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别是对女人、残疾人和小孩子来说,本就漫长的山路此时格外难行。这支奇特的北地远征队基本上凑齐了如上的要素。如果把队伍里的德尼尔人认证为小孩,那就是最糟糕的爬山组合。
下雨时,地面湿滑泥泞,寸步难行,泥水裹挟过量沙土从更高处倾泻而下,一不小心就会灌进脚里,惹得克夏不停抱怨。不下雨的时候,山间大雾弥漫,太阳缩成硬币大小的金色光斑,凭目视数米远能见范围,一路走来心惊胆颤,耳畔不时传来生物擦身而过之声,或岩石松动树丛摇曳,让人担心是不是影刃的杀手潜伏在迷雾中伺机而动。
维罗妮卡把一路陪伴大家的马车卖了,换回几头山地毛驴实在是明智之举,虽然不能骑但却可以负担这支队伍携带的全部辎重。
雨季赶马车上山非常不明智,特别是亲眼看见走在前面的偷渡者的马车是如何一点点、打着转在空中还原成废料后,小子大声说真希望克夏也在其中,毕竟只有他从头到尾都反对卖掉可以遮风避雨的马车。
九命眼疾手快救下两名幸存者,汤达人和新入伙的德尼尔人就地埋了余下的。他们不知道死者确切的数量,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都摔得还原成了零件。
小子站在无名坟包前默哀了一会儿,他说那匹跌到深谷的马可惜了,要是能给他一天时间下山搜寻,估摸着可以做出不少应急的肉干。克夏站在细密如针的雨雾里抱怨,他说平日里走一百步就算是远征了,应该给自己划拨一头毛驴,他可以抱着阿克斯共乘。不过没人理他,在诗人身上浪费口舌不如把力气用在眼前最后一程的陡坡。维罗妮卡决心到上一层的平台处休息,希望那里有供人过夜的木屋。
龙肠小径如同大回环的蜿蜒曲折给人们造成了莫大的心理伤害,每次沿之字形的宽阔山路转向,雷同的景色总会在焦躁的情绪下多填一把无名之火。山路曲折给他们的体能慷慨的打了半折,泥泞难行则拿去了另一半的体力。连自打出发开始就喋喋不休的克夏都变得寡言,上述抱怨是走入龙脊山脉的隐秘小路后他说的唯一一句废话。诗人掰着手指头数日子,说他们进山已十数日,眼瞅着就快要十一月了。
小子负责背阿克斯,矮人笑称这点负重还没个斧头沉。出发前,九命做了一个带雨棚的架子,正好可以把阿克斯放在里面,两条腿半悬空跨坐着,再用揉软的藤条和棉布固定好腰部,如此一来便不至于在发病的时候摔出去。山上泼下的雨水打在雨棚上,顿时化作无数条微缩瀑布倾泻。隔着雾色远远望去,这队人像极了一群送葬的归乡人。
一副娃娃脸,无论怎么看都和小孩子无异的德尼尔人戴着轻铜爪套,挎着两把反曲刀。他轻松翻上挡路的巨石,先于其他人钻进小径中途的一处永固补给营地。
看见德尼尔人引燃磷光信号,众人加快脚步,要在黑云塌下来之前赶快逃进凌空搭建的木屋。而他已经熟练地生起篝火,烧了一锅热水。
丝佩瑞尔大陆上已鲜有单独行动的德尼尔人,除了几个大都市还能偶尔看见外,偏僻的乡野间德尼尔人要么活在某个墓地的石碑上,要么就是会出现在某则民间的神话故事里。相传他们如今生活在阿斯托比拉的法师和泰瑞雅精灵的庇护之下。德尼尔人的家园——梦幻乡,就此消失在崖桐的石林迷境深处,沉入历史尘埃。有人说,翠仙家族一直在守护通向梦幻乡的秘密,避免他们再次遭受苦难。
话说回来,现在最知名的德尼尔人,恐怕非风月剧社的法斯雷兄弟莫属。与风光的法斯雷兄弟不同,队伍里这位德尼尔人不愿意透露自己的真实姓名,甚至连自我介绍也没说几句。克夏抱怨说这德尼尔人来历古怪,最好把他踢出队伍。
闻听此言,小子仗义执言,说要论起身份可疑,至今都没有讲述自己故事的克夏首当其冲,要赶人离开,也该诗人先走。
维罗妮卡出面打圆场,说上到北地,队伍里有个小孩子长相的人随行会降低别人的警惕。到了极北之地扮成母子不容易令人怀疑,他们只是一群动身从米拉迪沃德洛玛尔偷渡侥幸逃到极北之地的拓荒者,队伍里有妇女、残疾人,有个儿童更好,要是有老人那就更完美了,不过老人不适合在雨季爬龙肠小径。德尼尔人耸耸肩,并没有反对维罗妮卡关于角色的分配,但也没有表现出多高兴。
