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女带着人头,来到一处不知是室外,或是室内的地方。她从来没有搞明白过,这儿天花板滴落的水到底只是雨水,或是别的什么。
水滴顺着电线的弧度行走,到最弯曲落下。玛丽只看了一眼,若是以往,她会用些容器去接,再用火去蒸馏,但现在却是不会了。
“疯子杰克的人头。”她说,并把人头按在桌面,深棕色、干涸了的血在木桌上仿佛一个审判的墨印,渗进木纹当中。“值多少?”
“没你值钱,玛丽小姐,二分之一个你吧。”女接待员望了人头一眼,又望向玛丽,“毕竟他没有去挑衅使徒会。”
“我可真值钱啊。”玛丽坦然地笑着,仿佛这和生命无关,只是一个笑话。赏金猎人向来是也被狩猎的一群,这并不足为奇。“你也要叫人来猎我吗?莱姆。”
“我叫不动任何赏金猎人。”名为莱姆、留着鲍伯头,穿着女式西装的女接待员摊开手,她仿佛是在此处的阴影,只是木桌的附属物,“我只是提供一个平台,以及情报来源,让你们知晓彼此价值几何,又有什么本事。”
一张悬赏令飘到玛丽面前,她定睛一看,玛丽.吉洛坦,价值黄金一百盎司,并且附上了她的照片,拍得很漂亮,像是杂志女郎。
“是你啊?玩纸的,怎么?还烧得不够吗?”
玛丽没有拔出手枪,只是把手伸进外套,旋转改装过的枪套,上膛的子弹指向巷口的来者。拔枪本身已浪费太多时间,有许多赏金猎人就是死在这个愚蠢的本能上,但她不会。
“我听说过,赏金本身就代表赏金猎人的本事。这样说来,恭喜你的本事又上一层了。”
薇薇安拍手,脸上勾出讽刺的笑容,她依然纯净如故,白色的锻带裙,加上突显腰身的黑色腰带,和少女似的玛莉丁鞋,让纸使看起来并不是在生死之间搏斗的人物。
“赏金猎人就是这样的行当。”魔女的面容变得像是石头一样冷硬,“你不可以怪别人杀你,因为你杀了别人,那你就要做好别人也来杀你的准备,怪不了谁。”
“我不会杀你去取赏金的,玛丽,但也不会保护你。”名为薇薇安的赝品露出伤口般的笑容,那笑容诡异,宛若要将一切吞没其中,“我和绘命师要见证你的结局,作为对于未来预言的参考。”
“那就是那时候的事了,我有事要问你,莱姆。”玛丽走向桌子,用指节敲击桌面,人头已被移走,只留下棕色血迹作记号,“狼人值多少黄金?”
“比你高多了,但无人敢猎狼人。”女接待员整理了一下袖口的扣针,红宝石打制的瓢虫,用白银点缀星辰,“尤其是现在的他,已濒临化作力量的悬崖------恰似雷主,但更不可控。”
“莱姆,听过魔王的故事吗?”魔女点了一根香烟,噙在嘴中,“祂的歌谣没有出现过在无罪城,因此你可能不知晓,要听听吗?”
“对!魔王。”莱姆的拳打在手掌上,“就像是魔王,但没有死!”
