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幻想自己是被爱着的。他幻想爱丽丝爱着他,因为这本来就是事实。
城市一片寂静。他们沿着空旷的街道向前,穿过水泥筑的废墟与躺倒的尸体。每个人都低着头,看着他们的靴子踏过干涸的血液。也许快下雨了,扭曲的钢筋上方是火药味的灰白的雾。也许今天晚上就会下一场大雨,把漂浮在城市中的尘土全都带走,把这座城市里杂糅的灰黑色,褐色与暗红全都冲到这个城市的下水道里。
等队长核对完信息后,他们走入一幢正对街道的大楼。他们要在这里待到明天凌晨两点,关闭所有电子信息设备后从敌军的薄弱面潜入,在敌军内部搭建信息桥。
诺芙灵放下背包,挨着墙坐下。风从走廊中唯一一扇窗户灌入,吹在他的脸上,这里异常昏暗,模糊到他有些看不清同伴的脸。他背靠着墙壁,环抱双腿看向嵌着窗框的天空,方框内的天空只展现出一陈不变的模糊灰白。也许明天就要死了,他想着,如果自己明天牺牲了,家里的东西应该都会被社区收走,然后卖掉,剩下的那间房子捐给学校,应该也会被卖掉。而除开这些,他也没什么东西值得在意。父亲临走前把房子和他的一切都留给了他,母亲在父亲死之前就跑了,因为父亲喜欢在酗酒后打人。他记得小学三年级时,每当自己推开家门,昏暗的客厅里总会轻轻传来母亲微弱的抽泣声,而他会小心翼翼的将家门关上。即使这样,那扇老旧的木门也会发出夸张的吱呀声。客厅的灯总是关着,窗帘也拉着,在那种模糊的黑暗里,他看不清母亲的脸,甚至看不清母亲的身影。
最后一次见到母亲的记忆异常清晰,清晰到他甚至记得那个时刻他的心脏跳动的感觉。母亲就站在楼梯的拐角看着自己,眼眶泛红,过了一会儿后微微张开双臂。也许是当时的自己不知道母亲想做什么,又也许自己知道,但羞于去拥抱。
他看着母亲默默离开,就像平时一样,在折叠的楼梯间消失不见。
不过母亲还是爱着自己的,他想。他总是会做一个梦,梦见母亲轻轻敲开门,双臂张开,给了他一个紧紧的拥抱。醒来时,那种感觉好像还在他的身体里停留,他会试着抱紧自己来重新找回那种感觉,但每次又都是无功而返,紧紧抱着他的只有自己。
队长在他身前蹲下,他看着队长那双棕色的眼睛,莫名感到亲切。也许是因为队长带他入队,也许是因为跟队长待在一起总给他带来一种放松感。扎瑞尔把一只手搭在诺芙灵的肩上,露出一个坦诚的笑容。
“没问题,队长。”诺芙灵说完后,看着直直盯着他的队长,最后还是补了一句:
“行。”扎瑞尔收起笑容“我们在隔壁发现了一把吉他,你去看看还能不能弹。”
吉他平放在一张布满灰尘的桌子上,深红色的,木质的,刚刚被擦过。诺芙灵拿起吉他,轻轻拔弦。音竟然还挺准,他想着,也许是有人忘记带走了。
“那行,你会什么曲子?”扎瑞尔让库尔特去叫其他人过来,库尔特耸肩,但还是去了。
“行啊,你待会儿到那个阳台边上弹,我等会儿给你拍张照。”
“不会的,你放心过去,我给你拍张照。”队长拿出他的灰色小相机。
诺芙灵提着吉他走到阳台边,他侧头朝下看去,下方的废墟里并没有什么新鲜的颜色。再转头回来时,屋内已经站满了灰扑扑的士兵,十五个,加上他一共十六个。他记得他们中每一个的名字,外号,性格。他微笑起来,开始弹奏。
