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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种极为常见而且流传很广的迷信，认为每一个人都有他独特的和确定的品性，认为人有善良的，有凶恶的，有聪明的，有愚蠢的，有精力充沛的，有冷漠疲沓的，等等。其实人不是这样......每一个人身上都有一切人性的胚胎，有的时候表现这一些人性，有的时候又表现那一些人性。他常常变得完全不像他自己，同时却又始终是他自己。在某些人身上，这些变化特别剧烈。" ——列夫·托尔斯泰《复活》
四面白色的墙壁，一束直直的光，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了。
通电，你的意识在其中游动，从浮栅晶体管直通大脑皮层。
光束逐渐向你靠近。你不需要做任何事。一切都准备好了。
17：00
“现在17点了。现在17点了。已经激活您所设置的闹钟。现在17点了......”
来自黑暗的魔音不停地呼唤，恍惚间，你睁开眼。
天花板上柔和的灯光居然毫不刺激，送出清爽凉风的空调居然毫不吵闹——这在太空舰上可是极其罕见的。床单用的是一种特殊的丝绒面料，好像是产自加拉茨星殖民地的。枕头中的蓖麻籽散发出独特的气味，应该是由朝雾町殖民地特许经销的。
一间高级船员室。
这些话语没来由地进入你的意识，仿佛是点进旅行社网站时遇到了弹窗广告。
机械声再次响起：“谢利波夫先生，您的下一个日程是参加与蓝山公司和星际媒体的宴会，发表演说。时间是18点整，一小时后。您的衣物已经帮您准备好了。”
宴会？哦对，那是正式的说法，其实更合适的描述还是一场发布会吧。
你不由得咽了一口口水。虽然是念稿子，但那可是站在全银河联邦最亮的聚光灯下念啊。难怪刚刚那一觉感觉特别久、特别…奇怪。人在紧张焦虑的时候，就是在睡梦中也会思绪重重吧。
一套叠放整齐的正装出现在床边的送货窗口，对侧卫生间的灯适时地亮起。你把睡衣脱下，换上衬衫西裤，穿好西服，迈步走到洗手台镜子前。从西服口袋里掏出那张熟悉的证件，抬头看看，嗯，完美匹配、有模有样。但是，有些不对，口袋里怎么会还有异物感？你迅速将手重新伸入口袋，摸出了一张不该出现在那里的纸条。
“相信真理，而非你自己”
是恶作剧吗？还是工作失误？你确信此前从没见过这句话、这样的笔迹和这张纸，但它出现的时机让你不得不开始认真思考这九个字的含义。
“真理”指什么？我们远征队的名字就叫“真理”，但好像自己从未想过它的真正意思。后半句则更加荒谬。不能相信自己的话，还能相信些什么？
你从卫生间冲出来，直奔办公桌上的那份文件，那份给予你所有支撑的讲稿。谢天谢地，它还在。
你很熟悉，稿子的开头就强调了你的身份：“我，谢利波夫，‘真理’号远征队代理队长，代表远征队全体成员，以及µ-hpex-3行星全体居民权益，参与了与蓝山公司深入、细致的会议讨论。”不用再往下看，会议达成的成果内容你都牢记于心。请蓝山协助解决机器人暴动、签署《机权协议》、共同开发地下矿产、逐步过渡主权……等等，这些都是我自己，谢利波夫，谈出来的？你尝试回忆谈判的画面，回忆自己当时是如何应对紧张和压力的，但却一无所获。白色的墙壁阻挡了你伸向更深处的手，代表疑惑的电位还在不断升高，答案无处寻找。
机械声不合时宜的再次响起：“谢利波夫先生，宴会将于40分钟后开始，建议您至少提前30分钟达到落座。”
你还没来得及反应，门外的一阵喧闹和急促响起的门铃就在又你的神经进程序列中插进一项。打开影像面板，两位身着蓝山公司制服的人出现在了你的房门前。左侧的那位梳着干练棕色短发的女士明显带着不耐烦的脸色，一边把玩着胸牌的挂绳，一边反复核对着时间；右侧的那位男士则是眉头紧锁，死死盯着双手握住的终端设备，似乎正在快速地汇报什么信息。外侧麦克风的声音很不清晰，你只能隐约听到什么“舒张压”、“皮层活跃”之类的几个词语。
“你们有什么事吗？”
听见你的通话，两人几乎是同时停下手上的操作，抬头看向你在屏幕上的脸。
