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森特站在马斯登街西侧的电话亭,透过烟雾和雨水漫布的玻璃看着街对面的那栋白色房子漆黑的轮廓。他已经在这里站了十几分钟,这段路上来往了不超过10辆车,行人更是一个没有。路灯坏了,附近房子的灯都像是坏了,马斯登街像是动物的尸体一样安静地躺在黑暗中被雨水冲洗,带走最后一丝生气。越过这一排房子屋顶很远的地方,摩天大楼的灯光闪烁,宛如天堂一般。
文森特又点上一支烟。他能感觉到魔鬼早就开始焦躁不安,但还没有发作。或许他已经习惯了,或许他知道再见酸刻薄的语言也无法让文森特提早行动。
他应该学习一下忍耐,文森特想。每一个人都在忍受和承担一些痛苦,魔鬼也应该体会一下。地狱里有很多痛苦和愉悦,和大把的空虚,但是缺少过程。任何唾手可得的结果都太浅薄,收获不了任何东西。魔鬼不是不明白这个道理,他饥渴地想要获得人类的全部情感——不管出于什么目的,但是他一直也没有机会亲身体验。文森特想起自己幼年在孤儿院里上课的情景。给他们上课的老师既无聊又凶狠,相比之下魔鬼现在的学习环境要好很多了。
文森特是临时想到要来伊森·豪尔的住处看看,他知道马斯登街是丽珍巡管的辖区,但她并不知道伊森到底住哪里,于是打电话给警署的同事。电话那头的男警察明显对丽珍不怀好意,讲了几句让人恶心的低级笑话,丽珍毫不客气地骂了回去,文森特觉得又回到当年在警局的日子。丽珍不太放心恶心的警察给的地址,想要和文森特一起去,被他阻止了。
“那你去干什么?”丽珍随即明白了:“你知道你面前站着警察吗?”
“所以就别跟我去了。你知道我要去做的事会让我们都尴尬。”
文森特把烟踩灭,低着头小跑着来到伊森家门前。他在门口停下,再次往四周张望了一下,然后仔细地听着门里面的动静。什么声音都没有。最外面的一层纱窗门没有锁。文森特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包着皮革的铜盒子,打开之后拿出一把尖嘴镊子和一个前端收窄的小钢条,把这两样东西插进锁孔里开始小心地转动。
“她不知道的可多着呢。”文森特小声地说,耳朵和指尖还在感受金属细微的碰撞摩擦。
“唉,你多久没干过这个活了?你是因为手太笨才去当警察的吗?”
很快他就意识到这并非是锁旧了,而是有人破坏了它,里面的弹簧失去了弹性,插销全都不在它们应该在的位置上。文森特试着推了一下门,一条小缝漏了出来。他麻利地收好工具,闪身进去关好门。他透过外面的纱窗看到马斯登街没有任何反应。屋里和外面一样黑漆漆的,文森特不需要适应就能看得清里面的情况。一个小小的客厅,被一张沙发,一张桌子和一台电视机轻易填满。对面是一条不长的走廊,尽头看得见冰箱和餐桌的一角,那里应该是厨房。走廊中间有一个楼梯通往二楼。沙发上散乱地摆放着报纸和一些衣服,几个啤酒瓶占据了桌子,总算有点有人居住的痕迹。仅凭这些情况也很难判断门锁是被什么人破坏的,以及什么时候被破坏的。
门上送信口的下面有几封信,文森特捡起来看了一下,有几份报纸,一些房产公司的广告,退伍军人服务处寄来的手册,和一封威盛法务的信。他捡起信翻看了一下,没有拆封就直接放进衣袋里。他继续穿过走廊,路过卫生间的时候进去检查了一下储物柜,里面有一些精神治疗的药物,全都没有开封。文森特认识这些药,退伍的时候他也从部队的医生那里拿到过一些。没什么用,还不如酒更有效。看来伊森也抱有相同的看法。厨房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文森特转身上了楼梯。
二楼能看到两扇门,文森特轻轻地推开离楼梯口比较近的一扇,闪电适时地点亮了。这是一间狭小的卧室,陈设简洁,像是个单身男人住的地方,但是过于凌乱了。柜门和抽屉被拉出来,衣服被翻到地上,床垫明显是被掀起来之后没有放回原本的位置。有人在这里找过什么。另一处重要的异常之处在于地上有一些沾着泥水的脚印,水渍还没干。
