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和恶魔做交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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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最循规蹈矩的时代，那是最光怪陆离的时代；那是理性与秩序的年头，那是恐龙与恶魔的年头；那是最需要委员会的时期，那是委员会最无用的时期；那是内阁会议的季节，那是白金汉宫玫瑰花圃的毁灭季节；那是希望的春天，那是失望的冬天；我们似乎应有尽有，我们似乎一无所有，我们直上天堂，我们直下地狱——简而言之，那时的唐宁街和今日如此相似，以至于某些高级文官坚持认为，无论好事坏事，都须先成立一个委员会来进行研究。
唐宁街十号笼罩在一片令人不安的寂静中，首相吉姆·哈克正襟危坐，手指不安地敲击着桌面，发出一种类似啄木鸟求偶的节奏。根据报告，一只霸王龙，货真价实的、活生生的霸王龙，正悠闲地在白金汉宫的皇家花园里漫步，更糟糕的是，它似乎对女王陛的玫瑰花情有独钟，正以一种极不优雅的方式大快朵颐。
“荒谬。”哈克的声音在颤抖，“汉弗莱，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国防部把某个秘密的克隆项目搞砸了？还是俄国人的新式武器？”
“它似乎是从自然历史博物馆逃出来的，首相。”汉弗莱·阿普比爵士平静地回答，仿佛只是处理例行公事。“具体细节尚在调查中，不幸的是，内阁的应急预案里，确实还没有关于如何处理史前巨型爬行动物的既定程序。”
“难道我们只能坐在这里，看着那头怪物把女王陛下的柯基犬当成饭后甜点吗？”
“当然不是，首相。”汉弗莱爵士安抚道，尽管他的语气里听不出一丝波澜。“虽然没有直接适用的先例，但我相信我们可以灵活运用现有的规章制度。事实上，我已经指示相关部门着手准备了。”
“准备什么？给它办一张伦敦动物园的年卡？”
“一个跨部门联合委员会，首相。”汉弗莱的语速开始加快，进入了他最擅长的领域，“专门负责研究史前爬行动物对现代都市生态、公共交通、房地产价格以及社会秩序的潜在影响，该委员会将下设若干个子委员会。”
“汉弗莱！”哈克打断了他，“我们需要的是解决方案，而不是什么委员会！”
“不过，”汉弗莱话锋一转，“考虑到情况的特殊性和紧迫性，或许我们可以先将这只霸王龙临时归类为‘有害生物’，并启动相应的虫害控制程序。”
首相的首席私人秘书，伯纳德·伍利插话了：“恕我直言，汉弗莱爵士，根据《1981年野生动物及乡村法》的定义，‘有害生物’通常指的是对农业、林业或渔业造成损害的物种，而且体型上……呃，并没有为霸王龙这样的规模预留空间。”
“谢谢你的科普，伯纳德。”
“伯纳德的观点不无道理。将一头七吨重的爬行动物定义为‘害虫’，可能会在公众舆论中引发一些不必要的争议，甚至会被《卫报》的专栏作家拿来大做文章。”汉弗莱停顿了一下，“也许是时候考虑一个非传统的解决方案了。”
“非传统的？”
汉弗莱神秘地冲伯纳德眨了眨眼，私人秘书便给哈克递上一张名片。上面只有一个名字：
克鲁利
哈克翻来覆去地看着名片，仿佛期待它会突然变成针对霸王龙的专用炸弹。
“他是谁？灭虫专家？”
“某种程度上来说，是的，首相，”汉弗莱的回答滴水不漏，“您可以将他理解为一位独立顾问。他与我们的部门有着悠久的合作历史。”
“独立顾问”的交通工具是一辆保养得无可挑剔的1926年款宾利，它以一种与时代脱节的优雅姿态停在了10号门外，引得站岗的警察都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车门打开，走下来的男人穿着一套时髦西装外套，脚下的皮靴擦得锃亮。他有一头火红的头发，乱得恰到好处，脸上的黑色墨镜即便在伦敦阴沉的天气里也未曾摘下。