“魔王,我那边传说,他,或是她,是个善良的人物,也是众所周知的第一位异端。”玛丽烧起火的屏风,仿佛是皮影戏的艺人一般,“起初,这位无名异端的能力不过是借助歌声,使人去爱彼此。”
“但我听说魔王的残响,不是顺着希望去毁灭的吗?”薇薇安用纸砌成一张方正的椅子,“就像是飞蛾扑火一样。”
“飞蛾扑火?哦!”玛丽扬了扬眉毛,这个字眼很是陌生,让她思考了几秒,“算是吧,所有想要重拾文明残片的人,都被魔王的歌曲狩猎了------凡人听见的时候就已经死去,沦为一介只知反复轮唱的八音盒。我们好点,至少知道自己快死了。”
“继续说吧,别理那个紫眼睛的小鬼了。”莱姆轻车熟路地取了玛丽的一根烟,然后用电灯的光芒,捻出一条白炽的线条,凭空点燃。“继续说你的故事。”
“接下来没什么特别的。魔王被联邦的人用研究的名义,或者方式,折磨至死,和平抵抗不过狂暴和探求的心。魔王也好,联邦的科学家也好,都蠢得要死。”她用手抖了抖烟灰,任由灰烬落到地上,再踩了几脚,“和三流小说家写出来的三流故事一样,魔王的权能反转,就像是手心变成了手背。”
“在死前,她后悔了。”玛丽又吸了一口烟,“在我们那边的版本,魔王是一位无法生育、开了一家孤儿院的贵妇,她不想自己的孩子死在战场上,更不想自己的孩子杀人,于是就觉醒了这等权能。”
“真够可悲的。”薇薇安咧开嘴,笑了,“人类的文明居然终结于一个天真女人的幼稚愿望,太好笑了。”
“没什么好笑的,你看见城外头的苍蝇群了吗?”莱姆没有笑,“那玩意甚至把肉匠搞出来的移动战舰吃干净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过来。”
“唯有心意,方才是异端的证明。”火的屏风仿佛丝绸一样飘荡,玛丽没有说自己是罪魁祸首,“苍蝇群的愿望是吞没以壮大自己,所以它才拥有连战舰都可以吞下的胃口。”
“你们人类的愿望,可真奇怪。”薇薇安说,“你们用千般故事去描述拥有力量的景地,又或者把自身投入到力量的洪流,可到头来,不是滋生灾祸,就是世界末日。”
女接待员的手指在光芒中勾勒几下,仿佛用指掌去编织缝入故事的挂毯。投影的光雾境界凭空现出,远处则弥散开来,像散开、已死去良久的萤火虫。
终焉的黑云,正侵袭那片永恒的黄昏。一时间,玛丽几乎如此错觉------星点般的铜绿色反光及时提示了魔女,那是极其庞大、以至于使人错觉是要把大地压碎的苍蝇群。
“他们最后,只可能落入彼此吞噬的下场”纸使在脸上再没有笑容,她又何尝不只是如此的现象?就连薇薇安这个名字和外表,都是盗取来的。
“世界的每一处角落,都在上演彼此吞噬的戏码。”莱姆拍拍手,本来有三人高,四人阔的光幕碎裂成四十个影射暴力的影像,无一例外都和杀戮有关,“因为粮食和黄金,才让他们像是野兽一样彼此伤害。”
“那只是一个理由,一个借口。”玛丽在地上踩灭烟头,“不然你怎样解释使徒会明明这么富裕,却还要猎杀负伤或者落单的异端?”
