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我有点事要你办。明天会有一个姓邓恩女人去你办公室,你带她去中心医院认一下那具缺一节手指的尸体。”
“那个死者可能是他的丈夫。”文森特揉了一下眼睛,觉得有些疲倦。他用手肘支撑在公用电话上,话筒死死地压在耳朵上。
这间电话亭距离放着曼尼和瑞典佬尸体的那间鱼罐头厂有15分钟的车程。瑞典佬的豪华林肯就停在电话亭外面,文森特开着它离开绿墙区,找到这一个没什么人的海滨路段给库珀打了个电话。
“邓恩太太是我的客户,她雇我找她的丈夫。那大概是十天之前的事情,当时我并不知道绿墙区的案子。昨晚,或者是前天晚上,我不确定,我从她给我的资料中发现她丈夫的手指有问题。听着,我并不能确定,所以要你带她去认一下,让后再顺着这一条线索查下去。”
“很好,我知道了。”停了一下,检察官又说:“你听上去很疲惫。”
“邓恩这条线我先去追,在我给你回复之前你不如先休息一下。”
“谢谢,我现在真的很想躺在办公室的沙发里喝两杯威士忌,但我还要你帮个忙。”文森特叹了口气,摸出一支烟点上,“告诉我尼克·钱德勒的地址。”
“上次在医院我跟你说过是去看望一个被打的朋友,他是骨钩帮的人。关于这个朋友我有点事情要问钱德勒。”
沉默了一会儿,检察官又问道:“和绿墙区的案子有关吗?”
检察官没有再多问,很快给了文森特一个本尼迪克特大道的门牌号,又加了一句“如果你需要帮忙的话……”文森特立刻用“再见”结束了通话。他用话筒轻轻敲打着手心,看着电话亭外开始变得阴沉的天气。太阳离开最高点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乌云接管了天空,一切都变得不再有影子。文森特呻吟了一声,回到豪华汽车的驾驶室里。
“你饿了吗?你好像从昨晚到现在都没吃东西。”魔鬼听到了文森特胃里的声音。
“当然没有,你还欠我一个灵魂!有人亏欠你的时候你是永远不会觉得满足的,是吧?”魔鬼心怀鬼胎地嬉笑起来,“另外,我必须说,曼尼的味道差劲极了。加盐都拯救不了那股馊味。”
“那我觉得一整套西班牙调味料也不会让瑞典佬变得好吃起来。”
文森特发动汽车,向市区开去。这个威风凛凛的宝贝儿根本不在乎是谁在驾驭自己,只要跑起来就像是有了自己的想法,一门心思的要把速度提升至极限。风狂野地灌进车里,文森特几乎能感受到潮湿的气息。美恩市喜欢这种天气,蕴含着混乱的前兆,提前告知人们准备好要大闹一场了。而文森特脑子里被过去几个小时里所发生的事情塞得满满的,不太想去关心美恩市的蠢蠢欲动。
他其实不太想思考,墨菲斯托也很难得的没有讲他对于社会风气和艺术鉴赏的评论,应该是好好享受这辆豪车的时间。不过一考虑到这辆车的目的地,文森特的胃又开始隐隐作痛。
艾迪死了,还有曼尼和瑞典佬,整件事却没有任何进展。事实上,情况还更糟糕了——他卷入了黑帮的争斗。无论如何他都要找到尼克·钱德勒撇清关系,把事情做个了结。即使他不这么做,钱德勒也会来找他。这是黑帮做事的风格。
文森特这才感觉到自己的脸有点凉,那是雨水砸下来的触感。挡风玻璃上也被雨水模糊住,雨刮过后只能看到美恩市扭曲破碎的景象。天色暗了,远处的天空亮起了闪电,但比起地狱的景象还是要好很多。文森特把窗关小了一点,还留了一条缝隙,让冷风能从头发中间吹过。
雨水丝毫没有影响暴躁的人工坐骑,飞速的离开绿墙区,开往塔林区。现在是下午4点多,雨水像是墨汁一样给城市刷上了一层浓稠的黑色,路上的汽车都开启了大灯。或许应该说是雨水洗去了美恩市光鲜的化妆,让她露出了本来面目。一栋栋大楼在闪电的光亮之中忽然出现,又悄无声息地隐匿起来。当下一道闪电亮起的时候,你会怀疑面前的大楼是不是刚才从车窗外略过的那一栋。地图有时候是不管用的,或者说大部分没用。只有当你知道该去哪里的时候,才会关心自己是不是走在正确的路线上。
