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上一期博物馆笔记中,我们介绍了古蜀文明所孕育的瑰丽奇葩——三星堆遗址。今次,我们继续沿着古代蜀人在岁月长河中的足迹,前往成都城区的西北侧看看另一座闻名中外的专题遗址博物馆——金沙遗址博物馆,看看这处神鸟腾飞之地所珍藏的上古奇珍吧。
如今闻名遐迩的金沙遗址是在2001年2月正式开始考古发掘的,其被认为是继三星堆遗址后四川考古的又一重大发现。金沙遗址分布范围约为5平方公里,考古共出土珍贵文物5000余件,尤以金器、玉器、石器、象牙器闻名,文物所处年代集中于商代晚期至西周时期。与文物一同出土的还有还有数以万计的陶片、数以吨计的象牙以及数以千计的野猪獠牙和鹿角,称得上是世界范围内出土金、玉器最丰富,象牙最密集的早期文明遗址。
目前金沙遗址已发现的重要遗迹有大型建筑基址、祭祀区、一般居住址、大型墓地等,根据目前发掘的资料,考古学家们初步认为主体文化遗存的时代当在商代晚期至西周,属十二桥文化阶段,极有可能是公元前12世纪至公元前7世纪(距今约3200年—2600年)古蜀王国的都邑,即三星堆古城衰落后,成都平原的又一个政治、经济、文化中心。不过需要特别说明的是,大多数学者认为,三星堆和金沙之间的继承关系并非是“三星堆先消亡,金沙后出现”的直接继承,而是已发展到一定程度的金沙在古蜀文明的政治中心从向外转移时,及时承接了这一功能。换言之,两个古代遗址在很长一段时间是并行存在的。
说回博物馆本身,金沙遗址博物馆成立于2007年4月,地处四川省成都市青羊区金沙遗址路2号,同样采用了原址建馆保护的思路,集保护、研究、展示金沙文化和古蜀文明多种功能于一身,是我国的国家一级博物馆。
金沙遗址博物馆目前分为遗迹馆和陈列馆两部分供游客参观,它们分别位于摸底河的南北两岸,一方一圆,刚柔并济,相得益彰。其中,遗迹馆是金沙遗址大型祭祀活动场所的发掘地,是目前中国保存最完整,延续时间最长,祭祀遗迹、遗物最丰富的祭祀遗存。馆内以发掘现场的原生态保护展示为主,观众们可以置身其中,亲身感受3000年前古蜀王国气势恢宏的滨河祭祀场面,现场了解2001年以来考古发掘工作的缜密繁复过程,亲眼目睹众多珍贵文物的出土地点。
而陈列馆则是我们比较熟悉的文物展陈场馆,展示有种类丰富、体系完整的出土文物奇珍。场馆本身是一座呈斜坡状的方形全钢架建筑,主题陈列《走进金沙》由“远古家园”、“王国剪影”、“天地不绝”、“千载遗珍”、“解读金沙”5个展厅组成,利用现代科技手段,生动形象地从生态环境、建筑形态、生产生活、丧葬习俗、宗教祭祀等多个角度,全面展示了古蜀金沙的灿烂与辉煌。
让我们先来看看遗迹馆,正如前文所说,这座原生态保护展馆曾是金沙遗址的“祭祀区”,即一处从商代晚期沿用至春秋早期(约公元前1300-前650年)的滨河祭祀专用场所。目前这里已发现65处祭祀遗迹,出土了各类珍贵文物上万件,大家最熟悉的太阳神鸟正是从这里出土的。
金沙遗址祭祀区因基建工程而被发现,因此大量遗物均在基建挖掘下水沟时出土,为有效保护遗址,目前整个遗址尚未发掘至生土层。据发掘简报介绍,祭祀区的文化层堆积厚近5米,约有16层。目前大部分探方发掘至第8层,深约12米,仅个别探方发掘至第12层。从祭祀区目前已发现遗迹来看,金沙时期的祭祀活动大体可以分为三个不同的阶段,每个阶段出土的祭器文物形制也有较大的差别。
