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的时候,库珀打过电话告诉文森特,他已经向绿墙区的马西森神父确认了皮特·威利斯纵火当晚有一个黑影出现在教堂附近,而他也把这条信息通知了海伍德队长。队长尽管和不愿相信这一点,但还是暂时把这个黑影列为重要调查对象,文森特总算不是唯一的嫌疑人了。之后库珀表示他会去找托德·加菲尔德了解情况,希望从这条线收获一些线索。
文森特很感谢检察官的工作,挂掉电话之后开始思考自己下一步该做点什么。如果不是自己也被卷进其中一起谋杀的话,文森特对这一系列的案子的判断就是帮派争端导致的结果。他知道帮派是些什么货色,以及他们为了钱和势力范围会做出什么事情来,所以他也不希望和帮派扯上任何关系。因为文森特认为虽然帮派是一个一个混混和头目组成的群体,但是在和这些人打交道的时候不可避免的会牵扯到其他的人和事,最终变成和一群混乱失控的疯子之间的对抗,甚至这些人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为什么要杀人。文森特奇怪为什么一间公司可以从几个人在车库里改装旧车变成井井有条的商业帝国,而几个混混变成一大群混混之后却只能更加疯狂和混乱。不过有时候文森特又很佩服那些帮派头目,一般的员工受雇于老板只需要付出时间和劳动,而帮派分子有时候要听命于老板付出性命。
“这不都是生命吗?”魔鬼听到文森特的这套理论之后感到奇怪:“慢慢消磨一辈子和瞬间过完一辈子而已,没什么区别。”
现在的情况对于骨钩帮来说很不利,他们的人在绿墙区遭到虐杀,对方的恐怖手段很明显是在宣扬自己的强大和残忍。非常有力的威慑。但是根据丽珍的说法,骨钩帮早已经基本脱离了绿墙区,为什么他们的人会频繁出现在这里,有是和什么人有着什么样的过节才会导致这种报复呢?文森特想了很久,觉得自己手头的资料并不足以作出任何推断,他决定再去绿墙区看看,至少要把最近在那里活动的人查一下。
从医院回来之后,文森特就发现自己的办工作里抽屉里的钱被邓恩太太拿走了,他猜测她已经解除了和自己的雇用关系,现在文森特手上没有任何其他需要处理的案子了。这倒是个好消息,他也没有精力和心思去管这些小事。墨菲斯托在一旁催促着他快点出门,闷在办公室里思考已经让魔鬼受不了了。
“不要想着让我提供破案的线索,我不是侦探,你才是。”魔鬼强调,“做点侦探该做的事情!”
文森特说着发动了汽车开向绿墙区。一路上文森特都在回忆那天在教堂的事情,一想到皮特·威利斯已经从一个嚣张的纵火犯变成了一句佝偻的焦尸,文森特就觉得一片混乱。这件看似意外的事情并不简单,文森特试图从一个局外人的角度看到整件事的问题所在,但是无论他分析涉及其中的每一个人,似乎都十分合理。通常来说,案件走到这种死胡同就意味着一定有人在耍花招,但文森特现在并不知道自己在被谁骗,这多少让他有些生气。
汽车从城里开向绿墙区,一路上的风景很明显的表现出这条路径引导着人们从光荣与强盛走向凋零腐烂。路边越来越多的楼房变得破败空洞,文森特偶尔能认出其中的一些,甚至能回忆起当初这些房子里居住和工作的人的样子,以及当时年轻的自己在这里度过的那些荒唐的日子。酒精和斗殴,他曾经无比迷恋的生活,引以为荣,现在却一点都不怀念。当然,他一小时前刚喝了两杯威士忌,一时半会儿不会怀念酒精。但是暴力,文森特实在是不想再碰了,即使看到路边有两只打架的狗他都会背过脸去。然而把侦探作为职业讨生活,他又不得不频繁的使用暴力。并且尽管文森特不想承认,他确实精通这种手段。
当文森特的车进入绿墙区的时候已经是下午1点,太阳虽然照射到这里的大部分街道,但是并没有提供多少温度,而街道的冷清也加重这种感觉。文森特决定先吃点东西,但是他记忆中的餐馆都已经不在了,反倒是一些老酒吧还在,可惜还没到营业时间。兜兜转转了半天,他终于找到了一个装修成火车车厢的餐厅,招牌上写着盖瑞的餐厅。
文森特停好车刚走到门口,一个带着棕色窄边圆帽,穿着时髦的女孩从餐厅走了出来。她的步伐匆忙,眼神游移,几乎撞到文森特的怀里。
只有一句简单的道歉,女孩抬头看了文森特一眼露出淡淡的笑容,立刻又向绿墙区的深处走去。她肯定不到30岁,但无论是妆容还是穿着打扮都让她更显成熟。她的脸上显露出惶恐和焦虑,这反倒让她的美貌更显娇艳。文森特觉得自己在哪里见过她。肯定不会是在绿墙区,这地方不可能出现一个上流淑女,那么她究竟是什么人呢?