文森特向着闪电的方向驶去。天边那一闪一闪的光亮是非常显眼的信号灯,但却永远无法接近。有那么一瞬间文森特觉得自己又回到了地狱边境。谁知道呢。不过好在很快他就上了卡隆大桥,确定自己行驶在美恩市的地图上。车轮下一百三十尺的地方,斯泰克斯河的水面破碎不堪,声势浩大的水流掩盖了水下的无数罪恶。每次从墙上经过,文森特都觉得身上有些发凉,好像被带走了一些什么。
他放慢了车速,试图透过雨雾看清水面的样子,却被身后呼啸而过的车灯和催命一样的喇叭迷糊了眼睛和耳朵。他知道魔鬼最喜欢这座大桥,还说过以后要在地狱也建一座类似的建筑。
“你永远建造不出这么伟大的东西。”当时文森特是这么回应的。
“地狱不需要伟大的东西。”魔鬼并不是在反驳,想了想又补充道:“人间也没有什么伟大的东西。”
文森特现在还是这样觉得。魔鬼想要把所有人间的好东西收归地狱,至少在地狱原样复制一份,但他自己也知道这样做意义不大。这些东西不是给死人用的。
大雨让时间变得模糊。文森特感觉自己几乎是一瞬之间就开过了卡隆大桥,而事实上这是一条将近2英里长的路程。从引桥下来之后,道路变得窄了一些,两侧的高楼也逐渐稀疏,高度像是下楼梯一样依次变矮。植物开始占据这一片土地,尽管在大雨中这些植物更像是张牙舞爪的活物。在阳光之下它们很温顺,一旦风起云涌就会变成让人胆战心惊的怪物,变换之快让人猝不及防。
又开了十几分钟,高大的楼宇已经不见,视野变得开阔,闪电之中能看到大片的皂荚树和白蜡树,树丛的缺口之间隐约露出别墅的一角。塔林区,美恩市的花园,在这座城市陷入狂欢后的精疲力竭之时还能提供一个舒适的躺椅。这里住的大多数都不是美恩市人,波士顿的一些富豪会在这里买下一块土地当做度假花园。美恩市人一般不会过河到这里,塔林区没什么属于他们的东西。不过这段时间好像不太一样了,从刚刚卡隆大桥上飞驰的货车就能看得出,这个区正在接纳新人。
林肯车向北驶入本尼迪克特大道。一眼看过去这条路平整通畅得能让任何司机睡着,甚至在开到加拿大之前都不用担心撞上任何东西。文森特不知道尼克·钱德勒家具体在什么地方,不得不放慢车速观察路牌和路边铁栏杆上的门牌。所有的豪宅长得都一个样,里面住的人也都差不多,和房子外面的草坪围栏一样无礼又冰冷。
大部分别墅都没亮灯,有钱人多半不会想要在这种天气专门跑到这里围着火炉喝红酒,穷人才想要这么做。所以当一栋灯火通明的二层别墅出现在雨中的时候,文森特特别留意了一下门牌号码,和斯科特·库珀给他的一致。
大门很高,顶端被设计成复杂的线条,尽可能的想要和其他大门与众不同。不过只要它关闭着,就和其他大门没什么两样。文森特按了两下喇叭,在大雨中这点声音并不明显,但是很快大门就自动打开了。房子里有人看到了这辆车,按下电钮放它进来。文森特不动声色地把车开进院子,盘算着等下里面的人看到车上下来的不是瑞典佬会是什么反应。
这栋别墅从外面看起来并不是非常豪华,跟邻居的住宅比起来有些落于下风。它固然很大,却减掉了很多装饰。没有凯旋门式的门廊,没有突出的阳台,没有六角形的阁楼顶。文森特觉得别墅的后面应该有一个游泳池,但是从正面看过去它的主人更像是个贫穷的富翁。这是一栋二层楼,至少8个房间,可以接待很多人。买下这样一栋房子的人肯定想好了怎么利用它。
