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20世纪80年代以来,社会科学和人文学科中涌现出大量具有跨学科性质的研究与作品。它们在之后逐渐汇聚成为一个广阔的研究领域,即“身体研究(body studies)”。该学科关注由人类无法回避的身体性(inescapably bodily character of human existence)所引发的各种社会文化议题,涵盖范围极为广泛:既聚焦传统社会中对肉体施行的纹身(tattooing)与疤痕纹刻(scarifying),探讨其在宗教仪式中接纳社会新成员时所发挥的集体认同功能;又回溯历史,考察关于男女身体的构成(constitution)与局限(limitation)的观念变迁。此外,该领域还关注饮食与劳动对人们健康的影响,探讨身体作为“自然符号(natural symbol)”所具有的广泛意义——人们借助它来思考、分类,乃至基于与族群、“种族”、年龄、性别和残疾相关的身体标记进行歧视。
第一个因素是在20世纪60年代至70年代兴起的“第二波”女性主义运动( ‘second wave’ feminism)[1]。这一运动探讨了医疗服务、堕胎、强奸、色情作品和卖淫等一系列事务中的不平等,将原本属于私人领域且有损女性权益的身体问题纳入到了政治议题之中。20世纪70年代发起的“夺回夜晚(reclaim the night)”[2]游行,正是对女性在公共空间中所面临的身体与性暴力风险的抗议:当时的社会普遍期待女性在特定时段待在室内,履行妻子、母亲或女儿等“既定角色(authorized roles)”。在这一运动中,身体将个体所承受的束缚和风险与特定群体在社会中的位置联系在了一起。本书中,许多涉及性别、“种族”以及其他不平等的问题都体现了此种关联。
第二个因素是在同一时期于北美和欧洲兴起的政治激进主义、“另类生活方式(alternative lifestyles)”和对生态议题的关切。这些运动以独特方式凸显了人类身体与外界环境的核心维度之间(key dimensions of the wider environment)存在的重要关联。左翼批评者和反越战人士对消费文化、军事冲突和军备竞赛进行了谴责。在他们看来,这些趋势将人类生活降格为对财富与支配权的“单向度(one dimensional)”[3]追求。他们也对军事-工业社会(Military-Industrial Society)进行了谴责:在这种社会中,具身个体(embodied individuals)与自然环境都被视为可以随意抛弃的工具,服务于狭隘、功利且具有破坏性的目的。
1972年,全球性智库“罗马俱乐部”[4]发布了题为《增长的极限》(Limits to Growth)的报告[5],进一步加剧了人们对可持续发展问题的担忧。该报告通过对人口增长、粮食生产、环境污染以及不可再生自然资源的工业消耗等趋势的分析,揭示了地球生命未来将面临的风险。自此,诸如气候变化、土壤侵蚀、森林砍伐、核废料处理、化石能源枯竭、粮食短缺等问题成为了环保运动关注的焦点。环保运动警告称,地球一直被视为纯粹的生产性工具,长此以往,它维系人类或其他动物具身生命(embodied life)的能力将遭受损害。
第四个提高社会对身体议题关注程度的因素与20世纪下半叶发达资本主义内部发生的结构性转变有关。与几十年前政府为了刺激经济增长而提倡的“重储蓄、重投资(save and invest)”理念不同,这一时期崛起的消费文化鼓励个人通过购买物质商品来彰显自身社会地位。这一转变使身体逐渐成为媒体和广告中的“展示对象(object for display)”——此类商业形象(commercial representations)最初聚焦于女性,但随着20世纪90年代“都市型男(metrosexual)”等文化概念的兴起也蔓延到了男性群体。如今,身体已经成为了销售产品和获得社会认同的普遍手段:在资本主义社会中,身体的价值被进一步放大——它既是生产者提高利润的工具,也是消费者获得社会地位的潜在象征。
这些变化呼应了19世纪的一些趋势:在当时,外表不再被视为社会地位的固定标志,而是被看作一种展现可塑性人格的方式。在这一时期,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关注自己在公共场合的形象。此前,公众形象通常只是贵族阶级的特权——那一时期的反奢侈法(Sumptuary Laws)[6]对普通人的穿着做出了规定。不过,这也使得身体的失态(slips)、失能(failures)与困窘(embarrassments)变成了人格上的污点[7]。到了20世纪,这种将身体视为人格体现的全新观念变得愈发重要,美国社会学家欧文·戈夫曼(Erving Goffman)[8]的著作便是明证。戈夫曼将人们的社会交往活动比作“前台(onstage)”演出[9],剖析了人们在社交中“展现自我(presentation of self)”时,对外貌、举止及言谈进行审慎规划与管理的行为逻辑。这种“印象管理(impression management)”不仅是个体有效扮演社会角色的关键,也是他们构建道德层面自我认同的重要手段。违反交往或外貌方面的潜规则往往会招致污名——这正是残障人士因他人的偏见而难以避免的命运。作为社会价值的标志,不同身体遭受的待遇并不平等。
[1] 第二波女性主义运动(second-wave feminism)始于20世纪60年代初期,持续了二十年左右,终结于20世纪80年代初期爆发的“女性主义性战争(feminist sex wars)”,并于20世纪90年代初期被第三波女性主义运动所取代。这场运动席卷了整个西方世界,旨在通过巩固19世纪末至20世纪初的女性主义成果来进一步争取女性的平等地位。
第二波女性主义建立在第一波女性主义的基础之上,将女性主义的议题扩大到了更为广泛的领域:性、家庭、家务、工作场所、生育权、事实上的不平等(de facto inequalities)以及法律上的不平等(official legal inequalities)。第一波女性主义倡导形式上的平等,而第二波女性主义则倡导实质性的平等。这场运动致力于批判整个社会中由父权或男性主导的制度及其文化实践。第二波女性主义还关注家庭暴力和婚内强奸问题,创建了强奸危机中心和妇女庇护所,并推动了监护权法和离婚法的变革。女性主义者所创立的的书店、信用合作社和餐馆是该运动的主要聚集场所与经济支柱。
