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雾逐渐收拢,像一层灰暗的纱要将高天的神国遮掩。在这样一副苍凉的画卷里,却有一轮明月慢慢地清晰,好似天上住着一位任性的少女,要用皎洁的月光照亮某个人回家的路。
虚空中炸响雷鸣,恍若石破天惊,一道赤红色的、由狂躁汹涌的雷电构成的尖枪从神的体内刺出,引动数千米长的雷霆,这是奥古斯塔缄默许久之后爆发的力量!
神殿的静默被雷电的喧嚣取代,晦暗的天空也被璨光点亮,伟大的神面露狰狞……慢慢地吐出一道雷霆。这道汹涌的力量驱散了一大片迷雾,闪烁跳动片刻后凝成一个燃烧着的少女。
并非是少女在燃烧,只是她的红发过于耀眼,她的斗志过于昂扬,恍若一尊燃烧的烈阳!
在她的身前,伟大神躯的腹腔出现了一个空洞,这个洞又蔓延出无数裂隙,瞬息之间就爬满了神躯。高高在上的神没来得及说一句话,便碎成了千万片鱼鳞……就这样噼里啪啦地坠在石板上。
“呼...呼…”少女拄着巨剑喘气,眼前逸散出阵阵黑雾的鳞堆并没有让她感受到胜利的喜悦,反而让她确信真正的战斗这才要开始,因为……
“你并没有那么强。”一个雄厚的声音在雾气中响起,紧接着从鱼鳞堆成的小山里探出一只手,这只手缓缓地握成拳,似乎已经把握住了某种力量,而后以掌撑地,于是一个魁梧的身影推开鱼鳞,在一阵哗啦啦的响声中站起身来。
“所以我完全没有想过,你会来得这么快。”男人的语气很平淡,但声音里充斥着压抑、怨毒、憎恨……许多许多的负面情绪,他继续开口:“不得不承认人类的顽固超出了我的想象,就算只能在我身上留下一道微不足道的伤口——哦,很多人甚至连伤口也留不下,但你们这群不知死活、源源不断的蝼蚁啊,就这样一刀一剑地…..让我千疮百孔!!!”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不知死活?!为什么知道杀不死我还要来?!”他怒吼,吼声中也伴随着无数疯狂怨毒的呓语,他直白地将自己的愤怒、疑惑与不甘传递给奥古斯塔,或许是想要一个答案,但或许他内心早已有答案。
他个子很高,一身健壮的肌肉给人很强的安全感。面容其实年轻,但也被时光在眉角留下痕迹。算得上浓眉大眼一脸正气,曾经一定有很多人因为他表里如一的可靠而信任他、依靠他。但如今的他,额际有黯黑色的神秘细纹,不注意看并不明显,若是注意到了,难免觉得阴冷潮湿。尤其引人注目的是他的眼睛,纯黑色不见眼白,像是两团缓缓蠕动的污泥,其间再无情绪,都是凝固的理想。
有些事明明早就猜到,明明无数次地自我宽解过,但是在真正确认结果的那一刻……
眼前的男人便是七丘的前任总督,奥古斯塔从小的偶像、心中的大英雄,立誓要用每一寸光阴去赶超的目标,凯撒。
男人看着少女,在一瞬间回顾了所有凯撒关于奥古斯塔的记忆,祂终于认真地重新认识眼前的年轻总督,而后淡淡开口:“何必自欺欺人,不妨直呼我之尊名。用蝼蚁的名字代称神祇,你是想用这样的言语来渎神吗,奥古斯塔?”
或许是占据人的躯体让祂有了人的情绪,祂突然产生一种恶趣味,于是恶毒地笑:“凯撒当年从黑潮里豁出性命救下的小女孩,获得力量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要把他赶下总督的位置,啧啧啧……奥古斯塔,你的虚伪与阴险比你的力量更让神认可。”
地上有一道未干的水痕,或许是名为奥古斯塔的少女所滴落的悲伤,只是夜晚的云翳遮住了她的眼眸,看不到是否真的流过泪。
但下一刻,年轻总督坚定的声音真切响起:“把我带回七丘城那天,四方殿的谕女向他献上预言:‘奥古斯塔,七丘的总督,将为凯撒的身躯带来死亡’。但凯撒并不在乎,他没有因为预言敌视我,也没有因为我的遭遇垂怜我,他给我生命又给我自由,让我靠自己的力量在七丘谋生。”
“凯撒从未向我索取什么,但我一直没有忘记他的恩情。作为七丘人,我能回赠他的、他想要的,只有荣耀。我一直在努力——用自己的力量赢得所有,将奥古斯塔的荣耀分享给凯撒,然后接过他身上的担子,让奥古斯塔这四个字成为他一生的骄傲。”
奥古斯塔定定地看着眼前的“凯撒”,今夜摘得“冠军”后她迫不及待地登山,是要追求最后的荣耀,也是想让那个男人看看……昔日在黑潮中颤抖啜泣的女孩,已经长成照耀七丘的骄阳。但最终,迎接她的并不是一个鼓励的眼神、一张欣慰的笑脸,而是那空无一人的王座与冰冷的历史真相。
这是容不得她分神的时刻,但她还是有一瞬间的恍惚,她想起初登竞技台那天,偷偷躲在人群中观看比赛的那个身影和他雀跃的眉眼。他眼里那份眺望的期待,他所注目的背影,是从哭哭啼啼,到跌跌撞撞,再到满身伤痕,再意气风发,最终横空闪耀。
时间只过去了一瞬,奥古斯塔迄今为止的人生也很短暂,但在这片刻的恍惚里,她将过往的伤痛、苦难、美好与幸福咀嚼了很久。高天的神国没有太阳也没有火,呼啸的冷风一直试图冻结她的灵魂,但在这样的一个时刻,她感受到一阵温暖。
神也有些恍惚,从凯撒的记忆里祂读取到了眼前少女深藏内心的脆弱,那是无家可归不得不逃离故土的惊惶、在陌生的城邦十指为锄艰难求生的悲伤、对肩负七丘的凯撒一个认可眼神的渴望……那些被奥古斯塔刻意隐藏的情绪共同构成一颗名为怯懦的种子,祂正在动用精神力量引导奥古斯塔的情绪要叫这种子生根发芽,由内而外瓦解她的意志——这正是鸣式权能,挑拨人性、玩弄精神。
但为何,奥古斯塔还没有痛哭流涕、没有颤抖着跪倒在神的面前?