第一阶段是约公元前1300-前1100年的商晚期,这一时期的出土文物以石器为主,还有象牙、陶器、漆木器和极少量的玉器。比较典型的是遗迹第11号遗迹,出土遗物分上下两层摆放,上层放置15根象牙,长度均在160厘米以上,其中一根长达185厘米,是金沙遗址目前出土最长的象牙。下层为象牙器、漆木器、石器等,出土共计象牙器12件、象牙串珠11件、象臼齿1件、象头骨2件、镶嵌玉片的漆器1件、木胎虎头漆器1件和石矛1件。
第二阶段是公元前1100-前800年的商晚期至西周晚期,这一时期金沙先民开始大量使用玉器、铜器、金器作为祭品,象牙仍大量使用,石器则逐渐减少。其中比较典型的遗存是1号坑,这是金沙遗址祭祀区目前为止发现的形状最规整、埋藏文物最集中的祭祀遗存,其发现时部分遭破坏,坑内器物分层摆放,上层堆积象牙多达8层,最长者近160厘米,放置极有规律,下层放置大量玉器、铜器和金器等。因保护象牙的需要,一号坑现已采取回填措施,其实遗迹馆的大部分遗存我们目前都看不到发掘原址了,只能看到重新填平夯实的土层。
第三阶段是约公元前800-前650年的西周晚期至春秋早期,这一时期的祭祀大量使用野猪獠牙、鹿角和陶器,金器、铜器、玉器,最明显的变化是象牙的数量骤减,甚或不见(这几百年大象怕不是已经被杀完了)。其中比较典型的是第2号遗迹,其面积约300平方米,出土文物计有象牙1根、野猪獠牙上千枚,鹿角上千根、美石100余件、玉器43件、铜器14件以及一些陶器。从出土器物分析,埋藏品应属有意挑选,特别是数量巨大的野猪獠牙和鹿角,着实令人叹为观止。
此外,根据祭祀遗迹的堆积情况和出土文物状况,考古学家推测当时古蜀人的祭祀方式主要是“燎祭”“瘗(yì)埋”“浮沉”“高台祭祀”“卜甲祭祀”等,每次祭祀行为使用祭器的数量、组合及埋藏方式各有不同。和三星堆遗址十分相似的是,金沙遗址的蜀人在祭祀前同样有“毁器”的传统。
在遗迹馆出口处,还有个非常引人瞩目的古代遗存——一处3000年前祭祀区古河道边的树根遗迹。经鉴定,这棵树应为秋枫,遗迹分布范围达100余平方米。在我国,秋枫主要产于陕西、江苏、福建、四川、云南等地,常生长于海拔800米以下的山地沟谷中,喜水湿,树根遗迹在祭祀区的发现,也充分反映出当时成都平原温暖湿润的气候和环境状况。
金沙遗址博物馆的遗迹馆应该是我第一次在考古原址参观游览,在我个人对金沙遗址的了解不多的前提下,参观体验委实略感单薄。但对我而言,这种身临其境地在数千年前的遗址中漫步遨游的新奇和兴奋,确实是单单隔着玻璃展柜看文物无法获得的独特体验。数千年前,就在这片我们今人眼中灰暗无趣的大土坑,曾有无数古蜀人祭司和信徒点燃火把、焚烧金石、瘗埋牙角、虔诚地祈求天地山川的庇佑,让人不得不产生一种走近历史的心潮澎湃。
在遗迹馆身临其境地感受历史原址的独特魅力后,我们过桥走入陈列馆,一起来看看遗址出土珍奇文物,了解一下金沙古代蜀人的生活习惯、宗教礼仪和艺术成就吧。和我们之前介绍过的省博、市博以及类型相似的三星堆博物馆相比,金沙遗址博物馆的展陈体量和文物数量都算比较小的,今次我们就按照馆方的布展逻辑从头到尾慢慢介绍吧。
陈列馆的第一展厅“远古家园”介绍的是古代成都的自然环境和金沙先民的自然生活情况,主要陈列是动物骨骼、树木化石、陶器遗迹以及一幅生态还原半景画。面积不大,动线也非常简单,短短一圈哪怕看得很仔细十几分钟也就能转完了。
