肩膀:“你小子,不老实啊。跟我说说,是不是跟拍爆闪的那姑娘……约会来着?”
冬星面上随即摆出一副茫然无知的样子:“谁?哦,你说那个啊?碰巧遇上,聊了几句摄影而已。黄哥你也认识?”
黄勒没接话,从口袋里掏出清悦三代,深深地吸了一口,脸上露出享受的表情。“公司福利,管够。”他晃了晃手中的设备,回到正题,“我接到应援会成员举报,说有个不明男性成天缠着阿瞚。我作为会长,有责任过来看看情况,维护秩序。没想到,不法分子竟然是你小子!”
“巧了么这不是!”冬星打着哈哈,“纯粹是同行交流,刚认识的。她业务能力是这个,”他竖起大拇指,“我就跟着学习学习。话说,你们这什么会……阵仗挺大啊?”
“阿瞚应援会!”黄勒拍拍胸脯,有种莫名的自豪,“我们是一群志同道合的人,自发组织起来,保护阿瞚不受外界伤害和骚扰。”他拿清悦三代点了点冬星的胸口,“兄弟,别说哥没提醒你。阿瞚亲口说过,她不喜欢男的。你死了这条心吧,别有什么非分之想啊!”
冬星不住地点头:“误会,纯属误会。黄哥你放心,我就是纯粹为工作,生活压力大,哪还有心思想别的。有空看看我的摄影展哈!忙完了一定去踢球!”
与此同时,一艘旗舰型飞艇浮在高空,缓慢地飘动,轮廓灯交替忽闪着。它跟最大的货运飞艇体积相当,是富豪们的空中之家。于总正负手立于观景窗前,俯瞰着灯火炫目的东都市,仿佛整个城市都是他的,其背后墙上挂着他自己挥毫写就的“大道至简”。
于总的发迹跟他的书法笔迹一样简单,年轻时靠着他爹老于的关系,进了东都市气象局做科员,从此一年一个台阶往上提拔。后来,老于在国企改制中以近乎白菜价收购了东都异想能源公司,民间一直流传着老于侵吞国有资产的说法。子承父业,于总将公司改名为氦帕科技,变成了家族企业。
他对爆闪和氦气的科学原理一窍不通,曾一度分不清氦气和氢气。但投机他是专业的,自称要成为“掌握光和热的人”。后来果真靠着爆闪的光,掀起了氦气的热,站在这个风口被吹上了天。
陈博士正汇报工作,偌大的全息屏幕上显示着两条令人心惊肉跳的曲线:一条是过去两年爆闪频率的统计,总体呈高位波动中缓慢下降的趋势;另一条是公司氦气的库存数据,几乎是断崖下跌。
“理论模型已经完善,目标人物阿瞚不仅仅是一个能量源,还是一个活体的维度钥匙。她散逸的能量能撕裂空间,产生氦气。如果能引导和使用这股力量的话……”
于总转过身,踱着步子:“无限氦气!这意味着什么?”他走到数字沙盘前,“想想看,没有我们提供的氦气,云顶飞鲸能发展成这样?而我们的目标不仅仅是飞艇!发电、医疗……以至娱乐,氦气的应用都是蓝海。”
“不过我听到风声,国内很快就要全面禁掉吸食氦气。我们的电子烟业务……”
“正好!”于总打断他,“把生产线全部转向海外!美洲、欧洲,那里有的是追求刺激的人,各种性别、种族、阶级。况且他们需要的剂量更大!我正在跟北美政府谈采购,产品即将登陆他们的官方吸食店。在这方面老外很看得开,药反正都要嗑,不如合法化,不仅他们自己卖钱,还能收税,赢两次!他们太怀念我大清,以至于要把自己变成大清。”
于总越说越兴奋:“我们要做的,就是握住这把钥匙,打开通往无限能源和无限利润的大门!在纳斯达克上市指日可待!”
“呃,于总。”陈博士指着全息屏上的数据,“爆闪频率和强度都在衰减,按照我的‘侧漏理论’,可能是漏洞正在自我修复,或者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假如氦气即刻断供,公司库存只够维持两个月的。”
“啧啧啧,二十多年了!我们氦帕科技靠着爆闪吃成能源巨头!现在,有人想把我们的财富之门给塞上!库存两个月?开玩笑,消息走漏出去,A股连两天都撑不过!”
屏幕上切换到了冬星与阿瞚在轩辕广场的监控画面,于总气得站起身来。
“就是这个小子!我怀疑,他可能就是那块扶上维度墙的烂泥!把咱们的‘漏洞小姐’给堵上了!”
“于总说得没错!”陈博士连忙附和,“这个摄影师与阿瞚接触之后,爆闪的能量释放呈现出温和化的倾向。他们的互动,极有可能安抚乃至关闭爆闪现象。”
“我需要一个能确保她……配合我们的方案。”于总搓着下巴,眯起眼睛,“必要的时候,可以采取更直接的手段……”
并不知道自己已成为他人猎物的冬星,踏上了寻找四维碎片的旅程。
阿瞚给的线索依旧模糊,只补充说碎片会在时空褶皱最不稳定的地方短暂析出,通常出现在近期有过微小空间扰动,但又未形成爆闪的区域。
他毫无头绪,加了几个都市传说爱好者的群。听说航空工业园的风洞实验室近期总有数据偏差,冬星便开车在实验室周边一圈圈瞎绕,差点被当成间谍扭送派出所。
又听说云海湾的大黄鱼身上出现了诡异的几何花纹,更多人猜测是日本核污水弄的。冬星沿着海边连续光顾了七八家海鲜排挡,吃到后来看见大黄鱼就想吐,最终硬着头皮进渔场参观,也一无所获。
之后三天,他干脆开车沿着上一次爆闪的边缘慢悠悠地转,四处观望碰运气。
终于在一个晚上准备回家时,他行驶在一条车流稀疏的国道上,有些烦躁。几天没见阿瞚,心里空落落的,想起她说话时调皮的小表情,竟不自觉地咧嘴笑了。后面一辆厢货车一路开着远光,还不耐烦地按着喇叭嫌他慢,气势汹汹地超了过去。
“催什么催!”冬星瞄了眼限速,分明是对方的问题。这股无名火让密闭车厢里的他更显孤单,对阿瞚的思念变得愈加强烈。他用力拍了拍方向盘,试图驱散这种莫名其妙的感觉。
十分钟后,他意外发现,那辆嚣张的厢货车打着双闪停在路边。司机正慌里慌张地从旁边的土坡上连滚带爬冲回驾驶室,急加速逃离,那架势活像见了鬼。
冬星心中一动,靠边停车。他走过去,看到一道边缘极不规则的空间裂缝,就悬在两米多高的半空,像一块撕开现实的伤疤,内部能量在涌动。而在裂缝下方的草地上,静静地躺着一块不规则几何形体的半透明黄色晶石,看起来像是从那裂缝中心掉落下来的一块碎片。晶石旁边,还有一截枯树枝,一端有烧灼的痕迹——应该是刚才那司机手贱,用树枝去捅裂缝,结果引发了某种能量反应。
踏破铁鞋无觅处!冬星不敢用手直接去碰那块神秘的石头。他脱下外套,像对待一颗未爆的炸弹,恭恭敬敬地包裹住,飞快地塞进副驾地板,调头逃离了现场。
回家锁好门,他才敢将晶石放在桌上慢慢欣赏。它自内而外散发着柔和的黄色光晕,像从某个外星水晶矿藏上敲下来的一角,高贵而诱人。他犹豫了很久,终于壮起胆子,伸出手忐忐忑忑地摸了上去。
就在指尖接触晶石的一瞬,一股复杂的信息流顺着手臂直冲他的颅顶!
