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森特觉得自己飞了起来。他的两只手臂变成了翅膀,非常沉重,扇动起来的时候像是要把骨头和筋都扯断。不过这对带着羽毛的宽大板子确实把他带离了地面。而双腿在这时候无比轻松,就像漂浮在水里一样。这很新奇。文森特觉得想要再飞得高一些,于是更用力的晃了晃翅膀,一阵剧痛和丁零当啷的金属声把他唤醒了。
“嘿,看看,我们的钟又走起来了。”曼尼的粗重声音响起,文森特睁开眼睛低头一看,正好看到他的胖乎乎的黑脸正扬起来对着自己笑。文森特意识到自己被吊了起来离地大约2尺,双手被铁链死死缠住,挂在从房顶垂下来的钩子上。全身的重量把手臂拉伸得很厉害,这让中枪的伤口被拉扯撕裂,比子弹贯穿的时候还要疼得多。
文森特试着扭过头看看伤口。大衣不见了,但衬衫的袖子还是把上臂遮住,文森特只能看到一片暗红色的血迹。这种颜色说明血已经留了一阵子,至于有多久,文森特觉得自己的脸色差不多已经留不下多少血红了。
曼尼笑嘻嘻地绕着文森特转了一圈,在他的肚子上打了一拳,很满意地看着他像个钟摆一样左右摇晃着。小胖子鼻孔和嘴角的血迹还没擦干净, 但这些都不耽误他露出得意地表情:“怎么样,侦探先生,现在几点了?”
“应该是午饭时间了。我有点饿了。”文森特不让自己的声音有任何感情。疼痛对他来说是最容易对付的东西,这点伤痛他早就驾轻就熟了。
“我也有点饿了。待会儿我会去盖瑞的餐厅吃饭。当然,那时候你应该是在码头的水底下了。”
“我也希望不用再麻烦其他人了。”文森特的身体渐渐停止了摇晃,他看了看周围,大门紧闭,并不见瑞典佬。“你的老大呢?他先去吃饭,再给你打包点骨头回来吗?”
“我有我的工作,他有他的。”曼尼没有直接回答,哼哼了几声吐出一口唾沫。
“什么都知道的人当不了侦探,我要侦查的目标才什么都知道。或者自以为什么都知道。”文森特暗暗用了用力,确认凭自己的本事无法挣脱锁链的束缚。
“你在调查我们吗?我觉得瑞典佬说得挺对的,你早晚会是个大麻烦。”
“说实话吗?我对帮派的事情一点都不关心。我和艾迪不一样。”
“别以为我是个傻子。什么人会在绿墙区晃悠?这种鬼地方,海鸥都不再来了。”
“瑞典佬没跟你介绍过我吗?有人雇我来这边办事。”文森特忽然想到库珀跟自己提过的事情,于是接着说:“谁知道中了你们的圈套。”
“哈,侦探终于查出点东西来了。”曼尼点点头,似乎真的是在夸赞文森特。“你有两下子,只是运气不好。加菲尔德犯错了,你跟着倒霉。”
“我怎么会知道威盛的律师会害我?我还指望着能从他那里赚出一辆凯迪拉克呢。”
“凯迪拉克?从加菲尔德那里?你真是在做白日梦。听着,到时候他会给你一个轮胎,让你高高兴兴地回家等着他每个月分期寄给你一个雨刮器和后视镜什么的。二十年之后他会把发动机寄给你,到时候你可以拿到自己的卡迪拉克。当然还有一套扳手,不然你怎么组装呢?”曼尼自己吃吃地笑了起来,声音像是在擤鼻涕。看得出曼尼挺爱和人聊天,文森特觉得他可能是平时被瑞典佬压抑的厉害,或者太孤独了,或者他真的只是饿了。很多人饿的时候会感到恐慌,要念叨点什么才能保持平静。曼尼心情很好,不停地在仓库里走来走去,像是演员在后台准备上场之前的排练:“律师都觉得自己聪明透顶,能把所有人都耍得团团转。其实呢?他们只会动动嘴,办事还是要靠我们这种人。不过我没那么笨。他骗不了我,只能去找你。”
“都一样!我们一起干活!该死,他就是穿得比我体面一点儿。也就那一点儿了!”