金沙遗址出土了数以吨计的象牙和众多的野猪犬齿、鹿角、麂骨、犀牛骨、马骨等动物遗骸以及大量的植物遗存。这些资料无疑证明,3000年前的成都平原是一片森林密布、河渠纵横、动物繁多的绿色天地,碧野蓝天下的摸底河水淙淙流动,绿草丛中莺歌燕舞、万兽嬉戏,林荫掩映着古朴的民居,远处传来狩猎归来的欢声笑语,古蜀先民与大自然亲密拥抱、和谐相处,整个展厅差不多也就这些东西(没错就是这么短小精悍)。
陈列馆的第二展厅是“王都剪影”,这里主要介绍了金沙先民的生产生活情况和他们在手工业取得的成就。展厅将近年来金沙考古中发现的建筑布局、丧葬墓地进行了场景复原,并将遗迹出土的精湛手工制品和高科技手段有机结合,沿着动线展现出一片片金沙先民居住、烧陶、冶铸、制玉、墓葬等生产生活方式的拼图,共同构成一幅古蜀社会的历史画卷。
在目前考古发现的金沙遗址内,广泛分布着房址、灰坑、窖穴、水井、水塘、陶窑等生活遗迹,出土了大量与生产生活密切相关的用具,在一定程度上反映出了当时人们的生存状况。场馆中展示有一件在居住区中出土的水井,其制作方式是在地面开挖深坑,埋入一个无底的大陶罐作为井圈,周边再填以卵石滤水而成。
陶器方面,馆内展示了金沙遗址早、中、晚三个不同时期的陶器制品,考古学家正是通过部分陶器的形制细节进一步确定了金沙遗址和三星堆遗址的继承关系。
金器方面,金沙先民同样能熟练应用锤揲、剪切、打磨、刻划、镂空等多种技术,展现了高超的工艺水平。
铜器方面,金沙铜器以素面居多,部分铜器采用了髹绘、穿孔、铸纹、立体附饰等装饰手法。
玉器方面,金沙遗址共出土玉器3000余件,精制细琢,闪耀夺目,富有鲜明的地域特色。其玉料大多来自成都平原西北部地区,另有部分可能取自附近河滩,呈色丰富多彩,玉工多依此特点因料施工。
“王都剪影”展厅的最后一部分介绍的是墓葬,金沙遗址目前发掘了2000多座墓葬。墓葬排列有序,均为西北-东南向,盛行仰身直肢葬和二次迁葬。以单人葬居多,也有少量夫妻合葬。随葬品多为石器,个别有玉器和青铜器,一部分墓葬无随葬品,这反映出当时社会已出现明显的社会分层及贫富分化现象。
陈列馆的第三展厅“天地不绝”在视觉效果上可谓别具一格,这里集中展示的是金器、铜器、玉器、石器、象牙、卜甲等与古蜀宏大宗教祭祀场面相关的精美文物,因此馆方在宽阔空间内布置了幽暗的灯光、垂降的纱网,共同营造出神秘、庄严、神圣的氛围,进一步彰显出古蜀王国的古老与神奇。同样因为展厅空间比较宽阔,“天地不绝”展厅的动线设计也比较自由随意,不同材质、类型的文物以矩阵式展柜的形式分区陈列,观众们可以就兴趣自由选择参观顺序。
铜立人
商周
2001年出土于四川省成都市金牛区金沙遗址路2号
在“天地不绝”展厅中最引人瞩目的文物是一件青铜立人像,它是目前金沙遗址出土铜器中铸造工艺较为复杂的一件,由上下相连的立人和插件两部分组成。器形体虽然不大,制作却相当复杂,据学者推测,除双手可能是另行分铸外,铜像的其余部分应该是一次浑铸成形的。
立人像通高19.6厘米,其中人物高14.6厘米,插件高4.99厘米。人像头戴十三道弧形齿饰太阳冠,耳垂穿孔脑后垂辫,身着单层中长服腰系带,双手环握举于胸前作持物状,手腕戴饰站立于插件之上。由于铸造完毕后通体曾作过打磨抛光处理,目前器表上已经看不出铸造披缝的痕迹,只是在颈部下还能看到一些泥芯范土。
从造型特点与人物形象上来看,金沙青铜立人与我们上次着重介绍的三星堆青铜大立人像非常相似。他们均被塑造成为具有三维空间感的高高站立的人物,脸形类似,耳垂均有穿孔,有着相同的手势,手中都持握着从双手间穿插而过的器物。