“你说得你是哲学家一样,人要彼此争战,还需要理由吗?”莱姆甩了甩头,黑色的发丝随着动作舞动,让玛丽联想起了二号,二号在沾到水的时候也有类似的动作,“你的朋友,那位狼人,现在也以猎杀使徒会的猎手为乐。”
“可不可以,不要再提他了?”玛丽的神色变得冷漠,心脏仿佛沉到冷水之中。“他是背叛者,是害我家人的共犯。”
“不,他的杀戮和暴力,简直是艺术。”女接待员的语气带有一丝狂热,“你和薇薇安相比之下,只是小孩子过家家------他把猎手当成羊羔一样杀,我敢保证他只要参加过一场赛事,就会变成让赌博不能成立的大热门了。”
“够了,莱姆。”魔女的指尖缠绕火焰,她能烧死莱姆,只需要费上一番功夫,以及些许轻伤。“你可以打赌,我是不是要烧死你。”
“他有多强?”薇薇安没有说名字,但两人都知道她在提狼人,“我就只剩下这个问题了,抱歉,玛丽。”
“他能在三次呼吸的时间杀光我们三个。”玛丽又取出一根香烟点燃,自从离开狼人之后,她的烟瘾已经大上许多,“也因此,我从来没有报仇的念头。像妓女一般于床第刺杀不是我想做的事,但是隐瞒仇恨过活又太痛苦了。”
“差点忘了,这儿是你的钱。”莱姆把半掌大小的黄金放到玛丽手上,女接待员的手带着白色手套,“省着点用,这可是稀有的高纯度黄金。”
“嗯,是真货,纯度应该接近九成。”
玛丽隔着麻袋,咬了咬黄金,感觉告诉她,黄金上已留了个牙印。在沙漠生活的人物,早已炼成了一手用牙齿检验黄金成色的本事。
“我要接待她了。”莱姆低下头,因为眼眸的形状,她总会被人觉得双眼凶恶,“再见。”
“嗯。”玛丽毫不留恋,沿着来的道路回去。“下次再见。”
冷光和雨水为她开路,越是往前走去,光明和生命便像老鼠一般涌现。只是那是冷酷的光,严峻的水,需献祭或夺取两条生命方能享受。
有许多野狗监视着她,在檐篷,在窄巷,或者远处的十字路口。它们眼眸的颜色就像是人的眼眸色彩一般地多,它们是狼人的眼线,玛丽一边在檐篷下奔跑,一边想,正准备分吃我的血和肉。
但魔女终究没有开枪。
远处有人影佇立,那影子几可被称为邪恶。他身穿珍贵禽兽的堆叠之物,望着玛丽,他单手手持如倒生玫瑰的礼剑,另一只手只剩半只手掌,四指尽失,仿佛已创伤良久。
“使徒们”,他说,“要狩猎狼人,就要先狩猎他在乎的人。我的断掌便是明证------别妄想和他近身战斗,或是设埋伏。”
“他竟敢弃绝自己的所爱。”另一人只有声音,“或是他没有心?被狩猎的天性占了意志?”
子弹向人影袭去,玛丽的另一只手持着小瓶的汽油,她平视对手,在舌底含了一小口汽油,又点了一根香烟,发苦和塑料的臭味和香烟的气味冲突,使她皱眉。魔女早已用热视野,在遥远的地方看见他们,只是人在说话时,方才有更多破绽。
“看吧,”他走出阴影,礼剑用剑身击飞子弹,于墙壁和剑身上点出火花,“她也不是凡手。”
“米诺陶。”魔女头也不回,往身后的影子倒入剩下的汽油,她不擅长近战,所以要做好准备,“我实在很好奇,你是怎样能和这群杀异端的人合作。而又怎样,把我们出卖了。”
“一切都是生意,而且是小狼先背叛我的吧?”商人咧嘴而笑,玳瑁眼镜的镜框闪着冷光,剑尖微微远离墙壁阴影“别以为我不知道哦?”
“但这和我没有关系吧?”玛丽取出那作响的芝宝打火机,“我也被小狼背叛了,这样说的话,我们应当要是盟友?”
“尽说些小孩儿都知道是假的谎言呐。”米诺陶洛斯举起手,笑容仿佛野兽,弩弦绷紧的声音响起,“喂,你他妈把我当小孩耍吗?”