他刚想要进去检查一番,被闪电甩在后面的雷声终于赶到了。一声闷响从远处传来。不,还有其他的声音!文森特立刻冲出卧室赶到另一扇门前,掏出枪一脚把门踢开。这是另一间大卧室,打开的窗户在风中摇晃这撞击到窗框上,雨被带进来落到地板上,在落地窗帘脚下形成一滩摊的水渍。在窗帘下摆和地板的缝隙里,露出一双9号或者9号半的男士皮鞋。文森特猜测鞋里应该还有一双大脚,再往上是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
“出来吧,窗边有点冷。”文森特提醒道:“我的枪正瞄着你,别逞强。”
窗帘边缘露出一支手枪,枪口下垂挂在食指上。那个人手一松让枪落在地上,然后慢慢从窗帘后面移出来。他长着一头半长的卷发,举着双手,背对着窗口,不过文森特还是认出他是跟随加菲尔德出现在在绿墙区教堂的四个人中的一个,好像是被伊森第二个打倒的那个。文森特记得凶星有机会射中他,只是他故意降低了枪口射中罐头盒作为警告。
“很好,就这样,这次我们能好好谈谈了。”文森特皱起眉头,“如果你会说话的话。”
显然那个人没有想开口的意思。他就像这个房间里的一件家具一样老实的站着。文森特没有办法,只能说:
卷发男人摇摇头,把手放下,直视凶星吓人的枪口,慢慢蹲下把手伸向地上的枪。文森特甚至觉得他在笑。
文森特感觉到一个又硬又凉的东西顶在后脑勺,那应该是和卷发男人要抓的东西一样。他叹了口气,把枪口垂下,慢慢张开双手举到头上。
四个打手中一个被凶星打死,剩下两个被伊森打伤,他们不会单独行动。文森特为自己的疏忽感到遗憾,不过他站在进门一步的位置,墙遮挡住了门外的情况,这多少也影响了他的判断。魔鬼可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赶紧跟上一句:
卷发男人捡起自己的枪,粗鲁地把凶星抢过去。这把抢的大小和重量让他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呼。他在文森特身上摸索了一番,对同伴点点头。
脑后的枪口顶了文森特一下,他慢慢走到房间中间。卷发男人退到窗边,身后举枪的人也往前走了几步,三个人就在从窗户到门口这一条直线上站住。
“我能把手放下吗?另外我能转过身吗?面对面说话更礼貌一点。”
文森特把手放下,用很绝无威胁的速度慢慢转过身,看见背后站着一个矮一点的短发男人和一支小口径手枪。他把枪端在腰间,持枪的右臂紧贴着身体,脖子有点往右歪。文森特记得这是拜伊森的一记重拳所赐。
“没错,侦探。你那个朋友可真厉害。”对方冷笑一声,“你的枪法也不赖,打死了我们的同伴。”
“抱歉,我意外出现打乱了你们的计划。”文森特一点不害怕:“跟着加菲尔德办事可没好果子吃,这是我亲身体验换来的教训。”
“加菲尔德不是我的老板。”短发男人不屑地说,窗边的那个同伙也哼了一声。“你来这里干什么?”
“你们在找什么东西吗?我可以帮你们一起找。”文森特想到旁边房间的乱象。
“好吧。呃,既然如此,主人又不在家,我们何不当做什么都没发生,各自回家呢?”
短发男人歪嘴一笑,但马上就被一阵强风伴随着一声爆裂声响惊住,文森特的背后传来惨叫。趁着对面的人愣神,文森特沉肩撞了过去,在对方倒地之前夺下他的枪,又往他的头上狠踢了一脚,确保他在地上老老实实的躺上十分钟。文森特回过头站好,看见卷发男人捂着半边脸发抖,鲜血从指缝中流下落到地面的碎玻璃上,木制空窗框还在跟着风摇晃。那个人还想抬起手举枪,文森特立刻走过去把枪口对准他的头:
脸被割伤的疼痛要了卷发男人的命,他顺从地松开右手,手枪一落地就被文森特踢到墙角。男人慢慢地站直,颤抖着张开手看了一下满手的血,充满怨恨地看着文森特。一道笔直的切口从耳朵一直延伸到嘴边,割得很深,肉都翻了出来。血毫无阻拦地从下巴滴落,几乎连成一条线。
“没什么。我只是过来看看伊森在不在家。尼克是你们的老板,他让你们来的?”