不同的是,三星堆大铜立人体态高大,身躯稍显瘦长,发型为笄发,脑后无辫子,头戴复杂的兽面冠,衣着华丽的多层长服,腰间无装饰物;而金沙铜立人体态矮小,发型为辫发,脑后拖着三股一体的长辫子,衣服是比较简易的单层中长服,腰系带,腰带上还多出了一柄短杖。如果二者之间帽子、发式、衣服的不同,还能用其他原因来解释,但二者的面部造型,尤其是眼睛和嘴巴的巨大差异,目前就只能解释为蜀人艺术风格的变化了,尽管器物大小有别、略有差异,但二者所表现的内容应该是一致的,大体都是一个类似巫师、神人等地位较高的人物。
不少学者认为,小铜立人头上戴的插有旋转装饰物的帽圈,象征的是光芒四射的太阳。小铜立人张开的双臂和空拳状的双手,说明他手中持有某种物品,两手间的空洞并不上下对应,进一步说明铜人手持的物品不是直线形的,要么左、右手各持一件,要么两手抱握着的是如三星堆“青铜神坛”中层铜人所持的弯曲的树枝,或者是珍贵而又神圣的象牙。
金沙小铜立人的发现,从一个侧面揭示了广汉三星堆遗址与成都金沙遗址的密切关系,反映出了两地都有着共同的原始宗教信仰和类似的仪式规范。从艺术的角度来看,这件青铜圆雕作品人物表情丰富,造型上静中有动,虚实结合,充分表现了古蜀青铜雕塑工艺技术已逐渐的成熟与发展,因而对于中国雕塑史的研究具有重要的价值。
除了青铜器,整个展厅中让我印象最深刻的展品是象牙,我们前文多次提到过,古蜀人将象牙作为祭祀天地神灵的重要祭品。目前馆内展出的象牙不少,既有完整的象牙遗存,其中最长的一枚有近1.85米;也有象牙饼、象牙条和少量的成型器物。
此外,展厅内展示的金沙遗址出土石器也种类繁多,除与祭祀活动密切相关的跪坐人像和动物类石雕外,还有磬和璧等用途特殊的乐器和礼器。比较有地方特色的是一种制作简单且粗糙的小石饼形器,应该在金沙先民早期的祭祀活动中就开始被大量使用。
金沙遗址出土的黄金制品达200多件,数量、种类及制作工艺均为目前我国同时期遗址之最。金器不仅是古蜀祭祀文化的重要载体之一,更代表了商周时期中国黄金艺术的顶峰。其出土的金三角形器、环形饰、几字形器、圆形饰等器缘内卷,表明很多金器可能附于铜器或其他器物的表面。从总体上看,金沙祭祀区和三星堆器物坑的金器也有明显共性。
金沙出土的玉器约有3000余件,是整个祭祀区出土种类最多的文物,形制、种类都非常丰富,主要有玉琮、玉璧形器、玉斧形器、玉钺、玉戈、玉凿、玉矛、玉人面、玉镯等不同形制。在远古时期,玉器被金沙先民视为自然造化之精髓,天地灵气之结聚,是奉献给诸神的圣洁之物。
说完金器、铜器、玉器这些我们司空见惯的早期文明遗存外,金沙遗址博物馆还展出了不少比较有地方特色的文物珍藏,比如卜甲和美石。金沙遗址共出土有卜甲21件,其中最大的一件卜甲长50厘米,是中国迄今发现的最大的卜甲之一,可能为古蜀国王或大巫师之类的人物用于占卜国家大事,充分表明金沙时期祭祀之风盛行。
至于美石,顾名思义就是漂亮的玉料及磨石等,在金沙祭祀区内其多与金、铜、玉、石器及象牙和经过挑选的野猪下犬齿、鹿角等并置,这种现象可谓非常独特。
陈列馆的第四展厅“千载遗珍”和我们之前介绍过的南京市博物馆的“玉堂佳器”相似,是一处荟萃30余件金沙遗址最精品文物的展厅。这些展品无疑凝聚着关于金沙族群的历史记忆,共同谱写着远古时代文化艺术的精气神髓,称得上是整个博物馆最不容错过的精华部分。
展厅中央巨大的圆形中央藻井搭配整体抬高的圆形展台似乎还原了数千年前金沙遗址祭坛,高贵灿烂的金器、神秘诡异的青铜器、色泽艳丽的玉器和生动写实的石器共同构成和谐的圆形,显得格外崇高与神圣。
太阳神鸟金饰
商周
2001年出土于四川省成都市金沙遗址祭祀区
