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段时间在与柏林的戏剧导演/编剧朋友 Dora 交流时,她提及了一种特别的表演形式 Lecture Performance,或可称之为「讲演」或「讲座表演」。她更多地从可表演和可编排文本的多样性出发,思考甚至连论文都能够成为一场表演或戏剧实践的可能性。而我也同样很好奇,是否在传统的讲座作为知识分享的方式之外,存在一种更有意思、更强力的知识传递和思考发生的模式。
这篇文章来自于柏林的一位艺术策展人 ELLEN BLUMENSTEIN 在回顾其组织的六场讲座表演后的思考和回顾。她回溯了德勒兹和梅洛庞蒂的概念来连接起思想和艺术的界面,并通过非常具体的演出回顾也让这篇文章不再只是停留于理论的话语,读起来虽然略显艰深但也颇具吸引力。我编辑了对此项目的介绍放在开头作为资料背景补充。
我突然想起游戏互动叙事探索者 Chris Crawford 在 1992 年游戏开发者大会上的《巨龙演讲》(Dragon Speech),他对观众怒吼,表达对于讲座这种单向的,以效率为主的而缺乏交流的信息传递形式的不满,他认为计算机和游戏开创了一种能够衡量知识传递效率和效果的模式,能够随着互联网的分发和成千上万的人们达成深度的对话和沟通 —— 而今天当我们试图将游戏放回艺术馆现场的时候也在重新思索「为什么要在艺术馆,而不是家中玩游戏」,并寻找更合适的呈现形式。
前些日子我观看艺术家曹澍的表演《像掌纹一样藏起来》,他用现场玩游戏与自我叙事结合的模式,予以电子游戏某种现场性。虽然这更像是一场纯粹的表演和叙事,但却让我想到或许游戏本身也可以成为一种讲演的装置和表演的道具,而我过去的在一些分享也是误打误撞地这样做的,展示游戏,带着听众一同体验,在知识的叙述和艺术经验中来回穿梭——或许从这条线出发,之后游戏研究的分享可以更好玩一些,让关于游戏的讲座(lecture on game),变为正在玩和正在表演的讲座(lecture at play)。
为此,我将利用吉尔·德勒兹(Gilles Deleuze)/费利克斯·瓜塔里(Félix Guattari)的授意,特意从其他话语中摘录部分内容——正如他们的「根茎」概念所阐述的那样——以适应调查。我将发展他们在《什么是哲学?》(What is Philosophy?,1991)中将艺术作为一种思维形式(art as a form of thought)的定义,以及莫里斯·梅洛-庞蒂(Maurice Merleau-Ponty)将「视觉」(vision)定义为一种超越理性的思维模式,并与观看和身体存在有着内在联系,从而为本文提出假设。
在这里,梅洛-庞蒂就可以登场了。在《眼与心》(Eye and Mind,1961)的一篇论述中,他也反思了视觉艺术的界域中思想的处理方式,并以绘画/画家作为探讨的案例研究。在他看来,科学仅仅局限于对其所要解释的现象的描述,而艺术则促进了「视觉」(vision)这种独特的思维形式,其必然基于对周遭空间的躯体体验,从主体出发,但又超越了个体性(individuality)。眼睛是我们感知进入身体的中心器官,是任何思想的现场。空间并不是物体之间中性的关系网,而是依赖于主体,主体通过与空间的关系以及在空间中映射自身(无论是物体还是其他个体)来构成和获取自身。因此,视觉是双重的,它既是通过眼睛从外部进入我们身体的东西,也是发生在我们身体内部的东西,而我们并不制定它,甚至无法控制:「属于视觉的思维是按照一种程序和规律运行的,而这种程序和规律并不是它自己赋予自己的。它没有自己的场所;它不是一种既在场又切实的思想;在它的中心有一个神秘的被动性。」让自己暴露在这种思想中,是超越事物表面,深刻理解我们周围的世界和我们自己的必要前提。梅洛-庞蒂总结道:「视觉不是某种思维模式,也不是对自我的存在;它是赋予我的一种手段,让我脱离自身,让存在的裂变从内部展现,只有在裂变结束时,我才会封闭为自我。」
丹·格雷厄姆(Dan Graham)和尼古拉斯·瓜尼尼(Nicolas Guagnini)的合作项目「导游——穿越城市的柏拉图式对话」(Tourguide – A Platonic Dialogue Through the City),以布鲁诺-陶特(Bruno Taut)位于柏林布里茨区著名的马蹄庄园(Hufeisensiedlung,1925 年)的建筑导览为起点。格雷厄姆和瓜尼尼与大约 30 名参与者一起,花了几个小时在庄园内漫步,并自发地参观了其中的一间公寓住宅,该公寓的一位住户为他们提供了方便。格雷厄姆因其对现代和后现代建筑的兴趣和鉴赏力而闻名,因此听众们期待着一场格雷厄姆式的(即联想式的,具有大量信息且有创新性的)讲座,内容可能涉及建筑、其构思背景、其社会文化和政治影响以及其在当今建筑话语中的相关性。