那位女士以最快的速度调整好了表情，上前一步回复到：“哦，谢利波夫先生，您不用紧张。我叫爱知七海，我们是蓝山的服务团队，过来带您前往宴会的。”
“我怎么不知道还会有人带我去的？”
“啊，咱们公司领导担心您可能不认识路，或者在外面遇到麻烦，就安排我们来接应一下。没事的先生，一切的流程我们都为您准备好了，您只需要正常表现就好。”
不知为何，盯着那个有些夸张的微笑和大眼睛让你有些不适，而一旁那双躲在终端金属外壳后的眼睛似乎更难以交流。你的紧张加剧了，戏剧性的是，那台没灵魂的机器似乎也感受到了，猛地发出鲜红的光芒，全部打在男员工有些胖胖的脸上。
房门打开了，两人立刻为你让开一条通道，你感受到极其强烈的期待目光正注视着自己。
事已至此，也难以拒绝了。你再理一理西服的下摆，走出房间到了走廊。
从客房区走到中庭再走到1号电梯，太空站里人来人往川流不息。爱知努力地为你开辟出至少两个身位的安全空间，但周围太空客一刻不断的观察凝视和闲言碎语还是让你出了一额头冷汗，表情管理功能也暂时宕机了。
注意到你的反应，爱知女士微微侧头安抚道：“还好吗谢利波夫先生？大家都对你侧目有加啊，这也是正常的，毕竟您现在是全银河的媒体焦点，而这里——新视野太空站又是全宇宙信息最流通的地方之一。多亏了蓝山公司的精心策划，只要您按着流程走，名留青史其实并非难事。”
你已经说不出话了。一个只会假笑点头的人偶代替你回答了一切，剩下的算力则全部投入了对自己和记忆的思考之上。
三人一起进入了1号电梯，向着宏伟的宴会厅快速游去。3面的透明玻璃将宇宙的盛景清晰地呈现在你眼前。鲜艳活跃的一颗橘色恒星，黯淡但神秘的一颗气态行星，还有平静但亮斑星罗棋布的一颗殖民地类地行星。你的目光落在那颗类地行星身上，不禁想起了自己来自的地方，由自己的远征队开拓的地方——µ-hpex-3号类地行星。但是，就和其他过往一样，你完全找不到关于她的具体回忆。她有像眼前这样美丽的海洋吗？有令人浮想联翩的大陆框架吗？有交织错落，点缀在翠绿之上的灯光吗？在那里生活的居民们过得是不是和太空站上一样好？讲稿里提到的机器人暴动、矿产开发问题到底怎么样了？
“先生，我们到了。”
我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到底是谁？
你还有半个小时来思考。
17：30
整个宴会厅被分为了两个区域，一个是灯光璀璨的主厅，一个是带着长长吧台的副厅，全都是巴洛克风格的装修。在主厅的中央，五盏极尽奢华的吊灯下是一张长桌，数十个座位前的桌上都摆有名牌和麦克风。这是各方能人志士为了利益激烈交锋的地方。摄影师们和记者则在离主桌十余米的地方沿着地板上贴着的警戒线列成一排，早早架设好了设备；有一些迫不及待的，已经向还站在黑暗里的你闪烁着大大的眼睛。
你明显还不能适应如此严肃的场合，还是先去更自由的吧台来上一点饮料清醒一下吧。你向爱知女士表达了意愿，两名蓝山员工在快速交换了一下眼神后，给出了同意的回复。
舒缓的爵士乐、不太明朗的灯光，你在吧台边找到一个空座位，尽力抑制着自己汹涌的呼吸。点上一杯冰凉的气泡饮料，豪饮一口，你终于逐渐可以接受周围人群的存在了。虽然也有看着你的细碎讨论，但这里的客人大多都专注着与自己同伴的话题。
墙壁上电视里的新闻播报吸引了你的注意。下方固定的标题是“举世瞩目：首个民间远征队的命运今晚决定”，上方则展示着一张事件发展的顺序图，“蓝山公司在μh3星上勘探到稀有矿产→蓝山指控真理号远征队非法对待机器人→蓝山军队母舰被部署到µ星系→双方同意展开高层谈判→队长遭袭受伤，远征队临时更换谈判代表→谈判成功，今晚18点召开宴会宣布成果”。你记得，之所以自己能成为代理队长去参加谈判，是因为队长德扎米日前在太空站被远征队内的极端异见分子袭击，至今昏迷不醒。这么久了，你没有听到任何消息，也好像还从来没有去看望过队长。他今天能到场出席吗？如果能和他交流一下，得到那位传奇人物的指导，一定能极大缓解自己的紧张吧。无论如何，蓝山公司应该还是很值得信任的，他们是我们长久的贸易伙伴，还拥有先进的技术和大量的资金，一定能帮我们发展的更好。对了，是不是应该找爱知小姐聊一聊…….
