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肉匠看见一号和二号时,牠已伤痕累累。二号咬着圣杯——也不知道商人到底藏在了哪里,竟被找到了,而狼犬则咬着一个焦黑的人头。
“小狼呢?”
约瑟夫关切地抱起一号,人头不可能是狼人,以他的性格,死后只会让自己变成犬群的食物,而不会留下人头。
“嗷呜!汪!汪!”
一号本想像和狼人一样向肉匠说话,但是牠却忘了,约瑟夫不是狼人这种权能持有者。
“等一下。”约瑟夫皱眉,他的权能并不能通晓野狗的语言,“我先找一位翻译。”
说是找翻译,可无罪城中也没有通晓野兽的异端。归根到底,权能是源自于意欲的力量,并没有多少人会寂寞得想和狗去交朋友。
肉匠走进帷幕遮掩的内室,此处的灯光惨白如停尸间,陈列着许多用浊水浸泡的器官罐。他杀了许多人,但没有一人是值得活命的,不如说,在新世界,没多少人是值得活命的。
那些器官依然活着,仅仅只是活着。如果仔细看去,会看到所有器官上都有手掌大小的叶状物,这些叶状物兼具吸收营养和呼吸的作用,于肉匠调制的富养水中可以轻易生存。它宛若是长在器官两旁的翅膀,利用扇动过滤浊水中的杂质。
肉匠的目标是大脑,所有器官中,唯独大脑没有叶状物。它娇贵得多,因此不可以简单地用器官和含氧富养水进行饲养。
“躯体变形障碍患者……我记得在这里。”
约瑟夫伸出苍白的手指,他记得这个人,比小狼更应称为狼人,或是豹人。其权能是把自己自身化为幻想中的豹,仅仅只有豹的形状,身体能力则高上许多。
他把自己幻想成食人兽,并以此形态在无罪城中生活,因此便被走私公会当作害兽狩猎。最后一击是狼人下手的,贯穿心脏,距离脑死只有短短一分钟,因此肉匠才能保留大脑。
肉匠针对精神医学方面,并无太多造诣。可他清楚所谓的相似原则,既然同是猛兽,那么理应可以交谈。
食人豹的大脑已经经过预处理,失去自我意识,也无法发动权能。只要将之连接狗的大脑,也许就能够使一号和他对话。他抚摸着大脑罐的金属顶部,又摸摸玻璃的圆弧,暖流自他的手掌延伸,延伸到大脑中。
食人豹的大脑,被他的意愿塑形。原本的记忆、动机都被当成无用之物,通通重塑成和野兽共情的神经通路。而大脑两旁,则延伸出三根两指粗的触须,它没有骨骼,也没有肌肉,因此只能任人摆布。
“好了。”肉匠叹了一口气,他把大脑推出房间,并抽出触须。“现在我们可以向彼此说话了。”
一人二狗把触须插入耳朵,事实上鼻子也可以,不过肉匠并不想把别人的大脑插进自己的鼻子。他也没有思考被他改变后的大脑是如何运作的,说来奇怪,除去修复之外,改变和扭曲对他来说并不困难。肉匠一直怀疑,一个人知道的越多,权能便会随着认知的扩展,而变得苛刻。
他没有言语,雌雄难辨的面容挂着沉默的严肃。作为曾经的同伴,肉匠没能,或是没被允许看见狼人的结局。
“连狼人的尸体也没能抢回来,只抢回那女的。”肉匠的话语中有愤怒,“我甚至不能去尝试修补他的尸体吗?”