文森特不想去找车库,直接停在了门廊前面,走下车上台阶按了门铃。没人应答。文森特朝旁边的窗户里看了一下,厚重的绛红色窗帘遮挡了一切。他又按了几下铃,门打开了。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站在门里,衣着得体,头发一丝不乱,整个人可以直接搬到百货大楼的橱窗里贴上“管家”的标签高价出售。
“好吧,那我再问问别人。”文森特转身就走,管家在背后叫住了他:
“快点问。我还要去隔壁小孩的生日宴会当小丑表演扔球的把戏。”
“是的……很精彩……”管家有些迟疑,想要从文森特的表情上看出些什么,“我能问一下你这辆车的主人在哪里吗?”
“让我和真正关心他的人谈谈吧。”文森特看出管家在掂量该不该回屋里通报一声,于是又加了一句:“这雨还要再下一阵子,瑞典佬不急着找人去接他。”
管家依旧没有回答,好像因为在橱窗里摆得太久卖不出去而为自己感到忧伤。这时候另一个声音从屋里传来:
出现在管家身后的是托德·加菲尔德。他一只手里握着一只有些残酒的杯子,另一只手上是一个漂亮的大肚子酒瓶,里面的金色液体和文森特很熟。律师的头发有些乱,脸上有些细微的汗,领带也被解开了一点。这个季节的雨天没有人会觉得热。加菲尔德一定是凉透了,威士忌也不能让他暖和起来,文森特想。律师看到文森特之后脸色立刻僵硬起来,文森特一度觉得他要晕过去了。
“你怎么……你来这干什么?”加菲尔德好不容易才挤出一句话。
文森特的惊讶没有加菲尔德那么多,但至少也能装满他手里那只杯子了。不过也好,能把两件事一次解决。于是他说:
“你的老板?你什么意思?”在这种时候,加菲尔德还是要保持律师的咄咄逼人。
“你付钱雇我,尼克·钱德勒付钱雇你,所以我觉得他也是我老板。”
“嘿,你雇我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再说了,我就是干这个差事的。弄清楚这些破事。”文森特笑了一下,对管家说:“去吧,跟你的主人说文森特·麦克林来了。再给我倒一杯跟他一样的东西,奈尔斯。”
“哈利,先生。我的名字叫哈利。”管家旁观了加菲尔德的窘迫之后也变得自然了一些,“请把外套给我。”
文森特不想露出大衣下面的左轮枪。管家撇了撇嘴,带着文森特走进大厅。
大厅的天花板非常高,比在外面看要高得多。一盏像倒过来的迪士尼城堡一样的巨大吊灯挂在中央,水晶将光芒折射到房间里的每一个角落。深色调的家具和壁纸并没有因为光亮而展示出灿烂的生机,相反它们把光吃了下去,留出一个整齐死板的广阔空间。唯一能让人觉得松一口气的是房间里摆放的几个花瓶,里面都是浅色的鲜花,叶子和花瓣都很大的那种,文森特叫不出名字。它们的香气并不明显。或许是下雨的潮湿,让一切气味都无法挥散开。文森特觉得这间房子的布置陈设有些熟悉,他猜测可能是出于女人之手。
门正对着的是通往二楼的楼梯,栏杆和扶手都是地中海式的装饰,台阶上铺着暗红色的地毯,下面露出的大理石部分还镶着金边。楼梯旁边有一条走廊通往房子后半部分,按照这种房子的风格看可能是厨房和餐厅,甚至是放着台球桌和小型酒吧的娱乐室。大厅右侧的墙边摆着一张长方茶几,两张沙发把它包围起来。管家让文森特在那张较小的沙发坐下等候,自己上了二楼。
加菲尔德一直在旁边观察着,手里的酒杯还是空的。文森特看了他一眼,觉得他有些可怜:
“刚开始喝。”律师倒了两指高之后一饮而尽,嗓子里发出一声闷哼,又给自己续上半杯。他没有要坐下的意思。
“我在这里下班之后才去威盛消磨时间。”加菲尔德忽然说了一句让文森特觉得无比诚恳的话。可能是威士忌的缘故。这种金黄色的液体会让人的舌头不受控制。文森特深知这一点。加菲尔德并不觉得自己说错了话,他的神情表现得一点都不在乎,之前的紧张也消散得很快:“你呢,下班了?”