他发现自己眼前变成了小学的操场,一个阴雨的午后。年幼的阿瞚,看起来比同龄人更瘦小,独自一人站在空旷的篮球场上,雨水打湿了她的头发和衣服——她被其他小朋友孤立了。
恰好这时,一个跟她的头一般大小的球形闪电,悄然无声地飘到她面前,停顿着,像在跟她对视。小小的阿瞚脸上非但没有害怕,还好奇地伸出食指,指向那个光球。奇迹般地,那球形闪电仿佛受到了指引,随着她手指的微小移动而悠悠漂移!它像一个温顺的精灵,绕着她飞了小半圈,然后,慢慢地、慢慢地靠近她伸出的指尖……
球形闪电原地爆开,化作一团刺目的光芒——一次小范围的爆闪!幼年阿瞚被那纯粹的光芒淹没……
但更让他震惊的是,在这段属于阿瞚的记忆片段边缘,他看到了——不远处的足球场上,有几个浑身湿透的男孩,正向篮球场方向看过来,其中一个顶着个瓜皮头的小子,正是童年时的冬星!
那是小学六年级的一个中午,他和小伙伴们偷偷溜出午睡教室,冒着雨在操场上疯跑踢球!他记得当时篮球场那边好像突然亮了一下,还传来一声闷响,他们都被吓了一跳,以为是闪电劈下来,赶紧一溜烟跑回了教室……
记忆的洪流退去,冬星松开手,晶石落在桌上。他大口喘着气,额头上全是冷汗,心脏躁动不止。
他完全相信了,相信阿瞚来自一个他无法想象的地方,相信她从小就背负着常人无法理解的秘密,被孤独环绕。
而也因为“亲眼”见证了阿瞚那份深藏的脆弱和与生俱来的异质,一种使命感的保护欲在他心里破土而出,疯狂滋长。
他好像,真的,喜欢上这个从高维世界掉下来的女孩了。
冬星迫不及待地来到阿瞚家里,像献宝一样,神秘兮兮地将背包打开,露出里面用软布仔细包裹的晶石碎片。
她眼神有些闪烁,轻声问:“你……有没有偷看里面的东西?”
冬星心里咯噔一下,脸上堆起无辜的笑容:“我说没看,你信吗?”
阿瞚一脸严肃地盯着他看了几秒,突然噗嗤笑了出来,那模样可爱得让冬星心跳都快到抢拍了。
冬星松口气,准备将碎片取出。软布却卡在了背包拉链上,他稍微用力一拽,只听一声轻响,陈博士给他的时空褶皱探针,从背包的夹层里滑出来,掉在了地板上。
“那是什么?”阿瞚目光落在那仪器上,脸上轻松的笑意褪去。
“氦帕科技的人给我的。”他决定和盘托出,像在交代罪行,“他们让我在爆闪时用它对着你,记录数据。因为他们怀疑爆闪跟你有关,想确认你是不是个……维度侧漏者。”
“就是嘛!”他直视着阿瞚的眼睛,继续说:“他们开了条件,成为官方摄影师,让我的作品被所有人看到什么的。切,我可一次都没用过啊!我要是不假装拿着,他们肯定还要找别人来骚扰你。”
阿瞚弯腰捡起了那枚探针,手指摩挲着金属表面,然后抬起头看向紧张的冬星。
“哦,”她轻轻应了一声,“那你要不要……现在试试?”
“啊?”冬星懵了,他预想了所有可能性,唯独没有这一种,“试什么?”
阿瞚说着,直接将探针对着自己,拇指作势就要按下启动键。
吓得冬星一把夺过来,想都没想就扔地上将其踩了个稀烂。他慌里慌张地说:“我可不相信他们说的!这玩意对你肯定没好处。别管什么结果,还是毁掉最安全!”
阿瞚看着他这副如临大敌的模样,用手指戳了戳他的额头:“你莽起来倒是挺快的,可长点心吧。”
“我的心如今都拴在这呢。”冬星指着桌上的晶石,赶紧转移话题,“话说,你千辛万苦来到我们的世界,不会就是为了像捡拼图一样,把这些掉落的记忆碎片一块块找回来吧?”
“我不是千辛万苦地‘过来’,准确地说,是四维世界的我,或者我的一部分,正在路过你的三维世界。只不过,这个路过的过程,按照你们的时间计算,要持续将近一百年。”
“听上去还挺浪漫。”冬星试着体悟这个宏大的概念,点点头问:“那么,亲爱的路过小姐,现在总能告诉我,连接你那个神奇家乡的方法了吧?”
话音刚落,阿瞚的腮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直红到了耳根。她手指紧张地绞着衣角,声音细柔:“那个方法……跟……你嘴里的溃疡有关。”
“溃疡?”冬星差点跳起来,“我的微生物虫洞理论是真的?”