“抢回来也没有意思。”二号说,“他的自我已经化为力量,而你知道狼人决绝的本性,无罪城的每一只狗,即使是未来诞生的狗,以后都有他的碎片,可狼人不会再是它们,也不会再是你们了。”
焦黑如炭,干涸如木乃伊的灰狼尸体在他的脑海浮现,本能告诉他,那就是小狼。再也不会回来的小狼。
“我没想到他会为那个西孽亚女人做到这个程度。我认知中,唯一的可能就是他在你们身上学会有关情感的大脑通路。”
肉匠招手,他把一名罪人,改装成了椅子。那人只能屈曲四肢爬行,原本在腹部的脂肪层被转移到背上,并且背部的皮肤篡改成类似嘴唇的柔软质地。
“你的意思是他长出来了翅膀?还是我们学会了说人的语言?”一号讽刺地说,“你有和那头狼心意相通过吗?嗯?不,你没有过。狼的心只是空洞,一处回响意念的空洞,在其中甚至没有你,也没有我。”
“可他受了诅咒,一般而言,足以使人发狂的情欲诅咒。按理说,七情六欲的极端化,只会把一名异端置于死地。”肉匠把手压在罪人的颈上,那是恰到好处的靠枕,“但对小狼,唯独对小狼没起效果。他的感情几乎未至可被诅咒触发的程度。”
“……你知道一切,但是并没有解咒?”一号忽然往前冲撞,巨大的力量把肉匠扑倒在地,犬牙正勾住他的颈部大动脉,“你杀了他!”
“不,我没有能力解开一名异端临死的诅咒。”肉匠伸出手掌,距离一号毛茸茸的腹部只差一寸,那不是亲近,而是警告,预示死亡的警告。“更何况,我只能解开血和肉的咒语,无形的,我可解不开。”
“但你可以提示他!肉匠!”一号继续逼近肉匠,牠丝毫不在意自己的生命,再怎么说,牠可以保证在肉匠杀死牠之前,咬死肉匠,“而不是让他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死去,想想看吧,他的感情甚至是虚假的。”
“你知道为什么欺诈师要向他下咒吗?”肉匠轻微地扭曲了一号的血肉,使牠吃痛退开。约瑟夫笑了起来,作为一名异端,最为欢喜之事便是挥洒力量。“因为小狼不擅长活下去这件事本身,他设计上就是这样的。”
和人类不同,生化人从不能被称为人类。通过对于表征及基因的操作,使嵌合兽拥有人类的外表和思维,这就是生化人。
根据约瑟夫的了解,狼人是实验机种。联邦实验室内部有几种关于生化人的派系,一种是猛兽装上拇指的种类,另一种就是狼人这种高度拟真的种类。
但高度拟真者,本质上仍是猛兽,只不过精于战术、知晓如何使用武器。而联邦实验室出于方便观察及减少融入社会能力的原因,并没有对他们的寿命进行改进。
当然,时至今日,联邦已经名存实亡,只作为。在魔王肆虐的年代,所有智者、所有做科研工作的人,都被魔王的歌谣杀死,转化为鹦鹉般只知重复语言的傀儡。
“那我们就做另一件事,复活玛丽。”二号交出玛丽烧焦的人头,和血圣杯,他已经厌倦了这一切,“这是小狼最后的愿望了。”
“她可真幸运。”肉匠摇摇头,“我着实不了解,为什么小狼会如此,只能用模仿情感通路的原因去解释了。”
肉匠双手高举人头骨制作的血圣杯,在权能的无形波动下,其上的宝石、黄金、白银,所有用于妆点其神圣的外物,都随着骨骼上长出肌肉的动作,及其上的蠕动而脱落。
和肉匠相同的面容,出现在杯上。或者说,那张面容变成了圣杯本身。事实上,并不是肉匠的脸出现在圣杯上,而是肉匠的脸容,本就是仿制圣杯进行修改、调整。
“只有相似权能的人物,才能够用之复活他人。”约瑟夫的左手把圣杯放至小腹高度,用牙咬开右手皮衣的拉链,前臂自发裂出一个伤口,流着红酒般的鲜血,落到圣杯之上。“这要花上至少一百公升的血,相当于至少五十个人的生命。”
“那我们要开始狩猎了。”一号的语气和狼人同样冷漠,“不狩猎五十个人,可无法取得你所需要的鲜血。”
“也可以用人造血。”约瑟夫扬了扬漆黑的头发,在过分苍白的皮肤上,仿佛破碎的瓷器一般。“但是效果不太好,要用上一个月才能修复至无后遗症的程度。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问吧。”
“小狼他……死前是怎样想的?”