“克鲁利先生，”哈克伸出手，试图掌控局面，或者至少表现出掌控局面的样子。
克鲁利完全没理会他伸出的手，径直走进办公室，毫不客气地把自己扔进了待客区的沙发里，他双腿交叠，惬意地长舒了一口气。
“叫我克鲁利就行。”他懒散地说，顺着打了个响指，随着清脆的响声，办公室里原本刺眼的日光灯瞬间变得柔和起来，角落里快要枯死的蕨类植物也惊恐地舒展开了叶子，变得生机勃勃。
哈克瞪大了眼睛。“你是怎么做到的？”
“没什么，只不过是一些小把戏。给它们一点点压力，它们就会表现得更好。”
哈克清了清嗓子，决定回到正题。“所以，你是个灭虫专家？”
“灭虫专家？是的，没错。我处理过各种各样的‘害虫’。白蚁，蝗灾，挪威海怪，还有一些爱多管闲事的东西。”克鲁利咧嘴一笑，露出令人不安的尖牙。“别担心，我不是来收你灵魂的，至少现在还不是。”
“那霸王龙呢？”哈克感到一阵寒意，灭虫专家的回答带来了更多的疑问，“那可不是一般的害虫。”
“小场面。”克鲁利不屑地挥了挥手。他对恐龙略知一二。毕竟，他从创世纪之初就在地球上闲逛，亲眼目睹了这些大家伙的崛起和衰落。“说真的，它们当年可比现在吵闹多了。不过，要解决这个问题，我需要一点小小的协助。我需要你们人类最伟大的发明。”
“核武器？”哈克试探性地问。
“不，我需要的东西比那玩意儿强大得多。”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里，唐宁街十号变成了一个疯狂运转的蜂巢，但产出的不是蜂蜜，而是文件。备忘录像雪花般在各部门间飞舞，委员会被匆忙成立，然后又从这些委员会中衍生出无数的子委员会。
在克鲁利的“启发”下，霸王龙的官方定性经历了一系列匪夷所思的演变。它先是被归类为“未经授权的城市临时建筑”，随后又被重新定义为“具有特殊饮食需求的超大型无证移民”。一个紧急成立的委员会专门负责评估它对当地生态系统（主要是女王的玫瑰花圃）造成的“不可逆转的情感伤害”。
克鲁利兴致勃勃地旁观着这一切，他时不时地抛出一些极具建设性（破坏性）的建议，比如所有相关表格都必须一式三份，或者强调必须对霸王龙的碳排放量进行精确计算，并将其纳入英国的减排总目标，这一切都让汉弗莱爵士投来赞许的眼光。
准备工作已经就绪，克鲁利漫不经心地走进了白金汉宫的皇家花园，手里拿着《关于处理未经授权进入皇家园林的巨型蜥蜴类爬行动物之紧急行政程序（草案）》，文件的厚度足以让任何正常人当场昏厥，当然，这对于克鲁利来说并不是个问题，他是个恶魔。
克鲁利找到了正在享用女王获奖玫瑰的霸王龙。这个庞然大物正咀嚼着娇嫩的花瓣，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仿佛在品尝某种珍馐美味。
“打扰一下。”克鲁利开口了，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盖过了恐龙的咀嚼声。他没有使用人类的语言，而是用一种古老的爬虫语。这对他来说易如反掌。
霸王龙停下了动作，巨大的头颅转向他，那双琥珀色的小眼睛里充满了困惑。
“我知道，我知道，”克鲁利切继续用恐龙语说道，“你在这里过得不错。花很好吃，地方也宽敞，还没有那些讨厌的小型哺乳动物偷你的蛋。但是，朋友，这真的是你想要的吗？”
霸王龙歪了歪头，发出一声低沉的咕噜。
“你，曾经是这个星球的王者！”克鲁利张开双臂，“你是雷霆之王，行走的地震！你的咆哮能让群山战栗！可现在呢？你成了一个……园艺爱好者，一个被穿着滑稽制服的猴子围观的展品。”
霸王龙的呼吸变得粗重起来。
“我能给你一个更好的选择。”克鲁利压低了自己的声音，拍了拍手中的文件。“唯一的……小问题是，现在的世界，有它自己的规矩。很蠢，我知道，但必须遵守。要想去那个为你量身定做的天堂，你得先离开这里。而要离开这里，你就得在这签字。”