“我觉得他也有点故弄玄虚。”文森特把话接过来,想要再多了解一些律师的事情:“我在威盛见过他到加菲尔德那里,当时我就应该想到这个活儿不好干。”
“不怪你。绿墙区的事情不是你们外人能明白的。总之,你弄成这样只能怪加菲尔德。他找到你的那一刻,你就注定要死了。”
“你应该这么做。早就有人该这么做了。”曼尼双手叉腰用力点了点头,“这个杂种真的惹了不少麻烦。我要好好考虑你的建议。我真是恨死他了。”
“听着,我根本不知道他找你干什么。我觉得他也不怎么关心。”曼尼说起加菲尔德来简直停不下来,“这么跟你说吧,不管他跟你说什么都不要信。我听说他还每周去教堂。你能相信吗?他去那干什么?对着上帝练撒谎吗?”
事情有了重大变化。托德·加菲尔德和骨钩帮是一伙的。瑞典佬去过威盛法务大厦,他陪同的那个年轻人大概就是骨钩帮管事的。当时这两个人对加菲尔德很不满,文森特现在觉得那正是因为律师找了他去绿墙区调查房子。而事实是,关于那栋房子的事情都是谎话。文森特认为曼尼对加菲尔德的判断挺对。那么律师雇用自己唯一的原因就是他想让文森特盯着皮特·威利斯,盯着骨钩帮的人。加菲尔德表面上要文森特暗中收集骨钩帮的罪证,而他真正想知道的是威利斯会被谁杀死。他确实是在雇用文森特办案,办的是骨钩帮的人被残杀的案子。
文森特觉得自己死定了。瑞典佬不喜欢他活着,因为他的老板要他死。他们有理由怀疑文森特是骨钩帮几条人命的凶手,干掉他一了百了。不过也可能仅仅是因为不希望一个侦探被牵扯进来,这样的话就意味着这个帮派还有更多不可告人的事情。
“我有点饿了。”墨菲斯托忽然说,像是刚刚从沉睡中醒来,“几点了?”
“是的,午饭时间了。”曼尼以为文森特在自言自语,不屑地哼哼了几声,“你很饿吗?再等等,等瑞典佬回来就好了。”
“我早就饿过头了。”文森特晃了晃头,对小胖子咧了一下嘴:“咱们两个没什么好谈的了。有些话想要跟瑞典佬聊聊。”
“我说了再等等!”曼尼感觉自己被嘲弄了,使足了力气往文森特的肋骨上又打了一拳。“你听不懂吗?曼尼说再等等!”