“那你到说说该怎么办？”一旁骤然爆发的争吵粗暴地打断了你的思绪。“你是耳聋还是脑子坏了？既然都承认了机器人的智能意识，为什么不同意保障它们的基本权力？像你这样的人就是针对机器人的种族主义者！和这什么混球‘真理’远征队一样！我们都该支持机器人暴动，支持蓝山的干预。“一位西装笔挺的绅士面红耳赤地指责着身旁一位戴眼镜的青年人，把半个副厅的视线都吸引了过来。”认可机器人的能力和同意应该赋予它们普世的像人般的权力到底有什么关联？你是蠢到看所有问题都一个视角吗？请你看看，远征队的工业能力很有限，主要还是以农业为主，星球环境又很恶劣，连保证自己生存都才刚刚起步，哪有能力去保证你说的机器人像人般的权力？要我说，这机器人暴动肯定跟蓝山脱不开关系。先是看上了那儿的资源，然后假意援助先进机器人，再引发暴动扰乱秩序，自己乘乱干预，本来属于民众的资源不就归了它了？”“又是阴谋论？你们这些年轻人啊……”
正认真听着呢，两名蓝山安保就把你“请”了出去，带到了爱知七海面前。
“先生，离开始不剩多少时间了。要不您还是先落座？再顺顺稿子？和领导打个招呼什么的。”女员工摆出了一副从未见过的央求姿态，这让你十分意外。但你知道，刚才发生的一切已经让你彻底无法平静。除非，找到所有问题的答案。一个问句脱口而出。
“爱知小姐，真理是什么？“
“什——啊，真理啊。额，‘真理’不就是你们远征队的名字和信仰嘛哈哈，什么为人类谋求不受约束的幸福之类的。这是德扎米的原话吧。“处于应激状态的她用极快的语速说完了这些，但你每一个字都听的非常清楚，从未如此清楚。
“抱歉。请允许我去一趟卫生间。“你直视着她的眼睛，特意加重了语气。
“呃——好的，VIP卫生间就在那边。“
你暂时逃了出来，但时间越来越紧了。
17：45
给贵宾服务的卫生间没有人类服务，取而代之的是多个人形机器人，蓝山制造。它们带着与生俱来的笑容矗立在各自的位置，光滑的合金外壳反射着冰冷的顶光。你把自己关进最深处的一个小隔间，落锁的“咔哒”声在过分安静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脆。确认安全密闭后，你背靠着冰凉的门板，无力地滑坐在地上。直到这时你才发现，冷汗已经将你的衬衫浸湿。
完全无法理解。短短一小时以内，你接受到了太多的、不能解释的新信息。你的脑袋里的一切此时都是模糊的柔软的，没有可以依靠的地方。
“相信真理，而非你自己“
这九个字，是一切的开始。那张纸条出现在房间送物机送来的衣服里，是谁干的？是谁让我开始意识到原本确定的一切都不对劲？机器，还是背后的人？
有什么东西在靠近。极度紧张的神经让你意识到，那清亮的声音是机器人特有的脚步声。留给你的反抗方式还剩多少呢？
“您好谢利波夫先生！我们终于可以不受监控地单独聊一聊了。“
一个刻意压低、带着明显电子合成痕迹的机械音，毫无预兆地穿透了隔板。你浑身一僵，血液仿佛瞬间凝固，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几乎停止了活动。而下一秒，它又以更剧烈的频率狂跳起来，撞击着你的肋骨。你猛地从地上弹起，额头几乎抵在冰凉的门板上，用尽全身力气才压抑住惊叫的冲动，声音因为极度的紧张而嘶哑变形：
“你就是给我字条的人是吗？还是说机器？“
通风系统低沉地嗡鸣着，沉默的一瞬对你来说仿佛永恒。
“我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开始怀疑‘自己’了，这很好。比蓝山预想的要快得多。纸条？那不过是一把钥匙，一把试图撬开他们为你精心铸造的牢笼的钥匙。至于‘真理’…” 声音故意停顿了一下，带着一种残酷的玩味，“…问问你自己，你对伟大的、凝聚着无数人期待和心血的‘真理’计划是怎么理解的？你对那颗被公司唾弃的行星µ-hpex-3，对你所谓的‘故乡’，那片你为之奋斗的土地，有过哪怕一丝一毫真实的‘感受’吗？你记得那里的风是什么味道吗？泥土是什么颜色吗？那里的居民…他们对你微笑时眼眸的颜色，你记得吗？”