“不是啦!”阿瞚被他逗得哭笑不得,“溃疡面失去了表层黏膜保护,是你体内一处高度敏感的‘裸露神经簇集区’。”
她看到冬星一脸扭曲的表情,只好更直白地解释:“简单说,那里失去了绝缘皮,就像一根剥了胶皮的电线,平时是让你疼得死去活来,但在特定的能量场中,它反而成了一个极其灵敏的‘共振探测器’。”
“那个,在三维生物的人体构造中……足部,尤其是脚趾的末梢神经,不仅分布极为密集和敏感,而且拥有一条古老的神经通路,直抵小脑等负责空间感知的中枢。可以说,脚趾是人类身体感知‘存在’与‘空间’的一个隐秘锚点。”
她深吸一口气,似乎在积蓄勇气,继续说道:“而我的脚趾……因为我的特殊性,其神经末梢中,隐藏着一种来自高维本源的‘维度信标’。它处于沉睡状态,需要一种非常特定频率的‘神经波共振’才能被唤醒和读取。”
她看向冬星,眼神羞涩又认真:“你口腔里的溃疡,那个‘裸露的探测器’,就是产生这种特定共振的关键。它需要……紧贴我的脚趾,通过口腔内温暖湿润、富含电离子的环境作为耦合剂,才能与我的脚趾末梢建立起微电流共振回路。”
“当这种共振达成时,探测器采集到承载着我高维本源信息的神经信号会被放大,然后同步……那些属于更高维度的影像和信息,才会……破壳而出。你,也才能借此窥见一斑。”
冬星听得瞠目结舌,大脑CPU都快给干烧了,脸上始终保持着半笑不笑的僵硬表情。
两人都沉默了许久,他才难以置信地总结:“所以,连接四维世界的终极方式,就是……用我嘴里的溃疡,贴上……你的脚趾头?”
冬星的眼珠子转了好几圈,不断点头。短暂的消化过后,他脸上露出了恍然大悟兼具肃然起敬的表情,仿佛参透了宇宙的终极奥秘。
“我明白了!太妙了!简直是天才般的宇宙社会学与生物神经学的完美结合!古人云‘千里之行始于足下’,原来蕴含着如此深刻的宇宙真理……”
“……足部,是人类站立于大地、感知三维空间的根基!那些所谓的足控,说不定都是潜意识里感知到了这种宇宙连接奥秘的先知!只是他们不得其法,流于表面,未能领悟到这神圣仪式背后严肃的科学内涵!”
“远古人类直立行走,正是靠双足才告别猿类,以独一无二的视角仰望星空!这是何等伟大的进化飞跃?对足部的关注,潜藏着对我们自身存在本质的原始崇拜!这是一种刻在基因里对‘立足之地’的感恩!是对‘我们如何与世界连接’这一哲学命题的思辨!”
“我们纵观艺术史!从古希腊雕塑对足部线条的完美刻画,到东方文化中‘罗袜生尘’的唯美意象,乃至《雅歌》中‘王女啊,你的脚在鞋中何其美好’这样的直白赞美!先贤们早已用艺术直觉,感知到了足部所蕴含的美学价值,以及超越感官的神性象征!不被理解的恋足癖,不过是歪打正着地继承了这份古老而高贵的审美遗产……”
“最重要的一点——安全性!相比其他可能引发更直接生理冲动的部位,对足部的欣赏,天然带有一种审美的距离感和仪式感。这充分说明,足控群体在潜意识里追求的,是一种更高级更纯粹的形而上渴望!”
他一口气说完,脸不红心不跳,基本已经把自己说服了。并且为自己能如此深刻地理解并合理化这一惊天设定而感到无比自豪,然后眼巴巴地看着阿瞚,等待老师的表扬。
“好了好了,别贫了!”阿瞚被他这番天花乱坠的高论说得面红耳赤,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你……还要不要试试?”
“那……你等一下。”她飞快地跑到洗手间,里面传来窸窸窣窣的水流声。
过了一会儿,她走出来,扭捏地坐到沙发上,用手按住裙角,把右腿抬了起来悬着。冬星心潮澎湃,坐到一侧,双手毕恭毕敬地托住了她的右脚,如同捧起一件易碎的绝世珍宝。
那只脚白皙秀气,脚踝纤细,足弓的曲线优美流畅。五根脚趾修长,趾头圆润可爱,像并排的珍珠糯米团子,指甲修剪得干净整齐,透着健康的粉色。如她的脸一样,是天然去雕饰的美感。
他一手托起足跟,不由自主地用指腹轻轻摩擦她的脚背,温润微凉。用另一只手捏了捏脚趾,感受到其下坚硬的趾骨和柔软的皮肉。这奇妙的触感,配合眼前这近乎亵渎又无比神圣的景象,让他心肌暴跳,血液奔流。这是一种无法形容的兴奋,好奇的原始冲动情绪在胸腔里鼓荡。
“你……看够了没有!”阿瞚因为紧张,脚趾微微蜷缩起来,“要……就快点!不然我反悔了!”
冬星回过神来,双手稳稳捧着她的脚,缓慢地将自己的嘴唇吻向了那圣洁的趾头。
他温热的呼吸首先拂过阿瞚的脚面皮肤,带来一阵细微的痒意,让她浑身一颤,脚趾蜷缩得更紧了,扣着他的下唇。
就在他嘴唇张开,刚刚含住拇趾的零点零一秒,冬星突然抬起眼皮,脸上写满了委屈,几乎要哭出来:
“我……这破嘴!偏偏这几天……它好了!溃疡没了。”
阿瞚一时没反应过来,呆了足足十秒钟。随后,她像只受惊的兔子,猛地用力把脚收回去,整张脸红得透透的。
但冬星一把握住她的脚掌,不肯松开,眼神灼灼地看着她,脑子里灵光一闪,说道:“这样,你听我说!虽然现在没有溃疡,但我们不能浪费机会啊!我们可以……进行‘无溃疡适应性练习’!”
他一脸正气,言之凿凿:“就像飞行员要用模拟器训练,士兵要用空包弹演习一样。我们得提前熟悉流程,培养默契,优化连接姿势。这样等溃疡一旦复发,我们就能以最高效率和最小误差完成真正的连接!磨刀不误砍柴工!”
阿瞚没说话,只拼命摇头,凌乱的头发把脸颊都挡住了。
他不甘心:“就像睡觉,不就是针对死亡提前做出的每日一次适应性训练吗?我们这是在为跨越维度的伟大事业做必要的预习!”
阿瞚被他这番歪理说得又羞又急,用力挣脱了他的手,光着的脚丫在他面门不轻不重地踩了两下,飞快地把袜子和鞋穿上,跳下沙发,不由分说地把冬星一路推到门口。
“等下次你真的溃疡了再说!”砰一声,重重地关上了门。
冬星在门外立住,咂摸咂摸嘴,只恨这个不争气的口腔黏膜!