思考着这个问题,文森特走进餐厅。这里的空间不大,但只有两三张桌子有客人,所以感觉上和外面的街道一样空旷。收音机里播放着类似爵士乐的东西,根本听不出年代,他叫了一份烤鸡肉,再等餐的时候忽然发现对面墙边桌子坐着的两个男人之中有一个是马西森神父。神父也发现了文森特,他点了一下头,文森特也用眼神打了个招呼,没有打扰神父的谈话。
神父对面的男人带着棒球帽,背对着文森特,露出灰白的头发和络腮胡子。他的体型高大魁梧,文森特觉得这个男人年轻时一定在码头工作,或许还和自己有过一面之缘。那时的绿墙区弥漫着这种亢奋的雄性气质,现在它和这些男人一起老了。
文森特并不着急,慢慢地吃完了自己的饭,而这时对面桌的两个人站了起来。神父的表情有些遗憾,主动伸出手握住那个男人的手还在说着什么,那个男人说了几句,拥抱了一下神父,转身走向门口。他看到了文森特,文森特看到他的眼里似乎有泪水。神父目送男人离开,然后走到文森特身边。
“是的。”文森特注意到神父之前的那张桌子上只有一杯水和一杯啤酒,“你没有吃午餐吗?”
“哦,迈克,他可能连晚饭都吃不上了。他现在就要回家打包行李,然后带着孩子开上几个小时的车去他岳父那里落脚。”神父的语调低落起来。
“搬走?我看他像是在绿墙区生活了一辈子的人,为什么要搬走?”
“这里已经不适合居住了。工厂搬走了,父亲们找不到工作。大商场搬走了,母亲给孩子买一盒像样的蜡笔都要开上半个小时的车。还有那些帮派。哦,上帝啊,这些和睦的家庭为什么要受到暴徒的威胁?”
“这里被帮派控制了吗?”文森特听到那个词立刻敏感起来。
“我想,快了。”神父叹息道,“如果你早两个月来这里,就会看到那些自称骨钩帮的人成群结队的走在街上,夜里在街道上骑着摩托车播放吵翻天的音乐,往公寓楼的窗户上泼油漆,杀了人们养的狗,挖掉内脏之后把尸体扔到人家门口。在学校附近抢劫。他们连孩子都不放过!”
“他们是野兽。”文森特把话题继续下去,“那么现在他们去哪儿了?警察来了吗?”
