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迪两步冲到文森特面前,一把抱住好哥们儿的肩膀用力摇了几下,文森特手里的笔记本像熟透的苹果一样被晃得掉进箱子里。他不得不一只手抓住椅背才不被晃倒。
“艾迪,艾迪!我没死。除非你继续这样把我的腰晃断。”
“太好了!太好了!你还活着!”艾迪脸上的笑容也就维持了那么几秒钟,他立刻察觉出问题所在:“你没死的话,为什么会在这?”
“呃,说来话长了。简单来说,我有个朋友可以带我进来,”文森特不打算讲得太详细,看了墨菲斯托一眼,魔鬼对着艾迪举了举茶杯,文森特继续说道:“当然,他也能把我带回去。”
“哦,我真不知道你认识这种朋友。他能把我带回去吗?”
“哈哈哈,老朋友,我在跟你开玩笑!”艾迪笑这拍了拍文森特的肩,就像他们年轻时那样。“我觉得死了挺好。说真的,早知道死后会是这样,我真有点觉得活着是浪费时间。”
“我们讨论过这个话题了,琼斯先生,”凯撒把头从沸腾的锅上抬起来,“我对你这种说法依旧不能认同。”
“皇帝陛下,认识你是我死后第一件觉得庆幸的事情。你是个好老师,但是我需要点时间来思考。”艾迪的语气还是和在街头时一样活泼,充满亲和力,“对了,文森特,你要留下来一起吃晚餐吗?”
“嘿,我记起来了!”魔鬼忽然说:“他曾经用土豆和黑面包折磨过我!我就是因为受不了他做的晚餐才在辩论中途逃跑的。”
“墨菲斯托,辩论的基础是基于事实说话。”凯撒摇摇头,继续用木勺搅动那一锅不祥之物,“琼斯先生,我建议你再仔细品尝一下我的晚餐。”
“趁着饭还没准备好,我想和我的朋友单独谈谈。”文森特再也受不了这种一本正经的七岁小姑娘的斗嘴,拉着艾迪走到门外。文森特走到两棵栎树之间,冷风让他乱糟糟的脑子清醒了不少。他掏出一支烟点燃,又递给艾迪一支。
“我决定过上一段时间的健康生活。”艾迪摇摇头,“皇帝说得挺对的,我应该认真生活一段时间。活着的时候我有点太不正经了。”
“好吧,这玩意你确实没什么好处。你很听马可·奥里略的话?”
“他是一位智者。我从来没见过他这样的人。我建议你也应该和他多谈谈,或者看看他写的书。我听说那本书在这一千多年里都非常受欢迎。”艾迪不无遗憾地表示,“我应该趁活着的时候多读点书。不过话说回来,现在也不算晚。”
“这个嘛,我不知道。”艾迪走到一棵树下,抬起手去剥一块裂开的树皮。“皇帝跟我讲了那个地方,讲的很清楚,就像在讲他煮豆子的这间小房子一样清楚。不过我还是想自己去看看。”
“我不建议你在没想清楚的时候去那里。”文森特立刻阻止这危险的想法,“凯撒跟你讲过自我毁灭吗?人都有这种冲动。你可能不想死,但是站在楼顶的时候会非常想要跳下去。这就叫自我毁灭。”
“简单地说,我要知道是谁杀了你。”文森特把笑容跟着烟一起吸进肚子里,“你不是自杀的。”
“哦,原来是为了这件事。文森特,我真的很感谢你这么关心我。来地狱旅行,哇,这一定很不好受。你那个朋友一定很有本事。”
“我那个朋友让我很不好受,地狱旅行倒是没那么难。”文森特不想让艾迪紧张,这有助于他回忆死前的景象。“怎么样,准备好跟我谈谈了吗?”