与连接高维世界的伟大梦想仅一步之遥时功败垂成,冬星陷入了大大的焦虑。他决定不再等待,主动出击,启动一项多线程、高强度自我实验的“溃疡催化计划”。
冬星翻出陈博士之前给他的那支清悦三代氦气电子烟。他看中了它精密的雾化控制和微电流脉冲模块。他拆开设备,接上几个小型生物电极贴片——这是他根据网上搜到的“经皮神经电刺激”原理瞎捣鼓出来的。
他对着镜子,龇牙咧嘴,用棉签蘸着导电凝胶,在舌头中前部的位置画了一个小圈。根据阿瞚脚趾的预估尺寸和弧度,这个区域是建立连接界面的最佳位置,接触面积和压力分布都将达到最优。
他将电极贴片固定在那个圈上,接通了改装后的设备。一阵细密针扎的电流感传来,伴随着设备毫无意义的彩色LED灯光闪动。他幻想着这微电流能像一把纳米手术刀,在他选定的黏膜位置雕刻出一个完美的创面。
结果证明这纯属幻想,舌头上除了隐约有个被电麻的痕迹,毫无作用。
物理催生失败,转而寻求化学刺激。他点的号称辣度核弹的变态辣干煸辣子鸡送到了。他给店家的留言是:“请贵店拿出制裁不共戴天仇人的气魄,狠狠地往死里放辣椒!谢谢!”老板显然领会了精神,冬星得费劲扒拉开堆积如山的辣椒才能找到零星鸡块。然后,就着油辣子一起吃,像进行某种残酷的修行。
他一边涕泪横流,一边戴上VR眼镜,准备通宵达旦刷视频,试图用精神与生理的双重疲惫拖垮免疫系统。
但奇怪的是,他发现最近自己对那些穿着清凉、扭动腰肢的擦边小姐姐完全提不起兴趣。他手指飞快地划走,甚至取关了好几个曾经收藏的性感主播。他的全部心智似乎都被那个来自高维的神秘女孩所占据,再也容不下这些庸俗的刺激。
取而代之的,是沉浸在三分钟讲影视的短视频里。他像一块干涸的海绵,疯狂吸收着这些被极度压缩的电影电视史碎片。
他日夜颠倒,如此连续折腾了三天,口腔里除了火辣辣的痛感和味觉疲劳,始终没有任何溃疡的迹象。倒是总结出一些影视宇宙终极法则:编剧导演就是喜欢把简单的事情搞复杂。
把一句人话能说明白的事儿,硬生生抻成两小时或者三四十集的爱恨情仇。比如恋爱——根本写不出真情实感,估计是因为他们完全没有生活,不管主角是学生、销售、白领、律师、消防员、中介、记者等什么职业,归根结底都是换壳的雌竞雄竞和霸道总裁爱上我。
这种被垃圾信息填满的饱和感,终于在第四天清晨将他击垮。他在沙发上陷入昏睡,疲惫和过量的信息在他脑海里发酵,烹制出了一锅荒诞离奇的大杂烩梦境:
他被一座从天而降的“五趾山”牢牢压住,那魁伟秀美的脚趾如同五根玉柱,让他动弹不得。就在绝望之际,天空传来一声嘹亮的鸡鸣!只见一只通体赤红、油光发亮的巨型辣子鸡,叼着一根如同金箍棒般的LED电子烟,英勇地俯冲下来!
视角切换,他发现自己变成了那只辣子鸡!开始艰难地沿着那座“裸足”向上攀登。爬过光滑圆润的脚踝,越过优美线条的小腿,翻过曲度分明的膝盖,顺着大腿一路向上。不知爬了多久,他终于攀上了浓厚的云端。只见云层之上,悬浮着一艘飞艇。一个舷窗开着,阿瞚正探出身子,微笑着朝他招手。
冬星内心狂喜,奋力伸出翅膀,想要抓住那只向他伸来的手——
从云端直坠而下,失重感让他从沙发上一跃而起,心脏怦怦狂跳。
“我把之前找到的几个碎片放在一起,明天来我家看看吧!”
“好!我这就……”他激动得语无伦次,跳起来挥舞着手臂。就在他吐出“准备”的“准”字时,由于下颌骨动作过大,舌头没来得及收回来,在牙齿间一个打滑——
陈博士的实验室里,三维投影上显示着阿瞚最新的能量波动数据。
“于总,我们捕捉到一个信号。”他指着屏幕上一条剧烈跳动的曲线,“就在昨天轩辕广场的球形闪电事件中,阿瞚身边的时空曲率出现了异常的‘共振峰’。计算表明,如果我们能复现这个共振频率,或许能人为地在她周围诱导一次小规模的可控爆闪。”
“没错,就像用特定的频率震碎一个玻璃杯。我们不需要理解高维低维,只需要找到那个频率。利用她作为载体,产生共振。”
于总点点头:“我们不能总等着老天爷赏赐,要学会自己开火做饭。”
很快,在阿瞚公寓楼正上方约一百米处,一架经过特殊改装的大型无人机飞来并悬停住。伴随着低频嗡鸣,它下方的空间像一张被无形之手揉皱的纸,扭曲撕裂!
不断变幻的彩色涡流出现,无声地旋转着,持续了足足半分钟,疯狂地抽取着周围的能量。最终,涡流坍缩,释放出一阵能量冲击波。以公寓楼为中心,半径百余米内的街区灯光齐齐暗淡几下,所有电子设备屏幕崩了几道雪花。
于总看着刚刚采集到的氦气样本,脸上露出了胜利在望的笑容。
“我们必须在她造成破坏,或者被其他人控制之前,掌握住她!”于总按捺不住激动,“老鲍!”
门口快速进来一个眼神狠厉、身如铁塔的中年人——老鲍,他曾是昨日管理局的保安队长,后来被关系户顶了名额,黯然下岗。又辗转多个小区、商场重操旧业,都因多次监守自盗——从偷吃业主进口水果到倒卖停车场发票——被开除。他心一横,索性专门给人干黑活,竟混出了点名堂。
于总相中了他脸皮厚且不择手段的特质,将他招安,成了氦帕科技外包的安全主管,专门处理那些“不方便”但方便切割的脏活。
“听见了吧,老鲍?”于总指着屏幕,看向这位外包头子,“这个女孩是关键!”
“清理个屁啊!你是保安不是保洁。”于总吐了口烟,目光在陈博士和老鲍之间扫视,“反正人体实验是非法的,那就一不做二不休,把她弄来!文戏唱完了,现在该武戏登场了。”
“你把你那老本行放一放吧!”于总捏着眉心,沉默片刻,又烦躁地摆摆手,“我不关心过程,只要结果。去拿到打开财富大门的钥匙!”
他张大嘴,发现在舌头的左侧边缘,昨天他不小心咬到的位置,一个标准圆形、边界清晰、周围一圈诱人红晕、新鲜饱满的溃疡,正静静地待在那里,仿佛在向他胜利地嘟嘴。
在经历了所有的努力和尝试之后,它就这样悄然而至,就像命运给予的一个小小吻痕。
不多时,他走进阿瞚的家,一眼就看到了餐桌上的景象。几块大小不一、形状奇特的黄色晶石散落在浅色桌布上。
“昨天不知怎么的,我头晕目眩,就睡了一会,醒来就发现又多出来好几个碎片。”阿瞚嘟着嘴说。
他上前摸摸她的额头,没有异样,便嘱咐她多休息。然后凑近餐桌细看,发现其中两块边缘的断层竟然能隐隐对上。
阿瞚点点头:“它们本来应该是一个……更完整的东西。”
冬星刚想伸手拿一块仔细端详,阿瞚轻轻拍了一下他的手背,嗔怪道:“别随便看,里面可是我的隐私。”
他讪讪地收回手,问道:“那我们需要把剩下的都找齐吗?集齐了会怎么样?拼出一个什么形状来?”