“警察早就放弃绿墙区了。”神父摆了摆手,“一开始居民们报警,警车来了,帮派分子走了。警察走了,他们又来了。到后来警察来了他们也不走,因为这些人聚在一起比警察还要多,警察顶多逮捕一两个带头的,剩下的看到警车走了之后还是更狠的报复那些报警的家庭,被捕之后过两天被放出来的家伙也会加入到新的狂欢之中。”
“不然他们能怎么样呢?反正绿墙区已经这样了,骨钩帮反倒是给了人们搬走的决心。我能理解他们。他们需要生活下去,不必在这里受苦。”
“但是我觉得现在绿墙区挺安静的,骨钩帮的人呢?”文森特先抛出出自己的一个疑问,事实上他还有一个更深的疑问,不过那可能并不是神父能回答的问题。
“这个就很神奇了。”神父提高了声音,表情却更加困惑。“忽然有一天,大概一个月前,旧码头的废弃集装箱发生火灾,消防员很快控制住局势,没有居民受伤。我们都以为这是帮派暴徒的一次日常行动,但是在清理现场的时候发现了一具尸体,警方说死者是骨钩帮的人。上帝啊,骨钩帮就像被被激怒的公牛一样开始报复。他们认定是绿墙区的居民杀了他们的人。或许他们是对的,因为早该有人这么干了。他们更加疯狂,开始放火烧毁建筑,叫嚣着让居民滚出绿墙区。然而还没等我们做出反应,又一个骨钩帮的人死了,还是在一个火灾现场。”
“看来有人打定主意和他们对着干了。”文森特想到了停尸房的尸体。
“居民们都吓坏了。”神父的声音都有些颤抖,“我们确实是想赶骨钩帮的人走,但是这种方法还是太可怕了。两条人命!而且骨钩帮很明显进入一种战争状态了!他们觉得自己被一群有组织的对手盯上了,另一个帮派什么的。但这一次他们是真的输得很惨。”
“一点错都没有!骨钩帮害怕了,你看得出来,这些人走在绿墙区的路上连眼神都不一样了。他们把车开的更快,枪也开得更快,但你就是能看出来他们连自己要打谁都不知道。所以当第四具尸体出现的时候,这群人就消失了。”
“不,那是第五个。”神父伸出五个手指,“我本来以为不会再有尸体了。我还很高兴你把那个人赶走而不是杀了他,没想到他还是死了。”
神父盯着文森特,让他觉得这个老人在为自己不是杀人狂魔而感到欣慰。不过他自己并没有感觉轻松,因为他听到的这些话并没有解决他的疑问,反倒是让这一系列事件组成的迷宫变幻成更复杂的形状。文森特不想在这时候给神父更多压力,这个老人已经讲了很多故事,他内心承受的东西已经够多了。
“或许上帝真的派了天使来解决你们的问题。”文森特尝试做一个平缓的收尾,“就像你猜测的,可能是另一个帮派。不管是谁,能把骨钩帮赶跑都是好事。”
“我并不赞同。我是神职者,我希望每个人保持理智,这是我们信仰上帝换来的最珍贵的东西。骨钩帮是被吓跑的,不是主动退出的。他们有了一个更强大的对手,我们有什么呢?一个帮派已经足够了,再来一个?上帝啊。”
“那么搬走可能确实是最合适的办法了。出于安全考虑,这种处理也很正确。”
“是的。尤其是那些有孩子的人。”神父轻轻地摇着头,“两个月里五具尸体,教堂也差点被烧。未来又会是什么?你不能让孩子生活在这种环境中。”
文森特没有说话,神父的样子让他有点难受。尽管他并不清楚作为一个地区的神职人员该担负什么责任,但是看刚才两个人之间的交流,神父和居民之前有着很深的感情。在文森特年轻的时候,绿墙区并没有教堂,在这里工作的人似乎也没有去教堂的习惯,大家的周日都在钓鱼和烤肉中渡过。他不知道马西森神父是从什么时候来到绿墙区的,但他觉得这座教堂应该更早就建起来。
“对了,听说你被警察抓起来了?”神父换了个话题,“那个检察官,斯科特·库珀跟我说的。”
“我可能是那个纵火犯死前有接触过的最后一个人,而且还说过威胁他的话,警方理应调查我。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神父。”提到威胁的时候,文森特看到神父有些紧张。“你做的很对,说出真相有助于案件的侦破。而且你也跟库珀检察官说了那个黑影的事情,对吧?”