作为思想史上的一个重要里程碑,后现代主义理论为那个时代的批判思潮奠定了基调。在《战后小说与作者之死》(The Post-war Novel and the Death of the Author,2020)一书中,艾莉亚·雅利安(Arya Aryan)认为,尽管后现代理论家们视其作品为对传统的激进突破,但他们的理论——无论是解构主义、后结构主义还是后现象学——仍然带有父权制的色彩。尽管这些理论对权威和作者的身份提出了有力的批判,但它们在很大程度上忽略了性别问题。“增补性(supplementarity)”与“去中心化(decentring)”等概念使得对性别权力关系(gendered power dynamics)的探索成为了可能,但却未能明确地处理女性的作者身份问题,同时也未能将女性写作视为对父权制下的作者观的批判。正如雅利安所言:
因此,这一点绝非无关紧要:恰在这样一个历史时刻——一个“所有声音都被毁灭(the destruction of every voice)”、“声音失去其源头(the voiceloses its origin)”、“作者步入他自身死亡(the author enters intohis own death)”的时刻(巴特,2008,第146页,斜体为引用者雅利安所加)——一些女性开始发出自己“声音”。关于“作者之死”的辩论几乎与第二波女性主义同时发生。但不论是在过去还是现在,它都莫名地向着男性偏斜(has remained curiously male in orientation)。
“Second-wave feminism.” Wikipedia, 18 July 2025, en.wikipedia.org/wiki/Second-wave_feminism. Accessed 27 July 2025.
Aryan, Arya. The Post-war Novel and the Death of the Author. Palgrave Macmillan, 2020.
[2] “夺回夜晚”(Reclaim the Night)是一项起源于1977年英国利兹的社会运动。它是妇女解放运动的重要组成部分,其核心诉求是为女性争取在夜间出入公共空间的权利。基于这一诉求而爆发的游行活动席卷了整个英格兰,并一直持续到20世纪90年代。后来,该运动重获新生,致力于发起全国性的年度游行,以抗议强奸以及针对女性的暴力行为。
译自维基百科:“Reclaim the Night.” Wikipedia, 23 May 2025, en.wikipedia.org/wiki/Reclaim_the_Night. Accessed 26 July 2025.
Farr, Arnold. “Herbert Marcuse.” Stanford Encyclopedia of Philosophy, edited by Edward N. Zalta and Uri Nodelman, , 10 Jan. 2025, plato.stanford.edu/archives/spr2025/entries/marcuse/. Accessed 27 July 2025.
[4] 罗马俱乐部(Club of Rome)是一个由全球知识分子和商界精英组成的非营利性、非正式的国际组织,旨在对紧迫的全球性问题展开批判性探讨。该组织于1968年在意大利罗马的林琴国家科学院(Accademia dei Lincei)成立,目前由100名正式成员构成。其成员包括现任和前任国家元首及政府首脑、联合国行政官员、高级政治家和政府官员、外交官、科学家、经济学家和商界领袖等全球各界人士。1972年,其首份研究报告《增长的极限》(The Limits to Growth)引发了广泛关注,成为全球环保议题的重要里程碑。自2008年7月1日起,该组织总部一直设于瑞士温特图尔(Winterthur)。
译自维基百科:“Club of Rome.” Wikipedia, 20 July 2025, en.wikipedia.org/wiki/Club_of_Rome. Accessed 27 July 2025.
[5] 《增长的极限》(The Limits to Growth)是一份发布于1972年的研究报告,探讨了在资源供应有限的前提下,指数级经济增长和人口增长可能带来的后果。该项研究使用名为World3的计算机模型,模拟了地球与人类社会系统的相互作用。这项研究受罗马俱乐部委托完成,其研究成果最初于1971年夏在莫斯科和里约热内卢举行的国际会议上发表。报告的研究结果指出,若不大幅改变资源利用方式和遏制环境破坏,人口数量和工业产能极有可能出现急剧且难以控制的下降。尽管该报告发布之初遭到严厉批评和质疑,但它推动了此后数十年的环保改革进程。
译自维基百科:“The Limits to Growth.” Wikipedia, 18 July 2025, en.wikipedia.org/wiki/The_Limits_to_Growth. Accessed 27 July 2025.
He had foresight, but has less now than formerly, pointing to a moral retrogression, which, when taken with the decline of his fortunes, seems to indicate some evil influence, probably drink, at work upon him.
读者可在南佛罗里达大学的网站上阅读此篇小说:Doyle, Arthur Conan. “The Adventure of the Blue Carbuncle.” The Adventures of Sherlock Holmes. Lit2Go ETC, Florida Center for Instructional Technology, College of Education, University of South Florida, 2006-2025, etc.usf.edu/lit2go/32/the-adventures-of-sherlock-holmes/351/adventure-7-the-adventure-of-the-blue-carbuncle/. Accessed 27 July 20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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