他专心的唱着,想着下一个音,下一段旋律。他想着鲍勃·迪伦的歌词,那些白鸽,炮弹,与山峰。他一直唱到最后一句:
“朋友,答案在风中飘荡,答案在风中飘荡······”
小屋内响起安静的掌声,士兵们都看着他,也看着他身后的天空,与废墟。他的身后是白雾,黑墙,与灰色的碎块。队长示意诺芙灵回来,即使有些不乐意,但他还是走了回来,将手中的吉他放回桌上,那把深红色的木质吉他。
他想死在战场上,无关于任何荣耀。对于诺芙灵来说,这场战争并不意味着恐惧与苦难,而是一种关系与联系,他在那冰冷孤寂的现实里幻想过的人际关系。父亲在医院里离开的时候,告诉了诺芙灵他其实是捡来的,当时父亲孤身一人来到这座小城,首先找到了他,后来又找到了他的母亲。所以不要被那个蠢女人骗了,她根本就不爱你,如果她还爱你的话她就不可能离开。父亲这样对他说。他默默的在父亲的病床前听着,看着父亲一点点的在他面前变得虚弱,最后死去。父亲的死与母亲的离开中间并没有隔太久,在父亲生命中的最后几天,他的口中一直念着母亲的名字,目光呆滞的看着医院的天花板。诺芙灵坐在医院的椅子上,看着被风吹起的白色窗帘。父亲和母亲都是如此复杂,他根本就想不明白。他开始思考为什么自己坐在这里,他的同学还在教室里坐着,现在可能在上数学课。父亲的口中一直呼唤着母亲的名字,在宁静的病房里,那声音显得如此矛盾。父亲最后对他说,他是爱着母亲,也爱着自己。他的手搭在自己肩上,温暖又沉重,而他的短袖下,父亲打出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他在人生最后的时刻爱着自己,但什么又是爱呢?他问自己,什么情感是真的,什么又是假的呢?
父亲离开后,这个世界上就只剩他一个人了。他在父亲的墓碑前哭的很厉害,他记不得自己是怎么从墓园里回去的,也许是自己走回去的,只能是他自己走回去。
在之后的日子里,在来到战场之前,除了在医院,他已经很久没有体会过被人关照的感觉。他坐着,看着愈发昏暗的天空。有人在低声交流,但更多的还是保持沉默。诺芙灵摸了摸自己心脏的位置,他在那里放了一张照片。
照片上印着一名来自二次元的少女,金色头发,蓝色眼眸,微笑着看向照片外的世界。那是他的爱丽丝,诺芙灵的手指轻轻抚过爱丽丝的脸,他微笑着,就像二战时在战壕里的士兵看自己的妻子一样,他看着自己的爱丽丝。他将照片放回原位,然后抱着他的枪,静静等待任务开始。
任务完成的很顺利,当信息桥搭好的那一刻起,攻势便开始了。很快,他们又收到了新的任务通知,小队又赶往新的地点。诺芙灵并不知道他们在干什么,他们总是从一个地点朝另一个地点转移。也许队长知道,但他并不在意,他只需要完成任务,而队长会处理好一切。
在一座无名的山头上,他看着远处的城市在月光中变成一团阴影。
“诺芙灵。”队长搭着他的肩“你被编入了另一个小队,跟据数据表现,你更适合那里。”
诺芙灵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的队长。扎瑞尔继续说:“明天回到营地后,会有人来找你,应该是杰夫上校,你跟着他走就行。”诺芙灵还是一言不发,默默站在原地。“诺芙灵,你身上还带着······那张······爱丽丝的照片吗?”