“没错。不过当时我什么都没看清,好像是有个人影往街对面跑了。”
“这就足够了,起码可以证明当时还有其他人。我不是唯一的嫌疑人。”
“这么说的话,警察会不会抓我……”神父小心地问道。
“在没有确切证据之前,我们不会有什么问题。”文森特笑了一下,“你看我不是好好的出来了吗?”
“上帝会证明一切。”神父在胸前画了个十字。“你回来还要办什么事?哦,我还没有问过你的名字!”
“侦探!”神父惊呼一声,“你到这里来也是查案子吗?”
“算是吧。”文森特决定不把这么冗长的故事全讲出来。
“你知道那个威利斯要烧教堂,所以才跟着他来的?”神父好像明白了什么。
“嗯,差不多,不过烧教堂这件事我可不知道。我以为他只是一个普通的混混。”
“我猜他一定做了什么不得了的坏事,才会引起你这么了不起的侦探的注意。”
“我可没那么厉害。”文森特觉得神父的想法实在有些可笑,“有人杀了威利斯,而我却拿这个凶手毫无办法。这个人要厉害得多。”
“这正是我过来的原因。”文森特收起笑容,“我年轻的时候在这里干过活,但是已经十几年没回来过了。神父,你的教堂是什么时候建起来的?”
“嗯,我想想。我来到绿墙区做神父已经是第十八年了,教堂是从我来之前那一年建的。”神父回忆起往事的时候露出一种老年人特有的甜蜜神情,“那时候它是绿墙区最漂亮的房子,我以它为骄傲。”
“十八年……那正是我离开美恩市的那一年。”文森特做了个计算,“难怪我不知道教堂的事。”
“参军。那时候我可是个不安分的孩子,干了很多蠢事,我的姐姐为了保护我,当然也是为了保护其他人,就把我送进了军队。”
“是的,我很感谢她。如果你早点来这里任职的话或许你会给我一些教导,但是我的姐姐,在我看来她为我做的决定一点也不次于上帝的指引。”
“确实如此。家人对我们来说是最重要的。”神父的声音很平静,从容自然的流入到文森特的耳朵进入他思维的深处,与他正回忆的事情融合。“我见过很多孩子,在恶劣的环境中挣扎,丧失了目标,和黑暗同流合污。其实他们都有机会。只要他们停下来听一听,不用抬起头仰望上帝,只要听一听身边的声音。他们的家人无时无刻不在努力把他们拉回来。没有任何东西比家人的爱更纯粹,更发自真心,能帮助我们克服一切困难。”
“我完全赞同,神父。”文森特认真的听着,被马西森神父的话打动。“我完全理解,被家人爱,和为家人付出爱,都非常重要。”
“所以当我看到迈克要离开这里的时候非常难过。说实话自从绿墙区出了这一系列事情之后,很多人都被迫搬走了。像迈克这种在绿墙区住了一辈子的人,要离开家是非常艰难的决定,就像背叛自己的前半生。迈克的孩子们,绿墙区在他们的记忆中会变成一个模糊的印象,在这里生活的快乐都会被遗忘。”神父再说这些话的时候的眼神低垂,现在他抬起头盯着文森特说:“侦探先生,我希望你能找到对这一切负责的人,让这些人接受惩罚。”
“会的,神父。在我的职业生涯中有一些没有解决的案子,因为证据或者一些法律因素没能将罪犯绳之以法,但我向你保证这些人之中没有一个能逃脱惩罚。”文森特认真地回应道:“神父,上帝或许会让好人承受苦难,但一定会让坏人受到惩罚。”
神父的双手紧握在一起微微颤动,看得出文森特的话对他触动很大。他沉默了一阵,深深地呼了一口气,开口说道:
“你是一个有信仰的人,上帝的荣耀借由你的行为和德行彰显。”随后神父站起来:“我不打扰你的工作了,麦克林先生。迈克搬家在附近的居民中造成了一些影响,我需要为此做些事情。”
“我的午餐也吃完了。”文森特也留下钞票站起来,“要我送你回教堂吗?”
