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单按照时间顺序进行排列,是二零二二年度个人读过的认为值得推荐的书目,排名不分先后。
连续第二年推荐策兰的诗集,虽然心目中仍然对里尔克与兰波有所留恋,但现实已经做出反馈,策兰是我认为最出色的现代诗人。诗歌这个体裁高低分界明显,由于书写体量小,所以门槛极低,可要是写好,罕见至极,大概是最难掏出的金子。诗歌的翻译一直以来也是一个难题,毕竟要精准表达又不失诗意,要求译者对本民族语言的了解程度极深,一不小心就词不达意,或失去美感。例如聂鲁达的《二十首情诗和一首绝望的歌》,有一版是陈黎与张芬龄翻译的,感觉不尽人意,所以,读诗最好读原版,语言就显得很必要。
回到《暗蚀》上,年初的时候已经两次提到这本诗集了,一次直接引用文中孟明所译的“万物在场,空无标记”为题目,去写《大象席地而坐》,另一次是在大学日记里提到过,可我读完并没有像《死亡赋格》那样被震撼到——这就是它的最大魅力了。短诗、文字如刀、语义似魂,依靠文字在身上划一刀口子,语义从中渗入,附到人的灵体上,慢慢侵蚀它——在晚年,当策兰疯掉之后,他的诗歌达到了一种忘我的境界(即便孟明已经是最优秀译者中的一员了,可我仍能窥探出,原文所带来的诡异的力量会更加深刻)。寥寥数字刻画一个形象、一种意境,或作为心境的投影,正如他在精神病院房间内影子在墙上的投射一样,白纸黑字将策兰暴露的一览无余——他已经没有什么可以隐瞒的了,德语是诗人最后的祖国,本雅明与策兰皆是如此,那批有志的德国人皆是如此——或许也是一部分我们的现状。 读《暗蚀》是一种挑战,如果你心向光明,天性乐观,对唯美有一种执念,那就去读博尔赫斯与惠特曼吧。策兰是留给忧郁的种子,需要适宜的土壤与养料,文学之花才能在心底绽放。刺痛,并抚慰。
读《永别吧,武器》与《太阳照常升起》,私心觉得,海明威并不如福克纳,直到读了《乞力马扎罗的雪》(短篇小说集),才豁然开朗。海明威的短篇小说比他的长篇高出不少,可能是因为他的文风更适合在较小的逻辑闭环里呈现,例如在《永别吧,武器》中大段的对白,跟着紧凑也会忘记对话主体是谁,可在《白象似的群山》中就很精妙,技巧和立意都表达出来了。这部短篇我的剧作棵老师曾带着读过,用文学视角解读,越读越有趣(尤其是把逻辑瑕疵也都指出来了,反而与作家的距离感拉近好多)。这部小说集还有两篇大呼过瘾,一部《弗朗西斯·麦康伯短暂的幸福生活》,一部《乞力马扎罗的雪》。都与爱情道德有关,但总体观感比《太阳照常升起》高出不少。其中,海明威的电影式描写让文本的画面感更强,他表象像一个分工明确的技工,将细节与立意一分为二,可实际上这位熟能生巧的大匠足以在自己的制品中注入灵魂,一句句的细节(一帧帧的画面)背后都有他巧妙穿插的立意在其中——真就是电影了!每一个镜头的甄别与运用,一个优秀导演都别有用心,这让出不了宿舍的我很享受。
《大双心河》对细节的描写更为突出(但也因此弱化了立意),是这类作品的典范。不过《杀手》就很无感了。不能奢求作家每一部作品都是精品,有些发出来的只是因为他的名字。很现实。
不想多叙《绿眼睛》了,我的公众号就叫“绿眼睛 Green”,足以可见我对它的喜爱程度。 即便是伍尔夫都不像杜拉斯那样纯粹,以一个女性作家的身份。波伏娃试图以观察父权而解构父权,但她早已身在其中。杜拉斯的纯粹并非是她的水平有多么高超,而是因为她出生于法属印度支那,童年远离以白人男性为主导的欧洲,是一个法兰西的入侵者。她与加缪在这方面很相似,后期都是被抛弃的人,只不过杜拉斯是死后,加缪是生前。《绿眼睛》作为电影评论,一个评论集,写得却很随性,不夸大语,不说大词,有些评论直来直往,或只拿感情论事,这是评论界空缺的独有的女性视角。杜拉斯在《绿眼睛》里论电影观众、电影导演、书与电影的关系、电影与政治,很多话在今天都不能认真讨论,有些是因为政治,有些是因为民粹,很煎熬。失去某些锐气,不敢于冒犯,变得圆滑,对于艺术家与知识分子来说,任何一点都足以致命,如今却全部占据。悲哀。