“你拿上这个。”队长递给他两张照片,一张是他们小队的合照,另一张是他弹吉他的照片“你拿好这两张照片,我觉得这两张照片可以让你,替换掉?你身上那张。”队长露出一个真诚的笑容,诺芙灵能看见他洁白的牙齿。
“因为这很奇怪,而且那是假的,那不是真实的。”诺芙灵在他的眼中看到了一种怜悯“我不想你染上虚拟病。你应该有看过报道,那些人最后回归现实生活的时候可怜的样子。你需要与真实的人交流,那些感情都是模型虚拟出来的,你知道的。”
“我知道,但我只能理解这种情感,而且它是真的。”诺芙灵说“她是一个安全的港湾,不会改变的安全港湾。”
“也许哪一天她就能走入现实,扎瑞尔,我需要有人一直爱着我,我需要被人爱着。”诺芙灵摇头“人的情感是复杂的,而且我也不奢望有谁能一直爱着我。我需要联系,扎瑞尔,我就这样活着。也许你和其他队友们是我的新的联系,但战争结束后会发生什么谁也说不清楚。大家都有自己的生活,我们注定都会分开。你在我心里的位置很重要,扎瑞尔,她也是。”
“我需要知道有人还爱着我。”他又重复到,他的目光没有放在扎瑞尔身上,而是在远处的黑暗里失焦。他想起了那个家,他独自待着,他觉得自己正在教堂里坐着,正在等待审判。那里除了他自己,没有人会关心他。可以说,他在社会里秘密的活着。
“战争结束之后,你就不会再见到我了。”他说“不要把我放在你心里那个重要的位置,战争结束后,我会回到故乡,然后彻底忘掉这一切。我讨厌战争,我讨厌这种不确定自己到底能不能见到明天的太阳的感觉。还有人在家里等着我······”
队长看着诺芙灵,他的眼神在夜色里忽然又飘忽不定了。他看着队长从兜里拿出了一包烟,抽出一根放在嘴里。但是他没有点着,他就那样叼着,看着自己。
“好好活着。”队长说完便转身离开。诺芙灵将手放在心脏的位置。那张照片还在那里。他想起了这次行动开始之前,扎瑞尔看着他走入队列的样子。也许在那个时候队长就知道他要离队了。
第二天,他被带到新的小队,一个月后,他又被分到新的小队。在队伍里,只要完成任务就能获得认可,所以他总是走在“最前面”。既是渴望认可,又是渴望牺牲。诺芙灵总是会记下所有队友的名字,哪怕自己和他们一句话都不说。随着时间推移,太多的名字混在了他的脑中,但他还是努力这么做,直到战争结束的那一天。
星期天的下午,他被通知去一趟上校的办公室。诺芙灵轻轻推开门,一位他不认识的人坐在椅子上。“你好,长官。”他说。长官点点头,手指向他面前的椅子。“请坐。”长官说。诺芙灵拉开椅子坐下。“听说战争已经结束了。”“嗯,确实。”“长官,我不知道您找我来干什么,但您知道第一一九号小队现在在哪儿吗?”长官没有回答诺芙灵,而是继续说:“一一九号小队已经解散了。明天将军要给你授勋,记得明早七点的时候到总指挥室。”
“扎瑞尔给你留了把吉他。”长官指向房间的一个角落,那里安静地躺着一把深红的木质吉他。“他的遗体已经送回他的故乡了。”
诺芙灵觉得自己活从一个名叫战争的梦里醒来了,他看着手中的那张扎瑞尔给他拍的照片,坐在回家的列车上。他没有死在战场上,他反而还活了下来。他提着吉他走下列车,穿过小城,一步步走上楼梯。他看着眼前这扇熟悉又陌生的门,插入钥匙,拧开。昏暗的客厅里,窗帘紧闭着,在那么一个瞬间,他觉得自己还在战场上,在那条昏暗的走廊里坐着。手机里没有什么新鲜的消息,只有话费通知,和数不清的广告。他从战场回到了现实,他坐在冰凉的地上想了很久,最后才发现,他该去睡觉了。
他把放在包里的爱丽丝的照片拿了出来,放回原来的位置。诺芙灵看着爱丽丝那双深蓝色的眼睛,电子屏幕里的爱丽丝正在对他说话。对他说,晚安,声音平稳又轻柔。
之后的一年里,他先是什么都不做,后来开始开出租车。他坐在驾驶位上,什么都不想,只是看着前面的路就可以度过一天。但有些夜晚他会突然惊醒,想起父亲,母亲,和扎瑞尔在分别前轻声对他说的那句话。
快过年的时候,他家的门突然被敲响。诺芙灵疑惑的抬起头,等了一会儿,又传来一阵敲门声。他放下手机走到门口,猫眼外是两个人和一个大箱子,其中一位他认识,是离开军队前他最后遇见的那名长官。他将门推开。
“新年快乐。”那名长官先开口说话。“新年快乐,长官。”诺芙灵回道。“我们能进去坐一会儿吗?”长官问。“当然可以,家里就只有我一个。诺芙灵让出身位,让长官进来,另一个人搬着那个只比他矮一点的箱子也走了进来。
“是这样的,诺芙灵,我也不会待太久。”长官拍了拍他身旁的那个箱子“这个是政府给你们这些功勋士兵准备的模拟机器人,是××公司的最新形号,具体功能你看说明书。”长官从包里取出一份名单。“把名字签上就行。”