“你原来知道?”刹那间,打火机上印着的花花公子兔头开合,火苗落到地上,燎起一小片火原,“可狼人的确背叛了我,这个倒是真的。”
商人的手落下,六支弩箭于细微的时间错开,往玛丽的方向发射,却被同样数目的白纸挡住,旋转、卸开,落到一旁的地上。
“又是以多欺少,看不下去了。”薇薇安皱着眉头,从远方一处小巷走来,稚嫩的脸孔鼓着腮帮子,“还要一群没什么用的残次品合作,真是让人笑掉大牙。”
“这叫性价比高呐。”
米诺陶洛斯观察着弩箭的变形速度,不算太慢,但在战斗中像蚂蚁爬似的。
派来的六名咒术师都不是高手------曾经有狩猎异端经验的,三分之一都被派去扑杀狗群和狼人了,并且伤亡惨重。
附近也没有太多影子,不,有了。他望向漂浮的纸张,其下有些影子。商人丢下礼剑,双手举起,仿佛投降。
“现在投降,不嫌太迟了吗?”薇薇安笑得冰冷,她的纸如刀刃,布置在许多方向,约玛丽想起之前的结界。
“投降和恋爱是一样的,永远不迟。”
那六个人虽然是三流咒术师,但至少知晓如何使用武器。
第二波攻势来了,毫无疑问地被纸盾挡下。玛丽往极远处的一抹红影开枪,被控制到恰到好处的火药,推动子弹穿透墙壁,在那人的身体开了一个血洞,不大,但足以致人死命。
薇薇安毫不犹豫,最接近商人的纸躯之刃发动,她要做的事不多,仅仅是要把面前的敌人杀死而已。
“太慢了。”
玛丽的眉头皱得极紧,米诺陶洛斯直直地往后倒去,落入阴影,就像是一滴水回到大海。薇薇安做得很,只是太过天真,让敌人有机会逃脱。
“呃!”
纸使的脚背被黑剑刺穿,少女流的不是血,而是和剑一样漆黑的墨水。玛丽看了伤口一眼,没有血肉,而是堆叠、装订好的纸张。
黑剑并没有留手,而是继续往后切割,把纸使的脚连同拖鞋,一分为二。
魔女没有往阴影开枪,那并无意义。一旦子弹进入影界之中,她对于其中微小火焰的掌控力便会完全丧失。
“操他妈的。”薇薇安没有皱眉,只是平淡地进行咒骂,“这小子阴得像条蛇,刺中之后,就立刻收剑了。”
“你保护我,我把那五个家伙解决掉。”铁灰色的眼眸望着弹仓,只有三发子弹了,“我能用你的纸飞起来吗?”
“行。”
薇薇安撕扯自己的血肉。直到暴露于乌云和电光之下,本来泾渭分明的纸墨,却变成一张又一张飘在天空、像是浸血一样浸饱墨水的纸,让玛丽联想起乌鸦。
藏在小巷中的公文包,则吐出千只徒具其形的纸鹤,那并不是能用于作战的形状。和寻常人想像的不同,那怕运用权能,火焰在玛丽的操控下不会变成活物,雷主也不能把仿佛手臂的雷电化作恶狗。
纸鹤以生硬的方式巡回,薇薇安天真得太过惊人,玛丽踩上纸张,有纸檐篷避开雷主的眼目,头上流着细密的汗珠。脚下的触感很是奇怪,像是一层隔着薄膜的流沙,正在缓缓地把她的脚吞下。
“找到了。”
纸鹤停在了一处上方,薇薇安脚边的墨水依然渗漏,痛苦对于纸使没有任何影响。她是人之造物,而非弱小的人类本身。
接下来的过程,便是简单又无聊的歼灭,两人背贴背地站在纸上,薇薇安负责用纸鹤寻找敌人,而玛丽负责射杀,就像是狼人和玛丽的合作方式一般。
米诺陶洛斯似乎别有目的,只是袖手旁观------弩箭不能近两人的身,而他潜藏在阴影之中。
有什么不对劲。玛丽没敢撤退,她作为牛仔的直觉响起警钟,就此撤退的风险,比起留在战场更大。
“有埋伏吗?”
薇薇安没有应答,玛丽回头,只看见半个头颅和喷涌的墨水。她的面容苍白,锻带裙被喷涌的墨水染成黑色。他做了什么,未及思考,一股坠落感,牵扯着玛丽往水泥地上落去。
魔女在半空拔出手榴弹保险,她巧妙地操控着爆炸,到达能够抵消重力,而又不炸伤自己的程度。
“真是谢谢她。”米诺陶洛斯在玛丽本应落地的阴影出现,“感谢你那天真的队友,把所有碍事的眼线杀光了。”
“.....啧。”玛丽用软掉的檐篷包裹着自己,比起商人,雷电更显得危险,“你这样不累吗?”