“啊,关于我的死,好吧。”艾迪挠挠头,有些困惑地说:“我以为我会很气愤,但是,你看看,我现在一点都不介意,能很平静的跟你谈起这件事。是瑞典佬杀了我。确切的说,是尼克·钱德勒命令他杀了我。这个傻大个儿朝我开枪的时候他的老板就站在旁边。”
“瑞典佬,嗯,你跟我提过这个人。”文森特稍微想了一下,“骨钩帮老大的保镖,对吗?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说来话长,你确定想在晚饭之前听这么长的故事吗?也好,我们多聊一会儿,就能少吃一点皇帝的鹰嘴豆了。”艾迪好像是被自己逗笑了,但又立刻露出一个恶心的表情,“你记得没错,瑞典佬正是把我拉进骨钩帮的人。然后就像我跟你说过的那样,我接到任务去绿墙区打探消息,看看是什么人在杀骨钩帮的人。这件事很秘密,一来是因为很危险,二来是我想确保这件事办成。所以从我进驻绿墙区开始就一直没有和瑞典佬碰面。他每天凌晨打电话给我,我汇报一整天的见闻。但是四天前,哦,我不确定是四天还是五天。总之是我被打的第二天早上,我没有和他通电话,我想他一定给我的公寓打了很久也没人接电话。然后第二天你来医院看我,我太激动了,整天都在回想着以前的事情,结果把瑞典佬忘了个一干二净。以他的脾气,我觉得他已经急得发疯了。当然也气得发疯了。唉,这是我的错,我必须承认。直到那天晚上我才意识到自己的失职,正当我想要去补救的时候,瑞典佬出现了。我不知道他是怎么找到中心医院来,不过从他当时的态度来看,他一定吃了不少苦头。我猜他在心里想好了一找到我就狠狠揍我一顿,但是看到有人已经抢在他前面把我揍得这么狠,瑞典佬也挺意外,于是我就把那两天里发生的事情都讲给他听了。”
“问题就在这里!文森特!这是我犯的最大的错误!”艾迪要哭出来了,他的肩膀抖动着,似乎想要抓住文森特,但还是克制住了这种冲动,而是快速的在两棵树之间来回走着,“我什么都跟他说了。文森特,我当时什么都没想,他问我什么我就回答什么。我太害怕了。我从没见过帮派的老大。尼克·钱德勒一直在吓唬我,我想都没想就全说了。对不起,文森特,我不应该把你的名字告诉他。”
艾迪越走越快,几乎要跳起来。他脸上露出惊恐和愧疚的神情,一只手紧紧地抓着自己的卷发,另一只手伸在半空想要抓住什么,却只是不受控制地颤抖着。文森特赶紧把烟递给他,艾迪接过来立刻塞进嘴里深深地吸了一口,随着烟雾喷吐出来,身体上的颤抖也缓和了下来。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犯错了。我不应该把你的事说出来。”艾迪的眼神很绝望,似乎看到了某种巨大的危机,而他明明已经死了。这种表情出现在一个死人脸上是很不寻常的。文森特知道艾迪担心的不是自己,而是他这个朋友。
“不必道歉,你没做错什么。你刚才说尼克·钱德勒当面问你的?”
“是的。瑞典佬找到我之后就给尼克打电话,然后就把我带去新码头,他们在那里有个仓库。一开始我还以为他们选在那里见我是为了躲避绿墙区隐藏的敌人,其实他们已经决定要在那里干掉我了。瑞典佬肯定把我告诉他的事情提前跟尼克讲了一遍,尼克并没有问我太多问题,就让我重复了关于在绿墙区挨打的经过。你说过打我的人叫伊森,我也告诉他了。我虽然不太聪明,但是好歹也在街头混了十几二十年。有件事我可以确定,尼克认识伊森。至少他知道有这个人。”
“然后他又问到你。我就把你救了我又送到医院的事情讲了一遍。尼克听到我们是旧相识之后又问了很多,尤其是你现在的状况。不过我对你现在的情况了解也不多,所以没有多少能告诉他的。就说了你是一个私家侦探,过去做过警察”
“我真感到羞耻。我在街头混了这么多年,竟然会犯这种错误。”艾迪拿烟的手又颤抖起来,他的眼神仍旧有些困惑。“你说的没错,你可对于我泄密给你非常不高兴。尽管我解释了你只是受一个姓加菲尔德的律师的委托在绿墙区调查一栋房子,跟骨钩帮完全没关系,他还是很生气。在他下令让瑞典佬开枪之前,明确的责怪我不应该把他的计划告诉任何人,尤其是一个私家侦探。一个当过警察的私家侦探。我泄露了机密,要被处死。而你,文森特,是泄密的对象。”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文森特回想起跟着自己从浮士德大街一直到邓恩夫人的公寓的那辆林肯车,一切都说得通了。“他们已经在行动了。”
“还没有。我不是被骨钩帮送到地狱的,我告诉过你的。”文森特觉得艾迪有些过分焦虑了。“不过那些人已经开始筹划了。这意味着你大概很快就能在地狱见到他们了。”
“艾迪,艾迪,我知道,我比你知道的多得多。”文森特不想描述在中心医院地下室看到的东西。
“是吗?你对骨钩帮很了解?”艾迪还是紧张得要命,“我给你讲的那些故事仅仅是一部分。他们现在很克制,表现得像一只猫一样谨慎。当那些人决定要出手,亮出自己的爪子的时候,你就会知道他们是有多么嗜血。文森特,他们根本不在乎杀人。”
“巧了,我对付这种人最有经验。在军队,在警队,我专门处理这种人。”
“我相信你的本事。但是我还是要提醒你,随时随地都要小心。他们杀人不分时间地点。”
“我不知道这件事要闹到什么时候,伙计。”艾迪摇摇头吸了最后一口,把烟弹到树干上砸出一片火星。“尼克是那种不达目的不罢休的人。你想想他为了揪出藏在绿墙区的对手花了多少心思。而现在他知道有个退役警察私家侦探知道了他的小秘密,你觉得他还能睡得着觉吗?”
