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实,我们没有签书面合同。唉,我也很后悔这一点,我本应该这么做的,尤其是我早就知道你的名声。不过我认为这是一个很简单的道理:干活的人拿工钱。你收了我的钱却没有付出任何劳动,对吧?你刚才说你还没有做任何调查。天呐,这是我星期一放在这里的信封!你甚至都没打开它!看,封口还被我儿子吃早饭时候弄出来的糖浆粘着!你这个骗子!快把我的钱还给我!骗子!”
文森特一直低着头用铅笔在填报纸上的填字游戏,一个六个字的电视剧名字让他思考了很久。他知道自己肯定填不出这个词,他已经很长时间不看电视了,之所以会坚持思考这个题目完全是不想去听对面的女人说话。听到她尖叫之后的短暂停顿,文森特抬起头说:
邓恩太太双手紧紧地抓着自己的小挎包,包表面的皮革部分已经磨损了很多。文森特认得她穿的还是五天前来这里时的裙子,左手大拇指根那里贴着的纱布已经揭下,露出一道新伤口。文森特觉得那不是做饭的时候的切割伤,倒像是什么机器弄出来的意外伤。女人的手很粗糙,青筋凸显,不停地颤抖着。
她已经持续讲了快半个小时,她的喉咙已经有点痛,嘴里也干得要命。进门时文森特给她倒的那杯咖啡早已经喝光,他并没有再给她倒一杯的意思。即使他再续一杯,她应该也不想喝了,那味道实在不怎么样。
文森特的态度让她毫无办法,但她又不甘心就这么放弃订金,于是咽了一口唾沫之后再次开口:
“我是一个讲道理的人,我觉得我们可以好好想想这件事的经过,然后再决定该怎么做。星期一我找到你,给了你35美元的订金,让你去找我的丈夫。今天是星期六,已经过去五天了,而你连我丈夫叫什么名字还没记住!”
“你并没有规定期限。”文森特看了一眼表,已经中午11点半了,“事实上我当时就跟你说过,人口失踪案是无法设定期限的,警方也会这么告诉你,而你也认可了这一点。”
“前提是你确实在为这件事努力!”邓恩太太的声音刚刚提高了一点就立刻因为疼痛而弱下去。“五天都没有干正事,我觉得你并不打算开工了。”
“邓恩太太,侦探工作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接下一单生意,制定一个时间表,完成,再接下一单。蛋糕店或者修车厂或许可以搞这一套,但我不行。”文森特表现出自己的耐心,实际上他已经决定这一轮谈话之后就彻底把她打发走。“这一个星期我都在处理另一件事。很抱歉我不能告诉你细节,但是我可以保证那件事比你丈夫失踪要重要得多。事实上我避免了一座教堂被焚毁,救了几条人命,大概就是这样。”
邓恩太太像是被吓唬住了,她很想质问面前这个被她称为骗子侦探的男人到底经历了什么,但是她似乎觉得这不是一件适合她细问的事情。
“那么那件事你处理完了吗?你打算什么时候去找我丈夫?”
“还有一些收尾工作,可能需要一两天。哦,今天是星期六吗?那可能要到下周二才能弄好。不过我这几天就能抽时间看看你给我的材料,下周一就可以开始了!”
“我丈夫已经失踪了十五天!他随时有生命危险,说不定在我们说话这会儿他就要死了!而你,要过个周末?”
