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上的玻璃蒙着一层细微的水汽,外面的一切都隐藏在一片白光之中。清晨的阳光已经不那么红,也不像上午那么热量十足。它所提供的只是一些光,让美恩市从夜晚的狂欢之中冷静下来,进入到一个死气沉沉的白天。她需要积蓄力量,如此反复。
文森特盯着水气凝聚成的第一滴水滴从玻璃上流下来。很难预测水滴在哪里出现。一但出现,它会在原地停留一会儿,像是对自己的身份很困惑。为什么我会出现在这里?它很小心的向下迈了一步,什么都没有发生。它回头看看,发现脚下经过的地方变得干净光滑了。这给了它信心,又继续往前走几步。一条明亮的线出现了。水滴觉得很有趣,胆子也大了起来。它一下子往下滑了很长一段距离,甚至还做了几个转弯的动作,让自己的路径变得没那么无聊。忽然,它看到上面有一个小伙伴正在赶过来。它停下来等待,看着小伙伴溜进自己开辟的道路里。他大声的呼喊着,小伙伴热烈地向它冲过来。他们终于抱在一起,兴奋地继续向下滑。
当越来越多的水滴滑落,美恩市尚未完全醒来时的惨淡面孔依稀从一条条的水印中显露出来,文森特终于清醒过来。
“你就不能让我出去吃个早餐什么的?”魔鬼意犹未尽地抱怨道。
“你喝光了最后半瓶威士忌,还有什么不满意的。”文森特用力倒了倒酒瓶,一滴液体都没流出来。
文森特拿出一支烟点燃,拿起酒瓶想要扔掉,发现办公室已经没地方放这个玩意了。他哼了一声,从沙发里站起来想要在屋子里找个能完美容纳这个空玻璃瓶的地方。
“你在地狱喝了酒。虽然那并不真实……你怎么知道什么是真实!你的嗅觉,味觉,都可靠吗?”
墨菲斯托的拙劣狡辩并没有让文森特产生继续谈下去的欲望。魔鬼经常会对人间的某些东西上瘾,然后矢口否认。他要维护自己的尊严。文森特已经接受这一点了。
无论放在什么地方,空酒瓶都让办公室像个半年没人打理的垃圾场。文森特拉开窗户把酒瓶放在外面的防火梯架子上,这下子办公室看起来就像个只有三个月没人打理的样子。
“说得好。以你的标准,整个美恩市也找不到让你满意的食物。”文森特按了一下饿得有些难受的胃,“你不是人。”
大衣和领带扭成一团扔在沙发上,被文森特压得像一团报纸。昨晚魔鬼先回来一步占据了他的身体,喝醉了之后倒在沙发上睡着了。文森特有点不高兴,这是他最喜欢的大衣,而且是唯一一件像样的外套,还有那条唯一能搭配这件大衣的领带。不过只是把衣服弄皱,而不是把这栋大楼烧了,文森特这一次还是能原谅魔鬼。
他捡起大衣抖了抖,这件衣服像乞丐手中的罐头盒里的一块钱纸币一样,即使展平了也带着那些痕迹。他把衣服放下拿起领带走到门口的镜子前,把领带挂在脖子上开始系衬衫的扣子。镜子上有一些淡淡的金色线条,有手指那么粗,正在渐渐的褪色,它组成的一朵百合随之消失了。
“下次记得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这些痕迹擦掉。镜子是给客人用的。我不想让他们走进这间办公室的第一印象是‘文森特·麦克林是个爱撒酒疯的侦探’。”
“我觉得很有艺术气息。百合花和威士忌,多么迷人的搭配,就像珍珠耳环和牛奶!留着挺好。能提升办公室的品味,相应的能提升一些你的收费标准。”
“那你为什么不干脆把那朵花画在罐头盒上摆在门口,说不定会有好心的客人扔几个硬币进去。”
“嘿,尊重一下我的作品。”魔鬼对文森特的抱怨有点不高兴,“无论是从私人感情的角度,还是从对你自己工作的尊重。是吧?在地狱和人间跑来跑去不是在广场上的杂耍表演。”
每次魔鬼去地狱都要打开一扇门。那并不是一扇真正的门,不在固定的地方,不需要合页,没有把手,没有门镜。魔鬼只需要找一个他认为合适作画的平坦表面画一朵金色的百合花,这个平面就变成了通往地狱的门。万能钥匙能打开所有的门,而金百合把所有的门都连接到地狱。为什么是百合?为什么是金色的?有时候用蜂蜜,有时候用橙汁,甚至蛋黄酱。魔鬼用他能找到的任何黄色的东西都能画出那道门。关于这一点,文森特一开始就问过魔鬼。
“哦,得了吧。你看,我邀请朋友回家,吃吃饭,喝点酒,谈谈我是怎么拿一朵花在墙上开了个洞把你带进屋子。很普通的社交活动。”
“你就不能给我留点隐私空间?”魔鬼对此十分坚持,“我们两个已经够亲密了。我觉得没有必要更进一步了。”
不把这件事情搞明白,文森特觉得办公室门上的“侦探事务所”几个字都要挂不住了。不过后来当他知道这一切的原因,文森特倒也有点后悔。这确实太私人了,他其实并不是真地想要知道。
文森特打好领带,决定去楼下的中餐馆弄点煎蛋和炒饭填填肚子,然后好好想想昨晚在地狱的旅行。他还有些迷糊,一半是因为饿,一半是因为旅行本身。事实上他都不确定时间过了到底有多久,是一个晚上还是整整一周?这段时间里是不是又有人在绿墙区搞疯狂的烧烤晚会?有太多事情需要他去关心,但现在他必须吃饭。他毕竟是人。