“这可不一定。”文森特也有点无奈。“我也不想打听太多。今天纯属意外,我们本来可以打个招呼各走各的。”
“这怪不到我头上!你本来就不应该站在窗边,尤其是大雨天。唉,算了,我们还是少说话吧。”文森特用枪比划了一下,“现在,要请你转过去在墙边站好,双手按在墙上。我收拾一下就离开,然后你在带着你的同伴走。”
卷发男人口气很硬,态度却很配合。等他做好被搜身的姿势,文森特从他腰间找出凶星握在手里,又后退两步捡起地上的枪和之前手里的一把一起装进口袋。
“感谢你的配合,继续保持这个姿势不要动,三分钟后你就自由了。”
文森特说完倒退着走出卧室,慢慢地下了楼梯回到门口。
文森特退出屋外,把门关上,雨声还是那么大。他掏出一根烟刚想点上,一瞬间刺眼的灯光将他照得闪闪发亮。连成线的雨水被红色和蓝色闪烁的灯光映衬成霓虹灯一样,加上两声警笛。
队长科林·海伍德站在两辆警车中间,肥胖的影子气势汹汹地向前压到文森特脚边。四名警员站在车门后面,拔枪指着他。
“你们等了多久?”文森特还以为自己已经把周围的情况摸透了,大感意外。
“只要没抓到我想要的人,我从不休息。”海伍德得意洋洋气势很足,可惜此时并没有摄像机对着他。
“嫌疑人。”海伍德的气势消退了一点,“任何出现在这里的人。”
“那你在等我的时候有没有恰好看到有其他人进过这间房子?”
“没有必要。我的判断没错,你这种自负又缺少头脑的小子就会直接开前门。”
“原谅我再问一个问题,你原本在等谁?如果我给了你一个惊喜,那谁才是你想见的人?”
“省着点你的小聪明吧,我们今晚还有很多话要回警局说。”海伍德哼了一声。一旦遇到回答不了的问题,他就会彰显一下自己的身份带来的权力。文森特知道自己又要白白浪费几个小时,甚至几天了。队长挥了挥手:“搜搜他身上有什么。”
不用警察多说,文森特自己举起双手。两名警察走上来给他戴上手铐,很快发现了凶星,和那封信威盛法务的信。一切都处理好之后,海伍德走上来把这两样东西拿走看了一眼,咂咂嘴说:
“持械闯入私人住宅,你觉得要关多久,麦克林?啊,一封不是写给你的信,再加上盗窃罪。”
“不管多久我都会认。但是我要提醒你楼上还有两个骨钩帮的打手,一个被我打昏了,另一个随时可能逃跑。”
“你在开玩笑吗?我在这里守了一个多小时……”队长的话没说完语气就软了,因为警察从文森特风衣的另一边口袋又搜出两把枪。他立刻命令手下:“你们两个,上去抓人!”
两个警察紧张起来,掏出枪和手电筒排成战斗队形进了屋子。海伍德眯起眼睛看着屋里闪动的手电筒光柱,手也按在了枪套上。
“你的手下动作快一点就行,那两个人没有反抗能力了。”文森特不想被雨淋得太久,“你最好先叫救护车,醒着的那个伤得很重,流了很多血。”
“别跟我逞英雄。我才是警察!”队长抬起肉乎乎的下巴,“我不会放过任何嫌疑犯!带他回警局!”