“失去的更多。”文森特忽然非常嫉妒律师现在能大口喝酒。
“为你感到难过。来一点吗?”加菲尔德把酒瓶放到茶几上,又打开楼梯侧面的酒柜取出一只杯子递给文森特。一套动作轻车熟路,让那个管家来也不会干得更好。
文森特没客气,给自己倒了一杯一口喝完,又学着律师的样子给自己续了半杯。感觉好多了。他已经很久没有吃东西,挨了很多打流了很多血,筋疲力尽,正需要补充一些能量。加菲尔德站在沙发旁也抿了一口酒,抬头看了一眼楼梯说:
“你急着出去吗?”文森特倚靠在软硬适中的沙发靠背上,仔细观赏着律师的神情。
“工作总是不那么让人愉快。给什么样的老板干活很重要。”
“对事不对人。”文森特把酒喝掉一半,“我来这里就是为了解决问题的。我已经解决掉一些问题了,剩下的必须要在这里解决。最好今天就一起解决。巧得很,你也在这里。”
“老天……你真是疯了。”加菲尔德摇着头念叨着,“我真的不该找你去绿墙区。我当时一定也是疯了。”
二楼传来脚步声,管家优雅地走下楼梯。他看了一眼文森特手里的酒杯,开口道:“钱德勒先生很快就回来见你。嗯,你自己找到了饮料,还有什么要我帮忙的吗?”
“你可以去把外面那辆林肯开到车库里。这是钥匙。”文森特掏出钥匙扔给管家,管家机灵的接住,还有些迟疑。文森特又说:“瑞典佬用不着这辆车了。”
管家没再说话,找了一把雨伞出门了。文森特听着外面发动机的声音,忽然察觉到加菲尔德脸上的汗又冒出来了。文森特意识到刚才自己提到瑞典佬把律师吓坏了。
“我有我的办法!你迟早会为你儿子的成就而欢呼,就像其他母亲那样!”
楼上有男人大声叫喊的声音。加菲尔德几乎打了个寒颤。随后是开门声,有力的脚步声,然后一双瘦长的腿出现在楼梯上。一个愤怒的年轻人走下楼梯,嘴里小声地嘀咕着,像是在骂人。他把双手插进一头金发中向后捋了几把,露出一张俏脸。这个人和这个动作文森特在威盛法务大厦见过。当时这个人和瑞典佬一起从加菲尔德的办公室出来。年轻人看到文森特之后也有些诧异,显然是和文森特回忆起了相同的事情。不过也就是一秒钟,他就哼了一声,放慢脚步从楼梯上走下来。
加菲尔德低头喝了一口酒,顺便走到门口一点的位置。文森特喝了一口酒,没说话。
年轻人没有看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支烟点上,直接坐进文森特旁边的长条沙发里翘起二郎腿坐得舒舒服服。喷了一口烟之后,他清了清嗓子说:
“嗯,那个新手。他归瑞典佬管”钱德勒用手指敲敲额头,轻描淡写地说出那个名字, “瑞典佬跟我说过他失踪了。”
“是的。瑞典佬今天早上找到我,要和我一起找艾迪。”
“他现在和曼尼在一起。”文森特也掏出一支烟,盯着钱德勒。
这句话让钱德勒有了些反应,他的手微微一震,烟灰落在昂贵的真丝领带上。他低声骂了一句,赶紧俯身向前抖落烟灰。反复几次之后,灰色的粉尘依旧赖在丝绸上。钱德勒把烟狠狠按进烟灰缸,站起来几下把领带解下来扔在沙发上。他摇摇头,又点点头,最后对摆出一张能噎死人的笑脸:
“好吧,你挺厉害的。我们要感谢加菲尔德律师请来你这么个神探。”钱德勒狠狠地瞪了律师一眼,律师的嘴唇动了动,身子往后又缩了一点。“你调查到了些什么?你想要什么?嗯?你来见我要干什么?”