有一篇叫《羚羊》的短文,我很喜欢——这就是她作为女性的魅力所在了。男人们写小人物、小事也是为了烘托大背景或主题,但杜拉斯的文字没有一点私心,全部抛给了生命,没有启迪,只有心动。想起之前有位夸夸其谈的文学理论家,男孩,对女性作家们的书写嗤之以鼻,说张爱玲写得落俗,文坛就是男人的天下。论过去的传承,我并不反对后一句话,可时间是向前的,如果它与发展真呈正比的话,那么未来也需要有纯粹的、受父权影响很少的女性的文坛出现。这个世界需要女人们的眼睛。
《培尔.金特》如果只看故事,其实并不惊艳。作为十九世纪的戏剧剧本,《培尔.金特》已经开始探索人生的意义,它诉说着漫长的纨绔子弟的一生,以一种爱之守护的方式结尾,在经历了二十世纪戏剧的变革后,到现在,它的生命也到了需要不断改编才能发挥余热的地步。可在众多戏剧剧本里推崇《培尔.金特》的原因,是因为在某些段落,易卜生的讽刺喜剧特点放大了其哲学部分的价值,例如在开罗疯人院培尔.金特成为皇帝的那段,只可惜自己没看过舞台的呈现,光是想象,就会被那些疯人疯语所吸引,它所隐射的,穹顶之下的另一世界,不断被他人与自我欺骗的培尔.金特离认清自己更进一步。这一显著的增进,将全剧推向高潮,读者能感受到,观众就更能融入进去了。戏剧剧本的张力在于即包含了文学的想象,又有对实际表演的期待,幻象与现实都是皆为实物。
塑造一个浪子培尔.金特,他就是这个形象的唯一。至今,戏剧史上再也没有能超越培尔.金特的浪子,他的一生,延绵在文字与舞台上,每一个看过作品的人,都有了一个空间上的培尔.金特存在的印象。他是活物——感恩戏剧。不过相比于这部剧,格里格为其创作的《培尔金特组曲》可能更被人熟知。旋律听之就有回忆。
两次选择。《绿眼睛》与《单向街》里选择了《绿眼睛》,《美丽新世界》与《1984》里选择了《美丽新世界》。赫胥黎不是在自卖自夸,《1984》更像是小说,而《美丽新世界》才是预言。
这部小说也不想多说,因为后半年很多文章都有所涉及。《美丽新世界》全书最隐秘的担忧,或是赫胥黎已信以为真的现象,就是自由意志的消失。唯一自由的人死了,产生自由意志的人被关了。反抗消失了,道德消失了,整个世界只剩下快乐,这样的生活,在豆瓣上还有人支持,点赞过千。对人性又多了一份不信任。自由意志不会选择乌托邦,但人们会选择。
如果《美丽新世界》的价值是让人们向往其中的世界,那足以说明两件事。一,一千个读者有一千个哈姆雷特不再是褒义的表达,毕竟也有可能一千个都不是哈姆雷特,将解释权完全交给读者会让一些作品毫无意义,读者们引申出来的意义如果不建立在作者身上,有可能会适得其反;二,人们对苦难逐渐没有任何容忍的余地,可它是必然的,有些也不都是坏事。依靠唯心来杜绝唯物,多么不可思议。
在现代艺术建立之后,对唯美主义的批判就愈演愈烈,其中有一个马克思主义观点(本雅明)是,唯美主义背离了现实,完全属于资本主义。