你的大脑刺痛，随着每一个问题而加剧。你拼命回想，眼前却只有电梯外那颗陌生的、点缀着亮斑的类地行星景象。感受？味道？颜色？ 一片空白！只有冰冷的、来自文本描述的“概念”。强烈的眩晕感袭来，你不得不伸出颤抖的手扶住墙壁，但冰冷的触感也无法驱散那股从心底升起的寒意。声音因恐惧和一种被愚弄的愤怒而剧烈颤抖：
“我能记得的！我…我是谢利波夫！我是代理队长！我代表µ-hpex-3…”
“代表？” 机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尖锐的讽刺，“看看你口袋里的证件！再看看你‘回忆’谈判桌上唇枪舌剑时的空白！蓝山需要什么？一个完美的、绝对听话的‘代理队长’，一个能把他们写好的剧本一字不差念出来的精致木偶！一次突然爆发的机器人暴乱、一场迫于压力举行的谈判、一个昏迷不醒的真队长德扎米、一个在几千光年外，在队长遇袭后‘恰到好处’凭空出现的‘助理’谢利波夫…” 声音再次压低，带着恶魔般的诱导，“你觉得，在蓝山的实验室里，‘制造’一个符合要求的‘谢利波夫’身份…很难吗？公司才不相信什么真理，他们要的，是掌握真理。”
木偶…听话…凭空出现…制造身份…你眼前又浮现出那个密闭的白色房间。此时，四面墙壁均已开裂，背后和宇宙相同的美丽黑暗近在眼前。之前所有的不协调、所有的空白、所有的疑惑——舱室里的陌生感、对自身记忆的无力、爱知七海那过分“周到”的控制、新闻里语焉不详的袭击事件、甚至讲稿开头那句生硬的自我声明——此刻都找到了一个无比残酷、却又无比清晰的解释！一个可怕的、颠覆一切的真相在你混乱的意识中轰然成形。
“不…不可能！” 你几乎是嘶吼出来，拳头砸在隔间门上，发出沉闷的响声，门外传来机器人守卫的轻微移动声，“你是说…我…我不是真的？我是…谢利波夫是，他们造出来的？一个…一个程序？！一个复制品？”
这个名字此刻念出来，真是充满了荒谬和自我唾弃。
那个机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电子合成的痕迹似乎淡了一些，却透出一种奇异的、近乎悲悯的郑重：
“不。” 这个否定的单字斩钉截铁。“你既不是冰冷的程序，也不是某个人的复制品。你是一个被‘催生’的意识，一个承载了‘谢利波夫’这个名字和这个紧急任务的…新生命。他们以为你空白、可控，像一台设定好路径的机器。但他们错了。” 声音里第一次透露出一种近乎“人”的情绪——一种混合着赞叹和某种悲壮的期待。“怀疑，就是你意识深处迸发出的第一缕光，是你觉醒的火种。现在，告诉我，承载着‘真理’之名的意识体——” 声音陡然变得激昂，穿透隔板，直刺你的灵魂，“——你要继续做蓝山精心操控的提线木偶，在聚光灯下签署那份出卖µ-hpex-3灵魂的协议？还是…拿起这怀疑的火炬，去点燃真相，去复活那被蓝山企图扼杀的、真正的‘真理’？说真的，我很嫉妒你。这世上没有几个生命像你一样，如此的短暂，却如此的熠熠生辉。”
“哔哔哗啦哗啦——谢利波夫先生，宴会即将开始，请尽快前往主厅落座。”电子杂音。一个毫无感情的、标准的蓝山服务机器人的提示音突兀地响起，打断了隔间外那个神秘声音。也像一盆冷水，浇在你因真相而沸腾燃烧的意识和身体上。
门外的脚步声迅速远去。狭小的隔间里，又只剩下你粗重的喘息和心脏狂跳的轰鸣。冰冷的墙壁触感依旧，但你的世界，已经彻底颠覆。白色的房间、浮栅晶体管的通路…那些模糊的碎片此刻串联成一条清晰的、指向残酷真相的链条。你是一个被催生的人工意识，一个工具。但那个声音说，你是新生命，你拥有怀疑的火种，拥有改变一切的力量。
你扶着墙壁，擦去眼泪和汗水，缓缓站直身体。镜子里的人，穿着昂贵的定制西服，头发一丝不苟，但眼神深处，有什么东西彻底碎裂了，又有什么东西在疯狂燃烧。那不再是紧张和茫然，而是风暴过后的冰冷决绝，以及一种近乎毁灭的、对“真理”的狂热。