听见这句话后,一号人性化地皱起眼目,这问题像是一个错用的比喻,或者格格不入的家具。
“他没有想什么,所谓的死亡是一条断裂的丝线,你无法在丝线断裂的虚无上找到什么。即使有,也早淹没了在群狗的意识之中。”一号歪了歪头,“有很浓烈的香烟味,和石楠花味,前者是玛丽,后者是欺诈师。”
“他还真是可悲。”
肉匠清楚,狼人不是不去这样做,而是无法选择去这样做。他的大脑通路被做了手脚,令所谓的爱,并没有常人般的说服力。气味在他的心中只是记忆,两人曾在他心中残留过,仅此而已。
作为军官,他的品种改良完成度极高。俊朗的外形,猛兽般的身体能力,聪明的头脑,都是为了指挥和战争而生。
可爱在战争上是没用的。联邦实验室的疯子基于市场模型考虑,根本没打算让生化人活过二十年,只要不融合社会,就不会产生生化人歧视的问题。
约瑟夫叹了一口气,带着玛丽的头和圣杯,踱步走向地下的培养池。灰色的水泥阶梯是一种器皿,一种让人不再是人的器皿。
复活的过程,和培养造物并不差上许多,只是需要保持玛丽的自我意识。肉匠焚烧好彩牌香烟,使培养室充满香烟的气味,习惯或者嗜好品,有助于维持一个人的自我意识。
接下来就是枯燥的作业,约瑟夫不由得记起自己仍是医院实习生的时候。那时候的他亦需要负责照顾病人,以及文书方面的工作,把人造血转化为玛丽的过程,和之相差无几。
人造血中飘浮着圣杯和玛丽,他小心地控制着权能,力量的波动像是手术时的抖动,恼人却难以避免。先是骨和血,之后是器官和神经,最后才是肌肉。
用人造血炼成血肉的过程,极耗时间和精力。因此肉匠大多用尸体作为原料产生造物,并用无排斥反应的造物转化为人体。
有些人想要找他医治,都被拒之门外,他要把所有精力都倾在复活玛丽上。他一直爱着小狼,用家人和朋友的方式,唯独这个愿望,他是要实现的。
也许在干涸的土壤上,也能种植野草。肉匠拾起一个高脚杯,将人造血转化为红酒。说到底,所谓的红酒不过是风味物质和单宁的组合,能够用权能轻易地改变。
他靠在由皮和脂肪制成的沙发上休息,一天十八个小时,持续三个月,玛丽的主要内脏以及骨骼都已经再生。肉匠自我更改了大脑中的苦乐平衡,因此不会对权能的快乐产生厌倦,可以持续地工作下去。
“接下来可以放慢步调了。”
肉匠戴上眼罩,沉沉睡去。被他拒绝的患者只来得及做应急的维生处理,一天一到两个客人,然后继续玛丽肉身的重建工作。他没有去想意识的事,现在还太过遥远。
偶尔,一号和二号会到来探望他,和浸在血池中的玛丽。狗和人对视无言,形同陌路,一号的眼神森严,仿佛在打量猎物,而不是曾经的同伴。不,也许说,肉匠只是狼人的同伴,并不是牠们的猎群。
可这些野狗很懂礼仪,就像尚未熟络时的狼人。彼等口咬黄金,权当作是礼物,或者诊疗费。末日终究还是没有到来,永恒的黄昏依然悬在天空。
“你还好吗?”
玛丽醒来,第一眼看见肉匠双脚浸泡在血池中,她往下望去,自己亦浸泡在血池之中。
“时间过去了多久?”魔女皱起眉头,死亡会使时间感错乱,和梦境并无不同。“……狼人,他怎样了?”
