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长安中鬼’是您的笔名,妙哉。大人您还会作诗?”
“笑话,我可是玄宗朝的状元,你真当我这红袍是鬼血染的吗?”钟馗面色有些得意,虽然得中状元面圣之日受辱羞愤撞阶而死,但这身大红袍他却一日不曾脱下。
只是钟馗那铁青的面色平日里就难看清,何况今夜星稀云浓半遮月,崔申更是难以辩出钟大人此时的表情其实是亲切而戏谑,听完这话,赶忙低下头去为自己的冒失连声认错,余光中瞥见钟馗红袍的一角在骤起的秋风中乱抖,不知是秋夜天寒还是中元阴盛,崔申不由得背后一寒。
“重九啊,如此惧我作甚,我还能吃了你不成?”钟馗不耐烦的打断了崔申的没完没了的谢罪。崔申生前是博陵崔氏,排行十八,钟馗称他重九以示亲切。
“大人饶命!别吃我!”崔重九听完反倒是噗通跪下连连磕头,钟馗吃鬼的传言他生前便听过,没料到自己活没活多少年,当鬼也没当几天就怕是要被钟馗吃了。
“你……哎……”钟馗甚是无语,新任的鬼差怕他,这他倒是见得多了,不过这堂堂名门士家子弟也这般鼠胆,还是让钟馗不由得叹了口气。崔申是他从轮回司专门要来的士家高才,虽然自己确实长得吓人又办事手段狠辣,但前几任手下生前多为响马蹚将,传出的谣言属实离谱,诗学文才方面也和这帮流寇土匪完全聊不到一起去。于是借故崔申名字取得吉利,适合往返阴阳两间(注:申为阴,重九为阳),便要来做个手下,一面办事路上能聊聊诗文,一面看这个手下能不能为他写几首能传开的赞诗,正一正自己名声。只是可惜,还没办案,自己已经尽量亲切诙谐,却还是吓到了崔申,若是他见到了自己如何惩治恶鬼,写出的诗文怕是更坐实了自己“神鬼皆愁”的名声。想到这里,钟馗不由得又叹了一声。
叹息归叹息,钟馗还是十分可怜崔申,这小生出身名门,又生得俊秀,倘若一朝得中,想必不会如自己当年那般,被圣人当众羞辱而免除状元,凭崔家树大根深,崔申若是早生几年,想必是人中龙凤,高官厚禄不在话下。不过,那到底是福是祸,也未可知。崔申十年苦读,正待下次开科准备搏个功名,便逢五姓七望被杀了个遍,高官未得,倒是在地府谋了个鬼差,又被要到自己手下在一线干苦活累活,确是个“可怜鬼”。
“好了好了,我其实不像你生前听的传说那样,那都是编来吓唬鬼的。好吧虽然你也是鬼,不过别怕,咱们共事的时间长着呢,慢慢你就知道了。”钟馗把浑身吓软的崔申搀起来,本能的想给崔申掸掸身上的土,又一想,鬼身上沾哪门子的土,不过钟馗还是为崔申掸了掸衣袍。
崔申见钟馗此番亲切之举,倒是安心了些,只是心里仍是嘀咕,还是早日升迁转去做个文书,去轮回司或是判官司都行,他可不想跟着钟馗大人长干,害怕钟馗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他这个胆子纵是做了鬼,还是不适合在一线,尤其钟大人手下,听说总是接着最危险案子,去最阴森的地方。
就拿这次来说,时逢中元节,虽然东西二市仍不可去,但平日里名为鬼市、实为夜市的崇仁坊、崇业坊,在中元夜则闭市宵禁。那些阁楼酒馆、勾栏瓦肆,便腾给辛苦了一年的地府阴差们在此夜寻个快活,名为“集贺”。(笔者注:崇仁崇业二坊名为鬼市实为夜市有据可考,但“集贺”纯属本人胡逼,调侃机核中元节如同过年,切莫当真。)
其他鬼帅手下,只要没有大事,都借着出巡的旗号去了崇仁崇业二坊,鬼帅们和城隍老爷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范无咎和谢必安二位大人(黑白无常)甚至叮嘱手下帮忙抄回几卷《摭言》。
而钟馗和崔申二人的差事,却是在永阳坊巡街,别看坊名为永阳,此坊在长安城外郭正南,与位于至阳乾卦的太极宫相对,乃是坤卦至阴之处,取名永阳坊只是冲冲晦气。这里离皇城最远,本就冷清,又逢中元,家家封门闭户、吹灯拔蜡,甚是阴森,更别提如其他同僚般寻些热闹乐子了。
“重九啊,这也是为你好,跟着我容易办上棘手的案子,多抓几个恶鬼,你也好升迁。”钟馗此言倒是贴心,自安史至朱柳,再到节度乱战,地府人满为患,人间士家凋敝,地府则“鬼才济济”,如若没有像样的功劳,崔申想混出头可不容易。
可是这话到了崔申耳朵里,却又是变了模样,崔申不由得又颤抖着小心问道:“大人,您是说,真有鬼?”
