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匹马飞驰在埃隆南方的道路间,鬃毛猎猎作响,马蹄在泥地上踏出一连串脚印。他们从埃隆城出发,飞速越过法罗斯要塞和成片的农田,马力稍稍减弱,在一片似乎绵延无尽的丘陵间放缓速度。骑士长卫羽身着简装,只穿着胸甲和护腕。他抹掉正午时分张扬的汗水,一边骑马,一边观察着两侧林地间是否躲藏着不怀好意的目光。
领主的父亲就是因为没交齐税款,被抓到王城吊死了。领主当时年幼,依然以铁腕手段收齐税款,避免了割地代税的悲剧。
卫羽能在骑士长位置上呆五年,不仅仅因为武艺高强,还因为他乐意精打细算。这也是领主最注重的品德。对他来说,战马的养护十分重要。要想马儿跑长久,就不能过于耗费马力,不然精心培养的战马会很快废掉。他偷偷瞧了眼少主,那幅执着如铁的神情,大概不会顾及战马的健康。
倒是少主贸然带来的女役可能会理解,毕竟她是牧民的女儿。他对另一侧的少女说:“我们应该歇会,让马恢复一下脚力。”
青禾依靠牧民的直觉,回应道:“的确是歇会好些。少主您认为呢?”
江尘被一路颠簸弄得浑身不适,脑袋昏昏沉沉,要靠咬嘴唇才能保持清楚。他抿起嘴巴,润湿起皮的嘴唇,明确而艰难地表明态度,“不能停,要争取时间。”
见到少主的强硬,卫羽一边欣慰他的成长,一边痛惜战马的疲惫。
经过一片水泽时,江尘才下令休息。骑士长翻下马,牵着马到水边,观察战马饮水的姿态,估算它们要多久才能完全恢复。他无奈地轻叹一声,悠悠望着西垂的太阳。快入夜了,虽在水边,但此处不是过夜的地方,少主和女眷都可能受不了夜寒。还需要赶路,要么走回头路,去之前路过的村镇;要么继续前进,去更远的村镇,只是深夜才能到。
江尘下马时几乎是摔下来的,他满脸苍白,额旁汗珠豆大。青禾见此,飞一般跳下马,抱起少主的上半身,检查他是否受到外伤。所幸他倒在柔软的草甸间,没有皮外伤。她感到少主的头颅烧灼,捧在手心,像一堆融化的金属。她为少主拭去汗珠、松开衣领,尽量让他舒服些。
骑士长跑来,面色凝重,迅速抱起少主,准备帮他重新上马。
他对青禾说:“我们回之前的村镇。你去找找有没有能用上的东西。”
江尘举起颤巍巍地手,示意骑士长停下,自己了否定这个合理的决定。他缓缓说:“不,将我绑在马背上,到了……下一个城镇再治病。”
看着少主的喘息,卫羽觉得自己应该抗命,因为失去一名继承人比交不上税款更致命。
卫羽感受到少主口中的决意,但他也得考虑埃隆的未来。所以他迟迟不动,犹豫万分,不善决断他的脑海里一片浆糊。这时,青禾拿来一个小药瓶,拔掉塞子,将里面带着强烈麝香味的灰绿色液体倒进江尘嘴里。
“稍微能顶一会,唉,这都是少主的老毛病了。”她从口袋里拿出绳子,用眼神催促骑士长,示意他赶紧将少主放上马。
青禾内心已誓死追随少主,对他的命令自然深信不疑,她用那对绿色眸子瞪着骑士长,硬生生将这个男人瞪得浑身颤抖。
“那好吧。”卫羽将少主放上马,将他死死绑在战马背上。就算战马疯了,玩命地蹦起来,少主本人也不用担心掉下来。
柔风吹起江尘湿润的头发,夕阳将他苍白的面容染红,看上去好了很多。他僵硬地点点头,试图张口,但最终没有发声。
战马饮完水,他们短暂休息几分钟,随后立即上路。卫羽不再顾及马力,让它们奋力奔跑,同时绷紧自己的神经,时刻注意周围的情况。他们比预计时间早半小时抵达城镇,虽然也已经是深夜了。一家旅馆外,青禾飞也似地跑进去办入住手续。等待期间,卫羽在漆黑的街道间左顾右盼,见到个好奇的旅店杂役,急忙招手唤他过来。还算吝啬的卫羽,给了杂役两枚银币,委托他把马栓好,然后将行李卸下,搬到他们将要入住的房间外。亲眼见到杂役牵马的动作还算熟练后,卫羽赶忙将几乎不省人事的少主从五花大绑间弄出来,背进旅店酒鬼颓然的目光间。