“是的,再等等。”文森特屏住呼吸熬过肋骨上的疼痛,短短的几秒之后没那么疼了。他慢慢地呼出一口气,轻轻地说:“我听见了。我会等瑞典佬回来。你不必等了。”
曼尼叫喊起来,黑脸开始发红,脖子上的青筋像电线一样凸起。文森特见过很多暴怒的人,他们自以为自己很凶狠,能吓住所有人,但是一个人凭什么能吓唬住另外一个人呢?只有野兽才能做到这一点。曼尼是挺凶的,但是在文森特看来他只是个正在发脾气的人,比他不生气的时候什么也不多,什么也不少。
小胖子用力跺了跺脚,像一头河马一样冲过来,想要再一次把拳头砸在文森特的肋骨上。文森特紧盯着他有些充血的眼睛,就在他距离自己半步距离的时候,忽然把双腿抬起分开,用力夹住曼尼的脖子。这一招让曼尼毫无防备,他的冲锋因为脖子被卡住而被迫停止,还险些滑倒。文森特的双腿又准又狠,刚好把曼尼粗短的脖子夹在小腿之间。他的双手被铁链捆住,完全不用操心,能够把全部的力量用在腿上。他把双脚交差锁住,膝盖弯曲起来正好顶住曼尼的下巴。小胖子一定在一瞬间感到自己的呼吸停止了,气管被夹得没有一丝空隙。他的脸更红了,嗓子里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文森特的身体随着曼尼的挣扎而剧烈的摆动,时而被弯曲抬高,时而被倾斜着拉直,全身的每一块骨头都经受着剧烈的抖动。他觉得自己像是在洗衣机里。
曼尼这下子真的有些急了。他双手抓着文森特的小腿用力往外掰,但是这并没有什么效果。他的指甲隔着裤子几乎要掐入文森特的肉里,然而这点疼痛也没有让这两条腿卸掉一丝力气。他脸上的肌肉扭曲起来,牙齿咬得咯吱响,看起来有点野兽的样子了。
“你是从哪儿学的这一招?我从来没见过!”魔鬼欢快地叫道。
“是啊,我被人吊起来的时候,也不多。”文森特小心地吐着字,不想让自己腿上的力气松懈下来。
曼尼此时已经放弃了分开文森特双腿的想法,开始拿拳头用力砸,几下过后他就知道这也是徒劳。曼尼有些绝望了,他用力扭转身子想要挣脱,终于发现了救命稻草:工作台上放着一支扳手。文森特读懂了他的眼神,于是用力拔腿往自己身体这边收。这一次曼尼把最后一点力气变成了智慧,突然跟随着文森特收腿的动作往前跑,把文森特的身体向后拉直,又猛地倒退着跑回来。这一下惯性让文森特的身体不受控制的向前摆,把曼尼推到了工作台边。小胖子伸手抓住了扳手,抡起来往文森特的小腿上砸去。
文森特赶在扳手落下之前松开腿,双脚用力蹬在曼尼的脸上,自己向后荡了回去。曼尼被踢了一个跟头,摔倒在工作台边上。当他站起来的时候,双方已经变成完全相反的处境。小胖子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脸上的表情完全透露了他接下来要做的事情。
“瑞典佬让我留着你,等他回来再处理。他很谨慎,要等老大的吩咐。但那又有什么区别呢。”他晃了晃扳手,又把它扔到脚边,绕到工作台旁边的墙角拿出一根足有4英尺长的撬杠掂了掂,满意的对文森特点了点头:“抱歉,侦探先生,你吃不到午饭了。”
曼尼眼前似乎出现了幻觉。文森特挂在铁链上晃来晃去,影像却越来越模糊。他想凑近点再看看,却感到脸上被一阵热浪烫得生疼。他赶紧后退,眼睛却死盯着文森特,嘴巴惊得越张越大。