文森特双手铐在后面耸了耸肩,跟着警察被按进警车的后排,看着海伍德钻进另一辆警车里抓起通讯器大喊大叫。他一定是在通知局里派增援,还有救护车。
“你是在教训我吗?”魔鬼不满又不屑,“我本来也觉得你这一次太冒失了。总是要先计划好,而不是一时兴起。”
“你说什么?”一名警察从另一侧上车坐在文森特旁边。
开车的警察坐进驾驶室听到这句话,和同伴在后视镜里对视了一下,什么都没说,发动汽车上路了。雨夜是最不受欢迎的时候,如果不是在家里观赏的话。警车的警灯张牙舞爪,吓不到任何一个人。美恩市看它就像看蟑螂一样。沉闷是这段漫长路程的主题,连魔鬼都懒得讲话。
警车离开了马斯登街,渐渐开进了热闹的城区。摩天大楼上色彩变换的灯光通过沾满雨水的玻璃硬照进来,在文森特的身上留下斑斓的影子。他觉得自己是一只彩色鱼缸里的鱼,感到窒息。在这些霓虹巨兽的脚下,警车真的像是一只随时被踩死的蟑螂,飞快地行驶只是为了保全性命。
车开进12号警局停下,文森特被押出来径直推进门去。已经是晚上接近8点,只有少数夜班值班的文职警察坚守在办公室,文森特看了一眼没有发现认识的人。开车的警察把他带到二楼审讯室,和上一次一样,跟门口的看守交代了几句就走了。看守困惑地看了文森特几眼,示意他坐在椅子上,一句话都没说就把门锁上了。
听不见雨声,什么声音都听不见,审讯室就是这么个地方。文森特知道这一夜才刚开始,而魔鬼到底忍不住了。
“怎么说?”文森特闭上眼睛。审讯室里的灯光太刺眼。
“不然我还能去哪?绿墙区吗?我最近去那边的次数比回家都多了。再说就算我去了你还是会喊无聊。不如找点新鲜的乐子。”
“过程是有点刺激,”魔鬼也承认,“但是没什么结果。”
“那倒未必。我们至少知道尼克对伊森动真格的了,还知道威盛法务的人和他有业务往来。”文森特尝试说的有条理一点,“而且,待会儿我们还要跟海伍德队长谈谈。”
“如果真是这样,他们至少就该比你先到。更别提到的更早的骨钩帮了。”
外面传来一阵响动,沉重的脚步声,有人在嚷嚷,然后门被打开,像刚从海里爬出来一样的海伍德队长走进来。
“好吧,麦克林,真是难熬的一夜。”他把帽子摘下来甩了甩雨水,扫了扫浓密坚硬的短发,闷哼一声坐到文森特对面。
“都送去医院了。你可真了不起,一个人对付两个持枪的对手。要是警局里的人都有你这两下子我倒是能省心不少。”海伍德不情愿地扭动着身体,湿透的衣服让他很难受。“他们什么都不肯说。你知道些什么?”
“他们不肯跟警察说话,难道就会跟侦探说话吗?”文森特大感失望。
“那你和他们打起来总要有点原因。那家伙的脸伤得不轻。”
“唉,你应该看得出那是玻璃划伤的,是意外。我一进去被被他们用枪指着。”
“你可别跟我说你是无辜的。”队长还是那么气呼呼的,鼻子里往外喷着粗气。“说吧,伊森·豪尔家里到底有什么东西值得你们争先恐后的往里钻?”
“没什么,我只是进去等他回家。”文森特看到队长又要发火,抢先发问:“我看那两个人也是在等。你们也是在等伊森,对吧?”
“我出警当然有我的理由!”队长好像很高兴文森特提起这个话题,“星期六下午,绿墙区教堂发生枪战,有目击者证实伊森·豪尔被四个人围殴,后来演变成枪战。豪尔被打伤后有人救走了他,对方也被死了一个。你现在知道我为什么要去他家了吗?”