然而他的计划还是被搅黄了。一阵敲门声响起,那是文森特现在最不想听到的声音。手表上的时间指在早上7点10分,从来没人在这个时间来办公室。文森特自己都不会来的这么早。这很奇怪。他对着镜子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头发,检查了一下枪袋,用力在胃部按了按,然后才去开门。
文森特话还没说完就发现自己认识这个人。他想了一下,是在威盛法律服务公司的大楼里,那两个从托德·加菲尔德办公室里走出来的男人之一。确切地说,是那个跟班。
“文森特·麦克林?”对方的声音十分低沉,和他高大壮硕的身材十分匹配,都让人觉得压力十足。
“是的,我妈就是这么叫我起床的。”文森特敲了敲门,上面写着侦探事务所的名字。“这么早来敲我办公室的门,我猜不是为了公事。”
“我最恨侦探。我来这找你绝对不是对你这个人有什么兴趣。”
“很好,那我就不请你一起吃早餐了。”文森特做了个请的手势。
“既然你都开门了,我们不妨谈一谈。早起的鸟儿有虫吃。”
“唉,可别提吃的了。”文森特撇撇嘴,把客人让进屋里。“你最好长话短说。”
大个子在门口打量了一下乱糟糟的办公室才走进来,这让文森特对客人脸上的嫌恶已经习以为常。这个家伙的主子可能是加菲尔德的客户,这意味着他很有钱。威盛法务的收费不低,那里面随便一个律师接一宗案子的费用就抵得上文森特一年的收入。他不想失去这个客户,尤其是还没搞清楚对方的来意之前就因为办公环境把人家吓跑了。话说回来,如果一个人一大早就来敲浮士德大街上一间办公室的门,那他应该知道这种地方和威盛大厦不一样。
“找个舒服的地方坐吧。找到的话顺便告诉我。我自己的椅子也不舒服。”文森特不想再脱大衣了,直接坐进办公桌后面的椅子里点燃一支烟,然后等着客人说话。
“不如你先做个自我介绍,再讲讲为什么来找我,然后我再跟你说说喝酒的事情。”
“听着,我不是非接你的案子不可。我现在很饿,昨天晚上喝了三天的量的酒,头很晕。如果你再多问一个问题……”
“好的,好的,我知道了。”大个子摊开双手像是要压住文森特的怒气。“这件事情很机密,我不想让无关的人知道。”
“嗯,现在才像是谈话的样子。我是侦探,不是记者,你的话到我这里就像进了犹太银行家的钱袋一样再也出不去了。顺便说一句,我们是不是见过面?”
“哈!谢谢,我开门的时候就在想这个问题!你救了我。”文森特想让对方多说一些。“不好意思,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瑞典佬。文森特一瞬间觉得自己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嘴里的烟几乎要被他咬断。上一次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他是在地狱,而现在他非常想把这个名字送到那里。
艾迪的担心成了现实。他把骨钩帮的事情泻露给了文森特,骨钩帮要来灭口了。事情已经很明显了,瑞典佬要的是文森特的命,问题是他要怎么干。文森特决定陪他把戏演下去,顺便也探探骨钩帮的底。
“我听过你的名字。我是说,你的绰号。”文森特喷出一口烟,给场面上制造一些阴森诡谲的气氛。他知道这正是对方想要的,也乐意为这一场好戏加一点舞台效果。
“我相信是我们共同的朋友跟你提起过我。艾迪·琼斯。”瑞典佬不动声色地说。他轻轻地坐在沙发边缘,几乎是用腿支撑着身体,就像沙发里面随时会跳出一只鳄鱼咬他的屁股。一双浅蓝色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文森特,就像他身体的全部重心都在眼睛上一样。到目前为止,他把一切都摆在文森特面前,丝毫没有隐瞒。这种坦诚,文森特知道是另一种层面的表演。
这种典型的套话让文森特在心里冷笑一声。对方可能是个称职的屠夫,但在剧本设计方面实在是太老套了。他觉得自己还是不要搞什么添油加醋的临场发挥,应该顺着对方的套路配合可能让事情更顺利地进行下去。
“很抱歉,这种话我听得多了。你们说的和你们做的往往不是一回事。”
“没关系,我来并不是寻找你的认同。”瑞典佬轻轻的翘了一下嘴角,脸上的其他部分却丝毫没有动。“我是来找艾迪的。”
“我认为你明白。麦克林先生,我知道你在绿墙区遇到艾迪,把他送到中心医院。”
“吃我这口饭的人耳朵眼睛都要比一般人灵敏一些。”瑞典佬没有一点被奉承的反应,“艾迪给我打了电话,约了我去中心医院见面,但是我到那里的时候他已经不在了。”
先发制人。文森特觉得瑞典佬这一招玩的还不错。他决定先不急于反应,于是又问道:“你什么时候去的中心医院?”