文森特身体周围的空气因为急剧升温而扭曲,让他的身体也看起来在不断地扭曲变形。金色的光芒从他的眼中亮起,随后全身的皮肤都变得发亮,最终这种金色变成红色的火焰铺满他的全身。铁链已经被烧的通红,文森特用力抖了一下,链子顶端和横梁连接的锁扣就被挣断,他稳稳地落在地上,双手再一挣,剩下的铁链就像意大利面一样撒了一地。
“啊,鱼腥味,真是受不了。”墨菲斯托抖了抖手脚,熄灭了周身的火焰,皮肤上的金色也暗淡下来。就像沸腾的金属溶液冷却后变成一尊严肃的雕像,这具躯体也从混乱的挣扎之中平静下来,变成了魔鬼。墨菲斯托的皮肤颜色比文森特更深,更黯淡,但是双眼闪着金光。他注意到衬衫上的弹孔和血迹,嫌恶地摇摇头,对曼尼抱怨道:“这活干得不漂亮。”
“你是,什么东西?”曼尼全身的肥肉都在颤抖,用手拄着撬棍缓缓站起来。这可能是他做了最大的努力所能做的动作了。
“噩梦的主人,狡诈的仆从,人性深渊的引路人,真理与秩序的毁灭者。诸如此类,还有一千多个名字。”魔鬼打量着这间屋子,走到曼尼跟前皱着眉头说:“墨菲斯托菲勒斯。这是我的名字。如果你没听过的话,就叫我魔鬼好了。”
“你一定是在跟我开玩笑!”曼尼恼羞成怒了,很明显,他找不到任何破绽来揭穿眼前这出把戏。
“你拿我寻开心,我拿你寻开心。谁不是呢?”魔鬼注意到那根粗大的铁棒,用指尖在半空中向下点了点:“我建议你别做多余的事情。没这个必要了。”
曼尼下定了决心。他把撬棍高举过头,试图把全身的恐惧都透过这一棍子甩飞。不幸的是撬棍在魔鬼额前停住,曼尼的恐惧生生地被憋了回去,在心里变成一团更大的恐惧。魔鬼轻轻抬起手像是在遮挡阳光,这个简单的手势让来势汹汹的撬棍老老实实的停在了他的手掌中。
“做有把握的事情不能够称得上勇敢。但是做完全没有把握的事就一定是愚蠢了。”魔鬼轻描淡写地动了动手指,撬棍像是长了刺一样被曼尼扔掉。魔鬼咂咂嘴,十分认真地说:“恐惧不能给你任何力量。它是完完全全的负面情绪,绝对消极的的那种。”
曼尼倒退了好几步,嘴里嘶嘶地吸着气,看着发红起泡的掌心。那是刚才撬棍突然变得像从炉子里拿出来一样滚烫造成的。他可能并不聪明,但目前的情况下也足够他认得清侦探变得不一样了。
“你不是个侦探。”说完之后他发觉自己很傻,魔鬼也忍不住笑出声来,曼尼于是又想了一下,像是领悟到了一些什么,立刻说:“是你。是你弄死了我们的人。”
“何以见得?”魔鬼并不急于办后面的事,很有兴趣地问道。
魔鬼回答的非常坦诚,干脆利落。一个身患绝症的病人向医生问及自己的病情,得到的答复往往不会这么简单。曼尼是那种只能接受他满意的答案的人。魔鬼的话对他来说只是挑衅,而不是宣判。他嚎叫着像魔鬼扑过去,伸出双手要掐住魔鬼的脖子。
就在一瞬间,曼尼觉得还有三四步才能接触到对手的时候,魔鬼出现在他面前不到2尺远的地方。刚刚还因为中弹而软弱的像根腌黄瓜一样的手臂变得十分有力,右手准确地卡在曼尼的脖子上,把他往上提了差不多1尺。曼尼肥胖的脖子被紧紧地箍住,这只手上的力量大得简直是要把他的骨头从肉里拉出来。曼尼想要用力掰开魔鬼的手指,但他的力气根本不足以做到这一点。他双脚悬空,不住地乱蹬,和几分钟之前文森特的样子有点相似。
曼尼的表情紧张起来,魔鬼的话这一次对他起了作用。不过很快他的反应就说明这种影响不仅仅是来自语言,而是来自他的体内。他的表情变得极度惊恐,以至于忘记了挣扎,绝望和难以置信的表情在他的脸上从出现到凝固只用了2、3秒,随后一股火焰就从他的口中和眼中喷射出来。他从内到外的燃烧起来。