文森特喝了一口酒,让甘美的液体浸润喉咙,芬芳香气也在鼻子里散开。钱德勒的恼怒在他意料之中,现在正是谈正事的时候。
“其实我知道的很有限。我也不想知道太多。事实上一开始我拒绝了加菲尔德,你应该听他说过了。顺便一提,关于你和加菲尔德之间的事情我还没搞清楚,不过现在我也不想深入调查下去了。或许是你们的问题,或许是我的问题,这里边应该有些误会。总之,我知道骨钩帮遇到了麻烦,这简直是尽人皆知了,《美恩邮报》都不屑于把这件事放到第八版。”
“我一点都不奇怪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钱德勒重新点上一支烟,坐回到沙发里。
“这就是问题所在。你觉得我该为你的手下的死负责。”
“每个在绿墙区出现的人都应该为我的损失负责。”钱德勒凶狠地说。
文森特眨了眨眼,看了律师一眼,忽然觉得有些一直困扰他的问题露出了点头绪。
“这就是你们之间的矛盾!加菲尔德。你来找我是因为你真的想调查清楚是谁在屠杀骨钩帮的人。而你,”文森特用杯子指向钱德勒,“派瑞典佬找我是因为你真的想干掉我。”
“你的脑子不适合考虑复杂的问题,但挑人的眼光还不赖。”钱德勒瞟了一眼加菲尔德。“我倒希望他是我的手下。”
“我不会把这当做是对我的称赞。”文森特没有理会这些废话,他的要把话都说完:“如果你是在称赞我的话。你不想别人插手绿墙区,我能理解。这是你们的游戏,我不想参与。不过加菲尔德把我扯进来了,现在我不得不从绿墙区拿走点东西。”
“我听着呢。”钱德勒眯缝着眼睛,胸口随着呼吸起伏很大。
“真相。和你们一样。”文森特停了一下,看到钱德勒并没有打断自己,于是继续说:“我现在的麻烦一点也不比你少。不管你信不信,美恩市警察局对我的态度和你一样,他们怀疑我是杀死你手下的凶手。”
“瑞典佬和曼尼?那是自卫,不是谋杀。或许加了一点复仇吧。”文森特想起在地狱时艾迪叮嘱自己不要报仇的情景,感到一丝伤感:“一点点而已。”
“我能理解。”钱德勒干巴巴地说:“不过道歉不是我的风格。而且你来见我也不是为了这个吧?”