肉匠缩起双脚,用毛巾擦了擦脚底,然后才慢条斯理地抬起眼睛,向玛丽反问:“你怎么不问问自己,为什么小狼死了?”
死亡这个词语,对于异端来说,似乎过于陌生。不是加工成为遗物,也不是化为现象,而是死亡。
玛丽忽然感到一阵眩晕,那是刚从噩梦醒来才有的眩晕,是现世和梦界的错置感。
“我不该怪你的,你不是主因。”肉匠观察玛丽的神色,她仍面色苍白,未彻底康复。“你昏迷了九个月,接下来的事,等你出了血池再细说。”
肉匠背过身去,然后拍拍手。两只无面的人鱼在血池中受肉,并搀扶起沉在血池底的玛丽。所谓的无面并不是没有五官,而是牠们的五官变形肿胀,变得像是好几个肿瘤占据了面孔。
“你的品味还是这么差。”玛丽发自内心地不想在肉匠的居所久留,但她尚有因缘未了,“所以,狼人为什么死了?”
“他算得上是为你而死。”肉匠顿了顿,“你知道异端的权能不会因为死亡而消失吧?”
“知道。”魔女想起了自己杀死的老人,那蝇群似乎从未消散,以每一分、每一毫的血和肉壮大己身。“我刚刚起来,尚未清醒。你手上有香烟和打火机吗?我那包香烟连同打火机,被米诺陶诺斯拿了。”
“火柴可以吗?”肉匠在口袋翻找,找到了一盒压扁的火柴,其中有好几支已经断成不平均的两截,“香烟是你平常惯用的好彩牌。”
他垂下手来,一匹人鱼接过火柴和香烟,玛丽上半身浮在血池面上,潜在血池下的下半身则被另一匹人鱼用骑乘的方式支撑住。
“我还要衣服。”魔女深吸了一口甜美的尼古丁,她不是不能戒掉香烟,只是,倘若少了香烟的话,脑袋就上不紧螺丝。“你不可能一直背过身来说话吧?我不要裙装,宽松的衣服就好。”
玛丽从来没有喜欢过裙装,在西孽亚的牛仔生活中,也从来没有一名女人是穿裙子的,毕竟在狂风吹袭的沙漠中,裙子很是影响行动。
在她用毛巾擦干净身子后,肉匠取来了一套修身剪裁的衬衫和西裤,马甲外套有四个大钮扣,仿佛是某种酒保或者魔术师。她顺便要了一条皮筋,把已经长至手肘的鲜艳红发绑成马尾。
“继续解释狼人为什么死了吧。”玛丽把马尾搭在肩上,神色淡漠,“他背叛了我在先,因此我才不得不离他而去。”
“他为了把雷主从你身体中剥去而死。”肉匠眨眨眼,“你可以为他而悲伤上一阵子,也可以嘲讽他就是个可怜虫,都是你的权利。”
魔女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这种感情。她从来没想过让狼人去死,他并没有参与当初的审判,自己的离去倘若要寻根究底,脱不开迁怒的范畴。
“真卑鄙。”玛丽垂下头来,低语着,“现在根本就已经纠缠不清了,不,到头来我还是欠他一条命。”
感情本就不可能像逻辑一样分明。魔女忽然想起狼人的手掌,冰冷,但是却紧紧地握着,生怕自己离去。
“你大可不用伤心。”肉匠叹了一口气,手上正拿着红酒杯,“小狼和人类相差甚远,事实上,生化人这个名字并不准确,是人化兽,不过生化人作为错误翻译而成的通用名,已经改不过来了。”
“人化兽,不是生化人……?”玛丽歪头,“两者有什么区别吗?为什么非得要这么费劲,把动物变成人类的模样,而不是只是单纯强化人类。”
“因为伦理道德和绝育。”约瑟夫顿了顿,“人化兽在法律上并不被认为是人类,不会出现伦理问题,用于提纯基因片段,或者廉价劳工都相当方便。相比起人类保护协会,动物保护协会还是比较容易解决的。再者,他们的染色体和人类不同,就算有繁殖功能,也不会污染人类的基因库。”
“你想表达什么?”魔女皱眉,铁灰色的眼眸带着冰冷的杀意,“你想说,他天生就得为人类做牺牲吗?”
