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古斯塔……你是叫奥古斯塔,对吧。”时空的裂隙中浮现一双闪耀着青蓝色辉光的眼,你明明无法与它对视、你甚至无法真正看见它,但它注视着你于是你必须知晓到它的存在。
虚空中的神眼皮微动:“所以今天这一切,都是奥古斯塔的手笔?这局棋到现在,便是你在与我对弈?”
奥古斯塔摇了摇头:“这不是我一个人的努力,是七丘的历代总督——不,是我们所有七丘人共同的努力。”
她的眼神如骄阳般炽烈:“奥古斯塔……只是其中得到最多帮助的那一个。”
“所有不屈服的七丘人在历史中留下力量,在时光之中以无法回头的方式接力!每一个在死前留下自己发现的人,都是用毕生的智慧和心血,为后来者垒成了台阶。你不记得他们的名字,是因为历史无名,也因为历史被你吞咽。”
“我,七丘的总督,奥古斯塔,就是踏上最后一道台阶的人!”
“你做得很好。”伟大意志给予奥古斯塔公正的评价,祂的声音跨越时空而来:“以凡人之躯杀死我的意志投影,毁掉了我在七丘最重要的一颗棋子,这实在是了不起的壮举。你们人类,又一次给我带来惊喜。”
“几千年的谋划一朝成空,胜势将定的棋局被扰乱,这的确让我不那么愉悦。但是没关系,我会修正这些错误,无非是……再多花点时间。”
“英白拉多,你的运气实在太好。变数总是发生在我马上要磨灭你意志的时候,将你的死期一再拖延。”
“芙露德莉斯,我的孩子。你且看好,神当初就是这样切分出一部分本源力量,从无到有将你创造。当然,奥古斯塔只会被改造成神的仆从,你仍然是神唯一的、钟爱的孩子。现在回到神的怀抱里来仍然不晚。”
这些话让奥古斯塔内心震动,她这才确认,暗中操控七丘文明数千年、让无数七丘人流尽血泪才战胜的“神”,只是鸣式的一道意志投影,即使它承载了鸣式的部分本源力量,终究与真正的鸣式在力量层次上有着云泥之别!
实在绝望,实在迷茫,如果七丘人数千年的努力只能做到这一步,那七丘、甚至于整个黎那汐塔,还有战胜鸣式的可能吗?
奥古斯塔的脆弱瞬间散去,她意识到一件事——鸣式有着能轻易毁灭七丘的力量,数千年来却从未亲临这片土地,反而是用意志投影、以有限的力量在阴影中布局,从七丘人身上吸吮信仰和恐惧的力量……祂的本体受到了某种限制!
再联想到鸣式是文明之毒只能从人类的负面情绪中获得力量,联想到鸣式口中尚未被磨灭意志的岁主英白拉多,联想到不曾拥抱神的神之子芙露德莉斯……
这场战争并不独属于七丘,在七丘人看不见的地方,还有别的战场,还有七丘人未曾谋面的战友在时光的彼岸默默战斗!
七丘的天空可以是战场,拉古那的深海可以是战场,岁主英白拉多的神躯也可以是战场,这是一场人类和神明并肩的战争!
她的斗志重登巅峰,但刚刚斩伤鸣式本体的那一刀已经耗尽她的力量,而属于她的战斗还没有结束。于是她在心中默默地为七丘、为拉古那、为岁主、为所有为文明存续而战的同伴祈福,并坦然面对自己的结局。
一缕浓郁的黑气从时空裂隙中飘出,就这样渗入奥古斯塔的身躯。几道黯黑色的细纹开始在她的脸上攀爬,她的双眼也慢慢地覆上浑浊与漆黑。
这不是一个很快的过程,即使伟大如鸣式也不得不承认,名为奥古斯塔的少女,她的精神意志实在强大,需要祂略微多花一些时间去侵蚀。
或许是为了加速这个过程,又或许只是觉得无聊,鸣式利维亚坦决定给予少女一点神的恩赐:“没有记错的话,你之前斩了我三剑。神赞赏你的勇气,作为奖励,你可以问神三个问题——神全知全能,这样的三个答案可是很宝贵的。”
再有价值的答案对于一个将死之人来说又有什么价值?奥古斯塔没有评价这是神的怜悯还是神的虚伪,她只是略微沉吟便开口问道:“即便只是意志投影,拥有部分鸣式力量与权能的它依然强大。有着这样远超人类的力量,它依然失败了,你不觉得愤怒或者诧异吗?”