两人一起走出餐馆,神父和文森特握手告别之后独自离开。文森特往汽车那里走的时候发现墙边的有一只猫。有人把餐馆的炸鱼条放在墙边,猫正在大口地吃着。看上去她就是那天晚上在威利斯车轮后面走出来的猫,现在她也看到了文森特。她确实很胖,在白天的光线下看起来比晚上漂亮多了,这一次她也认出了文森特,歪着头看着他,并没有停下咀嚼食物。
文森特坐进车里点了一根烟,一边看着猫进食一边考虑下一步先去哪里转转。魔鬼又开始发表自己的意见了:
“天堂里那些家伙可能根本没意识到这地方建了一座教堂。”
“你知道那些家伙有多傲慢。他们只会在能显示自己多么崇高多么正义的时候才会出现,对人类的低级欲望毫无兴趣和怜悯之心。”魔鬼情绪激昂地做着分析,“你自己说,天使会降临人间解决黑帮冲突吗?我觉得自从人类抛弃了皇帝和国王,开始选举总统之后,天堂就不怎么愿意理你们了。”
“我不知道你还关心政治。”文森特靠在座椅上,看着被困在挡风玻璃上的烟。
“与政治无关,或者说是政治只是糊弄人的表象,这关系到权力。天堂的虚伪小人喜欢炫耀他们的权力,但是一定要在足够辉煌的舞台才行。大瘟疫,天灾,宗教战争,这时候他们就会穿上华丽的衣服,拿着亮闪闪的长剑降临人间。你以为他们是来解决问题的?不不不,他们根本不关心人类的问题,他们只想着怎么实现正义的审判。哦哦,正义审判,多么神圣的名字,我简直要哭着跪下吻他们的脚啦!可是他们来干什么呢?杀死不崇拜他们的人,让天堂的信徒更加崇拜他们。有时候他们甚至随意地杀死冲突的某一方,然后告诉另一方他们是正义的。你觉得这些长翅膀的家伙是在彰显正义吗?他们只是在显示自己能对人类做任何事情。”魔鬼侃侃而谈,“权力的意义在于可以强迫别人做他们不愿意做的事情,让他们对你俯首听命。你用全力做什么事情并不重要,而是你可以这样做。而权力的美妙之处在于一旦你获得了它,就再也不想放手,更不想看到有人接替你掌管权力。持久的掌握权力,是一次又一次证明掌权者能力的过程。消灭挑战者,让他们的尸骨铸就更牢固和稳定的权力。多么美妙的过程。什么选举,媒体,演说,恶心的作秀,简直是对权力的玷污。能决定权利归属的人只有你自己,除你之外的任何妄图挪动至尊之剑的人都是敌人。你要做的是摧折他们,奴役他们,而不是取悦他们,让他们把权力交给你。真是可笑,强者竟然需要弱者的允许才能获得统治他们的权力?它就在那里,你可以拼上一切去争夺。大部分人的努力结果是连触碰到权力的边缘都做不到,但正是这些失败,甚至灭亡,让权力更加璀璨,更加迷人。”
“你真的没想过写本书什么的吗?关于现代政治的肮脏本质之类的。或者在报纸上开个专栏。”
“我对品头论足不感兴趣。”魔鬼意识到自己说了一些没有意义的话。
“很有启发性。”文森特评论道。“这是你从自己的经验中总结出来的?”