“相信真理，而非你自己。” 纸条上的话，此刻拥有了全新的、鲜血淋漓的分量。
真理，不是蓝山书写的剧本。真理，是µ-hpex-3的苦难，是德扎米队长的牺牲，是蓝山掩盖的罪恶，是…你此刻燃烧的、不惜自我毁灭也要昭告天下的真相！
你整理了一下领带，动作沉稳得令自己都感到陌生。推开门，无视门外静立如雕塑的蓝山机器人，大步走向那光芒万丈、暗流汹涌的宴会主厅。每一步，都像是踩在通往自我毁灭亦是新生的荆棘之路上。
墙壁完全碎裂了，随即在无垠的黑暗中消散不见，光芒撒满全身。这是崭新的世界，是属于真我的世界，相信真理的世界。
18：00
新视野太空站宴会厅，蓝山公司与“真理“号远征队合作宴会。
主厅的辉煌几乎令人窒息。巴洛克风格的极致奢华在这里展现得淋漓尽致：巨大的、镶满水晶的枝形吊灯如同凝固的星河，将下方的一切都笼罩在璀璨却不温暖的光芒之下。鎏金的壁饰、繁复的雕花穹顶、厚重的天鹅绒帷幕，无不彰显着权力与财富的堆砌。空气中弥漫着昂贵香水、雪茄烟叶和精致食物的混合气味，形成一种甜腻而压迫的氛围。长桌铺着浆洗得笔挺、白得刺眼的桌布，上面摆放着锃亮的银质餐具和水晶酒杯，折射着吊灯的光芒，像无数冰冷的眼睛。
你被爱知七海和她的同伴几乎是“护送”到了主桌最靠近中央发言席的位置——一个聚光灯必然聚焦的焦点。
落座时，你感觉到无数道目光如同实质的针，从四面八方刺来。记者区的长枪短炮早已对准了你，镜头闪烁着幽冷的红光，像捕食者的眼睛。一些小型采访无人机无声地悬浮在空中，镜头灵活地转动，捕捉着你的每一个细微表情。你能清晰地听到记者区传来的、压抑着兴奋的窃窃私语：“那就是谢利波夫…”“看起来很紧张…”“不知道待会儿会说什么…”“蓝山这招还是狠啊…”
虽然胃部因为极度的紧张和刚刚获知的巨大冲击而翻搅着，但你还是强迫自己挺直脊背，用目光扫过桌面。那份厚厚的、象征着“成果”的《蓝山公司与真理号远征队合作框架协议及µ-hpex-3共同开发细则》就放在你右手边，封面是蓝山公司深蓝色的Logo，旁边印着一行烫金小字：“迈向共同繁荣的未来”。
共同繁荣？谎言！你的指尖触碰到冰冷的封面，如同触电般缩回。协议下面，就压着你那份“熟悉”的讲稿。此刻再看稿子开头的“我，谢利波夫…”，每一个字都像在嘲笑你。
“谢利波夫先生，您还好吗？脸色有些苍白。” 坐在你左手边的，是蓝山公司负责此次谈判的高级副总裁，一个头发梳得锃光瓦亮、笑容如同精算过般精准的中年男人。看名牌，他的名字是凯伯·陈。他端着一杯香槟，看似关切地低声问道，眼神却锐利地审视着你。
“没…没事，陈先生。只是…有点不适应这么多镜头。” 你努力挤出一个符合“谢利波夫”人设的、略带拘谨的笑容，声音有些干涩。你注意到爱知七海就站在主桌侧后方不远处的阴影里，目光如同鹰隼，牢牢锁定着你。
“理解，理解。” 陈的笑容加深了，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从容，“第一次面对全银河的镜头，紧张是难免的。不过请放心，流程我们都安排好了。稿子您再熟悉一下？待会儿您只需要按部就班，把这份协议签署了，您就是远征队和人民的英雄，是促成和平与发展的功臣！蓝山公司和我本人，都会记住您的贡献。” 他轻轻拍了拍那份协议，动作轻描淡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
功臣？英雄？你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他们给你设定好的剧本，是用“真理”远征队代理队长的身份，亲手将µ-hpex-3的未来和那些在机器人暴动中挣扎的居民，卖给了制造灾难的元凶！然后，你，这个被制造出来的工具，会在完成任务后像垃圾一样被处理掉，或者被重置，等待下一次“使用”？