这团绚烂的红色在魔鬼面前绽放,他很认真的欣赏着,把每一簇火焰的跳动都尽收眼中,没人知道魔鬼在想什么。没人愿意这么做,也没人敢去这么做。当曼尼头上的皮肤开始变得焦黑时,一缕淡蓝色的烟从他的头顶升腾起来。魔鬼伸出左手把这团烟摘下来托在眼前仔细端详着。烟不断变换着形状,游弋着,翻滚着,像是一只困在迷宫里的老鼠,无法从魔鬼的五根手指中逃离。
魔鬼简单评论了一句,握紧拳头让蓝烟在手中湮灭,然后猛吸一口气,让散逸出来的烟一丝不剩的钻进鼻孔。他的右手一张,烧焦的尸体落地后散落成几块黑色的残骸,和一地粉末渣滓。魔鬼张开双臂,双眼紧闭,浑身颤抖,牙缝里挤出几声欢愉的呻吟。只过了一小会儿,他重新睁开眼睛,摇了摇头说道:
魔鬼站在原地四下看了看,厂房里的东西没什么让他感兴趣的。他吸了吸鼻子,马上厌恶的皱起眉头,这股掺杂着腐败气息的鱼腥味让他恶心。他走到大门前看了一下,摘下没有扣上的大锁扔到一边,猛地把两扇铁门拉开,午后的阳光劈开了厂房的阴暗,曼尼的残骸还在阳光下悠悠地冒着烟。
工厂的院子里空空荡荡,就像空的鱼罐头。一辆老旧的皮卡停在靠门口的位置,看上去和曼尼活着的时候十分相称。魔鬼过去往驾驶室看了看,又打开手套箱搜寻了一下,一无所获。
“愚蠢。”他嘟囔着又查了下后备箱,失望之极。“加勒比海有最好的朗姆酒,你却滴酒不沾。老曼尼,你背叛了你的祖国和先辈!”
魔鬼嘟囔了几声,走到大门前看到粗铁链又被牢牢锁住。他想了一下,扭回头又在院子里转了一圈,踢翻了几个空桶和空箱子,不得不又回到了厂房里。他懒得去试墙上的灯开关,贴着墙搜寻每一张工作台。在大门正对着的那面墙边,距离文森特被吊起来的位置很近的一张工作台上,魔鬼找到一个收音机。他打开电源,滋滋啦啦的杂音在空荡荡的厂房里回响起来。转了几圈旋钮之后,一个低沉的男声唱起了一首轻快的歌。
强尼·卡什。魔鬼很满意,跟着音乐一起哼起来,打开墙边的一排储物柜。他在里面找到几本色情杂志,两件衬衫,还有两捆绳子。他打开一个一个柜门,最后发现文森特的手枪也在里面。魔鬼拿起凶星在手上掂了掂,子弹还在里面。
没有枪带,他只好把手枪插在后背的腰带里,再把大衣穿好,看上去和文森特离开浮士德大街的时候一样。这让他感觉很不错。
跟随着音乐的节奏,他的脚步轻盈起来,抬起胳膊跟着节奏比划。这里的空间很狭小,两张工作台之间只能让他转上两圈半,更别说脚下还有成堆的箱子和隔三差五就会踢到的扳手和零件。这些事情都没有让魔鬼扫兴,他在舞步中加入一些小动作,把碍事的小杂物踢开,像推开窗户一样推开几张工作台。最后,他把目光落在曼尼身上。这一滩焦黑的东西有点碍眼。
就像他刚才做的那样,魔鬼一边优雅地转着圈一边把这堆尸骸往门后边的角落里踢。就在还有两圈就能完成这桩差使的时候,强尼·卡什唱完了,魔鬼不得不停在原地,忽然看到瑞典佬站在门口的那道光亮里。
“别动,侦探。”瑞典佬手里的枪平端着,枪口正对着魔鬼的头,“音乐停了。”
“嘿,我没听见你回来了。”魔鬼像是刚刚注意到那把枪一样,夸张地张开手往后仰了仰,“哇哦,好吧,反正我也要休息一下。”
瑞典佬一点都没有在意魔鬼的低劣表演,目光快速在厂房中搜索。他不可能没注意到眼前这个人的样貌和他离开的时候有很明显的不同,但是现在他没时间去纠结这双冒着金光的眼睛。这间大屋能装得下一个集装箱,但是似乎没有人能在这里找到任何东西。很快瑞典佬就开始喊起来:
“不想死就别说话。”瑞典佬往魔鬼脚边开了一枪,巨大的回声震得房子里嗡嗡响,他又继续喊道:“曼尼!你他妈在哪儿?”