“好啦,别担心了,我能处理好这件事。他们会弄清楚我对黑帮的事情一点兴趣都没有。”文森特找些好话安慰艾迪,但他已经想好了该如何解决这件事。“你觉得呢?或者你想报仇?我也可以帮你试试。”
“不,我只想让你安全地活着。”艾迪一字一句地说:“我死了,并没有什么遗憾。但是如果我活着,我会好好地活。活得更好。你现在还不能明白。我希望你明白我这些话的时候,也能像我现在这样……平静。”
“我嫉妒你,艾迪。”文森特出于真心,“如果我现在死了,绝对不能像你这么平静。”
“我相信。”艾迪终于不再颤抖了,他略微有了一些笑意,既像是自豪又像是不好意思,“所以先别急着找死,等到你把一切都想通了再想死的问题。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吗?”
“好吧,我尽量不去惹骨钩帮的人。如果他们不把我逼急了的话。”
两人笑出声来,右手握在一起把对方拉过来,肩膀互相撞了一下。这是他们从小在街头打招呼的方式。有时候是见面,有时候是告别。小屋的门打开了,魔鬼从里面从出来,帽子和手杖都拎在手上。
“皇帝让我告诉你们,晚饭做好了,他建议你们趁热吃。”
“我建议你现在就走。”魔鬼把帽子扣在头上压了一压,“我已经替你和他道过别了。”
“谢谢你。我们想到一块去了。”文森特转过头对艾迪说:“很抱歉,我在活人的世界还有事要办,不能和你一起吃晚饭了。”
“作为老朋友,我不会留你的。你来地狱一趟已经吃了不少苦头了,没必要再忍受皇帝亲手做的晚饭。”
“好了,你们还有的是机会再见面。赶紧走吧,趁着皇帝还……”
魔鬼的话只说了一半,马可·奥里略就从房子里走出来,带着惋惜的表情说:
“很遗憾你们没时间品尝意大利菜肴。你是美国人,对吗?真替你们感到难过,只能吃那些粗糙的食物。”
“下次吧,我一定不会浪费你的好意。顺便一提,我们的车没油了,如果这里有别的路可以去……去其他地方的话……”
“原路往回走,下到湖边,然后往东边看,有一排醋栗树。它们并不像看上去那么密,穿过去就是一片葡萄园,你们可以在那里碰碰运气,看看有没有马车经过。”
文森特伸出手,凯撒楞了一下才和他握手,而魔鬼这时候已经走出去很远了。文森特又和艾迪拥抱了一下,点了点头,转身跟上魔鬼的脚步。
“谁杀了他?”魔鬼的手杖飞快地晃动着,像是他在用三条腿走路。
“别这么大惊小怪的。知道帮派分子杀的最多的是什么人吗?自己人。”
“嘿,我想起一个笑话。知道人类杀的最多的是什么人吗?”魔鬼满怀期待的看着文森特,但是文森特一点都不想理他。尽管有些扫兴,魔鬼还是大声地售出答案:“活人!”
“墨菲斯托,你的幽默感越来越奇怪了。哦,是因为那本杂志吗?我就知道不该读那本廉价杂志。”
“得了吧,那本杂志烂透了,你第二页还没看完我就睡着了。”魔鬼打了个寒颤,秋焰湖的风越来越冷了。“你大费周章地查了这么久,又在我这赊了两个灵魂的帐,到底查到些什么?”
“艾迪在绿墙区卧底调查什么人在杀骨钩帮的人,结果一无所获。这你都知道。然后他莫名其妙被那个叫伊森的人打了一顿……”
“是的,我有同感。总之艾迪被打之后和骨钩帮的人失去了联络,等骨钩帮的人找到他之后就把他从医院带走,审问了他。艾迪说了自己在绿墙区被打的事,更要命的是他对骨钩帮的老大提到了一个当过警察的私人侦探救了他。”
“我想老大肯定不愿意自己的秘密计划被这个人知道。”
“哈,又是老一套。”魔鬼无精打采地摇摇头,“接下来该怎么着?轮到你要给他报仇了?”
“费了这么多事,至少来个精彩点的结局才公平。对吧?”