“星期二晚上。或者星期三凌晨。我接到艾迪的电话之后和他简单说了几句。他失踪了整整两天,我和他之间有一大堆事情要谈,于是约好了在医院见面。就是这么回事。”
瑞典佬说完之后把身体往后靠了靠,不过他的后背还是没有沾到沙发靠背。他表现出一种把问题推给对方之后的轻松,制造出一种压迫感。文森特觉得热身做得差不多了,是时候挥几拳激起对方的血性。
“实话说,我对你这种态度很不满。如果不是牵扯到我的朋友,我早就让你出去了。”瑞典佬依旧保持着似笑非笑的表情,文森特于是继续说道:“一开始我就不相信你是真心来跟我打探艾迪的下落。黑帮找人还需要找侦探吗?反过来还差不多。现在我算是看出来了,你是来探我的底。”
“我亲爱的欧洲朋友,这是维京人的说话习惯吗?听别人如何揭穿自己的把戏?”文森特笑着摇摇头,换了一支烟点上,“唉,我还能怎么说呢。你们杀了艾迪,现在要来杀我。”
“啊呀,我可没想到这一点!”瑞典佬眉毛扬了扬,抬起双手表达自己的惊讶。
“艾迪把你们的事情都告诉了我。他就是太喜欢说话,尤其是我们老友重逢,他更是说个不停。唉,他就是不知道该怎么混帮派!”
“其实并没有那么严重。关于艾迪为我们做的事,并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瑞典佬还不想亲自把话说明白,文森特觉得差不多该演下一段情节了。
“哦?让艾迪卧底引出骨钩帮的对头,我还以为你们为这件事拼了老命了。不是吗?被人当成篝火点,你们一定急坏了。哦,可能也吓坏了。我不知道你们怎么想,换成是我肯定是睡觉都要睁着眼。”
“你知道的可真不少。”瑞典佬的语气锐利了起来,“这些都是艾迪告诉你的?”
“你觉得呢?如果不是艾迪,我是怎么知道这些事情的?”
“嗯,我还没想明白。或许你可以告诉我艾迪被打那一次,你为什么会出现在绿墙区?”
“我去码头打高尔夫。”文森特露出不耐烦的表情继续说道:“我说什么你都不会相信。”
“得了吧,你们已经认定我就是你们的对头,是那个开烧烤大会的人。怎么样,这是你想听的吗?”
瑞典佬的手指轻轻地在大腿上敲了敲,似乎在谨慎地思考。文森特把烟按灭,暗自觉得自己的演技压过了对手。瑞典佬好像相信了。
“照理说我应该听从一个侦探的推论,不过我今天真的不是来听你分析案情的。说实话我更相信骨钩帮自己的人,所以我还是觉得找到艾迪比较重要。”
“如果你的真探脑袋够好用,我们骨钩帮的弟兄可以配合你把美恩市翻个底朝天。”
“哇哦,真难以想象这么厉害的帮派也会被人威胁。”文森特故意夸张地摇摇头,“我已经找了两天,毫无头绪。医院的人说艾迪被人带走了。你能提供什么线索?”
“是的,我也问过医生了。我和艾迪通电话的时候他提过一个人很可疑。”瑞典佬语速很慢,仔细地观察着文森特脸上的表情,就像一条老狐狸应有的谨慎多疑,随时观察对手的动静。“一个在码头打零工的男人。艾迪说他在冷库那里看见这个人在做一些很可疑的事。医生描述的那个接走艾迪的人和这家伙很像。”
“奇怪,艾迪并没有跟我提过这件事。”文森特觉得有点尴尬,对方简直是拿他当傻子。
“他跟你说的够多了。老朋友叙叙旧,没必要谈太多工作上的事。”
“这正是我和他见面要谈的事。”瑞典佬双掌在膝盖上拍了一下,“很可惜,我们还不知道这个人是谁。不过既然有这个线索,我们不妨追查下去看看。”
“你是说艾迪的失踪和这个人有关?”文森特差不多知道对方在玩什么把戏了。
“他注意到那个人,那个人也可能注意到了他。如果那家伙真的是搞出四条人命的真凶,艾迪的状况就很不乐观了。”瑞典佬挑了一下眉毛,“你知道他是怎么对待那四个人的,对吧?”