刚进门,他就听到青禾与旅店老板大声争论。青禾摆出十枚银币也没能让老板同意让三人入住,他揪了揪肮脏的八字胡,肥脸猪唇丑态非常,他貌似义正严词地说:“规矩就是规矩,九点后不能入住。”此人见到卫羽腰间大剑立马换了口风,“十五枚银币。”
十五枚银币已经是一个匠人一周的薪水。青禾从钱袋里扔出五枚银币,鄙夷地瞪了老板一眼,又问道:“附近有没有医馆。”
老板伸出三根手指,慢悠悠说道:“还有半小时关门。”他瞥见卫羽背上的病人,猜出那是个显贵人物,又对酒馆角落露出一个莫测的笑。
江尘被搬到二楼,放在一间狭小斗室里的简易木板床上,依然昏迷,梦语连连,脑袋烫得可怕。青禾用毛巾浸水放在少主额头上,尽量缓解他痛苦。她又取出一瓶药喂给少主。喝下后,江尘似乎又好些了,但没有明显好转。青禾便要求骑士长去请医师,最好是会巫艺的。骑士长在门口戍卫,警觉的目光稍稍瞥了眼少主,“我走以后,关上门,谁都不要见。”他过来将少主的佩剑取下,放在青禾掌中。这几乎是把装饰用的细剑,虽然用料精良,但不适合防身。“这附近全是强人,你得保护好少主。”
话罢,他快跑出去,脚步声像湍急的泉水,只是渐渐轻弱。青禾锁好了门,还将桌子顶在门后。她紧攒细剑,守护在少主身边,试图像个真正战士那样捕捉周遭的声音。但她越是集中,周围的噪声就仿佛越多,反而让她没法专注,没法站定。她只能将细剑抱在胸前,烦躁地在狭小空间内不停打转。
焦虑让时间变得更可感,青禾第一次觉得周围如此具象,那些体积和声音涌进她的感官,在她身边晃荡个不停。它们在夜凉里躁动,变成晦涩不解的东西,围绕在她身边,让她不得不咽口唾沫,排解无名的恐惧。
大概过了十分钟,敲门声响了起来,外面传来老板肥腻的声音,“小姑娘需要饭食吗?”
青禾从纷乱的思绪里揪出一缕冷静,想到:他知道清醒的人只是个女子。“不要了,我们有带干粮。”她回绝老板貌似关切的建议。
青禾松了一口气,瘫坐在床前,失神地看着细剑剑鞘的花纹。一只独角兽。
忽然,隔壁房间响起杂乱,一堆关于凿墙的脏话隐隐约约传入青禾耳边。她瞬间感到一股窒息,被几秒的眩晕掌握。但她很快恢复过来,鼓起勇气走到墙边,脑袋里一堆乱麻,听得见那些话,却搞不清在说什么。她看了眼昏迷少主,面颊上汗珠的美丽光芒让她下定决心,拔出细剑,对准迫近的声音,将细剑狠狠刺进墙壁。
在寂静中,青禾默数心跳的声音,拔出细剑,上面没有血迹,只有慌张的逃跑声。她靠在少主身边,胃部一阵绞痛,内心却很惬意。
大约又过了三分钟,卫羽终于带着医师回来。医师满脸不耐烦,见到病人时,又立马换了幅神情。他拿出一堆瓶瓶罐罐捣鼓来捣鼓去,最终配出一剂有着铁锈味的蓝药水。药水一半洒在江尘脸上,一半倒入他嘴里。医师接下来点着一段香薰,嘴里念念有词,将烟气点在下巴,手心和脚心。当香薰燃尽,整个空间染上苦涩的香味,江尘额上的高温也已退去。医师只要了两枚银币,一边骂人,一边离开,声音渐远时,他突然提醒到:“明早可以再喝点那个小姑娘的土方子。”
接下来的时间,青禾与卫羽轮流值夜。但卫羽没放下心,没有睡,用闭眼冥想骗过了青禾,到清晨他才默默浅睡一会,大概是想骗过身体。
江尘历经一夜的苦梦,终于清醒过来,虽然身体疲惫,意识却明朗清澈。他手中不知为何紧握着那串交给青禾的手串。手串被汗浸湿,已经变形。他用手轻轻拂过,叫醒床前的一头乱发。那困倦的女孩抬起头,疑惑地接过手串,握在手心,泪和笑在无声中流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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