“嗯,毕竟你见过那么多政治家,历史上的伟大人物。他们死了之后可能更愿意向你吐露一些自己的人生经验。”
“没有那么复杂。”魔鬼不耐烦地说,“伯里克利和林肯说的话没有什么不同,我早就听够了。人类几千年以来都在做相同的事情,再过两千年也不会有什么变化。相信我。”
“你拿一位奴隶时期的政治家和美国最伟大的总统比较?”文森特并不能赞同这种对比。“你现在待的这个国家可能是人类有史以来最自由平等的……”
“你死了之后我不会把你的灵魂送去熔炉。我们可以再花上两千年来辩论这个问题,到时候你自己就会发现你现在的论调是多么愚蠢。”
“墨菲斯托,你不能把所有的问题都扔给时间去解决。”
文森特没有再说话,把烟蒂扔到车窗外。他担心自己再讨论下去会完全陷入一种不想工作的情绪之中,于是说:
“今天的人们还是要为了明天的事情操心。我们并不是活在历史中,至少现在不是。”文森特总结道。
他发动汽车缓缓地开上了通往绿墙区深处的路。工业区的中午通常比较安静,绿墙区更是如此。一路上他只遇到一辆小型工程车,车身上画着一个红色的球形图案和“阿特拉斯”几个字。文森特回想起来这几次来绿墙区都看到过这种车。他听说过这家公司,事实上可能美恩市的每个人都知道阿特拉斯,这家跨国能源集团很多年前进入美恩市,在很多基础行业大展拳脚。文森特不记得阿特拉斯什么时候在绿墙区开了业务,但这种巨型企业现在还能坚持留在这里,这让他产生了一种绿墙区似乎还有机会翻身的感觉。不过只是一瞬间,文森特就察觉到自己的想法十分可笑。连阿特拉斯都救不了绿墙区,这里没希望了。
开了一会儿之后文森特停下车,下来步行。周围的一切都显得特别安静,完全不像是隐藏着命案的凶手。很快他走到了托德·加菲尔德的朋友的那栋房子,停下来仔细地看了看。这栋二层建筑在绿墙区算得上高级住宅,文森特可以想象在它刚建成的时候有多少人会羡慕的看着它和它的主人。它的蓝色屋顶一定像春天下过雨后的天空一样清亮,院子的草坪招待过多么有地位的人。不过现在它也和周围的伙伴们一起变老变丑,没有人会多看它一眼。
文森特可以确定加菲尔德的朋友不是这栋房子的第一个主人,从绿墙区衰落开始就有人从这里迁出,有钱人更是走在最前面。或许有人向这座房子现在的主人提供建议,让他买下它作为投资,等待绿墙区重新兴旺起来的时候狠赚一笔。主人和房子都在等待着,可惜前途并不光明。
文森特走近了看看门前的小道,又从门旁边的窗户向里面看。室内只有简单的家具,并没有人生活的迹象,门锁上的斑斑锈迹也印证了这一点。他又转到房子后面,从围墙的铁栏杆往里看,还是只有堆得厚厚一层的枯叶。文森特觉得不太放心,绕着围墙走了一大圈,栏杆和围墙都只有普通的锈蚀和剥落,在墙边和街道上连一个烟蒂都没有看到。他停下了皱着眉头想了想,没有一丁点有人在这里监视或者做什么破坏的痕迹。
如果有人想要破坏这栋房产的的交易,降低它的价值,对房子本身进行破坏无疑的最直接的方式。但是眼前的情况是那些受雇用的混混似乎根本没有想到过这一点,而是采取了烧教堂这种效率极低的方式。这很不合理。难道这是雇用他们的主人的意思?如果是的话,这个人很有可能另有图谋。当然还有一种可能就是加菲尔德在说谎,这就要看库珀的调查结果了。
文森特满心疑虑地在街上踱步,漫无目的地走向码头的方向,忽然听到一阵不同寻常的声音。那是一种有节奏的撞击声,伴随着一些轻微的呻吟。文森特能猜到正在发生什么,于是向传出声音一个废弃加油站后面走去。当他靠近的时候,一个男人的声音响起:
没有人回应,那种撞击声又开始响起。文森特放慢脚步小心的绕过加油站的围墙,看到一个黑人男性躺在地上,另一个白人男子正在狠踢这个可怜的家伙。被打的黑人已经完全失去了反抗,甚至看不出是否还活着。他的脸上满是血污,随着对方的每一脚猛踢都有血从他的嘴里流出来。施暴者并不强壮,与他的凶悍行为不太相符。他像是根本不在乎对方的死活,用尽全力想要给对方制造更多的痛苦。他动作非常野蛮夸张,夹克衫几乎要从胳膊上飞脱出去。