“看上去你们已经把事情查的很清楚了,不需要我再做什么了。”文森特没有追问为什么是四个而不是五个,但他把这个问题记在心里。
“嗯,就像我们把艾迪拉进来的原因一样。在绿墙区,我们的人做事不太方便,你是个很好的帮手。”
“原来如此。”文森特心满意足地点点头,“我无意冒犯,通常来说我不和黑帮共事。不过既然我的朋友被牵扯进来,我愿意破例一次。为了艾迪,我可以跟你们合作。”
“很好,我就知道艾迪不会看错人。看得出你们的感情很好。”
“话是没错,不过还有一个问题。你准备好我的酬金了吗?”
“这个么,给你换个新办公室怎么样?我可以想想办法在威盛大厦给你弄一间办公室,免费的。”
“算了吧,我还是喜欢浮士德大街。这里每个月还附赠免费清洁。”
“通常是需要的,不过这件案子我可以给你们优惠一下。”
“很好。那我们就不耽误时间了。”瑞典佬撇撇嘴,一下子从沙发里站起来,“我们去码头吧。你坐我的车一起走。”
文森特带着瑞典佬离开办公室,下楼看到一辆黑色的林肯轿车,像一只看门的猛犬气势汹汹。他拉开门坐上副驾驶的位置。车里一尘不染,就像刚撕开包装袋一样干净整洁。
“你在说什么?” 瑞典佬坐进驾驶位,高大的身材对比得这辆高级轿车有点像玩具,有点滑稽。他听见了文森特的低语。
“你在想这辆车花了你多少钱。”文森特装摸做样地摸了一下口袋,忽然想到应该先问一声:“这么漂亮的车里能抽烟吗?”
“当然,只会比在你的车里抽得更舒服。花钱就是干这个用的。”
文森特没有再讲话。空空荡荡的胃似乎放弃了抗争,萎靡不堪。他觉得没那么饿了,于是掏出一支烟点上。
太阳已经升得挺高,但还没能高过浮士德大街两侧的破烂的公寓楼。这条街是美恩市第一批定居者的聚居区。他们大部分是刚从欧洲远渡大西洋来到这片陌生的土地,在波士顿短暂停留之后迁移到这里。他们很珍惜在新世界的生活,非常用心的经营自己的居所。老住客们经常提起自己的母亲甚至奶奶是如何在街边刷地毯和剥豌豆。
现在浮士德大街两侧的楼房已经不是200年前的样貌。对于早年间的二层或者三层木质结构房子而言这条街还算宽敞,但是现在高大的水泥建筑把这条街围得密不透风。浮士德大街就像是肥胖的人的血管一样压力倍增。人们走在这里总觉得天还没亮,也有一种公寓楼会随时倒下来砸到自己的疑虑盘踞在心中。
文森特坐在车里看着餐馆,报亭,邮局和理发店陆续开门营业,阳光也从街的尽头照过来。他觉得有点晕,脑子里面有些抽痛。他干脆闭上眼睛让自己休息一会儿。熬通宵对他来说不是难事,但是刚刚过去的这一晚实在太漫长了。
“昨晚挺忙啊?”瑞典佬从后视镜观察到文森特的疲态。
“那难怪了。”瑞典佬嘴角歪了一下,不知道是在笑还是在嫌弃,“你这日子过得太舒服了。侦探都这样吗?”
“不,就我这样。其别的侦探都像税务局的会计一样严谨死板。”
“你要么是总能接到赚钱的案子,要么当侦探就根本不是为了赚钱。”
“我还从来没听说过有人喜欢当侦探的。”文森特打开车窗把烟蒂扔出去,冷风让他的头疼缓和了一些。“别人让我帮忙,我帮了,然后拿点钱当酬劳。一来二去大家就都找我干这种活了。”
“要我说,热心肠可干不了这一行。”瑞典佬微微摇了摇头,说话的同时还没忘了时刻监视车外。“我们的工作多少有点相似。我觉得对你的工作我还是能说上几句话的。”
“可能吧。我要是能把自己弄得像土狼一样冷酷,说不定也能进黑帮干活呢。说起来你打算在这条街上绕几圈才肯走?”瑞典佬的高级林肯车在浮士德大街外围兜了两圈。文森特知道他在观察有没有人跟踪。
“这么跟你说吧,在这一串倒霉事之前,我还觉得绿墙区像我的厨房一样安全呢。”
“随便你吧。我想先睡一会儿,到了地方你叫醒我吧。”
瑞典佬说完就专心开车,再没多说一个字。文森特闭上眼睛,眼前的视野却被阳光照得发亮。他想起秋焰湖的颜色,还有珍妮的头发。不,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文森特摇了摇头,让自己回到这辆车里。很明显,瑞典佬要干掉他。或许在此之前会有一番审讯之类的把戏,在人死之前最后再掏出一些有用的东西。这些对文森特来说都无所谓,他正要找个机会和骨钩帮的人把这件事谈清楚。
他想了想在地狱和艾迪的谈话,又想到了灵魂熔炉,和那只用简单线条画的大象。当他意识到自己马上就要想到杰克的时候,他让自己睡着了。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听到有人在唱歌。他以为瑞典佬打开了收音机,但迷糊了一会儿他才反应过来,是魔鬼在唱歌:
“我的父亲坐在船尾,拿着啤酒。尽管我们一条鱼都没有钓到,他的歌声却从来没停过。”
文森特不想搭话,不过魔鬼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唱的越来越欢快。他没办法,只好睁开眼睛,在车窗外面看到了海。
“嘿,你醒了。”瑞典佬第一时间从后视镜看到文森特的动静,“说实话我还真没怎么在早晨来绿墙区。这里白天的景色还不错。”
“和十五年前比,现在这里就像被载重汽车碾过一样。”
“说实话,绿墙区如果还想那时候那么发达,也轮不到我们接手。”
“你太谦虚了。”文森特看了一眼手表,自己睡了不到半个小时,“你还要开多久?”