“我也不知道。不过,当这个漫长的交汇过程结束,当我最终离开三维世界时,这些碎片,大概就是我在这里存在过的唯一痕迹吧。”
冬星一拍大腿:“明白了!这些碎片就是你的超时空舍利子!”
冬星抓过沙发上一个胡萝卜造型的抱枕,当成话筒,规规矩矩地递到阿瞚面前:“尊敬的异次元来客阿瞚小姐姐,请问您不远万里……呃,不远万维来到我们这落后的三维世界,最终目的是什么?是为了爱与和平吗?”
阿瞚一把抢过胡萝卜话筒,轻砸在他肩膀上,忍着笑,故意板起脸,用夸张的语气说:“才不是!我是邪恶大魔王,是来毁灭你们的世界的!”
然而,他俩不知道,在门外走廊的阴影里,穿着保安制服的老鲍正用集音器紧贴着门缝。当“毁灭世界”这几个字清晰地传入耳中时,老鲍脸色剧变,自言自语:“果然……于总的担心是对的!”他再不敢多听,迅速撤离。
他骄傲地咧开嘴,指着自己的舌头侧面:“快看!‘探测器’上线了!状态完美!咱们可以开始伟大的连接实验了!”
阿瞚的脸又红了,郑重地警告他:“你……待会儿一定要老实点!我们做的尝试非常严肃,关系到两个维度的交织奥秘,不是……让你胡来的!”
在得到冬星指天画地的保证后,阿瞚跑去浴室做准备。过了一会儿,她探出头,细细的声音憋在嗓子里:“我……有不同香型的清洁露,茉莉、柠檬、玫瑰,你……喜欢哪一种?”
这充满生活气息又极度私密的问题让冬星愣神,他清了清嗓子,用尽可能严肃的语调回答:“第一次连接,还是……尊重科学,用原味的吧,保持变量单一。”
阿瞚坐在餐桌上,高度正好。冬星拉过一把椅子坐在她面前,再次托起了她的小腿。
他煞有介事地把她的脚捧起,放在鼻前猛吸一口:“顶级过肺。”阿瞚只捂着嘴憋笑。他继续端详,白皙的脚趾在灯光下泛着柔光,似乎永远都看不够。
“别瞎看了!”阿瞚把脚趾勾起来,忍不住催促,声音还带着娇嗔的颤音。
两人都带着无比的忐忑,冬星又紧张地咽了两口唾沫,哑着嗓子问:“那个……需要指定哪根脚趾吗?有没有优先级?”
阿瞚整张脸都埋了下去,用力摇了摇头,红晕蔓延到了脖颈。
“放松……”冬星轻声说,然后张开嘴,颤颤巍巍地含住了她微凉的拇趾,嘴唇夹住其他趾头。他微微转动头,试图让舌头侧面的溃疡面能精准贴合,但角度别扭,尝试了几次都不得要领。
“嗯……啊……”阿瞚浑身一颤,脚趾被温暖的口腔包裹住,一种从未有过的奇异触感窜遍全身,让她忍不住从紧闭的唇缝间泄出一丝压抑的呻吟。她紧紧闭上眼,不敢再看。
冬星的舌头在有限的空间里笨拙地探索,扫过每一根脚趾的轮廓与肌肤。阿瞚忍着痒意,配合地转动脚踝,调整角度。
终于,须臾之间,那个火辣辣的溃疡面,贴在了她脚趾根部某处肌肤纹理之上。
紧接着,冬星感到自己的大脑嗡的一声,仿佛某个开关被打开了!
冬星发觉自己脱离了身体,漂浮在一片无垠的虚无空间之中。他感觉不到四肢的存在,只有纯粹的视觉和感知在翱翔。眼前是无数条如同极光流淌的多彩时间线,艳丽夺目。它们交织缠绕,构成了一幅无比恢弘而迷幻的宇宙织锦。
他想靠近看得更清楚些,意念一动,视角便真的拉近了。
在那些璀璨的光带中,他看到了许多阿瞚的身影。他想拨开缠绕的线条,视野中便真的有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拨开了时间的面纱。就像一个摄影师在浩瀚的底片库里检索,掠过一层层分镜胶片,他发现了被寻常时间尘埃掩盖的奇妙相遇:
两年前,暴雨如注的高铁站台,他和她分别站在铁轨的两端,等待着各自的列车。两列反向的动车组同时呼啸进站,高大的车身隔绝了彼此的视线。他上了南下的车,她上了北上的车,钢铁巨兽载着他们驶向相反的方向,谁都不曾看见玻璃窗后那一闪而过的对方身影。
五年前,深夜书店,灯火温暖。他和她站在一个高大书架的两侧,一起伸出手。他触碰到《平面国》的书脊,而她的手指,则落在了《时间简史》的封面上。书架隔开了视线,他们拿着各自探索世界的钥匙,擦肩而过。
十年前,东都市中心通往东篱岛的首条夜间观光飞艇航线开通,冬星兴奋地脸贴着舷窗,俯瞰着下方光彩夺目的都市夜景。而地面上,阿瞚正端着手机,准备捕捉一次预判中的爆闪。大片的飞艇阴影却刚好笼罩了她要拍的区域,将天空挡得密密实实。她无奈叉起腰,气鼓鼓地看着空中的不速之客。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近在咫尺,远在天涯。
十五年前,熙熙攘攘的漫展。阿瞚COS成《瑞克和莫蒂》中的Tammy Gueterman,毫不起眼,无人认识,淹没在人群中。而冬星,手里拎着大包小包,兴高采烈地收集着各种美少女的周边,从她身后匆匆走过。
凭借短暂的高维感知,冬星用意念将这些被错过的瞬间定格,这四幅影像闪着荧光,竟然在他眼前凝聚、压缩,最终形成了一块全新小巧的黄色晶石碎片,分别从特定的时间线中剥落下来。
他看见,在无数交错的时间线中,一条纤细却坚韧的红色光带,早早地就将他和阿瞚的生命轨迹连在一起。无数次交汇,又无数次错过,最终在此时此地,牢牢系紧。原来,月老的红线并非传说,而是高维视角下,命运概率的坍缩与显现。由无数条红线编织成的,是一个符合宇宙规律的“爱的力场”。
冬星猛然回过神来,发现自己还含着阿瞚的脚趾,口中积蓄了一大口唾液,他咕咚一口全咽了下去。
这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分外清晰。阿瞚也恰好睁开了眼睛,四目相对,两人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还未散去的震撼,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亲密感。
此时,他们不约而同地注意到——餐桌周围,多出了四块散发着柔和黄光的四维碎片。
冬星轻轻地将阿瞚的脚从口中拿出,小心翼翼地放在手里捂着,随后激动地向她讲述了自己在高维视角看到的四次错过,以及新碎片是如何形成的。
阿瞚听着,脸上也露出了惊奇和感动的神情。原来,他们的缘分,早已在时间的长河里刻下了如此多的印记。
冬星看着沙发上新增的碎片,又看了看阿瞚绯红未退的脸颊,一本正经地说:“看来咱们以后想收集碎片,不用满世界跑了,多‘连接’几次就行,可真是高效又环保!”