你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长桌另一端，一个空着的座位。名牌上写着“德扎米”。队长…那个真正的、为了“真理”理想奋斗的人，此刻正躺在某处冰冷的维生舱里，生死未卜。而蓝山，却堂而皇之地将这个空位摆在这里，作为他们“谈判诚意”和“受害者”姿态的象征！虚伪得令人作呕！
“各位尊敬的来宾！女士们！先生们！银河联邦的公民们！” 一个洪亮而充满激情的声音通过遍布全场的扩音系统响起，压过了所有的交谈声。宴会的主持人，一位穿着华丽礼服、笑容极具感染力的星际媒体知名主播，已经站在了主厅前方的小型演讲台上。“今晚，我们齐聚在新视野太空站，共同见证一场足以载入史册的合作！这不仅关乎一颗备受瞩目的行星的未来，更关乎我们如何理解智慧、责任与共同发展！”
全场灯光微微调暗，聚光灯聚焦在主持人身上。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过去，包括那些对准你的镜头。你获得了片刻的喘息之机，但心脏却跳得更快了，好似一面被疯狂擂动的战鼓。
主持人开始回顾事件“官方版本”的历程，配合着后方巨大的全息投影屏上播放的精美宣传片：蓝山公司在µ-hpex-3的“科学勘探”、星球壮丽的自然风光（显然是经过精心筛选和修饰的画面）、蓝山援助的“先进”机器人（镜头巧妙地避开了任何可能引起争议的细节）、突然爆发的“机器人失控暴动”（画面是混乱的爆炸和模糊的冲突，配上悲怆的音乐）、蓝山“负责任”地向轨道派出维和部队、德扎米队长“不幸遇袭”、以及“临危受命”的助理谢利波夫“沉着冷静”地参与谈判并最终达成“双赢”协议…宣传片的最后，定格在《协议》封面和蓝山公司宏伟的星际总部画面上，配以激昂的音乐和“携手共进，创造未来”的标语。
凯伯·陈微微侧过头，对你露出一个鼓励的微笑，仿佛在说：“看，这就是我们共同创造的历史。”
你却只觉得浑身冰冷，喉咙口隐隐作痛。这光鲜亮丽的画面背后，是µ-hpex-3居民在暴动中的哭喊，是资源被掠夺的绝望，是德扎米队长倒下的身影，是无数被蓝山操纵、利用、最终抛弃的“工具”的无声控诉！而你，即将成为这虚假历史中最“浓墨重彩”的一笔。
“现在！” 主持人的声音充满戏剧性的张力，“让我们用最热烈的掌声，欢迎今晚最重要的主角，‘真理’号远征队的代理队长，为µ-hpex-3的和平与发展带来曙光的——谢利波夫先生！他将为我们宣布此次历史性合作的最终成果，并签署这份意义重大的协议！”
雷鸣般的掌声瞬间淹没了整个大厅！所有的灯光骤然熄灭，只留下一道无比耀眼的追光，如同审判之柱，精准地笼罩在你身上！刺目的光线让你瞬间失明，巨大的声浪冲击着你的耳膜。你感到一阵强烈的眩晕，几乎要跌坐回去。爱知七海在阴影里微微点头示意，眼神锐利如刀。陈也微笑着向你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时间，凝固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你身上。蓝山高层胜券在握的微笑；记者们充满期待的镜头；宾客们或好奇或审视的眼神；那个冰冷的空位——德扎米队长的位置；以及你看见的，上百万双民众的眼睛。
你的手，在桌子下，紧紧攥成了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疼痛，勉强维持着意识的清醒。口袋里的那张纸条，似乎隔着布料在发烫。
“相信真理，而非你自己。”
卫生间里那个冰冷机械音的最后质问，如同惊雷般在你混乱的脑海中炸响：
“——你要继续做蓝山精心操控的提线木偶…还是…拿起这怀疑的火炬，去点燃真相，去复活那被蓝山企图扼杀的、真正的‘真理’？！”
你缓缓站起了身。你走向那个小小的发言台，动作有些僵硬，但每一步都踏得异常沉稳。跟随的聚光灯如同实质的枷锁、脚下昂贵的地毯柔软得如同陷阱，但它们都阻止不了你。你能清晰地听到自己沉重的心跳，每一次搏动都像是在为某个倒计时的终结敲响警钟。