“废话,没有鬼的话那你我是什么?”钟馗心中对崔申的可怜被这个愚蠢的问题一扫而尽,不由得气笑了。
“大人,我是说,真有为祸人间的恶鬼吗,人身后不应都至四判官司受审,善者至轮回司待办,恶者移送六案功曹?”崔氏不愧五姓之首,崔申业务学得倒快。
“现在不比贞观开元咯,战乱连年,横死甚众,拘魂使们哪里忙得过来,范谢二位大人都好多年没去集贺过了,这世道……”钟馗的语气愈发悲悯。
“那他们二位大人还有时间看《摭言》……”崔申小声嘀咕,身子却不由得又抖了起来,原来真有恶鬼,虽钟馗大人勇武无双,可自己这手无缚鸡之力的一介书生,若是……
“这话说的,鬼也不能十二时辰连轴转不是,劳逸结合嘛,我也爱看,等哪个年月太平点了,我还想写点呢。你到时候也写点,记得把我写得别那么吓人。”钟馗看出重九还是害怕,毕竟刚任鬼差就跟了自己,倒也正常。于是尽量打趣,只是见重九身子越缩越小,愈发抖得厉害,便抬手在空中摇了半圈,晃出一团绿莹莹的鬼火,递给重九。
“谢大人。”重九小心翼翼得双手接过,将鬼火捧在手里,弓着腰小步跟在钟馗身后,像是捧着一盏斟满美酒的夜光杯,一滴都不敢洒出来。
“哈,你这手下当的,掌着灯走在我后边,还得我黑灯瞎火的给你带路。也就是我脾气好,要是在乔大人(夜游神乔坤)手下,你就等着挨板子吧。”钟馗忍不住调侃这个不懂事的手下。
崔申更怕钟馗责罚,口称该罚该打,三步并两步跑至钟馗身前,手中鬼火照亮一家门户,突然崔申一声凄厉尖叫:
仓啷啷天刑斩鬼剑出鞘,弹指间钟馗一个闪身冲上前去将重九护至身后,斩鬼剑冲天一指,云雾尽散,月光洒在宝剑上寒光四射,四下登时亮如白昼。
“嗐!”钟馗也吓了一跳,手中宝剑霎时间亮如盛夏烈日,不过瞬息后,剑又暗了下来……
“真是越画越离谱了!”原来吓到钟馗崔申二人的,只是门上一幅破旧的年画,自钟馗助玄宗梦斩恶鬼后,内府便年年分发钟馗画像至皇室与官宦人家,贴至门上驱鬼避凶,百姓也有样学样,不过时过境迁,画像画得愈发凶神恶煞了。
“虽然当初吴道子画的也不像我,但起码比这个好看多了!我是丑,但也不至于这么吓人。”
“你说话啊,你说,我是不是比这画上好看多了?”钟馗见几番给崔申拍自己马屁的机会,崔申都不言语,便直接问道。
崔申这才回过神来,手捧鬼火左照照年画,右照照钟馗,左照照年画,右照照钟馗……比起年画,他还是更不敢正眼看钟馗大人,但不知该如何开口。
“大人,呃……您比……您比画上,白……”崔申搜肠刮肚也没在圣贤书中找到适合夸这位上司的词句,又不想违先贤“正心诚意”的教诲,推敲半天挤出来这么一个既不违心又勉强算是称赞的字来。
“我就说嘛,俗话说一白遮百丑,所以你意思是我比这画上好看百倍对吧。”钟馗还是不为难这个榆木书生了,替他把话说圆,不过还是忍不住补了一句,“你还是就跟着我干吧,就你这样,轮回司、判官司,哪个你都混不开。”
永阳坊倒也不大,一路上钟馗时而和崔申聊聊诗文套套近乎,时而“点拨”几番这个新任的鬼差,时而调侃调侃这个蠢得有些可爱的小书生。
不知不觉过了子时,二人已巡至永阳坊北侧,靠近内城。
“行了,我就送你到这儿了,内城安全,你去崇仁坊逛逛吧。”
“我这模样就不去给他们添堵了,再说永阳坊这至阴地界总得看着点。”
“大人,这怎么好意思让您当差,我这个下人去偷闲。”
“行了,真有情况你也帮不上忙,反倒说不定碍手碍脚的。”
“行了行了,再啰嗦天都亮了,快去吧。也不是让你纯去玩儿的,跟阴曹司那些个鬼精好好学学怎么当差,天亮前跟着谢大人的手下们回去就行了,记得看能不能帮我借一本儿《摭言》!”
钟馗微笑着看着重九跑远,暗暗揶揄:“傻小子,白当鬼了,飞着不比跑着快多了么。”
直至重九进了城,钟馗转过身,面色一转,阴冷而严肃,一手按住斩鬼剑柄,一手紧了紧红袍扣带,向永阳坊内走去。后半夜才是中元夜真正危险的时候,永阳坊则更是凶险,这些年厉鬼甚众,他自己也履至险境,他不想这个刚点来的手下刚死就又折在这儿……
只是今夜永阳坊静得出奇,莫说厉鬼,寻常山精野怪也不曾见到,钟馗觉得甚是蹊跷,于是比往些年更多巡了一个多时辰,直到报晓的金鸡都不叫了,长安城内传来开市的晨钟,钟馗才返回地府点卯。
以往中元夜后,点卯处总是熙熙攘攘,各路小鬼喧哗着分享昨夜何等快活,还有些炫耀着从谁家贡桌上收了什么稀奇宝贝。今年却是不同,点卯处冷冷清清,气氛阴阴沉沉,鬼帅们各个面色铁青,四位妖冥使见到钟馗回来,齐声高喊:“太好了,钟大人您没事!”
其余鬼帅闻声抬起头来望向钟馗,或悲伤、或疑惑、或恐惧、或愤怒的脸上终于有了一点喜色。
“这……发生什么事了?”一股莫名的不详预感涌上钟馗心头。
笔者只有上班摸鱼的时候写点东西,指不定什么时候更新,有兴趣的机友们点点关注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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