“差不多了。你知道原来挪威三角远洋渔业公司的冷库吗?”
“我在那里干过一个暑假。把金枪鱼头切掉,掏干净内脏冻起来。和法医干的活差不多。”
“就是那个地方。我们不能直接停在那里,免得那个神出鬼没的家伙察觉到。”瑞典佬放慢了车速,进入一个铁丝网围起来的地方。“我提前找了个地方,挺清净的。你可以把那里当作办公室。”
轿车在一片集装箱之间穿行。这些集装箱像是从泰坦尼克号上打捞起来一样,布满了锈迹,一个五岁男孩推倒妹妹的积木城堡才能留下这样乱七八糟一堆方块。文森特呻吟了一声坐直身子。胃还在隐隐地抽搐,这种坚定的抵抗让文森特毫无办法。
“你说得对,我回来之后应该吃点东西的。”魔鬼停止了唱歌,“哦,我吵醒你了吗?对不起,我还以为自己唱的够小声了。我还特地跑到隔壁房间关上门唱的。”
魔鬼像个疯子一样痴痴地笑起来,对自己的笑话很满意。文森特突然头痛得厉害,于是掏出一支烟点上,和瑞典佬说说话来缓解魔鬼带来的痛苦。
“如果我们找到那个喜欢玩火的家伙,你会拿他怎么办?”
“什么意思?”瑞典佬好像没想到文森特会问这个问题。
“你和警察打过不少交道,你觉得他们很公正吗?更别提法院那些人。都是些拿钱办事的机灵鬼,和说什么都不肯拿钱的蠢货。我的人都比他们办事得力。”
“那么你是想好了抓住他之后就弄死他?我是在帮你们杀人?”
“说得好。你真是将了我一军。”文森特把烟在手里晃了晃,不太想就这么认输:“不过据我所知那些人都承认自己罪有应得。”
“他们只是害怕了。认罪能让自己好受点。他们不觉得自己真的做错了什么。相信我,我比你更了解他们。”
瑞典佬从后视镜里对着文森特眨了眨眼。文森特觉得这个人自信过头了。他可能觉得文森特非常蠢,或者已经被吓傻了,所以才敢明目张胆的做出这种挑衅的动作。不管怎么说,文森特还要和他在磨蹭上一会儿,现在还不能把关系弄得太僵。
“既然你这么有办法,怎么还会和律师扯上关系?威盛法务,嗯?你一定惹上了大麻烦。”
“和你在一起的那个帅小伙就是你的老大?他叫什么来着,拉里·钱德勒?”
“你到底是对黑帮感兴趣还是不感兴趣?还是说你想抢威盛法务的客户?”
“好奇心,朋友,好奇心。全靠这个我才能在这一行坚持这么久。”
窗外的风景不动了。这部精妙的机器停下的时候就像羽毛落在油里一样悄无声息。文森特朝外看了一眼,视野全被集装箱挡住了。
瑞典佬下车之后轻轻的关上车门,把粘在后视镜上的一小块脏东西刮下来。文森特跟着下了车,抬起头看了看被集装箱切割成道路一样的天空,感觉自己像是被困在网里。
“我们要在这里待上一阵子了。”魔鬼的声音听起来很不满。
“真是个好地方。”文森特跟上瑞典佬,“这附近有地方能弄点吃的吗?”