与之前的项目不同,这里讲座表演的形式只是间接地被颠覆。观众并不积极参与作品的实施,丹情况也与人类学幻灯片放映不同。与其参照的模式相比,该展示不仅更复杂、更出色,而且其提出的议题也与同类的展示大相径庭。Ellie Ga 将探险队的极端处境,黑暗、与世隔绝、船只移动和离开冰层完全不可控——作为一个契机,来审视取得科学成果的人类境况,她不仅引用参照了这些境况,还为观众打开了一个想象的空间。
如果我们把船上的情况看作是人类共居生活的试验场,那么我们可以发现,Ellie Ga 特别关注自己在群体中的角色。她承认自己对其他同伴的攻击性、竞争和嫉妒,承认自己的无聊,甚至不遗余力地向观众描述船员的生理需求。她想知道自己作为艺术家在这样一个环境中的「无用性」(uselessness),因为这个环境是为了生产硬性「科学」数据(以证明花在这些数据上的钱是合理的),而她对此却无能为力。因此,她报告说她发现自己处于社会底层,并描述和介绍了她为提高地位而采取的策略:例如,她在北极的夜晚照亮冰层上的裂缝,并从该场景中拍摄了一系列照片;在她的演讲中,她既使用了这些照片,也介绍了准备过程和对该事件的反应。就可测量的产出而言,这一活动完全是无意义的,但却对船上的其他人产生了审美(感官)上的影响。对于参与在 ICI (文化探究研究所,Institute for Cultural)举行活动的观众来说,她的展示及其触觉刺激所带来的感官冲击与这种体验的反思相遭遇;两者同时发生,融合成一种既不只涉及智性也不只涉及情感,而是同时涉及两者的体验。
IV
埃里克·邦格(Erik Bünger)的项目是讲座表演三部曲的第二部分,他的讲演始于《关于精神分裂的讲座》(Schizophonia,2007-2009 年);第三部作品尚未完成。邦格曾是古典作曲家,但现在是视觉艺术家,他的作品经常涉及音乐和艺术之间的关系,他将视觉和音乐元素结合起来,在音乐和/或视频编排中进一步探索这种关联。《第三人》的布景包括一个类似剧场的空间,在 Radialsystem V 上有一个舞台,邦格站在舞台上,就像一个电视布道者,戴着耳机,在聚光灯的照射下,他的影子怪物般地投射在身后的墙上。他的旁边是一个巨大的投影屏,上面播放着一段视频拼贴,其中是邦格对生活的评论。尽管他有时会将这两场讲座作为一个有画外音的视频装置来展示,但对于我们关注来说,最重要的还是艺术家本人要亲临现场,因为他具身化为既是警告我们音乐的诱惑力的小鬼,也是主动诱惑我们的另一个小鬼。
为了研究音乐对人类身体和心理的影响,邦格使用了《第三人》(The Third Man)的主乐调,这是 Harry Lime 为 Carol Reed 1949 年拍摄的同名电影创作的主题曲。邦格追溯了影子的形象,将其视为存在缺席者(present-absent,如不死人、恶魔或守护天使)的代表,通过朗朗上口的旋律侵入人的身心。他的论点既简单又激进:他赋予音乐一种特殊的力量,这种力量既被机构用来控制人们(例如,青少年通过一种名为「蚊子」(mosquito)的装置远离公共场所和购物中心,这种装置播放的音乐频率很高,20 岁以上的人都听不到),也有个人故意迷失在音乐中,一旦出现此类情况,他们就会心甘情愿地屈从于音乐所承载的意识形态内容的入侵。
作品中的例子包括阿巴(Abba)的歌曲《谢谢你的音乐》(Thank You for the Music)、Kylie Minogue 的《Can't Get You Out of My Head》,以及一部早期的奥地利法西斯家庭电影,该电影将唱歌描绘成一种情感净化(emotional hygiene),在孩子们中间释放和传递法西斯思想。《第三人》被描述为一种装置,它将我们自己的恐惧、爱和憎恨反馈给我们,作为一个空白的位置,它并不产生和传递自己的内容,而只是起到把某人自己的的感受反馈给其自己的镜像功能。对邦格来说,音乐先于意识和思想,它是「总是已经在那」的东西,就像孩子在子宫里就能听到母亲的歌声——甚至在出生之前。