老鲍站在于总面前,脸色史无前例地凝重。他没有多说,按下了循环播放键。
“我是邪恶大魔王,是来毁灭你们的世界的……我是邪恶大魔王,是来毁灭你们的世界的……”
现场陷入长时间的沉默,于总靠在宽大的椅背上,挠着头皮。
“于总,情况比我们预想的严重万倍!目标个体的危险性,绝不仅仅是导致氦气减少!她的最终目的,是摧毁我们整个世界!这不是商业竞争,而是生存战争!”
“拯救世界……”于总的语气变得无比正义,“我们氦帕科技,一直被视为只知道赚钱的能源公司。谁能想到,最终守护这个世界的重任,会落在我们肩上?”
“我带队趁目标二人在公寓时,进行全方位围堵。使用高强度非致命麻醉剂使他们失去反抗能力,杜绝任何能量释放的可能。得手后直接运往我们的地下研究设施。”
于总重重地点点头,大手一挥:“去吧!我们现在可是为了全人类啊!”
再一次,冬星和阿瞚相约拍摄爆闪,地点选在了命运开始的地方——鹏程中心大厦的楼顶,城市里追逐光影的制高点。
夜风微凉,吹动着阿瞚的发丝。冬星看着夜空中几艘和缓游弋的飞艇,忽然想起自己很久以前做过的梦。梦里在天上飞着的是真正的鲸鱼,它们在云层中慵懒地摆动尾鳍,摩天大楼像珊瑚礁一样时不时挡住它们的肚皮。
似乎很多人都做过巨鲸在天空飞翔的梦。那会不会是某种埋藏在人类基因里的集体远古记忆?比如,我们的祖先其实来自某个被海洋覆盖的星球,或者在我们潜意识深处,还烙印着生命最初孕育于深海时的远大图景?
他摆了摆头,将这些胡思乱想暂时甩开。今晚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他决定就在这次爆闪降临的刹那,对她告白。
好巧不巧,一艘体型异常庞大的飞艇,毫无预兆地从侧面逼近,高度低得惊人,巨大的阴影如乌云笼罩了整个天台,那硕大的艇身仿佛下一秒就要直接降落在他们头顶。
紧接着,一阵密集的嗡嗡声从四面八方传来,数万台无人机仿佛迁徙的蝗群,围绕在飞艇周围,组成一个壮阔的立体阵列。它们如往常一样,是冲着高浓度的氦气来的,将两人包围在采集场的中心。
于总就在这艘飞艇上。他盯着全景舷窗外下方那个渺小的天台,脸上是压抑不住的兴奋。陈博士正指挥操作员进行采集前的准备,听到于总吩咐:“得来全不费工夫,给老鲍的钱都白花了!结束的时候,把她一并带走!”
果然这次,爆闪的核心就出现在楼顶的垂直正上方,前所未有的近,光芒尚未完全绽放,那股磅礴的能量威压就已先行降临。只是,那艘不请自来的巨型飞艇,严严实实地挡在了爆闪与天台之间,将所有视线遮蔽。
就在这片被宏伟的机械造物包围的方寸之地,冬星却突然觉得,此情此景,简直是宇宙为他搭建的最独一无二的告白舞台。
他毅然转过身,拉起阿瞚的双手,让她面对着自己。他的心脏在胸腔里擂鼓,那些在脑海中排练过无数次的话语汹涌而出:
“阿瞚!其实这世上根本没有什么偶然。”他提高了音量,试图压过无人机群的噪音,“在知道彼此的存在之前,你我的世界就已经在无数次地靠近。此时此刻,延续我们所有的相遇,汇成焦点,我越来越确信……”
他虽然张着嘴努力发声,却听不到自己的声音,也感知不了周遭的环境声音。
冬星立刻意识到,周围高浓度的氦气,形成了一个奇特的声波沉默区!
阿瞚瞪大了那双饱含情感的眼睛,满是疑惑和焦急,她的口型在问:“你说什么?我听不见!”