“邓恩夫人,除了医生,警察和消防队,没有人必须在周末工作。”文森特的情绪丝毫没有被女人扭曲愤怒的面孔影响。“而且,恕我直言,你丈夫已经失踪了十五天?按照我的经验……”
门外响起了一个很响亮的男声。文森特听不出是谁,但是这种说话的方式和语气他十分熟悉。
文森特并没有多惊讶,邓恩太太倒是睁大了眼睛,身体不自觉地向后靠。文森特指了指咖啡壶示意她缓解一下嘶哑的嗓子,然后起身去开门。门外站着两个警察,他都不认识。年纪较大的警察朝屋里扫了一眼,然后开口:
“我们怀疑你与几起谋杀案有关,现在需要你协助调查。你有权……”
“你知道我提的是哪几件案子?”警察显然没料到文森特会这么合作。
“你会告诉我的,是吧?”文森特从沙发上捡起外套,回头跟邓恩太太说:“我这个周末可能没办法休息了。还是按照之前说的,周一我来调查你丈夫的案子。你可以喝杯咖啡再走,记得帮我关门。”
还没等可怜的女人反应过来,文森特就招呼两个警察下楼。三个人一路走到公寓门口,那里停着一辆警车。
“你们是要带我回警局,对吧?”文森特看了一眼楼上自己办公室的窗户,邓恩太太正在向下张望,手里还抓着她的小包。
“哦,这倒是很让我意外了。”文森特很坦白,“我现在很想知道自己究竟扯上哪些案子了。”
文森特叹了口气,知道自己要面对的是谁了,尽管他听到12号警局时就猜得差不多。警察发动了汽车,文森特又看了一眼窗户,发现邓恩太太正背对着窗户。
哦,她正在盯着办公桌!文森特在心里叹息一声。她一定看到了那个抽屉,那个装着她的订金的抽屉。那35块钱还在里面,而她已经靠近办公桌弯下腰了。算了吧,文森特想,这件失踪案就这样了结吧。
“你是说邓恩太太?”文森特有些奇怪,“你认识她?”
“她男人在我老婆工作的保龄球馆做过修理工,我见过她一次。不过她刚才没认出我。也难怪,那一次她进到馆里直接骂她男人为什么放着洗衣机不修去钓鱼。我正好去接老婆下班。”警察很喜欢说话。
“这真是奇了。”老警察咂咂嘴,“那家伙是个老好人,不会惹麻烦。”
警车一路向西走,开车的警察偶尔会从后视镜瞄一眼后座,和文森特并排坐在一起的年轻警察似乎有点紧张,不时地转过脸看一眼文森特,又立刻把目光移向车窗外。
“海伍德队长今天又让你不好过了吧?”文森特尽量让自己看上去友善一些,“在他手下当差真是灾难。”
“你是要激怒我吗?”年轻警察的声音透露出愤怒,还有紧张。
“嘿,放松点,只是随便聊聊。”文森特依旧很平静,“事实上我可以给你个建议,当海伍德把你按在墙上用他的满嘴臭气喷你的脸的时候,你看看他脖子上的肥肉抖得有多厉害,还有上面流下来的臭汗,就像是那一堆肉被吓得尿裤子一样。”
年轻警察楞了一下,似乎还在回忆这一幅他今天早上才看到过的画面,而开车的警察已经憋不出笑出声来。文森特也露出一个笑容,给自己点上一根烟:
“哦,可怜的海伍德,那堆肉可能是他唯一能吓唬住的东西了。”
“海伍德队长正在减肥……”年轻警察不知道怎么会冒出这么么一句来。
“相信我,这只是另一种威胁手段,让他的肥肉为自己会消失而害怕。”
这一次年轻人也不得不笑出声来。他看了文森特一会儿,摇了摇头,彻底把头扭向了窗外。从车窗的倒影里,文森特还能看见他努力把嘴闭紧的样子。
没用多久警车就停在12号警局门口,文森特跟着两个警察下了车直接上了二楼的审讯室,没用一分钟的功夫怒气冲冲的柯林·海伍德队长就出现在了他的面前。文森特已经有好几个月没见过队长了,他和过去没什么变化。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文森特这样认为。一样高大,一样喘着粗气,一样把脸憋的通红,一样把警服撑得快要裂开。文森特觉得让队长维持生命的不是心脏,而是一个锅炉。至于那个小警察所说的减肥更是胡扯,那坨肥肉现在又要在文森特面前瑟瑟发抖了。
“哎呀呀,看看是哪位大人物来我的审讯室了!”队长把厚厚的一叠文件拍在文森特面前的桌子上。“文森特·麦克林,这么多年了,看到你坐在这个房间真让我伤心。”
“好久不见,队长。”文森特双手放在膝盖上,抬起头看着这个大块头。“看到你还坐在队长办公室更让我伤心。”
“你应该伤心,对于负罪之人来说有好处。这说明你还有良知。”
“嘿,我还在想怎么开个好头,你已经先说出来了。”队长拉开椅子坐在上面,椅子立刻发出呻吟。“那么你就把教堂的故事讲完吧。”
“嗯,对了,这里有好几个故事,并不都是发生在教堂。我看看,这里有四具尸体,你从哪一个开始讲都可以。”
海伍德把捡起一最上面的一个文件夹,打开看了一眼,摊开给文森特看。那是一份谋杀卷宗,左上角别着一张男人的照片,文森特并不认识那个人。“安迪·希金斯?两个月之前死于枪击。”看到文森特摇了摇头,队长又打开下一个文件夹给文森特看,这份卷宗并没有死者照片。“约翰·伯奇,十五天后同样死于枪击。然后是三周前死于枪击的贾斯汀·派瑞。”文森特又摇了摇头,忽然意识到海伍德竟然没有像以往一样暴怒咆哮。这很不对劲。
“还是不想说?那么我们看看下一个。”海伍德几乎是笑着打开了最后一份卷宗,上面的照片让文森特开始思考该说点什么了。“皮特·威利斯,两天前死于枪击。”
“尸体是在绿墙区的旧罐头工厂里,你应该知道那地方。”海伍德肥胖的手指在卷宗上不停的敲击着,像是在弹奏欢快的乐曲。“事实上这四具尸体都是在绿墙区发现的。”
文森特现在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来这里了,他打算再从队长嘴里获得一些信息。
“所以你把我带来就因为我二十年前在发现尸体的地方打过工?”