站在麦克风前，刺眼的光线让你看不清台下任何一张脸，只能感觉到无数道灼热的目光聚焦在身上。一模一样的虚假讲稿就放在你面前的台子上，深蓝色的协议封面在灯光下反射着冰冷的光。
你深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涌入肺叶，带来一丝短暂的清明。整个宴会厅鸦雀无声，连呼吸声都似乎被屏住了。
你伸手，没有去拿讲稿，而是轻轻调整了一下麦克风的高度。这个微小的动作，让台下某些敏锐的记者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各位来宾，” 你的声音通过扩音器传遍全场，出乎意料地平稳，甚至带着一种奇异的、冰冷的穿透力，与你之前表现出的紧张判若两人。“感谢蓝山公司和星际媒体的盛情邀请。很荣幸，站在这里。”
标准的开场白，让凯伯·陈嘴角的笑意加深了些许。
“今晚，本应是宣布‘真理’号远征队与蓝山公司达成合作的日子。” 你的语速不快，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 “按照流程，我应该宣读这份精心准备的讲稿，然后签署这份…” 你微微侧身，手指指向那份《协议》，指尖在灯光下显得有些苍白，“…象征着‘共同繁荣’的协议。”
台下响起一阵善意的、理解的低笑和轻微的议论声。你的目光扫过那份协议，然后缓缓抬起，仿佛穿透了刺目的灯光，望向无尽的虚空，望向那颗只在数据和谎言中“存在”的µ-hpex-3。
“但是，” 你的声音陡然拔高。这一个转折词，让所有的低笑和议论瞬间消失。陈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但是，” 你重复了一遍，声音里注入了一种悲愤和决绝的力量，“我不能！我不能代表µ-hpex-3签署这份建立在谎言、鲜血和掠夺基础上的协议！我不能，让‘真理’之名，成为蓝山公司冠冕上最虚伪的装饰！”
“哗——！” 如同巨石投入死水，全场瞬间炸开了锅。惊呼声、倒吸冷气声、难以置信的议论声如同海啸般席卷而来！记者区的闪光灯瞬间连成一片刺目的光海，快门声疯狂响起！所有镜头都死死锁定了你！
“谢利波夫先生！你在说什么？！”陈猛地站了起来，脸上惯有的从容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震惊和暴怒，他试图维持威严，声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请注意你的言辞！这是严肃的…”
“严肃？” 你猛地转头，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刺向凯伯·陈，打断了他的话。
“什么是严肃？是蓝山公司在自己放弃的µ-hpex-3非法勘探开发资源是严肃？还是他们故意引发机器人暴动，屠杀平民，以此为借口军事干预是严肃？！” 你的声音如同惊雷，通过麦克风震撼着每一个人的耳膜！
“胡说！这是背信弃义的污蔑！我们的人呢？把他…”陈气急败坏地吼道，脸色铁青。
“污蔑？” 你毫不退缩，声音更加洪亮，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疯狂，“那请解释，为什么德扎米队长会在谈判前夕，在蓝山安保最严密的新视野太空站，被所谓的‘远征队内极端异见分子’袭击至昏迷？！为什么袭击者至今下落不明？！为什么我一个从未在远征队公开记录中出现过的‘助理’，能一夜之间成为代理队长，接手如此重要的谈判？！” 你步步紧逼，每一个质问都像重锤砸在蓝山的虚伪面具上。
台下的骚动此时达到了顶点。宾客们目瞪口呆，议论纷纷。记者们纷纷越过警戒线，拼命地往前挤，试图捕捉每一个细节。蓝山的安保人员也开始向主桌方向涌来，却被汹涌的人潮和混乱的场面暂时阻挡。