枪声平息下来之后,又是一片寂静。魔鬼一动不动,表情有些滑稽,看着瑞典佬那张毫无表情的脸。瑞典佬贴着一侧大门,一点点地挪进屋子的阴影里,用枪指挥魔鬼走到自己前面一点的位置。屋子里东西的摆放已经和他走的时候完全不一样,他要非常谨慎才能确定工作台下面或者罐头箱子后面没藏着人。
“你们挺厉害,能找到这个地方。还没被我发现。”瑞典佬像是在自言自语,但明显是对着厂房里的某个人说的。“警察?还是别的帮派的?”
“得了吧,你觉得我会相信你能从曼尼手里逃出来?”瑞典佬冷冷地哼了一声,“我看过外面了,曼尼不在院子里。你不可能一个人就把他的尸体抬出去。”
“我没把他抬出去。他就在这。”魔鬼看到瑞典佬费解的表情,于是用脚尖指了指一旁的焦尸残骸,“看,就在这。”
这堆像从旧轮船上拆下来的机械部件的东西早就在瑞典佬的视线中出现了好几次,但很显然他根本没意识到那是什么。魔鬼的话让他重新注意到这堆黑乎乎的玩意,不用太费劲就能看出像曲柄一样连着锁骨的肱骨,和轴承盖一样的颅骨。没人受得了,就像瑞典佬这种把杀人当成买份报纸一样随便的人也受不了。他的呼吸急促起来,枪也拿得不那么稳了。
“很可惜。曼尼一直在等你回来,好让他有时间吃午餐。”
“你他妈到底是什么人?”瑞典佬缓缓地把目光从地上移到魔鬼脸上。他想把枪伸得更往前,但脚步却不由自主的往后撤了一些。
“我早就跟文森特说印点名片。”魔鬼把举着的手放了下来,“我的名片。不是他的。他讨厌看到自己的名字。”
“不是我。为什么你们每个人都觉得是我?”魔鬼失望地摆摆手,“看上去差不多,但其实还是有所不同。有经验的法医都能看出来。让我指给你看……”
魔鬼有些忘乎所以了,他往前走了两步想要用曼尼的尸体上一堂法医课。这个举动让瑞典佬感受到了威胁,他毫不迟疑地连开几枪,全部命中。魔鬼的身体往后歪了歪,并没有倒下。他低下头看了看,用手指从衬衫的弹孔伸进去抠出一颗子弹,笑着摇了摇头:
“你们就知道用枪解决问题。我像是那么不讲道理的人吗?”
瑞典佬迟疑了一下,把剩下的子弹全部打出去,直到扣扳机发出空洞的咔咔声。这一次魔鬼连眼都没眨一下:
“好了,现在你应该准备好谈谈了。嗯,我还是让文森特跟你说吧。”
瑞典佬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看着魔鬼皮肤上的黑色向脸上褪去,直到双眼。最后,这双眼中的金色光芒也彻底熄灭,变成了原本的灰色。
文森特从混沌之中清醒过来。这种苏醒的过程并不令人愉快,他觉得死亡可能就是这种感觉。很多时候他都希望自己不再获得这种重生。
“我想你有话跟这位先生聊聊。”魔鬼说,“顺便一提,地上的是曼尼。”
“我想你见过墨菲斯托了。”文森特扭了扭肩膀,觉得之前被瑞典佬打伤的手臂没那么疼了,但是刚刚被打进身体里的子弹让他觉得不太舒服。他一边用手指摘出这些弹头,一边跟瑞典佬说话:“说老实话,我也有点受不了他。但是用枪打他?我觉得还不至于。”
“你到底在说什么?谁是墨菲斯托?”瑞典佬似乎对文森特的举动不觉得惊讶了。
“随便伤害陌生人。这很无礼。不仅是对墨菲斯托,对艾迪也是。不必否认,我知道是曼尼干的。你下的命令。当然,有人给你下了命令。”
“超市收银和地产经纪是一回事,杀人又是另外一回事了。”文森特弄干净身上的子弹,把衬衫扣子扣好,认真地看着瑞典佬。“还是说你根本不在乎?”