“最近的餐馆也要走上十五分钟。我建议你还是先忍一忍。到了地方你可以吃点罐头。”
两人转过一个红色的集装箱,一栋灰绿色的建筑静静的守候着他们。锈迹斑斑的大门上方悬挂着一块铁板,上面写着“丹麦鲭鱼”。
“总算不是鲱鱼。”文森特的胃抽搐了一下,喃喃道:“那玩意会把我的胃炸个洞出来的。”
“只剩下鲱鱼罐头了。”瑞典佬走到铁栅栏门前按了一个看不清什么颜色的按钮,“一年前工厂倒闭,老板把厂房连仓库里的存货一起卖给我们。鲭鱼罐头都卖完了,现在只剩鲱鱼。”
“鲱鱼罐头。卖这种东西,他们干不下去我一点都不奇怪。”
铁栅栏里面是一个不大的院子,空空荡荡,只剩下一些捕捞船上的机械。罐头厂在绿墙区码头不止一家。大西洋的鱼群会追随着洋流活动,每年都会在固定的时间来到东海岸,給渔业提供了稳定的收入。除了本地的公司,还有很多欧洲的渔船在远洋捕捞的过程中会在这里停下来补给,出售鱼获。这些国外公司很快意识到鱼是卖不出高价的,而且很难携带,但制成罐头之后就可以就地销售到内陆甚至南美。绿墙区的大部分捕捞公司都有罐头加工业务,曾经兴盛一时,但那是美恩市还在幼年,欲望仅限于吃饱肚子。当她见识到外面的花花世界,直插云霄的摩天大楼,光怪陆离的舞台银幕,把人变得不再是人的酒精和毒品。还有以亿万计的金钱。美恩市就像一夜之间从3岁长到了18岁,“成为现代社会”的渴望占据了她的思维,而旧时代的那一套就像是高中时代穿的衣服一样再也不想被人提及了。
院子深处的铁门被打开了一条缝,一个长着黑色卷发的脑袋露了出来。瑞典佬吹了一声口哨,那个肥大的脑袋拖着一副土豆一样短小身躯从门缝里挤了出来。
“你回来得可真快。”小个子一边窥探着门外的情况一边一溜烟地小跑过来,从口袋里掏出钥匙打开缠在铁门上的一把锁。他大概四十多岁,头发油腻,满脸胡渣,一件观光客才会穿的肥大花衬衫外面又套了一件皮衣,显出一副滑稽怪异的邋遢仪表。这个深色皮肤的男人狐疑地看着文森特,粗声粗气地问瑞典佬:“他就是那个侦探?”
“你就是那个锁匠?”文森特掏出烟笑嘻嘻地看着门那边的男人。
“你到底是找了个侦探还是找了个说相声的?”小个子气鼓鼓地打开铁门,对着瑞典佬发牢骚。
瑞典佬推开铁门径直往前走,文森特点燃香烟紧跟上去,把火柴扔在曼尼脚边。小胖子咕哝了几句西班牙语,文森特大概能听出他在骂娘。尽管如此,曼尼还是没忘记重新把大门上锁。这是个办事可靠的手下。文森特想。瑞典佬挑选帮手也很谨慎。
码头上任何时候都有风。太阳出来之后已经小了很多。工厂大门就被这股风推着发出吱吱呀呀的呻吟,就像有人用一把锯子在锯它的肋骨。瑞典佬瘦长的身体从颤抖的门缝里挤进去,像一根芝士条被送进颤抖的嘴唇。文森特抬头看了一眼,觉得这是个查案子的好地方。
他走进大门,视线变得暗淡。这件工厂的厂房很大,很空旷,完全能想象得出它被机器填满的时候是多么的生机勃勃。现在这里只剩下腐败和腥臭味。几根粗钢架支撑着屋顶,贴近房顶的位置还架着横梁,黑色的铁链像死蛇一样垂下来,用滑轮连在横梁上,下面装着钩子。这是用来搬运货物的装置,放在工厂里原本应该充满强硬的工业气息,现在看着却更像原始森林之类的东西。让人心里发毛。尤其是所有的窗户都被油布遮住,室内非常阴暗。靠墙的天花板上的两盏灯亮着,照着下面的一堆硬纸板箱,丹麦国旗和鲱鱼的图案看得清清楚楚。这些箱子从地面一直排到屋顶的钢梁,几乎把一面墙都挡住,而且不止一层。
文森特捏了一下鼻子,让鼻子对厂房里的刺激味道不那么敏感。这里的气味冰冷而强硬,没有人的味道。他的心里盘算着要尽快处理完这些事。
“你们在这里守了多久?”他皱着眉头看了看周围,只有灯光覆盖的地方放着一张铁桌子,或者是工作台一类的东西。两把收拢的红色包皮的电镀折叠椅靠在桌子边上。
“从星期二开始。我和艾迪通过电话之后就立刻让曼尼在这里守着了。”瑞典佬走过来抓起一张椅子用力一抖将它展开,掏出手帕擦了擦带折痕的皮坐垫,然后轻轻的坐下,就和在文森特的办公室差不多。文森特抽着烟走到桌子后面靠墙的一侧,在地上没有发现任何东西,灯光由亮到暗找色出的地面上只有一层薄薄的灰尘。这些灰尘上勉强能看得出一些层次。那是什么东西拖动过的痕迹。他停了一下,开口问道:
“我没怀疑这个。”文森特又转到那张工作台旁边,这里倒是很干净。“他一定很喜欢鲱鱼罐头,是吧?”