魔鬼随便笑了几声,并没有为他的观点增加什么力度。文森特趁着魔鬼说话的功夫快走几步超过了他,又快走了大概二十分钟,也可能是两个小时,他终于踩在湖边湿润的泥地上。太阳似乎动了一点,但可能是角度的关系,其实它一点都没动。风倒是更大了,也更冷,这一点文森特能确定。他试了几次都打不着打火机,火苗在出现的一瞬间就消失了。
“太冷了,火被冻住了。”魔鬼气喘吁吁的从后面赶过来,甩着手杖上粘的泥和草。
“哦,是吗?我还以为是风吹灭的。”文森特把烟和打火机收起来,“你看到醋栗了吗?来的时候我一点都没注意到。”
“东边。哪边是东边?我的眼睛有点疼。”魔鬼揉了揉眼睛,文森特看得出它们有点发红,但他不确定是因为什么导致的。“肯定不是太阳那一边。该死,我自己设计的地方我自己都认不出来。”
文森特想了一下,找了个方向走出一段距离,在一堆半人高的带刺的植物后面看到一些可爱的红色小圆球。他从没觉得醋栗和魔鬼的眼睛有什么相似之处,这个发现让他觉得有些新奇。他举起手打了个响指,又往前面指了指,然后就听到魔鬼的一声叹息,紧接着是脚步声。
那只是很稀疏的几棵醋栗。凯撒一定是把这片湖区走得像那间小屋子一样熟了,所以才会觉得这些红色的小圆球很容易被人看到。文森特小心地在灌木丛里穿梭,免得大衣的下摆和裤子被刮出口子,而魔鬼则在后面大声的咒骂着这些植物。当然,这个意大利佬的身材太肥大了。文森特觉得魔鬼有些入戏太深。他完全可以改变一下自己的身材,没必要太沉浸在自己的外形中。事实上不管他变成什么模样,嘴里说出来的话都一样。所以文森特大多数时候都觉得魔鬼不停地变换着外貌根本说不通。
“够了,这些烦人的小尖刺,我要烧了这个地方!它叫秋焰湖,应该来点火!”魔鬼叫嚣着,“嘿,文森特,你的打火机呢?”
“我觉得……是更多的植物。”文森特停下脚步努力向前看,结果昏暗的视野里没什么惊喜。“你不是应该很熟悉这一带吗?”
“你设计了这里。这个湖,这些山,还有这些红枫。啊,墨菲斯托,中国人都不会用这么多红色。”
“中国人只会把山画成黑色!”魔鬼歪歪扭扭地走到文森特旁边,双手按在手杖上喘着粗气。“这个湖已经从J变成了T,你还指望我能认出什么?”
“几百年了!文森特,我离开这里几百年了!那个意大利老疯子说的葡萄园搞不好只是那时候我吐出去的几颗葡萄籽长出来的。”
“恐怕我不得不严肃地考虑你说的话。关于马可·奥里略的精神状态。”文森特回头看看那几棵醋栗,确保自己正在往正确的方向走。“他确实是个智者。我没看过他的那本书,但是我能从他的话里听出一些智慧。”
“你把那些话叫智慧?这是人类的观点?我还以为人们把他的书印出来是为了看看统治罗马的人是多么愚蠢。这叫什么来着?啊,坏榜样。反面教材!”
“是吗?那我到想问问你,什么人会几百年都一直待在这鬼地方,睡在硬木板上,吃石头一样硬的豆子,为的就是把刚死的人拉过来不停地跟他们讲死后的世界?”
“说得好!就是教堂里那一套!”魔鬼重新活跃起来,用手杖胡乱劈砍着脚下的小灌木,“他一开始不是这样的。他刚死的时候,他跟我谈的全都是活人的事情,就像他根本没死一样。尽管我认为那时候他嘴里吐出来地也绝称不上智慧,但至少还像人话。但是现在,哈,文森特,他简直和天堂那些畜生一模一样。只会跟别人谈什么死后的世界,地狱生活是如何悲惨。嘿,人们已经在地狱了,为什么不能让他们喘口气,让他们自己看看地狱是什么样。他们为了教导人类如此不知疲倦,日以继夜,这种耐心和恒心连安妮·莎莉文都会感到羞愧。你懂我的意思。他们到底在怕什么?那么希望人类自己走进灵魂熔炉?”
“那一箱子的遗言有多少本?你注意到有多少箱了吗?”魔鬼冷笑一声。
“马可·奥里略在引诱死人去灵魂熔炉?”这句话让文森特自己也吓到了,不过他还是有些怀疑。不仅仅是因为这是魔鬼的看法,而是他觉得这想法有些荒谬。
“从我的角度看,就是这样。”魔鬼看上去十分得意,肥厚的下巴带着明显的挑衅意味。“从人类的角度,你觉得呢,侦探?”