神殿里传来因破碎而发出的爆鸣声,神转动漆黑的眼扭头去看,祂清楚地看见——
历代总督战死后凝成的石像,正在一尊一尊地炸碎,碎成的齑粉被风吹散,但破碎的意志包裹着某种东西化作光点一个又一个飞向奥古斯塔,坚定地融入少女的身躯。
神恍然大悟,祂想笑却实在笑不出来,祂要恨却连恨的对象都已不存在,于是祂的脸皮怪异地扭曲,以一个张牙舞爪的表情看向奥古斯塔,祂看见少女的眼中再无半点曾经的怯懦。
因为七丘历史上那些前仆后继的人们,把勇气留给了她!
此刻的奥古斯塔红发飘扬,无数的力量在岁月长河奔涌,最终都汇入她的体内。这或许是她人生中最强的时刻,但一定不是她最坚强的时刻,因为她正泪流满面。
泪水中流淌着悲伤,更流淌着坚定,因为她听到了,她看到了,她为之伤悲,为之缅怀,而拥抱所有埋葬在时光里的勇气。
她高高举起手中的剑,眼中迸射出灼热的金光,这光将泪水蒸发,水汽轻抚着她的脸。她放声大笑,以慷慨激昂、尊贵威严的声音向神发问:“神,全知全能的神,高高在上的神!现在告诉我,你的弱点是什么!”
神当然全知全能,神当然也不屑谎言,神当然也愿意慷慨!
于是神面目狰狞、目眦尽裂,祂咬牙切齿,从喉咙里艰难地吐出一个字——
奥古斯塔一脚用力踏出,立刻踩出千万道在神殿广场上疯狂攀沿的裂隙,每一道裂隙之中都翻涌着狂暴的雷电,仿佛要洞穿这辽阔无垠的天国,要宣泄凡人无穷的怒火!
她挥剑砍下,足以开山斩海的剑光满载着英灵们的遗志咆哮向前!
巨大的爆炸,震耳欲聋的轰鸣。而这响如天雷的声音都被转化成极致狂暴的电光,围绕天国的神殿跃动,连信仰迷雾都被绞杀!
就在奥古斯塔身前,这座本就是断壁残垣的巨大神殿彻底碎了,那断柱碎砖都不能再保留,都碎成满天的粉尘。
而那被神占据,名为“凯撒”的身躯,更是在飞扬的粉尘与耀眼的光芒中留下一个深邃的人形空白。
但奥古斯塔的剑并没有结束,她的万千剑光行至天国尽头,撞破了天地,斩尽了外围的信仰迷雾,完成了“弑神”之举。而后剑光竟骤然收敛,凝成一道金红的阳雷!
这是她一生力量的极致,是历代七丘人捍卫理想的具象,就这样铸成这把辉煌夺目的长刀!
撑天之柱倾倒,神殿碎成飞灰,天塌地陷后,这道阳雷再开天。
落到奥古斯塔手中,却是华光尽敛,她极快又极平静地一横。
胜和负,天和地,有永恒位格的鸣式意志亦由此被切碎。
在这极其简练的一声里,奥古斯塔收起了她的长刀。无数铁屑、破剑、断刀飞来,遵循她的意志聚在长刀之上,于是这把长刀又变成刀剑骸骨熔成的巨剑。
红发的少女拄着剑独立于高天之上,平静得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而她面前的时间泛起了涟漪,空间被斩开一条缝隙,从中传出一声痛苦的、伟大的闷哼声。
鸣式利维亚坦盘踞在七丘的意志被斩碎,而祂的本体都被奥古斯塔追溯时光斩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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