“没错。我就是来把瑞典佬的车还给你,然后我们就再也不见面了。你和你的手下,我都不想再见到了。”
漂亮小伙嘴里发出轻微的嘶嘶声,像是要把文森特咂摸出骨髓来似的。他把手里的烟晃了晃,长长地吸了一口:
“这事儿有点难。我是说,如果你坚持要在绿墙区当侦探的话。你在大雨天就敲开我家的门要一杯酒喝,这种事有一次就够了。你想要住在这里随便拿酒喝,我不会这么慷慨。”
“没有你想的那么复杂。我是来帮你找到那个砸烂你的酒柜的人,你可以这么想。”
“我宁可把这栋房子烧了,也不愿意有老鼠把它当自己家随便进进出出。”
“我听住在绿墙区的人说过一些关于骨钩帮的事请。”文森特皱起眉头晃了晃酒杯,试图做一些回忆和思考,但短短几秒并不能唤醒什么有用的结论,他只能说:“你在驱赶他们,就像你现在对我做的一样。”
“你可真没少跑腿啊,侦探。”钱德勒无法克制他的嘲弄语调。
“你在保护自己的领地不受……”文森特忽然觉得这个说法不太对,“不,不是这样,你在保护其他什么东西。或者我们可以说,你在隐藏什么东西。”
“谁不是呢。”钱德勒调整了一下坐姿,让自己的身子挺直了一点。文森特把这看作是一种进攻的姿态。进攻。防御。谁知道呢,都是一回事。
“每个见到我的人都跟我说他们对我的东西不感兴趣。可事实上呢?他们都想偷走我身上的最后一枚硬币。”
“没关系,我今天不是让你来相信我的。没这个必要。”
忽然之间文森特觉得外面的雨小了一些,因为他听到汽车发动机的声音。一开始他觉得是管家把瑞典佬的车开进车库,但很快他就意识到这声音是由远及近的。片刻之后,汽车的发动机在离门很近的地方停了下来,然后是一连串皮鞋跑在石阶上的好听声音。钱德勒和加菲尔德也注意到这些响动。
门一下子打开,寒风裹挟着几丝冷雨冲进客厅,一位年轻女士抓着胸口的衣襟几乎是小跑着进来。她刚刚踩上厚实的羊毛地毯就转过身双手用力推上门,给里面的人留下一个婀娜的背影。红条纹的短大衣包裹着这个微微颤抖着的瘦小身躯,被水浸透的丝袜颜色发暗,水从上面流下来,又从闪闪发亮的红色小皮鞋上滚落到地毯上。女人轻巧地抖抖脚,将两只鞋甩到门边,又把刚才捂在怀里的墨绿色手袋小心地放在门后面的柜子上。文森特估摸着这几件从她身上抖落下来的东西值得上浮士德大街那间办公室一年的租金。
“哈利呢?我要谢谢他,幸亏他让大门开着,不然我就要淋着雨从……”
她一边说着一边转身摘下深棕色窄边小圆帽,才看到客厅里有三个男人,于是露出一头金色短卷发和一脸惊诧的表情。文森特看得出,这种表情有很大一部分是源自他。
“我不知道……家里有客人。”女人的帽子在手里捏了一会儿,才被挂到墙边的帽架上。“还是我没见过的客人。”
最后这句话她说的非常重,以至于文森特要花了一秒钟来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没见过她。不过这也就是一瞬间的事。他确定眼前这个俏佳人就是他在绿墙区救下艾迪时出现的那个女郎,也是之前在餐馆门口遇到的那个人。
“这位先生是托德的朋友,文森特·麦克林。”钱德勒竟然露出一个笑容,文森特还以为他永远是怒气冲冲的样子。他走到女人面前,用手指将一缕打湿的头发从她的额前轻轻拨到后面,轻松地问:“你提前回来了?因为下雨吗?”