邀请威尔·霍尔德(Will Holder)发展一场「讲座表演」,意味着需要一个复杂的人员组合。霍尔德最初从事平面设计,他的艺术实践侧重于颠覆既定的、大多是传统的艺术角色、责任和权力分配。他仍在设计目录手册(catalogues),比如最近为艺术家二人组 The Otolith Group 设计的目录。但在这种情况下,谁是作者,谁又是艺术家呢?
为了「演一场讲座!」,霍尔德邀请了另一位艺术家卡莉·斯普纳(Cally Spooner)来展示她正在进行的项目《间接语言》(Indirect Language),两人已经就该项目开展了数年对话。该项目是对莫里斯·梅洛-庞蒂 1952 年的论文《间接语言与沉默之声》(Indirect Language and the Voices of Silence)的八幕戏剧化演绎。霍尔德参与了演出,并扮演 「叙述者」(narrator),代表梅洛·庞蒂。在这里,角色再次被混淆:作为作品的委托人,霍尔德完全可以占据策展人的位置,因为他将艺术家的位置移交给了斯普纳,但随后,他又参与了斯普纳的表演,因此斯普纳就成了他的「导演」,尽管他在宣布作品时仍然是受邀艺术家......
Gilles Deleuze, Félix Guattari, What is Philosophy? (New York/Chichester 1994).
Maurice Merleau-Ponty, “Eye and Mind”, in: Ted Toadvine and Leonard Lawlor (eds.), The Merleau-Ponty Reader (Evanston, Illinois 2007), pp. 351-379.
Gilles Deleuze, Félix Guattari, What is Philosophy? (New York/Chichester 1994), p. 197.
Ibid.
See Deleuze, Guattari, pp. 15-116.
See Deleuze, Guattari, pp. 117-200.
Ibid.
See Merleau-Ponty, “Eye and Mind”
Ibid., p. 374.
Ibid., p. 353.
See Deleuze, Guattari, p. 183.
Merleau-Ponty, p. 353.
Ibid.
参见德勒兹/瓜塔里对艺术和哲学的比较:「感官生成(Sensory becoming)是某物或某人不断成为他者的行为(同时继续是他们是其所是),(……) 而概念生成(conceptual becoming)则是使得日常事物(common event)本身逃逸其所是的行动。”See Deleuze/Guattari ́s comparison between art and philosophy: “Sensory becoming is the action by which something or someone is ceaselessly becoming-other (while continuing to be what they are), (...) whereas conceptual becoming is the action by which the common event itself eludes what is.” P. 177
From The Third Man, a video by Erik Bünger, courtesy of the artist.
Ibid.
Maurice Merleau-Ponty, “Indirect Language or the Voices of Silence”, pp. 241-283, in: Ted Toadvine and Leonard Lawlor (eds.), The Merleau-Ponty Reader (Evanston, Illinois 2007).
André Malraux, The Voices of Silence (New Jersey 197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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