要想了解唯美主义,读《莎乐美》、看《画家的蜜月》①都不足。一定要配合《自深深处》去读,唯美主义思想的结晶几乎都在这本王尔德的狱中之作中了。很多人认为唯美主义只是爱美,放到现在,互联网将人体美学推而广之,却并没有带来很多新的东西,反而更陈旧、老套、臃肿。这不是唯美主义,本质充斥着消费主义与拜金主义,美是被过度消费的产物,也是王尔德最唾弃的行为。在《自深深处》中,王尔德充分展现了自己的文字才华,配合朱纯深先生的翻译,美透过文字沁人心脾。这是少见的写作,十九世纪及以前的欧洲文学多以哲思与宏大叙事为主,陀氏、司汤达、塞万提斯等人各显神通,可绕来绕去只在文学的一面探索,要知道,文学也是艺术,削弱美已扬叙事或思想,平心而论,是一件可惜的事。虽然叙事是文学的核心,但文学发展至今,很多叙事也不再直白,文学也早已不是小说的学问。姑且不论其他更深处的挖掘,单论美,相当一部分读者都很难从文字中感受到。当读者的基数足够大时,文学的艺术性,也逐渐模糊,这时,唯美主义就很重要,无论是王尔德还是勾勒如画的卡尔维诺,抑或是东方的林清玄、川端康成、三岛由纪夫,美都不止是一种炫技,有的人热衷于美,有的民族传统里容纳着美,读起来都很惬意。读书如果能观赏到美,不局限于电影、戏剧、绘画、舞蹈等视觉艺术,透过一层薄纱感受美,比直观感受更有魅力。
我并不希望这本书只是为了满足某种猎奇的需求而被大众阅读,书的中间部分才是它价值的核心。王尔德始终是高傲的人,他的冒犯是最生动,也是最戏谑的。我并不介意唯美主义成为一种精英文化,这样至少能保留美的发展。美可落俗不可下贱,它也是高傲的。如今,我们需要唯美主义的原因正是出于审美的考虑,算是一种锻炼,希望有一天能成为一种享受,这就足够了。
①:布面古典油画《画家的蜜月》的作者是英国19世纪理想主义画派最著名的画家洛德·莱顿勋爵。
要读《论摄影》,最好先读本雅明的《摄影小史》,对摄影史有大概了解。同时,本论文集对本雅明的部分观点进行扬弃,一个不恰当的比喻——《摄影小史》是《论摄影》的前传。
关于这个论文集,之前我也写过一个书评,很大段,作为编导生,里面很多观点都让我很新奇,因而细细剖析了一番。不过现在,人们已经并不关乎摄影的理论了,作为最先被互联网青睐的艺术形式,摄影的理论之死也是必然的。即便是学摄影专业的学生,都不怎么对理论感兴趣,大家都想着赶忙实践,拍拍女孩,赚点流量。 摄影诞生后一百年,它究竟是否是艺术一直在被争论,而现在,摄影被纳入艺术殿堂并没有一个准确的事件引导,不知从何开始,已经默认摄影也是一种艺术的表达,不再是一件值得推敲的事。谁关心摄影的艺术属性?在国内与国外关于摄影的界定又有不同,进馆展览是一种标准吗?摄影师的权益应该怎么维护?展馆是定夺摄影成功与否的场地吗?这些,在我国统统没有经历,只是默认,一种灌输。摄影是一种艺术形式,不会有人思考它与绘画的差别在哪里(或绘画为什么也是艺术?),摄影也成为一种唯结果论的产物,一种科技依赖的依附,最快发展,最早堕落。
《论摄影》、《摄影小史》与《明室》①都应该被纳入摄影系的教材,仔细研读。如今,人人都不爱理论,人人都有话语权,人人都坚持己见。严肃的在被消解、消遣的不断拱起,无知者的狂欢。文学需要树立门槛,各行各业都需要,摄影也不例外。
①:《明室:摄影札记(罗兰·巴尔特文集)》作者应《电影手册》杂志之邀写成的,在摄影评论界声誉卓著。巴尔特在书中选了十几幅过去的和当代的、著名的和无名的照片,穿插在文本之中,作为评说的对象。在书中,巴尔特不讨论摄影师与照片之间的关系,而以观看照片的人与照片之间的互动为考察的中心,构筑了自己关于摄影的理论框架。他把照片的意义分成两个部分:意趣(Studium)和刺点(Punctum)。前者是摄影师通过作品向观众所展示的可以理解和交流的文化空间;而后者则是照片中刺激和感动人的局部与细节,也即让人为之着迷和疯狂的地方。
去年主选加缪,今年主选黑塞。《荒原狼》的魔力是无尽的。