文森特的出现让行凶者大感意外,但这句话也让他从疯狂的行为中清醒了一些。他用脚挪动了一下只剩下孱弱呼吸的男人的脸,这和文森特的判断差不多。于是他又踢了那个人一脚之后向后撤了两步,将自己的外套穿好。
“你跟他是一起的?”行凶者甩了甩自己的拳头,指关节上的擦伤证明在他是用什么把对手击倒的。
“不,我都不认识他。”文森特在一个合适的距离站住,“我只是不希望有人死在这里。”
男子的态度紧张起来,就像猫科动物像猎物发起进攻之前都要把肩膀耸起来,这种架势对文森特来说很熟悉。他判断对方可能和自己在打架方面的水平相当,真的打起来会很麻烦。而且他也不喜欢这样。就在他打算拔枪控制住局面的时候,又有一个人从他后面跑了过来。
对面的男人先放下了进攻的姿态,文森特回头看到刚才在餐馆门口见到的女人匆匆跑进加油站。看到面前的情境,女人被吓到了,尤其是看到地上那个满脸是血的人之后她发出一声惊呼:
“是的。”男人还是没动,他的眼睛盯着文森特,对女人说:“我不是告诉你不要过来吗?”
“我担心你……”女人忽然发现自己旁边的人在餐馆门口见过,她立刻向那个男人走过去,“他是谁?”
“又一个帮派分子,或者是想逞英雄的蠢货。”男人不屑地吐了一口唾沫。
“你完全误会了。”文森特放弃了掏枪的想法,放缓了自己的语气:“我说了,我只是看他要被你打死了。我想要救你们。”
“伊森!别再惹麻烦了!”女人将他推到身后,自己却向文森特走近两步:“先生,我的朋友有些过分了,但他只是想保护这片社区,并不想杀人。”
“我相信你说的。”文森特的目光在一男一女之间来回跳动,“他可能太紧张了,需要休息一下。”
“没错!他需要休息!”女人激动地说,美丽的眼睛里几乎落下泪来。“我正要带他走。”
“跟我走好吗?求求你,我很害怕。”女人望着男人,直到对方无法再直视那双饱含恐惧和哀伤的眼睛,于是她又转过身对文森特说:“我现在就带他走。先生,能不能麻烦你带这个受伤的人去医院?你是开车来的吗?我不知道这附近能不能叫到车。不过你先拿着这些钱,找人帮忙带他去医院吧?”
女人从手提包里掏出两张一百美元的钞票递到文森特手里,文森特顺手接过来,希望这件事情就这样解决。女人感激地说:
“谢谢你,先生,你是个好人。真的,非常感谢你救了他。”
女人语无伦次的说着感谢的话,不知道她所说的“救了他”到底是指谁。她拉着男人走出加油站,男个人最后还在盯着文森特。两人离开之后,文森特立刻过去查看受伤的黑人,发现他还躺在地上艰难的喘息着。
“嘿,你能听见我说话吗?”文森特轻轻地把对方的头放平,把手垫在后脑下面。
伤者只能发出呻吟,无法判断他在回应呼唤还是仅仅因为伤痛。文森特还想要再叫几声,忽然觉得这个人伤痕累累的脸有些熟悉。他把和血黏在一起的泥土擦了擦,又仔细看了看,发现真的是他熟悉的那个人。
“艾迪!醒醒,艾迪!”文森特擦去男人脸上的血污,更加确认自己没有认错。
“别……别打……”艾迪终于说了几个词,眼睛也睁开了一条缝。
“啊,文森特……麦克……”艾迪的笑容还没有绽开就被一阵咳嗽打断。
说完这个词,艾迪就昏了过去。文森特不敢再贸然碰他,站起来向四周大声呼救,可并没有人回应。于是文森特脱下外套盖在艾迪身上,跑回到自己的车里把它开进那个院子,小心地把艾迪抱进后排座椅躺好,然后发动汽车开向中心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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