利维亚坦轻声一笑:"累积时间,堆积数量,是最容易的付出,很多人以为这就叫努力了。它虽然有超越人类的力量,却没有超越人类的勇气。这道意志投影毫无创造力,只懂得阴谋和斗争,从来没有真正去思考吞噬文明的道路,想的只是因循旧迹,复刻已经成功的经历。若毁灭文明如此简单,鸣式的神座上早已人满为患!"
一个能够冷静看待失败、用心研究对手的鸣式,实在是比一个只懂得残暴阴狠的鸣式更令人恐惧。奥古斯塔摇了摇头,将自己的担忧放下,她问出第二个问题:“你只是侵蚀我的意志,转化我的认知,却没有抹去我的灵魂,甚至连我的记忆也一并保留。你不担心奥古斯塔重新找回自我,挣脱你的控制,然后再次破坏你的计划吗?”
利维亚坦的回答依然缀着笑意,祂似乎摇了摇头:“当年的英白拉多,比你还要顽强。滚滚岁月长河,波澜壮阔,后来者总是轻飘飘地觉得自己与众不同,认为自己是前所未有的例外。”
奥古斯塔承认岁主的伟大,但也绝不否认自己的坚韧,她声音很平静:“我相信‘时间能杀英雄志’,我不相信‘世上没有例外’。”
神认真地注视口出狂言的少女,漆黑的力量已经占据了她大半张脸。祂或许想说两句话否定少女的自信、加速这个侵蚀的过程,但祂想到少女一路走来已经创造了太多不可能,所以高贵的神没法欺骗自己去说一句“不相信”,祂只是微微一笑:“我当然可以相信你能做到,只是……还有时间去验证这个吗?不止是七丘,整个黎那汐塔的故事都快要到此为止了。”
奥古斯塔得到了满意的回答,她说:“不妨一直验证,直到没有时间。”
“在七丘和拉古那的歌剧里,总是不缺少这样的桥段:胜券在握的反派喋喋不休地与主角对话,最终被主角抓住机会反败为胜。这样庸俗老套的剧情,人们称之为‘反派死于话多’。利维亚坦,我或许不是歌剧里的主角,但想必你绝不否认自己是故事中的大反派吧?请告诉我,和我说这么多话,给我们这么多时间,你……一点都不害怕吗?!”
听到这样一个问题,神有一瞬间的惊愕,而后是止不住的笑:“奥古斯塔啊奥古斯塔,没想到你还有这样幼稚的一面。但是没关系,神的博爱应当叫你知晓,所以即使是这样荒唐可笑的发问,神也会认真回答你——”
“在如今的黎那汐塔,岁主英白拉多已经被我压制无数年,祂空有神祇的眼界却没有神祇的力量,所以祂的意志都快要被我磨灭、祂的身躯也几乎被我占据。想要翻盘?除非祂凭空获得力量,而我又恰好没有注意到祂——现在我的目光的确在你身上,让我们祝英白拉多好运吧,希望有主角能给祂输送力量。”
“我的孩子,拉古那的圣女,芙露德莉斯,在降世之后不幸染上了‘人性之毒’,居然为了蝼蚁般的人类向她的造主挥剑。但即便拥有神赐的伟力她终究只是孩童,没有神的眼界她永远无法真正伤害到我。除非我一边伸出头颅,一边亲自教导她如何出剑,嗬嗬嗬……”
说到最后,利维亚坦自己都感到好笑,祂向奥古斯塔揭示了能给祂带来失败的所有可能,而这些可能几乎都是“不可能”。
但空气就这样突然沉默,虽然看不见利维亚坦的真容,但奥古斯塔能想象到,神的笑容……僵住了。
因为祂突然感受到,那道几乎被磨灭干净了的、属于岁主英白拉多的意志在一瞬间强大到能以“伟大”来形容,并开始和祂争取神躯的控制权!
今晚的利维亚坦是个爱笑的,但祂现在已经笑不出来了。
奥古斯塔从小到大就不爱笑,但她现在笑得张扬、笑得肩膀耸动,眉眼都笑得弯曲,让泪水要走的路也像英雄们的征途般坎坷。
“翡萨烈家族…坎特蕾拉…这是谁?她为什么能和英白拉多共鸣?”