“难道你找到了吗,大侦探?”海伍德没有注意到文森特换了个说法,“这个人很狡猾。不过我已经把他当做头号嫌疑人了。”
“嫌疑人?枪战的事情你不是已经了解得很清楚了吗?”文森特感觉已经要探到队长的底牌了。
“枪战很混乱,没人看清到底是谁开枪打死了那群人中的一个。可能是豪尔,也可能是他的帮手。”队长的眼光在文森特身上游离,但他好像并没有真的在看。“或许我应该从那个人身上着手。”
“受伤的那伙人,是骨钩帮的人吗?”文森特适时地提问。
“为什么这么问?”队长也收回思路,盯着文森特:“你好像很了解绿墙区的事,还有豪尔。”
“唉,我本来已经打算从那地方抽身了,上次我跟你说过的地产调查我已经推掉了,但是这次是因为一些私人事务。我有一个朋友,在绿墙区和伊森豪尔起了点冲突,被他打了一顿。幸好我偶然路过救下了朋友,把他送到了医院。问题是没过几天我的这我朋友就不见了,所以我想找伊森谈谈到底是怎么回事,结果伊森也不见了。没办法,我只能去他家拜访一下,看看有什么线索。”文森特一边讲一边观察队长的反应,看得出他并没有太当真,但至少对于一些说法没有反驳。那些关于伊森的说法。到最后,文森特补充道:“关于这件事你可以向地区检察官斯科特·库珀求证,我碰到他在中心医院给伊森做笔录,和他说起过我朋友被打的事情。”
“少跟我提库珀,你别再想让他放你出去。”队长喉咙里发出沉闷的声音,“这么说他去中心医院做笔录是为了另外的案子?那个豪尔又做了什么?”
“我并没有说今晚待在那里是要抓他。”尽管海伍德否认了,可文森特看得出自己说的没错。“豪尔到底干了什么让地区检察官亲自审他?”
“他在绿墙区打了几个人。阿特拉斯的人,你知道那家公司吧?可能豪尔跟他们有什么过节。”文森特停了一下,随意加了一句:“他好像和谁都有过节。”
“这倒不错,标准的混蛋!”海伍德点点头,“说说你朋友的事,他和豪尔到底是怎么回事?”
“艾迪,我的老朋友,在巴尔的摩的监狱里过了几年苦日子,回到绿墙区打算找点差事干赚点钱,被豪尔误认为是骨钩帮的人,把他打了个半死。”
“他是这么跟我说的。”文森特差不多确定海伍德手里有什么牌了,并不想拆穿他。“但是我们很久没见过面,我不确定他说的是实话。”
“哼,我很怀疑你的解释。”海伍德眯缝起眼睛装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你从他家里拿走的那封信,是威盛法务寄来的。这跟你的朋友有关系吗?”
“哦,那封信,”文森特没料到海伍德会问这个,“没什么,只是职业习惯。”
“不不不,麦克林,你不是个爱管闲事的人。你不喜欢律师,当过警察的人都不喜欢律师。所以,威盛法务和你有什么关系?”海伍德敲敲桌子,“还是说你知道伊森·豪尔和威盛法务有什么关系?”
文森特被海伍德问住了。伊森和威盛法务到底有什么关系呢?海伍德为什么会特别关注这封信?他不确定队长是在套他的话还是真的要搜集线索。原本一封随便捡起来的信现在倒让文森特懊悔万分:如果他能看一眼那封信的内容就好了。
“这个问题我无法回答你。队长,门口除了这封信就只有广告了,我总得带点什么有用的回去。我不知道,如果地上有一封银行来的信我一样会捡起来。”文森特耸耸肩,“不然你觉得是怎么回事?我持械非法闯入,就为一封信吗?”
海伍德紧闭着嘴,双手抱在胸前盯着文森特,一时半会儿没有想出更好的问题,只能回到刚才的话题:
“我对他了解不多。嗯,如果那次我没有被我遇上的话,艾迪可能会被他打死。”
“绿墙区不能再死人了。”说到这个,海伍德的疲惫一览无余,“我们前几天在那边的罐头厂发现了两具尸体。”
“我知道。据说很惨烈。”文森特知道海伍德守在伊森家的原因了。他和自己是走在同一条路线上。
“嗯,年纪和我差不多,35岁左右的,黑人,比我高点,很瘦,别的再没什么特别的。”
“好吧,那应该是不是他。”文森特知道海伍德在说那个矮个子的曼尼。
“有没有这种可能,绿墙区的事情都是伊森·豪尔搞出来的?出于某种原因,可能是他和黑帮有什么过节,或者是为了保护什么人,杀了那些人。可能还包括我的朋友。”
“这太过分了,文森特!尊重!你对友谊的尊重呢?”魔鬼大声嚷嚷。
“你是这么想的?”队长把肥大的身体靠过来,充满压迫感地问道:“你去他家是为了寻找杀人的证据?”