冬星不断尝试,但无论是他的告白,还是她急切的询问,都阻隔在这片富含氦气的静谧空间中。并且,吸入过量氦气带来的晕眩感和浑身乏力也悄然袭来,两人的身体都变得轻盈,不受控制。
看着同样有些站不稳的阿瞚,冬星释然地笑了。他不再说话,而是将她拉向自己,紧紧地拥抱住她。
阿瞚先是一愣,随即明白了他的心意,也放松下来,依偎在他怀里,伸出手回抱住他。
在这片失声的天台孤岛上,拥抱成了他们最有效的语言。两人相互支撑,抵挡着身体的无力,慢慢顺着彼此的依靠,坐在了冰凉的地面上,然后干脆并肩躺了下来,依旧十指相扣,紧紧地牵在一起。
光芒在他们上方无声地流淌变幻,爆闪那令人心动的肌理正在空中略略消散,但在高浓度氦气粒子的折射下,瑰丽的彩色残影在沉默的空间中穿梭。原来,在氦气的包裹里看到的爆闪,如此陆离斑驳,如此绵绵不息。
此时,一阵剧烈的能量湍流席卷而过,把飞艇震得一颤!一处过度承压的采集舱壁,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崩裂声。
高浓度、高压力的氦气,如同灌进潜艇的海水,从采集舱室向指挥舱喷涌而入!舱内人员立刻被这无声的海啸气浪淹没。在密闭飞艇舱室里急速形成的“氦分压”逐渐取代了血液中的氧气和氮气,引发严重的体液神经麻醉和“高压神经综合征”。
于总和陈博士首当其冲。长期吸食氦气电子烟,相当于对大脑进行了一次次的预损伤,使他们的脑神经细胞对氦气更为敏感。当遭遇这次远超安全阈值的高压氦气冲击时,他们的大脑不堪重负,彻底崩溃。
极致的眩晕将两人撂倒,他们眼前满是七彩的肥皂泡,周围的一切仿佛都变成锁链向他们缠绕而来。于总的口水不受控地流下,脸上挂着痴傻而满足的笑容,认知功能区域遭到了不可逆的损伤。陈博士朝操作员疯狂招手,示意赶紧驶离。
飞艇和无人机群,带着满载的氦气仓皇消失在天幕背景中。
夜风的声音,重新回到冬星和阿瞚耳边。两人眼前,只剩下亘古的星空。
阿瞚转过头,看向身边的冬星,声音带着轻颤:“你刚才,叽里咕噜地说了一大堆,到底是什么?我一句都没听见。”
冬星也侧过身,望着她在星光下格外柔和的眉眼,所有的澎湃和紧张,都化作了一个无比温柔和确定的微笑:
灿烂的莞尔一笑在阿瞚脸上绽放,比刚才所有的光影都要明亮,尖尖的小虎牙露出来,甜蜜至极。她没有说话,将与他相握的手攥得更紧了。
沉默了好一会儿,她一字一句地说:“我想办一场线下摄影展。主题就是爆闪,展现那些无法用语言形容的撕裂之美。”
一辆看似普通的管道维修工程车悄无声息地停在门侧阴影里。老鲍透过车窗,目光锁定着那个亮着温馨灯光的窗口。耳机里传来各点位准备就绪的确认声,保安已经被他们提前释放的氦气迷晕过去。
老鲍带着四个手下从车上下来,训练有素地接近公寓楼大门,电子干扰设备已经开启。他们穿的夜行衣不仅能兜住圆滚滚的肚子,还能屏蔽监控信号,显得很专业。
街道两端,突然乌泱泱涌来一大群人,汇集到小区大门口,把伪装的维修车都给围住了。
“什么情况?!”老鲍的冷汗霎时间就下来了,“行动暴露了?我们被包围了!对方人很多……”
老鲍一行人进退维谷,像几只受惊的土拨鼠,狼狈地躲进花坛里趴着。
这群不速之客里,有拿着手机兴奋拍摄的乐子人,有端着防抖云台的自媒体,还有举着写有“守护阿瞚”、“变态摄影师滚出来”牌子的狂热粉丝……人群不断聚集,喧哗声浪高涨,不仅包围了阿瞚所在的公寓楼,乃至将整个小区都堵得水泄不通。
只见一艘慈航航空的观光飞艇,正慢悠悠地驶过。而飞艇铺满两侧的广告屏上,赫然循环播放着一段剪辑过的视频——冬星捧着阿瞚的脚,低头含住她脚趾的清晰画面!配文更是耸人听闻:“‘爆闪女神’人设崩塌!揭秘其与恋足癖摄影师的私密仪式!”
画面下方,竟然还恶毒地打上了阿瞚住处的定位,以及冬星在元宇宙里的展厅二维码。
他利用其飞艇副驾的权限,动用了一台公司用于高空监测的长焦探头。这台设备能够从飞艇上清晰捕捉地面影像,甚至能读取到地上手机屏幕的文字。
黄勒早就跟踪到了阿瞚的住处。在冬星到她家中进行连接尝试时,黄勒的监控设备恰好透过厨房窗户,捕捉到了那匪夷所思的一幕:他看到冬星虔诚地捧着阿瞚的赤足,将她的脚趾含入口中。而阿瞚,则是一副闭目沉浸、似羞似喜的表情。
他心中原本冰清玉洁、不容亵渎的女神,竟然允许另一个男人对她做出如此卑贱又变态的行为。他的崇拜顷刻化为被背叛的愤怒和嫉妒。因爱生恨,退坑回踩,秉承着得不到就毁掉的原则,他认为自己有责任揭穿两人的丑恶面目。
于是,黄勒将这段视频投在了艇身外部的电子屏上,广而告之,公开处刑。
刹那间,如捅了马蜂窝,所有的目光、镜头,混杂着猎奇、鄙夷和兴奋的声浪,一股脑地涌向他。
冬星感到脸颊在发烫,倒不是因为羞耻,而是被野蛮围观的愤慨。他站在台阶上,带着破罐子破摔的决绝,目光扫过眼前这群举着正义旗帜实则满足私欲的看客,心里忽然透亮起来。
如今这世道,下限可以没有,名气却是必需的。只要不真个违法犯罪,流量就是王道。黑红也是红,臭名也是名。至于眼前这事,更谈不上伤天害理。他悟出了一个简单的道理:羞耻心这东西,自己得有,但不能成为别人拿捏你的工具。
这是一场精神拔河,秘诀就在于——当对方憋足了劲,指望你面红耳赤、无地自容时,你只要松开绳子,或者干脆坐到地上,对着他们咧嘴一笑。对方使出的所有力气,便会尽数反弹回去,闪了他们自己的腰。
他清了清嗓子:“各位,各位!安静一下!其实,承认自己恋足并没有什么不好,有些人误会恋足就是单纯喜欢脚。不不,完全不是,这里面的学问大着呢!美足和臭脚丫子可不是一码事,不是什么脚都能入我法眼的。”
“我知道你们想看什么,想听什么。”他大胆提高了音量,“好!气氛烘托都到这里了,我宣布,阿瞚的脚是东都市最美玉足!没有之一!”
“而且,自从遇见阿瞚,本人就不再拍摄爆闪了。因为比起转瞬即逝的宇宙奇观,我发现了一个更值得记录的命题——那就是阿瞚本人!”
她脸上还带着未褪尽的红晕,眼神却异常坚定。她没有看鼓噪的人群,而是径直走到冬星身边,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主动握住了他的手,也鼓足勇气朝人群喊话:
“我俩决定,将在鹏程中心大厦的天台,举办一场联合摄影展!两个相邻的展区,两种不同的视角,共同呈现一个你们都想了解的世界!”
她环视众人,字字清晰:“我的展览主题是《交织的瞬息》。”
冬星愣住了,感到一股热流从阿瞚紧握的柔软手掌涌遍全身。他看着她,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这个女孩。她作为一个四维生物,或许早已在无数时间线中看到了两人的结局,却仍然选择投身于这段注定短暂的情感。
他登时跟着喊出:“没错!而我的主题就叫——《脚趾的吮吸》!就是你们想的那样!我会将所有的灵感、所有的热爱,毫无保留地呈现出来!欢迎大家前来参观、批判,或者学习!”