薇薇安的形体逐渐扁平、缩小,到最后竟化为一片纸人,落到水泥板上。但玛丽没有去看,她只是端着枪口,对准米诺陶洛斯。
“你输了。”
正当地玛丽要扣下扳机时,眼角余光的猩红和疼痛夺去了她的注意力------檐篷的阴影,探出来了一把弩,而一道不祥的黑影,穿过了视野边缘。
魔女喷出汽油,袭向米诺陶洛斯的弩。香烟连同燃烧的汽油,一口气打到弩上,右手的流失感和痛觉告诉她,手被干净利落地切断,也许还连着皮,但是来不及确认了。
“我得活捉你,明白吗?”米诺陶洛斯丢下随手捡来、刹那间烧得焦黑的弩,“乖乖放弃抵抗,好吗?”
玛丽没有说不,她只是把手伸入口袋,装着手榴弹的口袋。在不去控制、把爆炸威力尽可能提高的情况下,两人相等于零距离受到坦克主炮轰炸,足以一齐赴死。
重要的并不是命运本身,风暴也好,微风也好,都是一样的。重点是面对命运时的姿态,仅此而已。
当狼人穿着雨衣,顺着犬吠和香烟味到来时,地上只残留着一小片散发烧焦臭味的肮脏痕迹。这不是血肉的香味,何况衣物难以销毁,总会有些许碎片留下。
玛丽消失了,兄弟。二号冷静地说着,但这是汽油的气味,不是焦尸的臭味。
“你难道闻不到吗?二号。”狼人的话脱口而出,他沾起沥青般的黏稠液体,在两只手指间抹了抹,放到防毒面具下,“其中有好彩牌香烟的味道,以及焦油那种苦涩的气味。”
“我的嗅觉没一号好。”二号摇了摇黑白色的尾巴,蓝色的眼眸望着狼人油污似的防毒面具镜片,“何况,她要是活着,你就会心存侥幸。”
“我确实是想她活下去的。相比起死亡,自然还是生存来得好些.......嗯?有画纸的香味,是上好的木材,所以才能残留。”
狼人踱步,商人或者使徒会的味道,他都记下来了。米诺陶的味道是昂贵香水,但却因为本人品味低劣,过多地喷洒在衣服上,反而导致发臭。使徒会的味道是铁的味道,没什么好说的。
但画纸的香味,是狼人陌生的范畴。鲜血的腥味,或者火药的硫磺味,都是他所熟悉的。他盯着小巷中的小人涂鸦,它的颈上顶着巨大的眼珠,用以监视一切。
“城外有食人的苍蝇群,这里有五名死去的使徒会成员,和高级画纸的气味......”狼人走进小巷,痛饮了一口烈酒,酒液灼喉,仿佛玛丽的火,“米诺陶和他们并非同一阵营,看着他们去死,这点并不奇怪。”
问题是画纸的气味,二号沉思,蓝色的眼眸闪着冰冷的光芒,介意我探进你的记忆吗?你作为人会忘记,但是我作为狗,对气味可记忆得一清二楚。
狼人放开心神的束缚,窍门和睡眠之前放松身体极其类似。
二号的意识在脑海中奔跑,这样描述并不正确,事实上,并无方向之分,它更像是倘佯在梦境中,随着意念而漂流。
熟悉而又陌生的气味丝线,牵扯着二号。是了,这个香味是狼人初来无罪城之时,那时候律法尚未如此严酷,那时候欺诈师还活着,他和一号依然懵懂。
香味源自于画中的一个人形空洞,它没有形状,没有质感,但是却有着同样的气味。
不是米诺陶,或者欺诈师的走私品,水仙,那是水仙的气味。很淡,一丝丝的,它曾在梅杰少校牛扒馆感受过类似的气味。
“是她啊。”狼人摸了一下头盔,恍然大悟,“那个仿照死人的造物,她死在这里了,这可真好。”
你这说法也过于残忍了,一号从檐篷跳下,立于二号的后方,她毕竟也算是你朋友的配偶。
“我不需要朋友。”狼人轻轻抚摸一号的头顶,它很高,所以士兵向来不需要弯腰,“因为我和你们的生命和心灵连系,从不孤单寂寞。”
我们现在需要找那个人,一号。二号张开了嘴,仰望比自己高上一倍的狼犬,你知道路线吗?