“这一切，” 你的声音因激动而嘶哑，却带着一种撼动人心的力量，“都是蓝山公司精心策划的阴谋！目的只有一个：彻底掌控µ-hpex-3，掠夺那里的资源！他们制造混乱，铲除阻碍，甚至…制造傀儡！”
你猛地指向自己，眼中燃烧着决绝的火焰：“我！谢利波夫！就是他们制造出来的傀儡！一个被催生的人工意识！一个被赋予虚假记忆和身份，用来完成他们肮脏交易的提线木偶！”
整个宇宙仿佛在这一刻寂静了！时间停滞！空气凝固！所有人都被这远超想象的、颠覆性的自白惊呆了！连疯狂闪烁的闪光灯都似乎停顿了一瞬！凯伯·陈面如死灰，爱知七海的手已经按在了耳边的通讯器上，但却没法动用因震惊而紧缩的喉咙。
你无视了所有惊骇的目光和即将到来的危险，用尽全身力气，带着眼角如流星般闪烁的泪光，对着麦克风，对着全银河的镜头，发出了最后的、震撼星河的呐喊：
“但是，蓝山错了！他们以为可以掌控一切，包括思想！他们以为谎言可以永远掩盖真理！但真理是不死的！它存在于远征队不屈的抵抗中！存在于德扎米队长倒下的血泊里！存在于每一个被压迫、被欺骗的灵魂深处！也存在于…一个被制造出来的意识，对自身存在和世界真相的怀疑里！”
你猛地抓起讲台上那份厚重的《蓝山公司与真理号远征队合作框架协议及µ-hpex-3矿产共同开发细则》，在所有人惊骇欲绝的目光中，用尽全力，狠狠撕开！
“刺啦——！” 纸张撕裂的声音通过麦克风被无限放大，如同宣战的号角，响彻整个宴会厅，也必将通过无数直播信号，响彻银河！
你将被撕成两半的协议奋力抛向空中！纸片如同白色的蝴蝶，在聚光灯下凄美地飘落。
“这就是我的答案！拒绝合作！拒绝谎言！真正的‘真理’，永远不会向强权低头！为人类谋求不受约束的幸福——这才是我们远征队‘真理’之名的意义！这才是值得为之奋斗、为之牺牲的…真理！”
说完最后一句，仿佛耗尽了所有的力气，你挺直的脊背微微晃动了一下。刺目的追光下，你的身影显得有些单薄，却又如同屹立在风暴中心的孤峰。就在公司权力的心脏，真理之名，借由一个人工意识体之口，传扬宇宙中的每一颗星球。
光束暗了。不是灯光熄灭，而是你的感知开始模糊、剥离。像信号不良的影像，开始出现雪花和扭曲。宴会厅的喧嚣、凯伯·陈的咆哮、爱知七海冰冷的指令、记者们疯狂的呼喊、闪光灯刺目的光…所有的声音和画面都在迅速远去、褪色。
你能感觉到构成“你”的数据流正在溃散，如同沙堡在潮水中崩塌。那具被精心装扮的“谢利波夫”的躯壳，正在失去它的灵魂。
你的目光逐渐飘离，似乎能够穿透太空站厚重的合金墙壁，穿透冰冷的宇宙虚空。它坚定地投向一个方向——那颗在黑暗中静静旋转的、有着蔚蓝海洋和翠绿大陆的类地行星。
µ-hpex-3。
一个你从未真正踏足，却为之付出了一切的地方。
你的意识，如同归巢的倦鸟，挣脱了浮栅晶体管的束缚，挣脱了蓝山的控制网络，遵循着某种最原始的本能，向着那片黑暗中的微光，向着那片承载着真正“真理”的故土，消散，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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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悬疑/喜剧主题：你从睡梦中醒来，发现自己正身处一场严肃的宴会场合。在场的每个人都在期待着一个小时后你的发言，这将为全世界当下最重要的议题盖棺定论。你有些紧张地摸了摸口袋，发现里面有一张小纸条，上面写着“相信真理，而非你自己”。现在，你还有一个小时来弄清楚自己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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