曼尼从外边进来,重重地关上铁门。他的呼吸非常沉重,像头怒气冲冲的公牛。文森特的话让他很不高兴。他可能看文森特不顺眼,哪怕他读一条牙膏广告都能让他大发雷霆。他大声叫道:
“说点和我无关的。让我看看你除了嘴皮子功夫还有什么本事。”然后他走到瑞典佬身后停下,而文森特背对着罐头箱子排成的墙,隔着一张桌子站在他们对面。
“你在这里待了好几天,我还以为你有什么东西能说给我听。”文森特只顾抽烟,连看都没看对方。他的手不经意地撑在工作台上,留意到在一条金属挡板根部的木头桌面有一圈暗红色的印子。他轻轻地用指甲刮了一下,是血迹。看来艾迪就是在这张工作台边上被枪打死的。可能就是文森特现在站的这个地方,他的对面也是相同的两个人。
“现在的情况是这样,麦克林先生。”瑞典佬把身子往前压了呀,两个手肘放在膝盖上,双手握在一起轻轻地搓着,像是随时能从掌心里变出一张黑桃A来。他看着文森特不紧不慢地说:“我们一起合作来解决艾迪失踪的事情,就要开诚布公地交换以下彼此获得的情报。我已经跟你说了我知道的,现在轮到你了。”
“你觉得我对你有所隐瞒?”文森特并没有看对面的两个人,而是抬起头看着天花板上的一条条横梁和铁链。艾迪就就是被这些铁链捆起来吊在半空,遭受毒打,最后被一枪打死。“关于什么?”
“关于你在绿墙区的事。”瑞典佬的眼睛在昏黄的灯光下闪闪发亮,他微微地摇晃着脑袋说道:“你以前在这里工作过,对这里很熟悉。不过你最近回来干什么呢?你在艾迪快被打死的时候救了他,你当时在那里干什么?开吊车吗?”
“嘿,曼尼,盖瑞的餐厅的晚餐怎么样?”文森特突然发问。
“你在这里待了4天,一定去那家餐厅吃过东西。我想问问那里有什么可口的。我从昨晚到现在都没吃过东西,待会儿我要大吃一顿。”
“我怎么知道!我没去过那里!”曼尼激动起来浑身都在颤动,文森特能感受到他身上有一股火要急不可耐地发泄出来。
“算了,吃饭的事情等会儿再说。”瑞典佬的语调还是举重若轻,“你对这里确实挺熟悉,不是吗?”
“你说得没错,我确实接了一个活儿,就在绿墙区。”文森特觉得对方要谈正事了,他也把烟熄灭打算好好聊聊。“我们现在到底在干什么?”
“我忽然对你很有兴趣。你是艾迪的朋友,当过兵,还当过警察,最近都在绿墙区晃悠。这很危险啊。”
“危险?对你,还是对我?我是没什么所谓,每天我干的事情都差不多。侦探这一行没有容易挣的钱。”
“我懂。我们其实都一样。”瑞典佬非常诚恳地点点头,“你的老板呢?他雇你干什么?”
“不一定。说不定随便聊聊就能发现一些线索。反正我们都在谈绿墙区的事情。跑不了多远。”
“我说了,我是在帮艾迪,顺便从你那里拿点车马费。”文森特转过身把脸贴近罐头箱子,发现暗棕色的纸皮上散布着深褐色的细小圆点。那时喷射的血迹。他用目光迅速扫视着这些箱子,在距离右边的肩膀2尺多的位置有个小圆孔,下面被渗出的罐头汁泡软后又阴干了,变得凹凸不平。从弹孔的高度看得出开枪的应该是深色皮肤的那个。文森特叹了口气,轻轻地说道:“不过我决定要多收你们一点钱了。”
“没问题。我甚至可以把你上一个主顾的钱都付了,只要你愿意多说一点关于你在绿墙区的工作。你看到些什么,听到些什么。我看你挺机灵的,得到的消息比艾迪还多吧?”