“没错。制片公司把餐会放在摄影棚外面的草坪上,雨一下来所有人都弄得狼狈不堪。”女人全身都湿哒哒的,唯独声音是干巴巴的。她用笑脸应付着钱德勒,不时地从他的肩膀上面瞟着文森特。文森特了解这种表情,也知道面对这种情况最好的办法是等对方说话。女人拢了几下头发,露出委屈生气的俏模样,对钱德勒说:“亲爱的,我要去换衣服,然后洗个热水澡。我冷得像一条鱼。对了,我是坐出租车回来的——我不想坐丹尼的车,他老跟我讲那些女演员在化妆间里对他露大腿。天呐,他觉得所有女人都在勾引他。我可受不了。不过我今天出门没带钱,待会让哈利把车费给司机。”
“丹尼说的话总能让我发笑。奇怪的是他演的电影我一分钟都看不下去。”钱德勒一把揽过女人的腰,在她鲜红色嘴唇上重重一吻,之后顺势推着她的腰把她送到楼梯口。“去吧。把水放热点。”
“很抱歉,我现在没法招待你,相信你会和我丈夫很聊得来。”女人对文森特流露出一点带着娇羞的歉意,随后又假作严厉地对加菲尔德说:“至于你,托德,少喝一点吧!”
女人转身走上楼梯,在跨上第二层转角的时候被绊了一下几乎摔倒。她轻呼了一声,笑着说了句什么,消失在楼梯上层。文森特转过头扭回来,发现钱德勒正在看自己。
“很迷人的女士。”文森特想了想,又说:“我觉得在哪里见过她。”
“我不怎么看电影。再说在电影院里我看不清别人的脸。”
“她演过电影。”谈到妻子让钱德勒看上去心情好了不少,“大概有两三部吧。”
“这就说得通了。我大概看过两三部电影。电影名字是什么?”
“我妻子是个很不错的女主人,但我不是。” 钱德勒渐渐收起笑脸,伸出手把头发往后捋了一把:“我不想任何人进我家门。我说清楚了吗?”
“至少我还是先敲门再进来的。至少是你的人给我发了请柬。我来是要告诉你我不想来。”文森特也把话说得很坚决,“小心那些你看不到的人。艾迪在绿墙区被人打伤,你知道是谁干的吗?你不知道威胁来自哪里。我也不知道,不过我敢说现在它可能来自你脑子里的猜测。”
“我会让人弄清楚这些事情。”钱德勒的语调和表情都更加凶狠了,不过文森特觉得他没什么花招了。
“真的吗?千万不要再找瑞典佬和曼尼这样的人去办事了。你身边有明事理的人,比如加菲尔德律师干得还不赖。事实上,你真的想知道艾迪是被谁打的吗?问问你妻子,她会是个好帮手。”
文森特觉得自己的情绪有些激烈了。他有些过于急迫的想要击倒钱德勒,做了一些没必要的事情。他有些懊恼,自己老是会犯这种错误。他垂头丧气地吸了一口气,被迫解释道:
“艾迪被人打了个半死,我赶到现场。这些你知道。其实不是我救了他,是你妻子。她把凶手拉走了。”
“如果你想为自己开脱,最不该做的就是羞辱我的妻子。”
“你自己去求证吧。有时候你也要自己动手解决问题,而不是坐着瞎琢磨。”
“是的,还早着呢。不过那都是你的事了。”文森特又转头对律师说:“另外,托德,有空你来我办公室,我们还要聊聊之前那一单委托的事。”
门再次被打开,被淋得半透的哈利站在门口。他看了一眼屋里的情况,对钱德勒说:
“瑞典佬的车已经停到车库了。另外,外面有一辆出租车等着夫人付钱。”
“不用了。我正好需要叫车回家。”文森特疲惫地说,“你妻子的车钱就算在我身上吧”
“我不喜欢别人为我妻子做任何事情。”钱德勒咬着牙说
“就当是我把瑞典佬的林肯车开过来的租金吧。是辆好车。”
文森特挥了一下手,径直走向门口。没有人说话或者拦住他,哈利往旁边让了一步。雨确实小了很多,落在石头台阶上砸起的水花只有半寸高。一辆白色的福特出租车被雨淋出一个朦朦胧胧的轮廓,文森特几步走过去坐进后座里。旧皮革和潮湿的空气混合成压抑的气味,而文森特觉得轻松不少。
“门都没有!不给钱,我就按喇叭按到那位女士出来为止!”
“一路上不按喇叭,我再多给你小费。”说完他就闭上眼睛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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