作为整个金沙遗址最有名的出土文物,太阳神鸟金饰位于在整个圆形展台的中心位置,上方射灯的光线似是一道天光跨越时空而来,将这件地位超然的国宝映衬得神圣又庄严。金饰整体为一圆形薄片,其外径12.5厘米,内径5.29厘米,厚度0.02厘米,重20克,含金量高达94.2%,由自然砂金加工而成。在金饰刚出土时已被揉成一团,经科学复原后——金饰上刻画的“太阳”和“鸟”图案清晰地呈现在人们面前,由于其伴随着大量玉器、金器的出土,学者们猜测它极有可能就是古蜀王举行盛大祭祀典礼时遗存下来的宝物。
金饰的图案分为内外两层,内层等距分布有十二条顺时针旋转的齿状光芒,外层则由四只相同的逆时针飞行、首足前后相接的鸟组成。金饰的加工至少采用了热锻、锤揲、剪切、打磨、镂空等多种工艺,蜀人工匠们先将自然金热锻成为圆形,然后经过反复的锤揲,使金箔的厚薄基本一致,再用剪切的方法去掉外表参差不齐的部分,使其成为一个较为标准的圆形,在圆形的金箔片表面画出整个图形,最后根据已画的纹样反复刻划切割形成镂空。而由于史前文明时期的加工工具不够锋利的原因,如今金饰的图案四周留下了反复刻划的痕迹。
太阳神鸟金饰所展现的这幅图案富有极强的象征意义和极大的想象空间,其具体代表了什么,不同学者众说纷纭,有不少理论认为这一图案本身就具有多重性、多面性、多义性,并非只有一个固定的答案。
比如,有观点认为图案中的“四只飞鸟”是神话中帝俊的四只鸟;还有学者认为外层均匀分布的四只“神鸟”分别象征着一年中春、夏、秋、冬的四季轮回;也有学者提出“太阳神鸟”金饰图案的内层12道芒纹象征着12个月,传递了古代蜀人已经有了“年”的概念和分期;还有一种观点认为该器生动的再现了远古人类“金乌负日”的神话传说故事,体现了远古人类对太阳及鸟的强烈崇拜,表达了古人对生命和运动的讴歌。
关于金饰图案中“神鸟”的具体种类,有学者认为器物中的动物原型是大红鹳;也有学者认为是古蜀先民在生产生活中常见的白鹭。不论原型为何,我们可以确定的是,群飞之鸟一定是古蜀先民常常抬头就能见到的自然景象,古蜀人通过刻画、描摹的方式,将飞翔的群鸟与太阳等景象“记录”下来,应用到器物创作和艺术设计中,而这种表现形式将一直影响后世,流传千年至今未曾磨灭。
在艺术上,太阳神鸟金饰也有其独特之处。金饰将鸟原本的团块的身躯进行了“线性”化的处理,使鸟的形态更显细长、轻盈,更富有动感;又将太阳的光芒处理为顺时针方向旋转的渐开曲线形状,这两种别具一格的设计语言使得“太阳神鸟”金饰的图案比同一时段其他民族表现太阳的艺术手法更加流畅生动,一眼看去极富动感和变化。
简洁的构图、鲜明的秩序感、平衡与对称之美、变化的动感和韵律都共同出现在这同一图案之上,这种独特而璀璨的美,也许正是太阳神鸟金饰被定为第三批禁止出国(境)展览文物,又被选为中国文化遗产标志、成都城市标志和成都航空的logo,并逐渐成为成都乃至中国的一张重要名片的原因吧。
既然说到了金饰,接下来我们就先按照器物材质把“千载遗珍”部分展示的金器介绍一下吧。
金面具
商周
2007年出土于四川省成都市金沙遗址祭祀区
金沙遗址出土的这件金面具长20.5厘米,宽10.4厘米,高10.7厘米,厚0.08厘米,是目前中国同时期发现的形体较大、保存最完整的黄金面具。面具整体呈立体脸谱,表现范围上限于额部,下至于下颌。应该是在模具上捶揲成形,眼睛鼻子、嘴巴、耳朵则采用剪切而成。