“我看到些什么都不重要了,过不了六个月这里的一切都将不复存在。”
“这点事甚至不会让我兴奋。”瑞典佬哼了一声,像是抑制不住自己的笑容。
“他们都是你的手下,对不对?你应该表现出一点悲痛。”文森特感觉这句话也是在对自己说的。
“死几个人就能让我伤心懊悔的话,那我现在应该住在修道院里。”
文森特吸完悠长的一口烟,转过身把烟头在工作台上捻灭。他忽然发现曼尼不知道什么时候走进了灯光之外的阴影,此时正在他的侧面盯着自己。小胖子的双手背在身后,文森特听到他的呼吸很沉重。
“你确实应该担心。”瑞典佬终于把背靠在了椅背上,两条腿交叠搭起来,难得的摆了个轻松点的姿势。他的手很随意的往曼尼那边指了一下:“曼尼和艾迪的感情很好。你可能看出来了,他和我不一样,他不太信任你。他有些话要跟你说。”
曼尼从阴影中走出来,双手从背后拿出来放在大腿旁边,右手里多了一把黑色的勃朗宁手枪。他脸上的表情非常得意,像是扇着翅膀在花丛中跳舞。
“我看不出你和艾迪有什么交情。”文森特面无表情地说。
“那可深了。久不久之前,我还跟他彻夜长谈了一次。”曼尼走到文森特和瑞典佬中间的位置停下。
“我越听越糊涂了。你们什么都知道,我在这里什么用都没有。”
“不不,你在这里相当有用。你要是能一直在这里就更好了。”曼尼咧开嘴笑了,牙齿被烟熏的焦黄。“这次轮到我们来一次彻夜长谈了。”
“现在不才是中午吗?”文森特瞅了一眼瑞典佬,他正在像看戏一样看着这两个人。文森特于是又扭回头对着曼尼扬了一下下巴:“时间还早,我们还有很多时间要消磨。我去买几瓶酒,你用这把枪把瓶盖打掉,怎么样?”
“不喝酒的古巴人?”文森特吃了一惊,“大概比不用筷子的中国人还难得。”
“你挺爱说俏皮话的,是不是?我不喜欢你这种人。你们老是觉得自己比别人聪明。从来都不听别人怎么说。”曼尼慢慢地踱着步子靠近文森特,手里的枪也摇晃起来。文森特觉得这一招实在不怎么样。
“怎么了,你不是有话要问我么?还是说你不用枪指着我就不会跟我讲话了?”
曼尼猛地抬起拿枪的手向文森特脸上招呼过去。这一招并不快,从他的肩膀开始动的时候文森特就看穿了。他向后跳了一步,枪从他眉毛上掠过。曼尼大吼一声,羞愤让他的动作迅猛无比。小个子伸出粗壮的手臂去抓文森特的咽喉,这一次文森特已经背靠罐头箱子,退无可退。他只好把头往一边歪。但是刚好那一侧的箱子堆得没那么规矩,向外伸出了两寸。文森特的后脑勺被挡了一下,这一下就让曼尼抓住了机会,他的左手像钳子一样抓住了文森特右边的肩膀,牢牢地把他按在了墙上。
“你说对了,我就喜欢看你们被枪指着的窝囊样。”曼尼把右手举起来,刚要把枪口指向文森特,就感到自己的右下腹一阵剧痛。文森特没被束缚住的左拳给了对手狠狠一击。他的左拳和右拳一样有力,右拳挥起来和18磅重的铁锤差不多。
曼尼完全没料到会挨这一下,五官立刻因为疼痛变得扭曲,竟然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他的右手无力地垂下来,文森特在枪落到一半的时候顺手接住,从曼尼手里夺了过来。小胖子已经没有余力顾及这些,只顾着用手捂住肚子,嘴里发出嘶嘶的声音。文森特顺势给了他脸上一脚,曼尼哼了一声仰面倒下,血从鼻子和嘴里流出来。文森特把枪握在手里仔细看了看,觉得有些失望:“这枪太小了,给你妈妈用还差不多。嘿,你小时候偷她的钱被发现,她是不是就用这把枪吓唬你的?”
还没等文森特把牙齿露出来摆出一个完整的嘲笑表情,一声闷响打断了他。他的身体再次重重地向后撞在罐头箱上,随之而来的是右侧胳膊上的一阵剧痛。瑞典佬的手还放在膝盖上,但是掌心多了一支枪。枪口冒着一缕灰烟,非常优雅地升腾到更靠近房顶光亮的地方,让人觉得是个升天的灵魂。瑞典佬没什么表情,看着血从文森特肩膀下方的一个窟窿里流出来,殷红了下半只袖子。
“我就这么一件穿能穿出门的大衣了。我该穿什么去参加艾迪的葬礼呢?”文森特靠在墙上,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这一枪打飞了。
“我会多给你一件衣服的钱,让你妈妈参加你的葬礼的时候能穿的体面点。”瑞典佬的枪口稳稳地对着文森特,就像是那把枪是他身体上长出来的一样。他挑了一下眉毛,开口问道:“你确定艾迪死了?”
一记重拳打在文森特的下巴上,他毫无防备,脑袋向上扬起来,又带着身子栽倒在地上。他斜躺在地上,一边脸贴着潮湿冰冷的水泥地面,看到曼尼晃晃悠悠地走过来,抬起脚在他脸上狠狠踩了下来。他觉得自己在旋转,然后什么都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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