“我知道。”
狼人说,他的嘴唇勾起复仇的快感。那是不应该有的、不属于他的快意,仿佛是为自己的复仇找理由一般。
狼人很快地就重新找到路线,不如说,那是他自己建构出来的废墟之路,通往画中的彼世。一路上,他堆积毫无意义的垃圾,仿佛流氓一般打破酒瓶,如同叩响通往未知世界的门。
画中的世界依然美丽。骄阳炽烈,使一切都如刚上色的油画般鲜明。狼人已记不得,自己有多久未看见碧空如洗,白云宛若一个个孤立的小岛,飘浮在天空的画面。
即使是在外界,他也只在狙击的训练时知晓有如此的气候,可从未遇过。根据狼人听来的只言片语,那方才是正常的天色,而不是黄色的肮脏天空。
“你来了,狼人。”
一具白色的木乃伊,取代了老者木偶,作为绘命者的代言人。和老者相比,木乃伊细长而又纤瘦,比狼人高出半身,骨骼的线条明显,仿佛是一只巨大的白蜘蛛,正用足肢去搜寻猎物。
“你那个造物死了,我们要联手吗?”狼人并没有多费口舌,“别说你那套命运的废话,我只想知道要,和不要,我有武器被同一伙人夺走了。”
“那自然是联手了。”木乃伊优雅地点头,“但那不是武器吧?是你的所爱。恰如我爱着薇薇安。”
“很好。”
狼人打量着木乃伊,尝试判断这是否谎言,但他发现这具人偶没有表情,也欠缺眼神,甚至没人类应该有的小动作。
至于爱的言语,他的态度是不置可否。只要能使绘命者服从他的指挥,那爱恋和憎恶就是同等有力的理由和基石。
“计划是这样的。”狼人的手指交缠,“我派出狼群,而你则派遣你的造物-------我知道这不够。”
“祸水东引。”绘命师说,他知晓这也许会死上许多人,“你会把蝇群引到无罪城来,增加变量。”
“关键在于把水搅混。”狼人灌了一口伏特加,
“在于无人能预测局面,他们有粮食,饥饿的蝇群会先以他们为目标。”
“但你已经没有了欺诈师的力量。”木乃伊歪头,仿佛一具被无形丝线牵扯的傀儡,“你能把那恶祸引来吗?”
“我和肉匠很熟,而他正为蝇群发愁。他的造物正被大快朵颐,而约瑟不是太在乎人。”
士兵的影子于烈日之下拉长,木乃伊看见了,那是一匹森严、峻烈的恶狼之影。
两人既不是朋友,也没有情谊,不过只是两头徘徊在孤寂荒野、被夺去猎物的野兽,因机缘巧合之下,围猎同一处兽群。
唯一的区别是,绘命者知晓猎物的名是爱欲,正在暗处储蓄力量,而狼人却用许多名字加以掩盖,使猎物的名不再被称为爱欲,而是利益和仇恨的叠加。
“为了你口中的兵器,这值得吗?”木乃伊仿佛感到有些好笑似的,“虽说你疯得甚至打算复兴死去已久的走私公会,值得与否,似乎并非是一个问题。”
“......我只是不想让米诺陶使用我曾用过的武器。”狼人望着木乃伊,“这有什么问题吗?更何况他们本来就想杀我了。”
“你可真是一个古怪的人。”木乃伊发出笑声,“你心中很喜欢玛丽吧?不然就不会救她。”
“无论如何,人都是能生存的。”狼人淡然地说着,“你们引以为傲、所谓重中之重的情感不过是一种色彩,一种涂抹在现实之上的色彩。正如我没了玛丽能活,你没了薇薇安也能活,心徒然是容器,顺着世间而改变形状。”
“但你依然喜欢玛丽。”木乃伊的绷带之下,浮现出一张模糊的面孔,那不是狼人认识的任何一人。“你被她惑住了心神。”
“我的确喜欢玛丽。”狼人没有辩解,那不是对人的喜爱,而是一种对精心校准的武器的喜爱。他如此告诉自己。“要继续谈合作的事吗?”