“这只是我的猜测。一个屡次被警察抓住的侦探还能怎么样呢?”文森特摇摇头,“怎么样,我猜的对吗?”
“你已经不是警队的人了,我不能和你讨论案件相关内容。”海伍德一下子又变回在办公室的样子。
“我还以为我们都是在为了美恩市的安宁努力工作铲除犯罪。”文森特也适时地往回坐了坐。
“我是,你不是。”海伍德仰起头,鼻子里喷出一股怨气。“如果不是你,我们可能已经抓住豪尔了。”
“听着,关于伊森·豪尔这个人如果你有什么想告诉我的,那就趁现在。不然的话你就在这里等上48小时吧!”海伍德不再掩饰自己的愤怒,站起来用力把椅子放到一边转身往门口走,又转过身来补充道:“别想让库珀再救你出去!这一次我可是抓了你个现行!”
海伍德出去之后把门重重地摔上。他的身形太巨大,以至于文森特觉得门好像没开过一样。即使队长不下警告,文森特也不想去麻烦库珀了。现在他大概看完丹尼的比赛,带着儿子一起去吃晚饭了。多半是快餐店。库珀从来都想不出什么高级一点的地方,况且热狗和啤酒的搭配很适合让这对父子一起边吃边聊聊比赛。工作之外的库珀过的有点艰难,离婚对他来说是个不小的冲击,对丹尼更是如此。那孩子平时跟着母亲一起生活,文森特不想打扰他和父亲在一起的时光。他知道那有多么重要,多么宝贵。
“星期一就遇到这种事可真是倒霉。”魔鬼说话的时机正好,让文森特没有再继续思考那个话题。
“不敢苟同。”魔鬼兴致来了:“如果你对工作充满热情,全情投入生活,那么每一天都会是富有创造性,充满乐趣的。”
“问题不在这,哦,墨菲斯托。”文森特闭着眼睛把头往后仰,轻轻地说:“工作没有喜不喜欢之分,它只是工作,你只要去做就好。人们可以忍受工作,不能的话就换一份工作。反正都是从星期一到星期五。星期一的问题在于,它让一切又开始重复。它就像一个闹钟不断的提醒我们的生活是无数个循环,从星期一到星期天的不断重复。你知道那有多绝望吗?你想过挂钟里的报时鸟吗?”
“总有一些不受日程表约束的人,那些不用上班的,退休的。枷锁都是你自己套上的。”
“那么那些节日呢?为什么每年都有一个圣诞节,复活节,生日。每天的早中晚三餐又是怎么回事?你真的饿了吗?那些退休的人,老人,他们有孩子吗?孙子辈呢?一代人又一代人的循环,改变的只是吃的用的变得更好,除此之外又有什么是在这种循环之外变得更好?”
魔鬼有一会儿没说话,不知道是在思考还是在回味,然后才问了一句:
“人类社会发展到如今这个样子可不是让你问这种问题的啊!”
“我不懂历史。我只是在说我的想法。”趁魔鬼还没说话,文森特又补了一句:“这很不正常吗?”
“以前很多人会这么想,最近么,会问这种问题的人不多了。”魔鬼有些感慨,“有些人不想让你们思考这种问题。”
“我知道你不会这么想。你才是最想让我们的脑子活跃起来的人。你确实干得不错。”
“感谢你的夸奖。事实上我并没有这么大的本事,即使没有魔鬼,没有地狱,你们也会自己创造出来一个。归根结底,我们都是被创造的。”魔鬼呻吟了一声,似乎伸了个懒腰。他不太受得了这种忧郁的充满古典愁绪的气氛,于是大声抱怨道:“他们就想让你在这间屋子里待上两天吗?那些关押人的笼子也比这里好。”
“不能指望这里的工作效率有多高。”文森特也觉得该换个话题了,“我在这里上班的时候,到了晚上这里的律师比警察都多,随便抓个什么人都要和律师纠缠半天。现在已经好多了,或者,这种规则已经可以自动运转,不再需要那么多人来操作了。”
“棒极了!什么事只要有律师掺和进来就变得无聊又让人厌烦!”