在克鲁利的小小奇迹之下，《关于处理未经授权进入皇家园林的巨型蜥蜴类爬行动物之紧急行政程序（草案）》变成了一幅幅生动的图画：霸王龙看到它自己正在广袤的史前平原上追逐着惊慌失措的鸭嘴龙群，背景是茂密的森林。
“方法很简单，”克鲁利指了指文件的末尾，“用你的爪子随便划一下就行。一个形式而已。”
霸王龙犹豫了片刻，对自由和狩猎的渴望战胜了一切。它伸出那只不成比例的小短手在文件的末页上划下了三道印记。
就在爪痕落下的瞬间，文件上的文字发出了暗红色光芒，在一阵廉价的特效过后，行政文件变成了一份用楔形文字写就的契约。
“搞定。”克鲁利脸上显露出了他身份极为相称的微笑。“根据这份你自愿签署的协议，你同意被永久性地转移到一个‘更适宜的生态环境’中去。”
他再次打了个响指。
空气中发出一阵嘶鸣，一个漩涡状传送门在霸王龙面前凭空出现。门的另一端，郁郁葱葱的史前丛林景象若隐若现，充满了生机与危险的原始气息。
“请，”克鲁利做了个优雅的邀请手势，“你的新家在等着你。”
霸王龙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毫不犹豫地迈步走进了传送门。
花园里恢复了宁静，危机解除了。
在庆祝危机解除的非正式的晚宴上，哈克向克鲁利问起那个萦绕在他心头的问题。
“你是怎么说服它的？”
“哦，你知道的，”克鲁利漫不经心地晃着杯中的勃艮第红酒，“我和这颗星球上的生物打交道很久了，上次我和一个天使朋友阻止了世界末日，还有一次，我帮一位远房表亲找到了他弄丢的警亭。相比之下，对付一只脑容量跟核桃差不多的霸王龙，真算不上什么大事。”
“警亭？”
“有些事情，首相，最好还是不知道为妙。对大家都好。”
数周后。
“汉弗莱，”哈克在一次内阁会议的间歇，把他的内阁秘书叫到了一边，“关于那位……克鲁利先生。”
“是，首相？”
“他显然不是什么普通的顾问。”
“他是一位在特定领域拥有无与伦比的专业知识和执行能力的顾问，首相。”汉弗莱滴水不漏地回答。
“哄骗一头恐龙走进了魔法门的‘执行能力’？”哈克依然觉得难以置信，“会议纪要会怎么写？”
“正式的报告，将经过跨部门联合委员会的审阅和工作小组的最终确认，内容大概会这样表述，首相，”汉弗莱背诵道，“该突发性生物实体，在与一位具备特殊沟通技巧的外部专家顾问进行友好磋商后，自愿同意被重新安置到一个更适宜其生存的生态环境中。整个过程高效、人道，且成本可控。”
“成本可控？我可不觉得。”哈克想起了克鲁利那辆宾利和一身行头，“这个人有点太招摇了，不是吗？”
“伟大的天才总是有些无伤大雅的怪癖，首相。这是我们为卓越才能付出的微小代价。”
“汉弗莱，他打了个响指，我办公室里盆栽就复活了！我严重怀疑他是不是……你知道的……”哈克努力寻找一个合适的词，“超自然生物，比如说恶魔？”
“他的户籍记录有些复杂，首相。但可以确定的是，他在联合王国居住的时间，远比我们任何人都要长。可以说，他的根本利益与我们是高度一致的。”汉弗莱巧妙地回避了问题的核心。
“那这位‘顾问’，他还会再来吗？”
“据我了解，克鲁利先生已向内阁办公室保证，他本人对于阻止异常事件抱有强烈的个人兴趣——用他的话说，那‘不利于生意’。”
“所以，你的建议是，”“哈克叹了一口气，“我们继续把他的名字记在小本子上，不要问太多问题，然后祈祷一切顺利？”
“一个简洁而精准地概括，首相。”
“如果有一天，他要的不仅仅是一头恐龙的签字呢？”
“如果真有那么一天，首相。我们会成立一个委员会来处理的。”
“好吧。”一如既往地，哈克选择了妥协，就像他之前无数次做过的那样，“但这件事，必须严格保密，我可不想让媒体知道这些。”哈克脑海里浮现出了一张报刊的头版，标题赫然写着——《哈克首相和恶魔做交易》，这可不是个好兆头。
汉弗莱微微一笑。
“是，首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