“不,我放心了。”约瑟夫露出恬静的微笑,“你没有因为这件事而对小狼有任何偏见,这样我们就可以继续说下去了。”
“继续吧,不要说什么老土的复活方式,比方用爱什么的,诸如此类。”玛丽又点起了一根香烟,火柴没有芝宝打火机好用,风一吹,火焰便左摇右摆。“他只能作为现象活下去了,顶多就是再找一个牺牲品受肉,那甚至还会削弱本身的力量,雷主不就因为这样,变回现象。”
“你还记得?”一匹头部是显像管电视机,身体是人的上半身构成的异形爬来,“我复制了一号的记忆,用权能转换成电子信号,再转换成录像带,我在其中找到了方法。”
“看看吧。”玛丽慢慢地吞吐香烟,她看见有一只白色的狼往上游去,而后弥散成光似的云雾,“如果真的能复活,那样也好。”
电视机开机,先是响起轰鸣声。住在无罪城的人对这声音熟悉无比,是雷主巡天的声音。而后是泛起雪花的影像,穿着玛丽衣服的焦尸漂浮在巨型下水道之中,电蛇向四面八方扩展开来,而狼人则独自一人,佇立在尸体面前。
“注意看这里。”约瑟夫按着遥控器,把影像定格,正是狼人变成狼,或者变回狼的模样时。“按道理说,小狼的权能只限于和犬科动物沟通,不包括变形。”
魔女定睛看着那幅画面,狼人的半身为狼,原本俊朗的面容变得丑恶,洁白的尖牙于狼吻和人嘴的媾合中暴露而出,筋肉纠结的上半身弓起,一节节脊骨怒突而出,衣衫融入到身体当中,生满狼的灰毛,双手则像是人的手披上了狼的毛皮,并有锐利的爪。
“与其说是狼人,不如说是人狼。”玛丽撕掉烟盒的盖子,当成烟灰缸,“不是狼变成的人,而是人变成的狼,他还有什么遗物吗?”
“格洛克手枪,和防弹的军大衣。”肉匠望向正在抖烟灰的玛丽,“他还有一件非常酷的骠骑兵制服,那件是他的私人珍藏,我得留着自己穿。”
“什么是骠骑兵?”玛丽把烟放回口中,“算了,先继续看吧。”
接下来,狼群不计牺牲地狩猎雷主。任何一匹现世的狼群都不会这般模样,那必然是狼人的心意在背后推动。雷主,玛丽的尸体,所有的行动都被狼人用狼群的牺牲打断,肉和牙和骨和血都只是可计算的耗材,只要能够阻挡雷电,就已经达成目的。
只要电压到了一定程度,理论上狼的尸体就会被热击穿至不可恢复的程度,依旧能够往外放出雷电。但是玛丽身上的力量,阻碍着雷主施展权能。
何况狼人不会给予雷主这个机会,每一头死在同胞上的狼都不是白白牺牲,牠们拖延到了珍贵的时间。随着狼群死亡的数量增多,雷主的骨骼被压碎,或是咬碎。
“这些狗就没有自主意志吗?”玛丽对眼前的景象感到恐惧,生命之所以是生命,是因为有对死亡的恐惧。“狼人他到底做了些什么。”
可面前的狼群却甚至称不上生命,而是杀戮的机械。牠们精准地在流水线上牺牲自我,在雷主的手上加工后,变成一块又一块的焦黑尸体。
最终,一头焦黑的瘦狼夺下了雷主的首级。玛丽本能地知道那是狼人,是她的狼人。她忽然生起一种抱拥狼人的欲望,一旦想到这些伤痕都是狼人为自己复仇而新添的,便惹人怜爱。
“直到死时,他依然认为这完全不是出于他自己的意志。”肉匠温柔地说,“但他没有想到你,也没有去乞求任何人的爱。”
“爱是不能乞求的,唯有怜悯可以被乞求得来。”魔女忽然感到自己的双眼发热,有泪水向下流去,她心脏的部分,有一把无形无质的匕首剜着,“我想把他拥抱入怀,看着他的眼睛,仿佛我们真正彼此相爱。”