“听听看这个理由怎么样。”魔鬼整了整帽子,站在文森特面前慢条斯理解释道:“一旦死人在地狱里待久了就很容易会发现根本没人能进天堂,然后就会在地狱里闹事。为了避免这种情况发生,天堂那帮人和凯撒达成了什么协议,或者是凯撒被他们引诱,迷惑了,在地狱鼓吹灵魂熔炉才是亡者的出路。”
“就是这样?这个故事你还要再加点佐料我才能咽的下去。”
“嘿,你只是人类。尝试着从天堂那些人的角度去想想看。”
魔鬼的脑子里每天会蹦出一千个想法,其中五百个会被文森特当做笑话,三百来个是谎话,一百来句屁话。但总有那么几个文森特想都想不出来的理论,会像炸弹一样将他的脑袋轰出一个洞,然后奇妙的新鲜空气涌进大脑,让文森特觉得精神为之一振。作为魔鬼,墨菲斯托确实会有很多独特的观点,而文森特对这些观点往往难以判断。他们大多数都和天堂里住着的那群家伙有关。关于地狱里的这些事,文森特从墨菲斯托那里收获良多,但是从魔鬼嘴里吐出来的关于天堂的那些话,文森特尽量不去想它们,不然他会把天堂和地狱弄混淆。
魔鬼对于凯撒神秘兮兮的行为的猜测让文森特不安。但这与凯撒本人的目的无关,文森特并不太关心这些,但是把“凯撒诱杀死人的灵魂”这个想法和小屋离那个遗言簿上的蓝色大象联系在一起,他就没办法不紧张起来了。
他和魔鬼走的太匆忙,忘记了去问问凯撒关于画大象的那个人。文森特想要回去问,又不太确定自己有没有这个勇气。对真相的渴望和害怕听到那个答案的懦弱在拉扯着他,最后让他在一片草地上停了下来。文森特清楚的知道自己一旦停下来想这个问题就会陷入无法自拔的地步,但他也很确定如果不做个决断的话也无法再往前走一步。
尖锐的树枝撕裂了寒风,发出像是某种鸟叫的声音,但现在文森特听起来却像是某种温柔的呼唤。一瞬间他似乎看到了那个梦里的景象。
魔鬼的喊声让文森特清醒过来。他看到魔鬼站在自己面前十几步远的地方,举起手杖指着更远处几棵树顶的方向。两个像是削尖的铅笔一样的东西从树冠上探出头来。文森特努力看了看,判断那是一座城堡的尖塔。
“你记得那个建筑?”文森特看着魔鬼手舞足蹈的样子。
“完全没有印象!”魔鬼几乎一边小跑着一边仰起头看着尖塔。
“总算有座真正的房子了!不管怎样,那里的人应该比那个罗马老头有趣一些。至少住在这种地方的人不会只吃黑面包和鹰嘴豆。嘿,弄不好我们还能坐在有紫色天鹅绒垫子的靠椅上喝葡萄酒呢!”
“我们一直都在回家的路上。”魔鬼晃晃手指,露出闪亮的牙齿,“回家的路很长,时不时地停下来休息一下很有必要。”
两个人加快速度往前走,塔的尖顶渐渐消失在浓密的树冠顶端。有了目标之后,接下来的路就轻松不少。魔鬼看上去情绪极佳,脚步快得连文森特都有些跟不上,像小孩子挥着风车一样挥着手杖,那条银色的蛇就像活了一样。文森特一边走着一边考虑回去之后的事情。
杀死艾迪的凶手已经确认。这是文森特来地狱的目的,却是他正在经历的事件中的一环。绿墙区和骨钩帮的谜团还在那里,艾迪之死更像是一个小插曲,什么都没有改变。文森特知道自己距离回家已经很近了,但是回去之后该干点什么还没想好。
忽然间他的眼前变亮了,脚下踩的地面也坚实了起来。他们已经走过了树林边缘的最后一棵树,来到了一条宽阔的大路上。在路的另一边,一座高大的黑色城堡不动声色的伫立着。魔鬼和文森特同时抬起头审视着这座威严的建筑,和它那两把利剑一样直插天空的尖塔。文森特不确定它原本就是黑色还是后来慢慢变黑的,因为这种颜色很不自然,甚至像是在建筑表面一层流动的液体。一瞬之间,文森特甚至觉得这座城堡是活的。
“谁知道呢!”魔鬼用手扶着帽子。他的头抬得太高了,帽子随时会掉下来。“说实话我不太喜欢这座城堡。但是我现在很需要有个地方让我的脚休息一下。”
再次不约而同地,两个人都放慢了脚步,都有些不太情愿地靠近城堡。文森特注意到天上的云移动得飞快,背后的树林似乎在发出某种声音。这种异象通常都不会是毫无意义的,尤其是在地狱之中。很快,当他们走上台阶站在色的大门前,答案也出现在他们眼前。大门上有一朵用简单的线条勾勒出的百合花。不知道这些线条是用什么颜料画出来的,正在慢慢地消融,和大门本身的黑色融合在一起。文森特觉得自己是对的:这座城堡确实是活的。至少这扇大门就正在吞噬这朵金百合。
“哦,该死!我还不想回去!”魔鬼哀嚎一声,懊丧之极。
“嘿,我们走了这么久不就是为了回家吗?”文森特想要安抚一下魔鬼,毕竟是他帮了自己来地狱旅行。
“不不不,我只是不想在凯撒那里过夜!”魔鬼气愤得把手杖重重地在地上乱敲。“我要酒!要闪闪发亮的银餐具!要听小提琴演奏帕格尼尼的作品!我不想回你的狗屁办公室!”