“麦克林,你真的不用在跟我耍花招了。昨天晚上有人在罐头厂发现一辆被烧毁的白色福特车,皮特·威利斯尸体就在里面。验尸官告诉我他已经死了两天,像块发硬的牛排一样被扔在那里。我们调查了附近的居民,绿墙区教堂的一位神职人员透露两天前的晚上皮特·威利斯企图在教堂纵火,幸好一个富于正义感的勇士出手把他赶走了。于是我们让这位神职人员描述一下这人的样貌,你猜怎么着?他说这个人有一把大得吓人的左轮手枪。”
“马西森神父。”文森特知道自己没必要再玩捉迷藏了。
“很好,我们终于开始谈点有用的了。”海伍德难以按奈住内心的兴奋,肥胖的身子在椅子里不停地扭动。“说吧,告诉我你为什么会在那个时间出现在那里?”
“我的一个客户在绿墙区有一栋房产要脱手,而某些人出于某些原因不想让他做成这笔生意,于是雇用了威利斯去那里做些事情,会把买家吓跑那种。”
“你的客户的房产该不会是那座教堂吧?”海伍德嘲笑道。
“不,只是一栋普通的房子,可能比绿墙区的其他房子好一点,墙皮还没有变绿。”文森特想尽快脱身,所以讲得很直接明了。“教堂那件事只是意外。我跟踪威利斯到绿墙区,根本没想到他要去那里泼汽油。”
“我是个基督徒,”文森特说,“我保护上帝的神圣居所。”
“然后他又让你杀了那个有罪之人?”海伍德开始发起进攻了。
“得了吧,海伍德,你什么时候才能像个警察而不是一个记者。”文森特无奈地摇摇头。“谁告诉你我要杀了威利斯?”
“把你的脑袋里灌满汽油之后点燃。”海伍德翻开卷宗读了一段话,“援引自神父的口述。有什么错误需要指出吗?”
“这就对了!因为威利斯遭枪击死亡之后确实被人焚尸,汽车的起火点被证实是威利斯的头部。”海伍德啪的一声合上卷宗,胜利者的得意之情溢于言表。“麦克林,你还真是说到做到。”
“这就是你把我带到这里的原因?就因为我说了这句话?”文森特故意做出夸张的姿势想要激怒海伍德,“你要控告我谋杀吗?”
“所有证据和口供都指向你。事实上你是目前唯一一个嫌疑人,我很乐意从你身上找出点什么来。”
“不好意思,你好像提到了证据?拿给我看看,我想知道我在杀人现场留下了什么。”
“还没到时候。”海伍德不想承认自己输给了文森特一回合。“详细的尸检还在进行中,很快我就会拿到想要的东西。”
“哼哼,很简单,你的雇主要求你这么做的。”海伍德笑着说,“你的故事在我看来基本属实,有人要出手房产,结果被这个混混闹得鸡犬不宁,于是他找到你让你干掉威利斯了结这件事。简单明了。你觉得怎么样?”
“哇喔,我一定收了很多很多钱!”文森特举起双手在空中画了一个大圈。“私人侦探当杀手,我要好好赚这一笔。”
“海伍德,你自己说说看,除了最后一起案子的死者威利斯和我有点关系,另外三名死者,”文森特敲敲卷宗,“和我有什么关系?”