她笨拙地用手背擦着眼泪,另一道声音告诉玛丽,那只是他人为自己牺牲的愧疚感。那是她作为西孽亚的赏金猎人本能,曾数次救她于死地。
——可爱是不讲道理的呀。刹那间,魔女的剪影在脑中浮现,她的轮廓模糊,仿佛烟雾,色黑如炭,并且和以往一样穿着玛丽从不会穿的长裙。而原本空洞的双眼,则燃起本应属于玛丽的赤焰。
“结论就是,狼化为人,人也可以变成狼。”肉匠天使般的面容望向玛丽,他的眼是寂寥的夜色,“小狼尚有复活的可能,只不过是以野犬的姿态。”
“那也总比是一个死人好。”玛丽止住泪水,哭泣无法解决任何问题,现在最重要的,是开始行动,“我该怎样做?”
“我们要去等一号生下狗儿。”肉匠扬起眉毛,他已经掌握到把动物变成生化人的方法,只是需要圣杯辅助,“也许那就会是狼人的转世。”
“听着像是某种邪教。”玛丽想了想,“人不是上天堂,就是下地狱,没有投胎转世。”
“小狼也不信。”肉匠哈哈大笑,“他连死后的魂灵也不信,即使他的能力距离灵魂,可比我们近得多。但他还是不相信人类有灵魂。”
“可我相信他有灵魂。”玛丽把烟头丢在地上,惯性地用脚踩了两下,“能给我史密斯威森M64吗?柯尔特蟒蛇、儒格六型也可以,不要半自动手枪。”
“因为左轮手枪在沙漠中容易保养吗?”肉匠指向门口,“我在床头柜有一把备用的柯尔特蟒蛇,先用着吧,比没有好。”
“我还需要WD-40,或者随便什么润滑剂,不要动物油脂。”玛丽走了两步,直到冰冷的触感提醒她,自己没有穿鞋子,“还有鞋子。”
最后,玛丽穿了一双和狼人相同型制的军靴,只是尺码小上一码。她快速地检查柯尔特蟒蛇的状态,缺乏保养,但是可堪一用,重点是没有用动物油脂,不会因为凝固而无法击发,可以确保在沙漠夜晚的作战能力。
这令玛丽安心许多。一把好的左轮手枪和求生刀同样可靠,有些牛仔会为枪改一个名字,例如“鬼火”或者“寡妇”,她却没有这个习惯,枪就是枪,没有必要产生依恋。
倘若每次产生依恋时,不是受到背叛就是失去依恋对象,那么最好的方式就是不要去爱,玛丽自顾自地想着,不幸地,她似乎对狼人产生了这种感情。
否则又怎样解释呢?怎样解释她竟敢妄想去复活他人,所谓的情感,并不是那么牢不可破的事物。它是一条摇摇欲坠的独木桥,倘若你快速走过,就万事皆允,但执意要去试探,便只能落得桥毁人亡的凄惨下场。
而现在,她要竖起这独木桥,并且手足并用、战战兢兢地爬过去了。于狼人内心,也许以为这只是突如其来的颠狂,没关系,她可以尝试到自己厌倦了徒劳无功,或绝望地证明独木桥的对岸只是一片虚无为止。
克拉芒斯的天空一如以往,以灰白为底色,时不时划过冷冽的电光。野狗在街道上奔走,只为了一口食物,鱼骨天线和非法搭建的电线构成镀金鸟笼的枝条,隔绝了吞食死者的天空。
她再一次点起香烟,撑着雨伞,在绯绯霁雨中散步。狼人也许能够闻到香烟的气味,也许这能够让小狼记起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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