瑞典佬没有立刻回答,也没有动。他的全身都和脸一样没有变化。有那么一会儿,文森特觉得他会突然扑上来咬他。不过瑞典佬好像只是在思考,很快就开口了:
“我不知道你说的这个人是谁,但我同意他的话。”瑞典佬恢复了平常的样子,语调平稳了很多。
“从你救了艾迪那一刻,你就是个死人了。”瑞典佬笑了一下,“谁能想得到呢?”
“你觉得如果我和尼克·钱德勒谈谈的话,情况会有转机吗?”
瑞典佬大笑起来,好像他是个正常人一样。笑了好一阵子之后,他摇着头说:“哦天哪,我真想让他当面听听这句话。真他妈有意思。”
“听着,尼克不和任何人谈。他只是下命令,别人照着做就行了。你去找他,就是找死。”
“听上去像是你不敢带我去。”文森特摸了摸大衣口袋,烟和打火机还在,于是拿出一根点上,“他一定非常痛恨别人背叛自己。他会让你睡地板吗?还是罚你不准吃晚饭?”
“我只是想对得起我的薪水。”瑞典佬停了一下,眼睛不再看着“你是个怪物。尼克也差不多。”
“我们在做生意,你是在报仇。两码事。报仇让你觉得自己是个好人。我不在乎这个。”
“生意嘛,一手进,一手出。要获利就要付出代价。艾迪就是代价。你可以理解成成本。”
“艾迪,是啊。皮特·威利斯,托比·邓恩,贾斯汀·佩里,你们的成本控制是不是出了问题?”
“从没听说过。”瑞典佬忽然想到了什么,“我想起来了,那具在车库发现的尸体,是吗?”
“邓恩的死是个意外……我可真是趟进了一滩浑水啊。”文森特自言自语道,觉得事情更加复杂了,不过另一些事情变得清晰起来。“所以艾迪是个诱饵。你没打算让他去打探消息,只想看着他是怎么死的。”
“然后你就出现了。”瑞典佬的眼神死死地盯着文森特。
“侦探的工作如果像你想的这么简单就好了。”文森特摇头叹息道。
“是的,你是个侦探,当过警察的侦探。光凭这一点,你也必须死。”
“前一阵子你们在绿墙区开午夜嘉年华,热闹非凡,几乎挨家挨户地发传单。我不觉得你们有什么需要隐瞒的。怕我发现你们给绿墙区居民准备的小惊喜?藏着骨钩帮传单的小饼干吗?”
“这就是你的工作了,侦探。”瑞典佬轻轻地笑了一声,“你离开绿墙区太久了,它远比看上去有更多故事。”
文森特觉得瑞典佬在说那几起凶案,但又觉得他话里有话。短暂的走神让瑞典佬觉得有机可趁。他忽然蹲下把手伸向脚踝,文森特没有让他有机会拿到他想要的东西,从背后拔出左轮手枪对准他的胸口开了一枪。瑞典佬哼了一声,被巨大的冲击力击退了五尺远,仰面朝天倒在地上。文森特举着枪走过去用脚撩起他的裤腿,看到小腿上帮着枪带,贴着腿肚子那里插着一只小左轮。
血从瑞典佬的肚子渗出来,身下的地上也扩散出一摊血。子弹贯穿了他的身体。他的目光直直地盯着天花板,脸上的肌肉剧烈地抽搐着。
“去他……妈的。我是,挪威人。”说完瑞典佬就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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