面具整个脸部近方,表情威严,具有一定写实风格。平额,眉毛略微凸起,中央宽而两端收束,好似新月;眼眶较大,双眼镂空约呈菱形,上眼帘呈弧形,下眼帘深凹;鼻梁高直,鼻翼与颧骨线相连;嘴巴镂空呈微张之态,略呈笑意;耳朵外展,上宽下窄,上半部分凹入,耳垂穿孔。经检测,面具的表面打磨光亮,但内里则未经打磨,质地粗糙,应该不适用于人脸佩戴,很可能与三星堆出土的黄金面具一样,用于在青铜或木质人头像上附着使用。
和这件“大金面具”一同出土的还另有一件“小金面具”,目前应该并未对外展示。小金面具长4.89厘米、高3.6厘米、厚0.01-0.04厘米。整体呈倒三角形脸谱状,面部特征为圆脸圆颐、下颌宽圆,眉毛呈弧形向下弯曲,耳廓外展且耳垂有凹入未贯通穿孔。在三星堆博物馆的笔记中我们曾提到过,金面具这一文物遗存形制在商周时期中国其他地区和文化中几乎不可见,应当是古蜀青铜文明特有的文化现象,反映了古蜀文明浓郁的地域和民族特色。金沙遗址出土的这两件金面具,不仅证明了金沙遗址与三星堆遗址有着紧密的承袭关系,也反映了古蜀文明发达的巫术、宗教文化和对黄金制品的崇拜。
金冠带
商周
2001年出土于四川省成都市金沙遗址祭祀区
金沙遗址出土的这件制作精美、雕刻有图案纹饰的金冠带,同样是有着独特意义的珍贵文物。其整体呈圆环形,直径上大下小,出土时断裂为长条形,现修复如初。
冠带整体以锤揲工艺制作成形,表面纹饰主要采用錾刻技法,局部采用了刻划工艺。其纹饰包含四组相同图案,皆由鸟、鱼、箭及圆圈纹构成:鸟的形态为粗颈钩喙,羽冠长尾,腿爪前伸,双翅向上腾起,大眼炯炯有神,显得极其生动;鱼的体形较为肥硕,大头圆眼,嘴略下钩并有上翘的胡须,身上的鳞片以及卷曲的鱼尾都刻画得十分逼真;箭先横过鸟颈然后射入鱼头,没有表现箭镞,说明已深插入鱼身之内。表现手法上,鸟较为抽象夸张,而鱼则较为写实,相互映衬,更增添了图像的意趣。
至于圆圈纹,则位于每组图案之间,由旋纹及对称小圆圈组成。看过上期三星堆笔记的读者们可能会意识到,金冠带描绘的这些图案与三星堆遗址出土金杖上的图案非常相似,其具体含义目前同样众说纷纭:有学者认为,金沙遗址金冠带和三星堆金杖上的圆圈纹象征太阳,是对古蜀人崇日观念的具体展示;鱼鸟图像则象征了古代蜀人的崇鸟观念与族属意识;强大锐利,充满力量的羽箭,则是对王者气势和英雄情怀的一种绝妙体现,象征着至高无上的王权与威仪。
至于金冠带的形态功能,因为其围成圈后直径只有20厘米左右,从质地和尺寸大小来看,显然不大可能作为腰带使用。不少学者认为它应是戴在头上的金冠,也有学者认为金带非常单薄,可能只是原本冠冕下部的组成部分之一。在早期文明时期,能戴这种特殊冠帽的显然是古蜀族或古蜀王国中地位较高身份显赫的权贵或大巫师,金冠带或许就是金沙遗址统治者所戴用的华贵冠帽上的金带饰,或者是蜀族首领与巫师参加盛大祭祀活动时的装饰品。
镂空喇叭形金器
商周
出土于四川省成都市金沙遗址祭祀区
镂空喇叭形金器直径11.6厘米,高4.8厘米,厚度0.02厘米,重51克,造型规整,器壁轻薄。器物呈喇叭状,顶部设有一孔,为整体锤揲成形,成形时应垫有模具。腹壁上等距离分布着三朵卷云纹,纹饰线条流畅,极具美感。金器器表曾做过抛光处理,比较光亮,但内壁未经处理,较为粗糙。
镂空喇叭形金器是研究商周时期成都地区金器加工工艺、青铜文明以及四川盆地与外地文化交流的重要实物资料。其具体用途究竟是铜器上的附件,还是一件与铜铃相当的金铃,目前还有待进一步研究。
金器差不多就说到这里,让我们再来看看金沙遗址出土的青铜器。需要强调的是,金沙遗址出土的完整铜器都属小件,大件铜器仅有残片,因此目前仅根据这些铜器并不能对金沙遗址铸铜工业和铸铜技术做出全面的判断。目前的考古学家只能通过对金沙遗址部分铜器的初步观察,并对照三星堆遗址青铜器铸造工艺研究的初步结果,来对金沙遗址铜器的铸造和装饰工艺作一些初步推断。