“好了好了,别这么孩子气。我的抽屉里还有一盒巧克力,你乖乖的跟我回去我就给你吃。听说是比利时货,我想应该能配得上你的品味。”
魔鬼悻悻地把手放在门把手上,很不情愿似的停了几秒钟,终于还是拧了一下那个镀金的鸭嘴型金属杆。和它看上去无比沉重的外表相反,这扇大门就像一页书那样被推开了。淡淡的金色从门的另一边漏出来,让文森特想起他跟踪皮特·威利斯到绿墙区的教堂门前看到的景象。不过这一次门里发出的光更白,像是月光。事实上当魔鬼将大门完全推开之后,一道光门出现在他们眼前。视线无法穿透这一层淡淡的金色,门后面是什么根本无法看到,但这对于文森特来说是非常确定,光的另一边就是家。
“你先还是我先?”魔鬼站在门边,看上去像是管家或者门童。
“你先。”文森特诚恳地说,“或许我晚几分钟回去,让你享受一下独处的自由。至少吃块巧克力什么的。”
魔鬼毫不迟疑地走进那片光,消失了。文森特知道自己在人间的身体已经被魔鬼占据了。他在门口的台阶上来回走了几步,从口袋里掏出烟盒想要抽上一支,就像他说的那样给魔鬼一些时间。通常他不会这么做。除非必要,他不会让魔鬼控制自己的身体。不过这段时间他实在欠了墨菲斯托不少,拿出一根烟的时间给魔鬼放个假至少能表明一些感激的态度,因为他暂时还不知道该怎么偿还魔鬼的债务。还没抽两口,文森特就听见后人呼唤自己的名字。他猛地抬头,发现自己视野之内什么人都没有。他确定自己不会听错,但也现在不想和任何自己认识的人说话。文森特把烟扔掉,想要走进那道光。
听到这个女人的声音,文森特知道自己走不了了。他的一只手抓着门框,指尖已经感受到办公室的暖气,但还是长长地叹了口气,转过头来看着自己的妻子。
珍妮像是从迷雾中走出来,身后笼罩了一片淡淡的白色。她的金色长发绑成一个马尾,白色的烟雾散去之后,发梢才完全显露出来。是她撕裂了风,还是风将她裹挟着带到这里?在地狱之中,这根本不是个问题。珍妮还穿着浅蓝色牛仔裤,白色的贴身吊带衫,外面套着一件浅咖啡色的长毛线衫。这是她在工作室画画的穿着,也是文森特最喜欢她的样子。不知道有多少个周末的晚上,文森特在地下室改造枪改累了走去厨房拿一罐冰啤酒,经过画室门口的时候看到妻子就像这样站在画布前面。他常常只能看到她的背影,纤瘦得像一只鹳。通常她都是左手拿着调色板,右手抓着画笔握成拳头撑着脸颊,让头歪倒在手上,马尾会以和脖子保持很好看的角度垂下来。有时候这样的姿势会不小心让笔刷在脸上或头发上扫过,留下颜料的痕迹。不知道为什么,每次文森特都是静静地站在门口,但不超过3秒珍妮就回感觉到他在背后,立刻转过身来皱起眉头说:
但是这并不是珍妮死的时候穿的衣服。墨菲斯托是个很开放的人,他允许死者在地狱变换自己的样貌,但大多数人不会这样做。他们会在一些节日换上节庆服装,打扮成特别的样子,然后在一切归于平静之后做一个普通的死人。在地狱,人们更在乎保持自己的身份。珍妮喜欢这样的自己,文森特只能如此猜测。尽管两人在地狱有过好几次相遇,他从没有问过她。
文森特来地狱最不想面对的就是这个场面。之前的每一次,他都要站在地狱里,站在珍妮的面前,经受这一番磨难。这不是噩梦,而是比噩梦残酷得多的现实。他已经能想到接下来两人之间会发生什么对话,但他什么都改变不了。
“我也不知道,”珍妮摇摇头,“地狱的其他地方我都去过了。只剩下这里。”
“很美的地方。我在梦里常常梦到和你在类似的景色里野餐。”文森特想要让珍妮想点高兴的事情,避开那些沉重的话题。
“真的吗?我们以前好像去湖边野餐过。我不记得是在哪里了。”珍妮勉强露出一个微笑,像是因为努力回忆而感到疲惫。
“没关系。我记得。我们当时很快乐。”文森特实话实说,根据那个反复出现的梦境。
“当然,每次跟我们在草地上吃苹果派和樱桃酱都是他最高兴的时候。他喜欢拿那些派喂鸟,记得吗?”