门开了,刚才那位警察陪着托德·加菲尔德走进来。警察面无表情,律师的表情更少。
“文森特·麦克林,你可以跟这位律师走了。”警察给他打开手铐。
“但是海伍德队长说我要在这里待三天。”文森特没站起来,仰起头看着律师。
“他保释了你。”警察不耐烦地勾了勾手指让文森特从椅子上挪开,“至于他怎么过的队长那一关,你自己去问他吧。”
加菲尔德双手握着公文包的把手站在门口,看着文森特面带笑容的走过来,才做了个手势让文森特跟上,然后转身往门口走。他们在寄存物证的窗口停下,凶星又重新回到文森特手里,而那封从伊森·豪尔家地板上拿到的信则被加菲尔德装进了包里。文森特顺从地跟在后面,一句话没说。直到出了分局门口,重新呼吸到混合着酒精和化妆品味道的空气之后,加菲尔德停下来掏出手帕按在鼻子上捏了几把。雨已经减弱了声势,用最后一点力气想要抢夺对美恩市的控制。文森特掏出烟点上,看到律师的凯迪拉克轿车停在不远的街口。
“钱让我去哪里,我就去哪里。”律师咳嗽了几声,大概是想把这句太直白的话掩饰过去。“你以为我的工作会更干净吗?”
“是的,我也是受人委托。不然你以为我会付钱保释你吗?”律师嗤笑一声,拿出了商务语调:“麦克林先生,我的一位朋友想要和你谈一些业务,关于你的专业。”
“听着,在经过了最近两个星期的事情之后,我已经把你加入到不受欢迎的客户列表里了。”文森特友善地点点头,“和你有关的人,我一样不想见。就在2个小时之前,我在伊森豪尔家里遇到了两个人,前两天在教堂那里和我互相射击的人。我的头又差点被他们打了几枪,好在警察及时出现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律师的表情不像是装的。“你觉得是我派他们去的?”
“警察已经找到伊森头上了。所以他们才会在他家门口抓到我。海伍德警长还在想办法查出那个帮助伊森逃脱的同伙。”文森特半真半假愤愤地呸了一声。
“那件事,我们都不想再提了。”律师有点心虚,看得出他并不习惯和警察打交道。他更擅长处理跟钱有关的事,文森特想。“最不希望发生枪战的人当然是我!当时我也随时可能被打中!被打死!”
“我记得你躲在教堂里没出来。你在里面祈祷不挨枪子吗?那还真挺有用的。”
“那你一定没去管里面那两个兄弟了?”文森特指了指警察局,“他们靠得住吗?你觉得他们会不会把你出卖给警察?”
“既然他们还没指认是你那天救走伊森·豪尔,那他们一定不会把我说出来。”律师非常确信,“不管尼克作为帮派领袖有多少缺点,在管理手下这方面没出过差错。他们全都讨厌警察。”
“说到尼克,你这个主子真是让我捉摸不定。他们一家人都有点毛病。”文森特故意说的很不客气:“你也一样。你到我的办公室那天我就说过,我不想掺和黑帮的事情。放过我吧。”
“尼克生气了。丽塔跟你说了吧?她和伊森的事情让尼克知道了。他本来就被绿墙区的事情弄得很窝火,家里出的事更让他怒不可遏。他正在四处寻找伊森,打算要他的命。”
“等等,尼克要杀伊森仅仅是为了他和丽塔旧情复燃?”文森特不想放过律师。
“就我所知就是这样。”律师不露声色,让文森特觉得更加可疑。“尼克是个情绪化的人,你见识过了。”
“不用担心,这次我只是做个中间人。接下来这件事情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那就更糟了。”文森特半开玩笑,“你做的事好歹还有个法律的界线。而你接触的那些人,啧啧,我真怕他们进了警局再也出不来了。”
“我保证,不管你信不信,这次的事情要干净得多。”律师往街角看了一眼,那辆车缓缓地往这边开,他凑到文森特身边又不至于闻到烟味的距离低下头轻轻说:“家务事。”