这件铜人形器整体呈拟人化造型,作伏卧状,颈部有一直径较大的圆孔,无头。人像身体正面凸起,背面平整,可以平放在地上。
因铜人形器双足外展、身体微蹲的姿态,考古学家们推测其塑造的可能是舞者形象,肩部与小腿处的对称圆孔可能是作铆接固定或悬挂之用,说明其可能曾附着于大型器物表面作为装饰。此类器物为古蜀文化中首次发现,共出土2件,造型完全相同。
铜带柄有领璧形器
商周
四川省成都市金沙遗址祭祀区出土
铜带柄有领璧形器直径10.2厘米,孔径4.3厘米,柄长2.26厘米。器物整体呈圆环形,孔缘凸起形成高领,外缘一端附矩形柄部。器物环面近边缘处饰两道同心弦纹,弦纹与孔壁间铸有三只首尾相接的长冠鸟纹,鸟纹造型为钩喙分叉并弯曲下钩,圆眼,枕部有饰羽,长颈、短翅、长尾、粗腿,足具卷曲的三趾。
这件璧形器的图案与太阳神鸟金饰上的图案类似,可能反映了古蜀先民对太阳与鸟的崇拜。器环两面铸出相同的纹饰,表明此器当是竖起来插于其他器物上,这样才能使两面的纹饰同时被看到,多出的短小柄部可能就是插入某个基座上的榫头。
有关金沙遗址出土的青铜器就介绍到这里,接下来我们再一起看看金沙遗址出土的玉器、石器等文物遗存吧。
肩扛象牙人形纹玉璋
商周
四川省成都市金沙遗址祭祀区出土
该器出土于一个近长方形的坑内,伴出有象牙和陶器,玉质为透闪石软玉。器物外形呈平行四边形,长边分别长19.2和18.6厘米、短边分别长8.3和8厘米、厚1.1厘米,中部微鼓。器身两面分别刻有对称相同的图案,每组图案由一跪坐人像、两道折曲纹、四条平行弦纹构成。人像高冠直鼻,方耳方颐,椭圆形眼,身着长袍,双膝着地,左手持握肩扛器物,其所扛器物前端较细,向下弯曲,中后端较粗,较为平直,端部呈V字形,极似一根完整的象牙。
玉璋图案中跪坐人像头部形态与三星堆出土的青铜人头像风格较为一致,为头戴面具的形象。学者们认为这些人像都是祭祀活动的参与者,表现的是金沙遗址祭祀活动中的一个场景或片断。也许头戴面具、跪坐、肩扛象牙就是用象牙祭祀的一个方式,这也为金沙遗址祭祀场所出土的数百根象牙的用途找到了一些答案。
该器两面对称雕琢纹饰,上部以兽面纹为主,下部为卷云纹。主体纹饰以双勾阴线刻划,兽面纹四周又采用减地方法,从而形成浅浮雕的效果。此钺玉料来自本地,形制与其他玉钺有所区别,兽面纹则又明显受到中原青铜文化的影响。
该器玉质温润,阑部装饰极为复杂,如将之横视应为一呈卧伏状的动物形象,则主阑为凸起的阔嘴兽首;阑间两侧各有两组齿突,构成兽身;而附阑呈台阶状,构成兽尾。此器制作精美,工艺相当高超,是金沙遗址出土玉璋中制作最为精美的一件。
该器共分十节,每节以转角为中心构成四个简化人面纹,其中一面的上部还阴刻一神人图案。这件玉琮无论是工、形、纹上都与金沙遗址出土的其他玉琮完全不同,却与浙江良渚文化晚期玉琮相似,说明两地在较早时期可能就有了交流与往来。
牙璧是古代玉璧的一种特殊形式,其外缘一般都有三节或四节的牙状突起,或附有多少不等的齿状装饰。该牙璧形制明显区别于以往各地所出牙璧,属首次发现,不仅填补了四川地区过去不出牙璧的空白,还反映出中原文化与古蜀文化之间的相互交流与影响。
该器外形似柳叶,玉质细腻,无受沁现象。制作精细,中部有一道磨出的脊棱,似叶脉;边刃尖薄,脊棱至边刃过渡自然。呈现出矛的早期形态,器身柳叶形的特征为成都平原后期青铜矛所继承。