在我心目中,《荒原狼》绝对是最佳读物的有力选择,任何一匹活着的荒原狼都会从中找到自己,像是对先祖的呼唤,或是先祖的感召,久久无法释怀。读的时候,我想到了柯本,想到了胡波,想到了塔可夫斯基、梵高与阿伦特——作家之作家?艺术家之艺术家!荒原狼的诞生,意味着该类群体有了统一的象征,他们孤军奋战,又被一条无形的线所相连。任何舵手都可以高呼自己为荒原狼,哪怕他默默无闻。这是绝对平等的,是自然产物,也是人类瑰宝。 读《荒原狼》的读者已经很明确的分为两种,一种当自传读,一种当读物读。后者我无法体会,也很好奇如果他们读这部作品,心里会想些什么。在我眼中,《荒原狼》是私人读物,很难探头出来与人探讨,却迫不及待想与人分享,冲着他们说,瞧瞧!如果想了解我,读读这本书吧!压抑的孤独在一瞬间被释放,渴求、希冀、寻找同类的心思再也无法藏匿,无法再装作一个另类的人,只是爱好不同罢了。我想要躲进人群中,这是一种阅读后的冲动;我有了一种清晰的选择,是杀了狼成为人,还是杀死人成为狼,这将决定我未来的命运,每一匹荒原狼都需要慎重。当然,狼群中意志坚定的家伙们会不假思索的投奔自己的结局,即便命运注定他们将要演奏世人眼中的悲情篇章,但或许在他们眼中,只是解脱、使命的完结。人无法理解狼,可狼已经吃透人了。
当代中国有志青年有两本必读书目,《论自由》与洛克的《政府论》。一个优秀的民族也是一个优秀的政治民族,这不是指里面的人都是抽着烟在烧烤摊高谈阔论的中年男人,而是参与政治、思考权益、不冷漠政治的人。作为政治学的启蒙读物,《论自由》必不可少,它为我们详细解释了,为什么在政权中自由很重要,其中最耐读的是导论、对思想言论自由与论作为幸福因素之一的个性自由,面对禁锢,《论自由》的思想启迪性是一把破局的利刃。
《论自由》的另一价值是,它规定了一种自由的定义,放之今日作为对照,比对当下的自由是否僭越了定义的框架,是否有了攻击性?是否被利用?是否被偷梁换柱?这就是理念的价值之一,是灯塔,当人类前进的方向稍有差错,它会及时提醒。
不要排斥这类书目,也不要害怕。这不是考试,也不会有淘汰,它们只会拓宽人们的思路,是观察世界的另一种视野。大胆阅读,大胆发问,向智者取经,总不会有错。
《悉达多》与《荒原狼》的文风截然不同,很难想象出自同一人之手。《悉达多》更像是一本寓言,而《荒原狼》则是成人读物了。这两种风格我都很喜欢,如果说《荒原狼》是一种灰色风格的手册,那么《悉达多》就是镀着金,闪着光芒的智慧宝典。
在《黑塞》一文中,我写到了黑塞作品的共性,那就是拥有虏获人心的魔力。写作魔法师,大笑。读《悉达多》不需要包袱,只需要找洗脚的功夫,一不小心就被迷住了。是朦胧的,和海明威是两种极端,你从中很难总结一条人生哲理,可却感觉到了精神上的愉悦,可以说一种精神养料了。 不可否认的是,悉达多作为一个符号就自带一种神秘感(佛教与中国也密不可分),而黑塞正是借用这种未知,通过全文的疏通,最终将未知打破——杀死另一个上帝孵化另一种人文主义,与尼采不同的是,黑塞绝不自大。是母亲枕边的娓娓道来,一种亲昵,因此读起来很舒服。同时,黑塞对印度文化了解的深入也令我佩服,一个作家,一生可以写明白本民族的作品就很厉害了,黑塞却跨越了民族间的鸿沟,并从中找到了共性,然后书写出来,还是精品(甚至没有一点工业化制作的痕迹),只能感叹一句天才。如有兴趣,还可以读一读黑塞写的童话,看看他的画作。艺术总是相通的,我越来越坚信这句话了。
评论区
共 8 条评论热门最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