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北真正的农闲只有冬天,大地整完还有小院,田家少闲月,月月人倍忙。
她在画画,我在铲地,院子不大不小,现在的天气不冷不热。
“怎么样?”她完成了作品,站起身伸了个懒腰,露出腰腹间白皙的皮肤,在阳光的照耀下明明亮亮。
“看吧看吧,随便你看。”她发现了我盯得发直的眼神,扬起下巴,转了一圈,像一朵轻盈的白云。从有记忆起,这朵白云就一直在我身边,度过童年又经历过青春,相处太久有了默契,彼此真正想要发展的关系,就变得心知肚明。
我没有回话,走过去看起了画,内容是我在干活,构图严谨,用色准确,光影扎实。
“要真比你强就好了。”她对我的回答有点沮丧,接着问道:“那件事你考虑的怎么样了?”
“我的钱爱咋花咋花。”很明显,她并不满意我的回答。
她口中的那件事是朋友老陈起的幺蛾子,他在文旅公司上班,说可以帮我开个文创小店,既卖一些小工艺品,还能承担些他单位的一些外包工作,顺便还能解决我的就业问题。
我直接拒绝了,作为多年好友,我可以给他干活,也不在乎报酬,但我掏不出来一分钱,因为我压根就没有。
非说有的话,就是偶尔会接到的画画单子,收入微薄,只够吃饭。
午饭是我俩一起准备的,她收拾好里屋,把饭桌碗筷都摆放齐整。我则是架火做饭,午饭是葱炒鸡蛋,昨晚剩下的豆角炖排骨,大米和小黄米组成的二米饭,海带豆腐汤,以及小葱干豆腐蘸酱。做好后,通过墙上的窗户,我把饭菜从灶台传递给里屋的她,中途谁也没有说话,像流水般自然而然。
“这次待几天?”我爹吃饭时问道。自从双亲离世后,比起只有分遗产时才能见到的亲戚,她选择住在了我家,而我父母也没有拒绝。
正午时分,天气开始热得不讲道理,大地里的活基本上结束,院子里也被我收拾得差不多。吃完饭后,我选择坐在门口吹风发呆。还好我有个上进的弟弟,一直在努力学习准备考公,我这个当大哥的也能躺平地心安理得。
好在父母对我的选择从来不加以判断,只是默默支持,在其他家长以自己“供孩子供了一溜十三招结果孩子还是一事无成”而焦躁上火的时候,他俩认为农民的孩子回来务农也是顺理成章。
其实我想的是一直躺下去,成为村里常见的老光棍,等父母百年之后守着小院终老,成为流水时光中的一部分,烂在生我养我的这片土地上。
“啪。”一阵冰凉贴在了我的脑门,把我拉回了现实世界。
“那就是反过来咯。”她来到我的面前,半蹲着身体,和我面对面贴得很近。
我一时间不知道该作何反应,往后退了退,因为我是靠墙坐着,不仅没有退成,反倒是后脑勺磕了下墙。
她站起身,背对着我伸了个迎着阳光的懒腰,随后继续回屋画画。我没有挪窝,品味着刚刚她伸懒腰时露出的腰腹白皙,继续吃着那根开始的雪糕。
日子一天天过去,生活同样也没什么起色,暑气还没有褪去,但秋凉就已经袭来,一同袭击我的还有鼻炎,今年的鼻炎格外严重,严重到拐带的眼睛酸疼痒并发,滴了眼药水之后就跟上刑没有任何区别。
今晚她不在家,说是去县里找工作,最近两天都住在外面,晚饭时家里少了个人,感觉少了不少。
“我一直没敢问莹莹回来的事?她把工作辞了?”吃饭的时候,我爸突然说道。
我爸没有回话,脸上的表情没有变化,如同三辈耕种都没有变化的土地,与其说是生气,不如说是失望,或者是认命,这一切都是我的猜测,父子多年,我们其实并不了解。
饭后收拾完饭桌碗筷,太阳西落,将黑未黑,夜幕把天空浸成蓝黑,如同读书时风干后的英雄牌蓝黑钢笔水,只在天边容留一条如血的缝隙。
我靠墙坐在院子里,翻出仅剩的一根烟,没有点燃,只是叼在嘴里。自打入秋后,傍晚的虫子们似是知道了自己时日无多,变得分外活跃。我掏出手机点亮屏幕,就看到许多小咬一拥而上。