进山后没多久德尼尔人只身一人赶走了企图夜袭的一群毡毛鬼,他的出现可以说是帮九命和汤达人分担了警戒与护卫的重任。而矮人也总喜欢找德尼尔人唠嗑,两人一口肉一口酒再吸一口烟,蹲坐在篝火旁总是笑声连连。或许是沾染了好友罗琳的些许喜好,身为领队的维罗妮卡也很喜欢和这位德尼尔人待在一起,克夏揶揄着给德尼尔人取了个带有强烈感情色彩的外号——“心肝”。对这个名字,德尼尔人同样只是耸耸肩,并未表现出好恶的情感。
屋外雨声渐大,甚至压住了屋内篝火燃烧的声音,让本就阴冷的木屋更加令人不舒服。这里已许久没人居住,似乎从侧面印证了米拉迪沃德洛玛尔的军队封山的传闻。
想要让屋子里暖和干燥还需要一段时间,心肝从行李里取出床褥,铺在温暖的篝火旁,并给阿克斯递上安神的汤药。药是九命配的,他说龙肠小径里的几种草有镇静作用,可能对阿克斯的病情有所缓解。心肝和汤达人一路走一路捡,抵达木屋的时候已经摘了满满一筐的药草。九命说这些东西用篝火晒干、研磨,够阿克斯喝很久的。
忙完手头的工作,德尼尔人点燃一根卷烟坐到维罗妮卡身边。他对克夏“小孩子不能抽烟”的嘲讽毫不在意,用一个烟圈就击溃了诗人筋疲力尽的碎嘴。
今晚轮到德尼尔人说故事,毕竟除了心肝外,其他人也着实腾不出精力。克夏哼哼唧唧,说自己累得舌头抽筋,今天不想讲什么狗屁故事,此话一出惹得小子又朝他丢骨头。
德尼尔人说,他和自己的伙伴们是爱神塞德娜的四天王,五人一起离开梦幻乡,来到大陆闯荡。至于克夏问出“梦幻乡在哪”这个蠢问题,德尼尔人把它当做烟屁股丢入火堆完全忽略。说话时心肝的大眼珠子里透着一股子历尽沧桑的漠视淡然,也可能是被自己的土味卷烟呛得眯起了眼。
某一日爱神塞德娜出现在他们五个人的梦中。这位女性化的神明用温柔的语气说,他们几人是特别的,特别到可以组成一个小团伙,还能再起个听起来就很酷炫的团伙名。梦中的塞德娜表示自己不喜欢“天启四骑士”,听上去像是信夜神奈落的,坏孩子才这样。不过她还是拗不过几双水汪汪期待的眼睛,勉强同意了“四天王”的提议。哪怕是在梦里,这位主神依旧深爱并且溺爱着她的信徒。
他们结伴离开梦幻乡,展开一段段历险,遭遇一次又一次的危机。法斯雷兄弟最终成了一流剧社里的一流演员,私底下则是处刑人的左右手,从事着惩恶扬善的伟大事业。他们俩可谓名利双收,心肝说自己做不到那种程度,他仍旧习惯于单独行动。倒不是没人愿意跟他搭伙,而是无论加入哪一类团体,也不管是否出自他自己的意愿,到头来每次都只剩心肝一人。
“应该说,多数时候活下来的只有我一人。”心肝把烟屁股递给一旁的小子,索性端起火旁的热烧酒喝起来。
就在遇到维罗妮卡他们之前,人贩子在火奴鲁鲁附近抓住了他。随后心肝搭上一艘大船前往宝藏湾,途中船队爆发了可怕的传染病,就是那种看一眼就会感染的绝症,连船上的耗子都病死了。
正所谓祸不单行,干非法勾当的船队又在靠近宝藏湾的水域碰上黑旗劫掠,紧接着遭遇罕见的巨大海怪袭击,慌乱间幸存者们慌不择路顺着洋流偏离暴风航道的安全区。心肝说,雷电和暴风里只有他抱着一片碎木活下来。
故事说到此处,克夏呻吟一声几欲昏厥,诗人脸上露出仿佛重度便秘患者般的痛苦表情,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倾覆的正是自己所投资的船队。
心肝打听到同伴身陷囹圄,还有传闻说影刃把他们从沙海的巢穴一路带到夜精灵的老家剑刃林山。
“我要把他们带回来。”德尼尔人信誓旦旦的说,“无论如何,我都要带走他们,是时候五个人重新聚一下了。”说完,他把滚热的酒倒进酒碟,嘟囔了几句诸如圣战、轻铜权杖、域界圣器、地间行走之类听不懂的话。
“听说战争之神和全知的塞德娜是老相好,但我不信,神明哪能跟地间的凡人一样瞎搞。但我们的确需要战争之神的帮助。”心肝喝了一口小子烫的酒,热流下喉,心情大好。“不说这个了。”
德尼尔人抬眼望着外面,群山间雷电交加乌云密布,他朝矮人举起酒碟称赞道:“下雨天就应该喝这个。
“我的故事就这样,没什么好讲的。倒是现在,谁想听鬼故事?”
心肝一脸坏笑,眼睛直勾勾盯着克夏问,其他人都露出了兴致勃勃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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