文森特理顺了一下律师的话,心里大概想到了一个名字。或许值得一试。既然已经被卷进了漩涡的中央,潜得深一点也不算什么坏事。
“你想把一辈子都用在这一堆烂事上吗?”魔鬼大概也猜到了。
“迷雾终会有消散的时候。”文森特看着一缕烟雾从燃烧的烟头上上升,自己又喷出的一口烟雾将它们全部吹散。
“我有个条件,当然是除了佣金之外的,”文森特指指加菲尔德的公文包:“我要那封信。”
“不可能。你对这封信没有所有权。”拒绝得干脆冰冷,不留余地。
“那你为什么能拿走它?而不是交还到他的主人手上。”
凯迪拉克停在两人身边,加菲尔德淋着雨走到后排车窗边上俯下身。车窗摇下来,露出一张老年女士的脸。文森特觉得她像把头发盘起来的梅花Q。Q女士打量着文森特,问加菲尔德:
文森特举起夹烟的手跟Q女士打了个招呼,没得到回应。她仍然对加菲尔德说:
文森特扔掉烟走到车边上,律师转过身一本正经的介绍:
“这位是克劳迪娅·钱德勒夫人,她要和你谈一谈委托的细节。”
“当然。”文森特低下头对Q夫人点头示意:“久闻大名。”
加菲尔德打开车门让文森特坐进车里,关上门后再坐到副驾驶的位置上。车里只有一点很暗的灯光,文森特还是从后视镜里看到开车的是哈利。汽车静静地发动了。四个座位上都有人,但这辆车像是僵尸一样死气沉沉。魔鬼是这么评价的。文森特没有问去哪里。肯定是一个不需要凶星派上用场的地方。开出两个路口,钱德勒夫人开口了。
“上次去府上拜访的时候我本来有机会当面问候。可惜,你的儿子并不好客。”
“你并不了解他。”冰皇后带着点疲惫又坚决,是那种迷人的低哑声音。
“我需要了解他吗?”文森特没有客气,“关于你要委托我办的事。”
“我一般不会根据中间人做判断。我还是喜欢跟客户本人面对面谈事情。”
“都是道听途说,并不重要。最近我在办的案子和你的家人有点关联,顺便打听了点消息。”
“办得怎么样,你那些案子?”钱德勒夫人终于把灰绿色的眼睛放在文森特脸上了。
“老实说并不顺利。很不顺利。我已经开始考虑怎么从这堆事情里脱身啦。不过既然你找到我,或许我可以从中找到一些破解的方法。”
“别这么做。别这么想。我和你的麻烦一点关系都没有。”
“这可不好说,夫人。侦探的工作都是抽丝剥茧,从成山的线索中找到真相。”
“没有真相。我已经知道所有的事情。我要你做的不是这种事。”
“哦,又一个自作聪明的女人。”魔鬼已经准备好坐在三楼包间朝下看一场表演了。
“那可有点意思了。”文森特又逼得紧了一步:“从加菲尔德先生找到我开始,你就出现在我经手的案子背后。我不知道你和他是什么关系,但是在我看来你们都对我有所隐瞒。如果不是接受了委托,我宁愿所有的秘密都被埋藏到世界毁灭。但是,既然你们找到我,就不能把我装进帽子里再拉出来,把我当成一只可怜的兔子,成为了整个魔术最重要的部分却对整场表演毫不知情。我上次去你家也和这位律师说得很清楚了,他没有转告你吗?”
车在一个路口的红灯前面停下。钱德勒夫人在后视镜里和加菲尔德交换了一下眼神,文森特看到律师点了点头。夫人把两条交叠的腿还了个位置,看向前面的走过的一群青年男女。
“你会知道你想要知道的。不要把我交待给你的事情和别的案子搅在一起。这会让你犯错。”
文森特觉得不会再有什么进展了,没有再出声。他决定接下这个委托。
绿灯亮了,这架华丽又冰冷的机器转向西边。文森特知道它要载着自己去什么地方了。
评论区
共 1 条评论热门最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