该石虎以蛇纹石化橄榄岩制作而成,其黑色石料上遍布的白色纹理恰如老虎自身的斑纹。在管钻的虎口内及虎须、耳间还涂满了鲜艳的朱砂。金沙出土众多石虎,既反映了蜀人的崇虎习俗,也代表了金沙石雕技艺的发展水平。
该人像眼睛以雕刻与彩绘相结合的手法表现,眼睑涂红彩,眼仁为白色,口内涂满朱砂。其奇异的发式、脑后的发辫、绑手的绳索交待了人像的身份与地位,匀称的造型及成熟的雕刻技艺则反映了金沙石雕艺术的发展水平。
有关“千载遗珍”展区的介绍,差不多就到这里结束啦,展区内还有不少相对比较常规的玉器、石器、青铜器和金器陈列,这里就不再一一赘述了。
金沙遗址博物馆的最后一个常规陈列展厅是位于西区底层的“解读金沙”,这里主要是通过一些相关的文物陈列,向观众进一步梳理了成都平原早期文明从宝墩文化(2700—1800年B.C.)到三星堆遗址(1800—1200年B.C.),再到成都金沙遗址为代表的十二桥文化(1200—500年B.C.)、成都商业街船棺、独木棺墓葬为代表的战国青铜文化(500—316年B.C.)直至秦灭巴蜀的发展过程。
此外,“解读金沙”展区还进一步解释金沙遗址发掘过程中的其他发现,如羊子山土台遗址、彭州竹瓦街铜器窖藏等等。展区还对春秋中期后金沙王国渐趋衰微,其中心位置进一步转移后的成都商业街大型船棺葬、新都马家大墓、青白江双元村墓地等历史遗存进行了介绍,并对“蜀与商周的联系”等尚未厘清的未解之谜进行了解释和畅想。有关这一展区的细节因篇幅原因同样不再赘述,感兴趣的读者们就请自行查找资料或亲自前往参观吧。
磨磨蹭蹭一个月,终于赶在十一假期之前完成了这篇博物馆笔记。文章开头处也说过,金沙遗址博物馆的文物展陈体量相对较小,有关研究因为时间久远、出土文物有限等原因同样有很多细节还尚无定论,因此本篇笔记的篇幅并不算长。从七八月份到现在,我的博物馆笔记真是越写越慢了,其一是当时观展的热情和表达欲确实被时间消磨了太多,再就是长期没有出游虽然没再增添额外的新“作业”,但某种程度上也让我的创作紧迫感下降了不少。
马上到来的十一假期是为数不多的长假,自然是要阔别已久地出去散个心。回来后估计要趁观感充足第一时间更新动物园游记,所以这次端午四川之旅剩下的四川博物院、成都博物馆两馆的笔记,估计要到十一月份甚至更晚才有时间更新补完了。
六月之后虽然没再跨省旅行,但也在北京及周边地区游览了几次博物馆:如故宫博物院、中国国家博物馆、中国考古博物馆、河北博物院等等,这些大馆我都不是第一次参观,但除了国博目前还都没以“笔记”的形式记录过,就等此后慢慢补足吧。至于上述提到的其他博物馆,等写完这两个有时间再慢慢更新吧,所幸的是博物馆行程随时间而产生“记忆衰退”比起动物园要小得多,不会那么快被遗忘干净。
最后,还是按照惯例把这次参观金沙遗址博物馆的感受分为优缺点简单罗列一下:
常规陈列展品较有特色,“太阳神鸟”金饰地方色彩强烈,知名度很高;
场馆较新,布展思路比较现代。“天地不绝”“千载遗珍”两个展厅整体规划设计思路较为独特。
博物馆采用了“原地保护”的建设思路,“遗迹馆”参观过程较为独特,历史代入感较强。
一句话评价:地方特色十足、思路较为现代的一家专题遗址博物馆,如果你对古蜀文明或者“太阳神鸟”金饰本身感兴趣,建议一定要来参观一下。
参考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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