“我的赝兽会分别袭击好几个方位,方便你声东击西。”
木乃伊的身上浮现出无罪城的街道地图,其中有红点的数处,便是使徒会的基地。狼人仔细地查看、排除,最终得出一个最可能藏匿玛丽的地方。
那是一处高楼,高度仅次于无名之塔,是最适合火炮进行火力支援的地点。他指向了此处,而众犬们都知晓,该到何处作战。
他借用狼群的眼去望,高楼像死去巨人的前臂指向天上,却没有手掌和手指。玻璃窗户是前臂的箭伤,不知祂生前做了何等恶事,竟要万箭穿身。
狼人闻到玛丽身上的香烟味,和血的味道,并且有一些他不应承认、本应包裹在骨中,内脏的味道。这是经常会和死亡挂钩的味道,但并不是死本身。
一股恐慌袭击着他的心,波浪扰乱平静的湖面。旋即,他就知道了原因,玛丽不能就此死去,否则布局好的袭击行动就会因此白费。他只是需要一个行使暴力的理由。
他第一次,发自内心地笑了。狼人见到自己的本性,他终究没有变,欺诈师曾经描述过、那种温暖甜蜜的情感,并未有出现在他遇过的任何人身上。
“你不适合去爱。”欺诈师在房事之后点了点他的鼻尖,那人笑得抚媚,像一头洁白的小狐狸,“你适合许多事情,唯独不适合去爱人。”
“那不去做就可以了。”
狼人制式化、好像寂寞般抱着身旁的欺诈师,这是欺诈师所教授的拥抱方法。欺诈师眯起狐狸般的圆眼,朱色的瞳孔收敛光芒,安然地躺在狼人怀中。
远处巡逻的狗正不满地摇头,狼人所在的地方腥味太重。他安抚狗儿的不满,它死在了未来抢夺圣杯时的行动,狼人并未因此而落泪。
“所谓的权能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欲望。”欺诈师的笑容仿佛柴郡猫,隐藏的丝线缠绕着狼人的脖子,“你爱我吗?”
“我一点也不爱你。”
狼人望着欺诈师,琥珀色的瞳孔死寂如万里无云的天,单调地回响着某种藏在人脸后的精密机械运作声。
“我要你记着我。”欺诈师的手娇小柔软,他松开丝线,双臂拥抱狼人,“不是虚假又容易变质、所谓的爱,而是把我刻进你的记忆中。”
“我不会忘记你。”狼人在欺诈师的耳边说,并用嘴唇轻抚他红得发烫的耳垂,“只要这里还是我的容身之所,我就会一直说你想听的话。”
“只有机心,毫无感情。”欺诈师的食指在狼人的胸膛打转,“这也是我喜欢你的原因,你从来不会欺骗别人。”
“我去把蝇群引来。”狼人回到现实,望着面前的木乃伊,“你只要负责提供军队,其他事,我来处理就好。”
“说实话,狼人。”木乃伊曲下身子,可称作面孔的部分望向他,“我已经快要疯掉,好像这个世界,再没有我作为人的一部分了。”
“那是你的问题。”
他又一次审视面前这片天空,不像狼人曾经看过的任何一片天空,是转变前的湛蓝天空,正因如此,才更显得虚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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