“那些鸟!它们喜欢杰克。”珍妮笑了起来,眼睛望着文森特背后的那道光。那里除了光之外空无一物。然后笑容迅速从她脸上褪去了,她盯着文森特急迫地问道:“他现在还对羽毛过敏吗?你不能让他离鸟太近!”
珍妮晃了一下,双手张开想要抓住什么,最后却只能在胸前握紧。泪水从她的眼中落下,经过颤抖的嘴唇滴在手上。文森特有些承受不了。正是妻子的泪水让他从堕落中醒悟,找回了内心的正义和勇气。而现在,再次面对亡妻的泪水,他却什么都做不了。文森特早已是一个无所畏惧的人,出入地狱,与魔鬼同行,这些都不会比去加油站给车加油更让他恐惧。但是只有珍妮,文森特想到她的时候会觉得胆怯。他觉得她也是一样。但是女人更加感性,这让她们变得勇敢,或者是盲目,会无视恐惧视去追求答案。
“不可能!”珍妮的声音让文森特心碎,“我走遍了地狱的每一个角落,走了很多遍。杰克不在地狱。他不在这!文森特,你为什么还没找到他?”
“比地狱还大?”珍妮向前跨了一步,看到文森特也要向前,她又立刻停住。“我走遍了地狱。你走出过美恩市吗?”
“我一直在托朋友打探杰克的下落。警察,黑帮,船员,长途客车司机,所有的人我都问遍了……”
“这就是你能做的?这就是你找儿子的方式?让别人去找?”珍妮的声音变得粗哑了,她的手握得更紧,指尖就快要陷进苍白的皮肤里了。文森特知道自己说错话了,但他也不知道怎么说才是对的。他不能责怪妻子是犯错的那个人,她有理由,也有权力大喊大叫,哭闹,歇斯底里。如果他不愿意看到这种局面,那么错误在他踏进地狱的那一刻就注定了。不,他想,一切在他选择成为一名堕落的警察的时候就已经开始了。
“珍妮,别这样。我几乎走遍了马萨诸塞州,我真的去了。还有东海岸的一些大城市。”文森特感觉到自己每说一个字都变得更加疲惫,到最后他几乎都听不见自己的话。他停下来深吸了一口气,伸出一只手帮助自己把内心的真诚掏出来:“我没有放弃。我只是需要时间。”
“多久?”珍妮问道,她看到文森特并没有立刻回答,又问了一遍:“多久?多久你才能找到杰克?还是说你觉得多久之后你就会放弃?”
“但我怕我会放弃!”珍妮的泪水不再节制,奔涌而出。“我受不了了,文森特。我每天都看到有人来到地狱,每天都有人去往灵魂熔炉。我很害怕。你不会懂死人的害怕,那是真的害怕,比活着的时候害怕一百倍,一千倍。我每天都要在地狱走一遍,生怕错过了杰克,但我更怕看到他。但是,文森特,你知道我最害怕什么吗?我最害怕的是他已经去了灵魂熔炉,而我还不知道!你也不知道!那样的话我们就再也见不到他了!我们的儿子杰克,我想他!他还那么小!”
文森特走过去将妻子揽进怀里,把她的头放在自己胸前,轻轻地抚摸着她的头发。怀中的女人抖得厉害,文森特不得不很用力的搂住她的腰才能让她不滑下去跪倒在地上。他听着妻子的哭泣,想要把她搂得更紧,和她合二为一,分担她的痛苦和伤痛。但他不敢这样做。他害怕一旦自己想要做的更多,眼前的一切就会立刻消失,就像梦里的那样。
“亲爱的,你会见到他的,我们都会见到他。”文森特眼望着珍妮背后的那一片红色树林,感受着冰冷的恐惧一点点地逼近,尽管他还在说这些安慰的话。“我们一家人会重聚,就像杰克过生日的时候那样。”
“我已经错过了他的四个生日。我甚至不知道他现在变成什么样子!”
“他很好,不管他在哪里,他都会很好。而且,你知道吗,他能感受到你的爱。珍妮,杰克知道你爱他。”
“我太想他了。”珍妮的脸埋在文森特怀里,声音有些模糊,“我太想你了。”
“我也想你们,亲爱的。”文森特把妻子从怀里拉出来,双手扶住她的肩膀,盯着她那张因为憋气而变得通红的脸说:“珍妮,把一切都交给我吧,相信我能处理好一切。好吗?”