手机里没有想见的人发来的消息,我点开和老陈的聊天界面,还停留在之前老陈拉我入伙的消息上。
想了一会,我最终还是把烟点燃,顶着身体各种不适抽完了包里最后一支长十①,然后把烟盒奋力一扔,甩到大门外面,让它自生自灭。起身回屋,我弟正在看错题。
“哥,杨哥刚刚给我打电话,说明天让你领我去街里②,他要给我讲考公的事。”他口中的杨哥是另一个朋友,叫杨骁,现在是公务员。算上老陈,我们仨高中时同班,人送外号三头犬,只是近两年联系得没以前多了。
“行,那明早咱俩坐小客去。”坐小客除了时间长点,没有别的缺点,现在我俩最不缺的就是时间。
“嗯,那我再做套题就睡。”我弟说完,打开他那套真题册,继续埋头学习。
我挺佩服他的,能坐得住也能学得进去。我现在画画时常也会溜号,但是这小子干啥事都是专心致志。
第二天到市里是八点多,时间还早,我俩决定去网吧坐一会,打打英雄联盟,结果菜得要命,反应慢意识也跟不上,新英雄玩不明白,新装备也看不太懂。
“哥,我记得你以前玩得不是还行吗?陈哥不是还组织过班赛吗?”我弟看着结算界面我俩惨不忍睹的战绩问道。
“行啥啊,我们最高也没超过黄金,打班赛那时候靠的是赵老师,她那时候就已经是钻石了。”我解释道。
“她和陈哥最近又处上了。”我弟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
打到一半,想抽烟,开始后悔昨晚抽了最后一支,这时候有个人拍了拍我,递给我一支烟,我回头一看,正是陈棋。
“太久没见了,刚刚没敢认。”他顺势给我点火,我也欣然接受,但火点了几次,都没有点上。
“兴木同志,跟我们走一趟吧。”这时走过来另一个人,是杨骁,俩人一人一边,拉住了我的胳膊。
“你们这是哪一出?”我话刚说完,这两人夹起我就要带我走。
“闭嘴!”陈棋说到一半,被跟在后面赵兰兰一拳捶在后背,强行打断了他要说的话。
被他俩拽到车上,一路上三人无话,终点是一家咖啡店,是陈棋之前总来的那家。
到了咖啡店,发现莹莹也坐在那里,看到她的面前有一摞文件,我心里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她见我坐到对面就都推给了我,第一份文件是个合同。合同底下是各种创业扶持政策文件,上面勾勾画画,还做了不少批注和解释。
“你俩聊吧,我们去订桌了。”陈棋留下这句话之后就走了,“好好唠,别急眼。”
“从我离开大厂之后,陈旗和杨骁就一直在帮我研究。”
“放心吧,我没有辞职,是被辞退。末位淘汰,我就是末位。”她继续补充说道。
“赵老师跟我说了。”我一直都很关心她,只是这种通过别人打听的方式很拿不出手,甚至这也很难说得上是关心,倒像个偷窥者,阴暗又猥琐。
“但是我敢,我当初敢跟你表白,毕业后敢去里边闯荡,现在敢回来创业,你不是不敢喜欢我,你其实是不配!我不知道你现在是怎么了?带我学画的是你,带我去里边的也是你,结果现在反倒是你……哎西……”她拍案而起,脸涨得粉红,宣泄着所有对我的不满,继续说道:“我再问你一次……”
注释①长十:烟,长白山硬盒,十块是价格,以前是七块,后来涨价到了十块。
②街里:市里,市区的意思。小说设定地区的东北方言读音为“gāi li”
③里边:即东北话的“关里”泛指山海关以里所有祖国地区,但小说设定地区比较偏远,里边一词甚至可以指代如长春沈阳哈尔滨大连等东北地区大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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