“通过二次共鸣获得的力量…全都反哺给英白拉多?为什么,这样强大的力量,为什么舍得就这样放弃?”
“英白拉多!我承认你有资格与我谈判!说出你的条件,我愿意为我的傲慢付出代价!”
“强行夺取这副躯体的控制权?何其不智!耗尽你的力量也只能维持片刻,就这样浪费来之不易的力量,以后你连反抗的资格都没有!”
“芙露德莉斯!我的孩子,不要听信英白拉多的谎言!斩碎我的躯体,我的精神和力量依旧存在,我依然不朽!甚至失去神躯之后,我必须夺走你的身体,这对你没有任何好处!我的孩子,松开你的剑,继续与神分享永恒的力量吧!”
奥古斯塔沉默地见证这一切,时空裂隙之中不断传来利维亚坦的声音,这样的场景像是神祇陷入了疯狂,不断地自言自语。
她太渺小了,她看不见真实的战场,也听不见其他人的声音。
她好像沉默了很久,但又让时间推动了。她似有所悟,抬头看向那道时空裂隙,从中看到了一双流淌着金黄色光辉的眼,很圣洁,很温暖。
“你做得很好。”岁主英白拉多给予奥古斯塔温柔的鼓励,祂的声音像祂的眼眸一样温暖,抚平了奥古斯塔心中的紧张与疲惫。
“在你问我之前,我想先问你一个问题——请原谅我更强烈的好奇心,你怎么知道坎特蕾拉一直在等待这样一个机会,利维亚坦的目光在你身上停留了很久,这让她的所有行动都格外轻松——她让我代为传达最真诚的感谢。”
奥古斯塔没想到她的神这么……亲切?她认真地回答:“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坎特蕾拉的计划,甚至也不知道她的存在。我只是相信,相信在这样的战场上,一定还有其他战友存在,他们或许埋葬在过去,也可能潜伏在未来。战斗在当下的我不会让他们失望,而他们确实也回赠以我巨大的惊喜。”
这样的回答显然出乎神的意料,祂的双眼睁得大大的——奥古斯塔甚至猜测祂此刻歪了歪头,祂最终叹了口气,这叹声中满是喜悦、认可、满足与感怀,这么多年所有的牺牲与忍耐都在这叹声中彰显了意义。
英白拉多温柔地注视着少女,一缕洁白的气息飘出净化了奥古斯塔的身躯,将侵蚀她意志的鸣式力量驱逐。奥古斯塔看见一团黑气被英白拉多的力量包裹并溶解,但有微弱的一丝挣脱出去,迅速朝着七丘的土地逃窜。
英白拉多带着歉意的声音响起:“我的力量不多了,马上就要陷入沉眠。这缕鸣式残留的力量,还是要由你来面对。虽然它没有毁灭文明的伟力,但如果被有心之人利用、得到负面情绪的滋养,它依然有可能引发黑潮,请务必小心。”
“芙露德莉斯斩杀了利维亚坦的身躯,但祂的力量和精神依然存在。在战斗的最后,祂的精神侵占了芙露德莉斯的身躯,祂的力量分成好几份逃往人间…..鸣式的强大应当让你知晓,这场战争至此也并没有结束。”
奥古斯塔似乎早有所料,她一点不见灰心:“没关系,七丘,哦不,黎那汐塔人就是在这样的危机中一步一步走到今天的。我们的文明延续至今,靠的从来不是偶然出现的某几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而是一代又一代前仆后继的普通人。我相信自己,也相信后来者。”
神圣洁白的神祇与骄傲炽烈的少女,就这样隔着时空对视,直到裂隙合拢,时空恢复正常。
在最后的最后,她们从彼此的眼中都看到了一种伟大的力量——希望。
人类文明面对鸣式时的坚强,不是生来就有。很多很多年以前,这个伟大族群,也曾是鸣式的仆从,是待宰的羔羊而已,哪有什么天生的不屈?
是一代代的前人、一代代的先贤,用漫长的生命做火种,用一生的所作所为做柴薪,用伟大的精神来确立……才有这灿烂的文明火焰,至今永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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