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化作通体纯白,无有一丝杂色的飞鸟,从我的书架飞起。我暂且将其称为白鸟之书,皆因它不是乌鸦,也不是雄鹰。
为了饲养它,我特意把装饰用的镀金鸟笼腾出。它本来挂在水晶吊灯下,宛如花芯。每当吊灯因机巧旋转一圈,甚于彩虹、泡沫似的颜色便被鸟笼的枝条分割,像阳光打落的婆娑树影,只不过树体乃是琉璃颜色。
白鸟以知识为食。我用书撕碎,作它的垫料,它不急不慢地往下啄食,把字当作小虫囫囵吞进腹中。
它抬起头来,向我诉说白鸟眼中的一切,是光明,是火焰。所有文字的笔画形体都被喙和爪分解,徒留下意义和发音。镀金的鸟笼对白鸟来说只是一种礼節,我欲问它书中秘辛,它说:
「且慢!猜谜的趣味在于过程,若你一开始便知晓结果,一切就索然无味。」
白鸟开口言语,它的声音兼有老者的智慧,和少女的天真。一男一女的声调于风中拥抱,缠绕,直到再也分不开,仿佛谋逆天神、雌雄同体的最初之人。
它以绅士的优雅姿态,于翼上摘下一根羽毛,如绅士亲吻自己右手食指的戒指,又如酒足饭饱,用洁白餐巾擦拭嘴边的饕客。羽毛上的蝇头小字深不见底,这一道又一道的刀痕,用白羽上的伤口,使人的眼光坠落、沉浸在其中。
一万个太阳在眼前爆炸,光和热以眼作为门户进入。以发条代替人躯的技艺在我眼中映现,它们于是大坑中挖掘战壕的列兵,千篇一律的钢铁面具掩去残忍,粉红的鲜活脑浆则担当差分机的功能。此物之上的虚假火芒,像是阳光,但却冰冷得多,像云层中漫不经心的雷电。
「彼等乃प्रेत,薜荔多。而这并不是发生在历史中的任何一幕。事件和尘封书室中的文件并无本质区别,只是先后次序的排列,却有些是终究用不上的。」
白鸟开口,我哑口无言。我原本以为这是物符师的最终杰作,却被诉说是虚构的另一种世界。拥挤的人影伴随气味到来,不应时节的花卉在没有泥土的高塔开放,使人作呕。
非时的香气蔑视、鄙弃世间的法律规矩,眼球艰难地转去,那些锡兵的硝烟,以花瓣作伤口,花香为硫磺气味,士兵胸中的八音盒中录有咒语,盒上的舞女人偶每转动一次,乌云便有闪电劈落。
他们尚有血的,却在花的陪伴下,鲜艳得像是女人的嘴唇。我吞了吞唾沫,血的润泽色调和蜂蜜并无二样,我饮下一口,它的味道却不甘甜,也没有铁锈味,像放得太久的灰尘,使人不其然咳嗽上两声。
锡兵被炮弹炸成碎片,它们没有惨叫,也没有悲鸣。古老的精灵曾经向人类诉说,表象也是本质的一部分,正如灵魂并不超脱肉体,想必那钢铁的面具,也是锡兵的灵魂。
沙场张开大嘴,把铁和砂一并吞没。天空披着悼念的灰黑色丧服,沉默地观望使土地肥沃的壮大死亡。
面见这场景,又有谁说自己可永生不死?青壮年的人物,尤其是卓有成就的一批,总会错觉死的终点距离自己太远,自己可徐步前行,找到道路无限延伸的方式。
白鸟断开天空的黑丧服,针线般微光泻地,星辰的烈光成了千万个太阳在天空怒号,这不会是世上任何一本书,也不应是世上任何一本书。
一念生灭间,视野边缘的景象红移,我又复回到高塔之中。飞鸟依然伫立笼中,仿佛一切从未发生。
「那么,带我在人间走走?」白鸟人性化地望向我,明明没有表情,我却幻想有一张人脸扬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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