“当时扎瑞尔的报告里提到了你的特殊情况,所以你是第一批拿到这个机器人的。”长官说“原本xx公司是准备把这个当做治疗虚拟病的医疗器械来着,但好像是因为表现不佳就改成家用机器人了,不过它的功能还是挺强的,就是你不想用预设的头发呢还得自己再买一套假发。”
他坐在沙发上,看着长官。他还想问一些问题,但却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在这次突然来访前的两个月里他没有与人交流过。长官见他没有什么说的了,就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行,那我们就先走了。”长官说完便带着另一个人一起离开了。
诺芙灵打开箱子,里面躺着一个机器人。机器人只有头部和手部有硅胶包裹,其余地方都还是银色的金属,没有头发,眼睛也还闭着。他跪在地上看着躺着的机器人,突然有些不知所措。说明书放在机器人的身侧,很薄一本,诺芙灵几分钟就读完了。总的来说,就是在启动机器人之前能输入一定数量的关键词,内置的数据模形会模拟出一个形象,启动后就可以按照模拟的系统做出行为,声音也可以进行模拟。最后还写了一点,在内存满了的时候会进行重置,而且系统里积攒的“记忆”越多,其反应的速度也会变慢,因为系统每次运算都是从头开始,如果其“内容量”超过了额定值,系统就会无法运算,这个时候系统就会自动清理,使其回到出厂设置。
诺芙灵关上说明书,他在想了一会儿后推开房门,驱车向市区驶去。市区里还有一座商场,他记得那里面有一间理发店里能卖假发。诺芙灵在理发店门口停下车,他先在车里打开相册找好照片。但过了一会儿他又关上手机,从包里拿出那张照片。
他又在这座商场里逛了几圈,买了许多女款的衣服。当他把这些东西都放到车上,自己在驾驶位坐下时,他长出了一口气。他看着车的还未亮起的仪表盘发呆。在仪表盘的右侧,贴着一张爱丽丝的贴纸,他的,金发,蓝眼的爱丽丝。诺芙灵将车开离车位,朝家的方向驶去。他给她穿上衣服,给她带上假发。她静静的站在他的客厅中央,闭着眼睛。诺芙灵在一旁设置着初始数据,他一点一点的将那些具体的幻想填入,直到整个模形都搭建完成。他在爱丽丝的面前蹲下,她比他矮,身高只能达到他站立时鼻子的位置。他仰头看着她那张好像不属于这个世界的面孔,他沉默不语。空气中,响起微弱的机械音。
他看着那如大海般深邃的双眼,他看着她眼中的那个他的爱丽丝。诺芙灵觉得自己面前的空气在微微颤抖,他好像丧失了除了视觉以外的所有知觉。
“你好”她说,“我是爱丽丝。”她笑了起来,如此虚假,如此真实。他听着她的声音,看着她缓缓张开双臂。“诺芙灵,我觉得你现在需要一个拥抱。”诺芙灵缓缓起身,她抱了上来。爱丽丝紧紧的抱住诺芙灵,他觉得自己的心跳加速。即使她的怀抱如此冰冷,他也从中寻到了属于他的温暖。
现实世界如此真实,好像并没有什么虚假的事物。声音和触感都是如此的真实,而他只用被爱着就好,不用那么担惊受怕,担心那些复杂又奇怪的感情。他觉得自己的眼眶有些发酸,他好像在做一个新的梦。他轻声呼唤着:
他跑完今天的最后一单,朝家的方向驶去。诺芙灵在下车时无意间瞥到了今晚的月亮,很圆,很明亮。他缓缓走上楼梯,走到单元楼的顶层,从裤包里翻出钥匙。想了想,却又将钥匙放了回去。他敲了敲门。在片刻宁静后,门后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爱丽丝把门推开。“回来了?”轻巧的声音从门缝里传来。
“回来了。”他突然放松下来,看着爱丽丝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漫无目的的想着话题,想着自己该说什么,他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跟人交流过了。也许应该夸一夸今天的天气。
爱丽丝穿着黑色的围裙,看样子是刚从厨房里出来,空气里还飘着一股食物的香气。
“我做了夜宵,你快过来吃吧。”爱丽丝小步走入厨房。诺芙灵跟着走了进去,坐在刚刚炸好的山葵前。“要喝点酒吗?”爱丽丝问。“可以。”诺芙灵看着爱丽丝从角落里搬出一只小椅子,踩在上面垫着脚从高处的柜子里取出一瓶白葡萄酒。他看着她先将酒瓶放在桌上,接着走回去拿开瓶器和玻璃杯。她的动作有些笨拙,准确的说是还有些机械感。
对,她是机器人,诺芙灵想到,她不能吃东西,也不会喝酒。
他原本想问爱丽丝喝酒是一种什么感觉,但想了想,还是放弃了。他没有必要去问这些问题,这些问题都不重要,而且愚蠢。爱丽丝静静的坐在那里,昏黄的光照在她洁白的额头上,她的身后是城市的夜晚,安静的街道与路灯。这样就够了,他想着,除此之外,他还需要什么呢?