说完,他俩转身进家,丝毫不顾炸开锅的惊呼或咒骂。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将整个荒谬而喧闹的世界,干净利落地关在了身后。
老鲍依旧蜷缩在公寓楼下的花坛阴影里,被迫全程听完了两人的宣言。不知为何,那些论调竟让他紧绷的神经有了一丝松动。他像一尊大理石癞蛤蟆雕像一样趴伏着,静静地等待长吁短叹的人群散去,手指按着耳麦,一遍遍小声重复呼叫:“于总?能听到吗?于总?”
一直以来,冬星都在琢磨——人类穷尽一切追求永生,或许是因为错误地认为“生”是常态,“死”是终结。有没有一种可能,我们以为的“活着”,其实才是真正的死亡状态?
就像一条鱼,它以为水是全世界,无法想象陆地的存在,只有勇敢上岸才是迈出进化的第一步。也许,我们身处的这个三维宇宙,根本就是死后世界或者灵魂的孵化器?
他脑子里开始跑火车:为什么我们会有痛苦、有欲望、有那么多求而不得?
因为这可能就是灵魂历练的必要程序!就像打游戏要先过新手教程一样,打怪升级!我们在这里经历爱恨情仇,积累经验值,死亡不过是通关结算,之后意识数据被上传到一个更高级的——比如四维甚至五维的服务器里!
我们现在纠结的工资、加班、房价、假期、争吵、相亲、生子、鸡娃,和别人的眼光,在那个维度看来,可能就跟我们看蚂蚁搬家一样,付之一笑。
所谓的爆闪,搞不好就是哪个四维大佬的服务器在调试,或者两个高维灵魂在数据交互时产生的火花。我们在这里汲汲营营,说不定高维世界的生物正翘着二郎腿,看着我们这个人生模拟器的实况直播,还时不时吐槽一句:“这角色怎么这么蠢!”
他没有把这个荒诞的想法告诉阿瞚,因为知道不会得到确切的答案,但感觉一直以来的生存焦虑,似乎都被这个脑洞缓解了不少。
在这场由黄勒亲手点燃的舆论风暴中,他本人自然未能幸免。云顶飞鲸公司在第一时间发表了紧急声明,以“严重违反公司规定,滥用职权,侵犯个人隐私”为由,将他立即开除。而黄勒也做好了准备,老早之前,他就利用应援会的名义向会员长期集资。最后,准备像他崇拜的那些旧时代的偶像粉头前辈一样,卷款跑路,消失得无影无踪,换个地方重新开始。
摄影展如期举行,结果毫不意外。冬星的《脚趾的吮吸》展区人山人海,人们怀着猎奇或是隐秘的共鸣,争相目睹那些被艺术化了的足部特写。
照片是从他的时序捕手拍摄的动态影像里截取出来的,非常清晰。从各个角度欣赏阿瞚的双脚,皮肤纹理、指甲弧光和蜿蜒的血管都在温润的灯光下令人如痴如醉。在过道抬头向上看,还有鱼眼镜头下的脚前掌特写,营造出一脚踩到观众脸上的意境。
冬星看着涌动的人群,忽然间,他脑海中灵光一闪——所谓摄影,其本质,不都是将三维世界用二维的方式记录下来吗?正像是二维生物用切面去定义球体一样,我们通过这些摄影切片,去试图理解和标注三维世界的某个瞬间。
那么,再进一步推导:一个人,就是四维世界的三维切片。
仅一墙之隔,阿瞚的《交织的瞬息》展区门可罗雀,那些蕴含着宇宙奥秘的爆闪和球形闪电,在世俗的喧嚣面前,显得如此曲高和寡。
他找到了站在自己作品前的阿瞚。纤柔的背影在磅礴的宇宙影像前,放松又孤单。她今天特意穿了靴子,她说,这双脚往后只给他看。现场就有胆大妄为的模玩厂家找她洽谈,希望能合作推出一比一的足部倒模模型,被她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冬星上前,自然地牵住她的手,像两位最普通的观众一样,慢慢欣赏着她的作品。他们的状态松弛而亲密,仿佛外界的纷扰都已隔绝,这里只剩下他们和整个被浓缩的宇宙。
“我有个提议,”冬星凑到阿瞚耳边,坏笑着说,“以后,我有溃疡的时候,我们就进行正式连接,探索高维的奥秘。没有溃疡的时候,就进行适应性练习,巩固技术,左右脚交替,均衡发展。你觉得怎么样?”
阿瞚白了他一眼:“我早就应该想到,这种连接方式简直正中你下怀!”
“要不咱俩是天生一对呢!”冬星得意地晃了晃脑袋,“你想啊,这种源自灵魂深处的喜好能存在,并且遗传下来,本身就说明它符合演化论,是经过自然选择考验的!”
他忽然装出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对了,有个严肃的科学问题。四维世界的你和三维世界的我之间……不会有生殖隔离吧?”
阿瞚被他哄得哭笑不得,忍不住追打起来,完全不顾少数几个观众偷偷举起的手机。
笑过之后,阿瞚的表情变得有些认真:“其实,在连接的时候,我也看到了一些东西……是我在四维世界的本体的一些片段。抱歉没有告诉你。”
“如果道歉有用的话,那还要‘以身相许’这个词干什么?”他注视着阿瞚的眼睛,“你不必告诉我。我知道那是无法被表述的,而且也注定无法被我理解。我爱上的是眼前的你,是这个三维投影的你。至于四维世界的阿瞚……我相信,等我百年之后,脱离了这副三维的皮囊,我的意识总会找到路,去那个更高的维度,与完整的你重逢。”
“而且,我也要向你道歉,同样有事瞒着你。上次连接时,我不只看到了我俩的过去……还看到了,那些贯穿始终的绚烂高维丝线,连接着每一个人!”
“原来,所有人和你我一样,都是某个四维本体在这个三维宇宙投下的一个动态生命投影。我们不同的寿命,便是这场交汇的持续时间。”
他看着她,眼中闪烁着无尽的爱意:“即便如此,在所有这些奇迹的投影里,你,始终是最特别的那个。”
就在双唇相接的瞬息之间,仿佛是为了给这个承诺加冕,东都市的天空再次亮了,在白天。
人们有的抬起头,或用手遮光,准备迎接那熟悉的大片炽白的洗礼。
这次爆闪,如同一滴温暖的颜料,晕染在蓝色天幕上。光芒中心是柔和的粉紫色,边缘流淌着梦境般的淡金,像一片会呼吸的绮丽星云,缓缓旋转着舒张开来。它持续的时间比从前任何一次都长,光芒与阳光交融在一起,温柔地洒下来,将整个城市笼罩在一片恬谧而浪漫的辉光里。
“你看,”阿瞚在他耳边呢喃,“爆闪,其实是四维世界的我,为你心动的涟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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