珍妮用力抹去眼泪,挤出一个失败的笑容,但十分用心的点了点头:
“我相信你。我只是等的太久了。在地狱里,我都不知道时间到底过了多久。”
“嗯,听上去像是我们偷偷溜进图书馆仓库里过的那个周末。”文森特想要讲点轻松的故事,“记得吗?我们挑了一本书读,每读一页就喝一杯。结果我们从地下室出来的时候已经星期一半夜了。”
“你读的是《时间与自由意志》。”这下珍妮很自然地笑了出来。
“是啊,要是没有那瓶好酒撑着我们读不了几页就会睡着。”文森特挤挤眼,“你选的那本书。这都怪你。”
“你知道我最讨厌的东西就是时装和无聊的文字。”珍妮重新把头靠在丈夫胸口,文森特觉得她是在认真地听他的心跳。这是她再也无法拥有的东西。他们很长时间都没有说话,最后还是珍妮开口了。隔着衣服文森特也能感受到她的气息:“你过得好吗,文?”
“抱歉,墨菲斯托不让我带东西过来。他说那是走私。”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我觉得他帮了你很多。”珍妮想了一下,“我是不是应该邀请他吃晚餐?我知道一些不错的地方。”
“千万不要让他听见这些话!我和他并不是朋友。”文森特轻轻地摇摇头。
“你太累了,文。有时候我觉得你才是最痛苦的那一个人。”
“我爱你,珍妮。”文森特不让妻子再说下去,“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能让我们一家人能再团聚。”
“别这么做。我在马可·奥里略那里看到……你画的大象。我真的吓坏了。”
“他很和善,很聪明,跟我讲了很多关于灵魂熔炉的事情。我在那里待了一段时间,考虑了很多。他讲的那些人和事给我很多启发,关于人的痛苦,和永恒。”
“他的话并不是真理。事实上,我不建议你再听他说话了。”
“我觉得他说的很好,我也觉得自己不能再承受更多痛苦了。灵魂熔炉能解决这一切。”珍妮把文森特抱得更紧一些,“但是我想见杰克。我还不能去那。”
文森特不知道该说什么。他不知道是不是应该支持妻子留在地狱受苦,还是应该跳进灵魂熔炉寻求解脱。就像他有时候也在想自己是该继续活着还是该了结自己的性命来地狱。
“我常常想,杰克会不会已经去了灵魂熔炉?如果他没有去,而是在地狱里找不到我,又或者在人间找不到你,会不会觉得爸爸妈妈不要他了?毕竟他才6岁……”
“不要胡思乱想。即使杰克忘了自己的名字,也不会忘记我们有多爱他。他是个坚强的孩子,我们把他教育的很好,他一定也在找我们。”文森特喃喃道:“只是时候没到。时候还没到。”
“这更让我心疼。”珍妮从丈夫的怀中后退一步,用袖子擦了擦眼泪,却擦不去脸上的疲惫和苦涩,“他是那么好的一个孩子。”
“你的担心是有道理的,但也不需要太多。就想象成我们把他送去寄宿学校,几年见不了面而已。很多人家都会这么做。说实话他有时候也很爱捣蛋,我真的动过这个念头。”
“谢谢,文。”珍妮的左手抱着右手的手肘,右手扶着带着泪痕的脸颊。这个动作有点像文森特以前看到她在画室里的样子。“你变了。你以前并不会安慰人。”
“我以前是个混蛋,根本不顾及别人的感受。更何况,和墨菲斯托在一起待久了,不学着安慰自己是活不下去的。”
珍妮终于笑了出来。文森特觉得自己得到了两个世界的赦免。
“只要不去找马可·奥里略,我相信你能坚定自己的意志。”
“嘿,艾迪说的是真的!”文森特看到妻子的情绪活跃了起来,自己也轻松了不少。“如果你看到他别忘了替我谢谢他。刚才多亏他提醒我和墨菲斯托提前告辞。”
“艾迪?艾迪·琼斯?”珍妮惊讶地问道,“他死了?”
“哦,对啊,我们有多久没见过他了?十五年吗?”珍妮的眼睛闪亮起来,好像想起了十几岁时和文森特一起在街头找乐子的日子,她就是在那时候认识的艾迪。“我记得他总是被人打的很惨。”
“是啊,这一次我见到他的时候也是被人打得半死,可惜我还是没能保住他的命。”
“一半一半吧。地狱从来没给过我满意的答案。”文森特摇了摇头,“活人的事情还是要在活人的地方解决。”
文森特有几秒钟没有说话,静静地看着妻子在风中的样子。看着她颤动的头发,扬起的衣角,瘦削的轮廓,和记忆中一模一样。他清楚地记得失去她的时候那种绝望和痛苦,而现在他害怕会再失去她一次。是的,这就是地狱。他不会给你第二次机会,只会给你第二次痛苦,然后是第三次,第四次,直到这条痛苦之路的终点,灵魂熔炉。
文森特在妻子的嘴唇上轻轻吻了一下。除了冰冷,一切如故。他慢慢倒退着上了台阶,转身走进了那片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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