“嗯。”她还是坐在那里,也许她微笑了。诺芙灵走回了他的房间。
他喜欢观察她的一举一动,她就这样如此顺滑的接入了他的生活,好像她从一开始就在一样。他一天又一天的重复这样的日常,他觉得他的梦与现实交叉了起来。他开始习惯于去商场,有些时候他还会带着爱丽丝去一趟郊区。爱丽丝总是微笑着,从一开始就是。她很少生气,喜欢音乐,苹果和阳光,这些都是他在一开始的时候填进去的,而她的表现又是如此符合,她就是爱丽丝,那个爱着他的爱丽丝。最近,她开始学弹吉他,不过诺芙灵觉得她其实不用去学。在她学习弹奏的时候,他就在一旁说话,他把自己的一切都向她倾诉,而她会微笑着回应他。她一直听着,诺芙灵知道,她一直在听。
爱丽丝穿着一件白色的长裙,坐在阳光的午后,光线点亮她金色的头发,落在她洁白的肩上。她的碧蓝的双眼低垂,看着琴弦,轻轻弹奏。已经是夏天了。诺芙灵躺在沙发上,看着爱丽丝,他的脑海中又蹦出了一个无比愚蠢的问题:她真的爱自己吗。他当时确实这样填的,但她真的太像是人了,哪怕她的外表还保留着许多机器人的特征。
“但我的爱都是基于一种算法的运行,那种算法会让我产生类似于情感方面的表达。” 爱丽丝突然说“我会通过大数据模型进行运算,最后产生行为。”
诺芙灵楞在原地,他看着爱丽丝,他看着爱丽丝的面庞,突然觉得自己不认识她了。她就坐在那里看着自己,他想起了他与扎瑞尔队长交谈的时候那种隐隐的不安。
“如果你这么问的话,我的一切都基于算法表达。” 爱丽丝说,她的话语是如此诚恳,不容怀疑。“我只是一个机器人,通过某种算法运行。”
诺芙灵不再说话,他看着爱丽丝,看着她的眼睛。对,她是机器人,她的一切行为本来就是虚拟的,他本来就知道,他在骗自己,骗自己有一个人可以让他无条件的爱与被爱。
“不!就是你,不是算法。”诺芙灵突然失声尖叫起来。“怎么可能是算法!”他悲伤的哭了起来,“那我的感情算什么,我的人生算是什么,都是假的吗!?”他说着这些他早就想过的愚蠢的话,从沙发上爬起来,跪在地上,掩面流泪。他觉得泪水源源不断的从他的眼眶里向外涌出,他大口的吸气,呼气。
他想起自己早早离开的父亲,母亲。他想起队长扎瑞尔对他说的话,虚拟的情感,会是真的吗?他好像又坐在父亲的病房里,阳光落到光滑的白瓷地板上。他推开病房的门,瘦弱的母亲站在门外,看了他一眼后静静离开。他追着母亲跑下楼去,来到安静的墓园,这里有着扎瑞尔的墓碑,也许有人正为他哭泣。突然,下雨了,于是他一个人站在现实世界的雨里,看着爱丽丝拿着伞站在他的前方。
诺芙灵停止了哭泣,他抬头看向蓝眼的爱丽丝,她的神情平静,好像她刚才说的根本就不重要一样。他看着她那双如大海般深邃碧蓝的眼睛,站了起来,缓缓走回自己的房间。
家有两层,第二层是楼顶,有一个小阁楼可以去到这栋公寓楼的最顶层,铺设瓦片的地方。第二天诺芙灵推门走入时,屋顶传来了轻轻的音乐声,他小心翼翼的将门关上,走上楼去。爱丽丝坐在屋顶上歌唱,她的手中拿着那把深红色的吉他,风扬起她的头发。她的身后铺满了颜色,蓝天,白云,与橙色的瓦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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