“没有明确证据证明这一点。暂时没有。但是你依旧是最有嫌疑的人,这就是你现在在这里的原因。”海伍德依旧态度坚决:“我猜你不会再多说话了,那我就先继续干我的活。把你的雇主的信息交给我,我想他可能愿意跟警方合作。”
“可能吧。他是一个很有修养的人,经常和有地位的人打交道,严格遵守法律。我觉得他可能比你还要熟悉法律,你们还真的有些相同之处。”文森特拿起桌子上的笔在卷宗封面上写下了托德·加菲尔德的名字和电话。“唯一的问题是,他是个律师。我想你不会喜欢他。”
“不喜欢律师是一回事,让律师跟警方说实话是另一回事。”队长看了看卷宗上的字,露出满意的表情。“你记得我是怎么跟那种人打交道的吧,麦克林?”
“随你的便吧。我真想看看你们两个到底是怎么演这场好戏的。”
文森特摇摇头。海伍德带着嘲笑哼了一声,起身开门对外面做了个手势,押送文森特的年轻警察立刻出现在门口。
“带他走。找个单间。他至少要在局里住两天。”海伍德自信满满地把卷宗收好,在桌面上卡齐,连同写着律师联系方式的纸一起交给那个孩子。“把这上面写的那个人带来,他是皮特·威利斯被杀的另一个嫌疑人。”
“不,你先回家跟你妈吃晚饭,把垃圾倒了之后再去找那个律师。”队长已经把脸贴在可怜的年轻人的鼻子上了。“不!小子!现在就去!把他从会议室揪出来!从厕所里拉出来!从情人身上拉起来!现在!听明白没有!”
“他的枪呢?送到送去做弹道测试,和击中威利斯的子弹作比对。”
“哦,天呐,别告诉我他现在还带着枪!”海伍德的声音震得审讯室嗡嗡直响。“你在警校学了什么?让嫌疑犯带着武器进警局?”
队长把手重重地拍在桌子上,小伙子被吓得几乎向后倒退了一步。文森特站起来举起双手说:
“队长说得对,这是你的过失,不能让嫌疑犯带武器进警局。”
他慢慢地把一只手伸进怀里,将凶星掏出来轻轻的放在桌子上。年轻警察面对这把巨大的武器有些不知所措,站在原地看着队长。海伍德已经懒得再去骂他了。自己拿过枪检查了一下:
文森特没有再说话,径直走出审讯室。年轻的警察跟着他走出来,发觉文森特已经直接走到楼梯口了,于是快走过去喊道:
“省点时间吧,反正等一会儿你还要给我解下来。”文森特头也不回的下了楼梯,“难道你觉得我会攻击这里的人吗?”
“等等,你知道牢房在哪?”警察两步跳下楼梯走到文森特身边,“你对这里好像很熟悉。”
“你来这里多久了?两个月?和我在这里待的时间相比,你简直就是在这里做兼职。”
“哈,真不敢想象你是这么个狠角色。”警察吃了一惊,“你是毒贩子?”
两人一路来到警察局的临时牢房,年轻警察和这里的负责人交谈了几句,似乎是在表明文森特是队长特别关照过的人,很快负责牢房的看守就带文森特进到一个单人牢房里。
“我不用提醒你了,你知道要在这里待多久。”年轻警官想了想,又说:“谢谢你,那一招很有效。”
警察们都离开了,文森特脱下外套坐在床上,尝试着整理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然而魔鬼不会给他独自思考的机会。
“这不是我现在要想的问题。”文森特尽量在和魔鬼的谈话中不打断自己的思路,“我为什么会进来,这个问题倒是更重要一些。”
“为什么会进来?难道不是因为刚才那个家伙的愚蠢?”魔鬼很不以为然。
“当然,海伍德当然很愚蠢,但这边不是起点。墨菲斯托,你难道不觉得这似乎是个很长的故事吗?”
“所以你觉得那个纵火犯被杀的原因很复杂?”魔鬼想了想,“但这又和你有什么关系呢?”
“说实话我从没像现在这么希望海伍德能聪明地把案子弄清楚,不然的话只能我自己来了。”
“哦,没有佣金的案子。”魔鬼表示遗憾,“我觉得应该把这称为,自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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