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最顶上的一层,罗妮看到那里有一个半臂长的匣子,放得那么高,看起来却很干净,斯兰卡应该经常拿下来。
这大大地勾起了罗妮的好奇心,她轻手轻脚地把几个箱子摞起来,站上去,踮起脚尖够到了它。
拿起来还挺沉,罗妮把它放在地上打开一看,里面是一把闪着寒光的锋利的斧头,斧头下面压着一本不薄不厚的书,封面是暗黄色的。
罗妮看了看那斧头的刀锋,果然锐利无比,刀刃上一点儿磨损也没有。
这时,蕾斯刚好醒来了,看到半个屋子灿烂的阳光,她惊得一下坐了起来。
“你终于醒啦!”罗妮兴致勃勃地向蕾斯展示她手上的书,“我想找本新书给你看的,可是却找到了这个,看名字八成是讲锻造工艺的,放在一起的还有一把斧子呢,不过这种书你大概没兴趣。”
“也不一定,有些书名字很特别,也许有什么寓意,给我看看。”蕾斯说。
“和锻造技艺无关,这是一本故事书,是作者记录的一个朋友一生的经历。”
“什么?居然是这样的?简直和书名没有半点关系,那,你喜欢看吗?”罗妮问。
“嗯嗯!”罗妮忙点了点头,“这次咱们必须用尽全力!”
就这样,两个小姑娘刚起床,还饿着肚子呢,就开始了工作。
一切就像以前那样,蕾斯专心致志读书,罗妮在一边观察和等待。过了大约一个小时,罗妮有点等不及了,她在旁边盯着蕾斯,两条腿忍不住地抖动,心里很是焦急。
蕾斯在罗妮灼热的目光中继续读下去,她有时候看起来若有所思,不过大部分时间都像往常一样面无表情。
书继续往后翻,还是不见苇丝出现,到底哪里出了问题呢!罗妮的腿抖得更厉害了。
“她颇自豪地向我展示了她刚提取到的第五缕苇丝。”卢奇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对待人类永远不要心慈手软。”
塔姆辛的成功刺激着罗妮,没错,既然蕾斯连自己喜欢哪本书都弄不清楚,说明她对大部分书的感觉都差不多。如果对书籍的喜恶完全不影响她读书的专注程度,或者对她来说,对书籍根本就没有“喜欢”和“讨厌”这两种情感,那么剩下的唯一一个可能就是读书的强度不够。
罗妮期盼库布先生和库布太太回来得晚一些,给她们足够的时间。
又过去了半个小时,蕾斯觉得刚才还只是轻微的不适感正在以越来越快的速度冲击着她的大脑。
其实,不舒服的感觉从今天凌晨就开始了。她的意识其实很早就苏醒了,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自己的脑袋和眼皮像灌了铅一样地抬不起来。有时,她觉得自己已经睁开了眼,模模糊糊地看到有个陌生人正一步步走向床头。她害怕极了,于是用尽全力挣扎,可手脚一点儿也不听她的使唤。就在她觉得终于能动起来一点儿的时候,她又突然感到胸口好像有股强大的力量猛地往上一提,好像有一口气争着要钻出来,这口气出来了,身子也轻了,原来是一个梦。正当她以为自己已经真正清醒了,几秒钟后,噩梦重现,刚才经历过的痛苦挣扎又出现了,而且一直重复,无休无止,像堕入地狱轮回一般。这下她明白了,自己一直处于梦魇之中,从未走出。她觉得自己的脑袋好像被一个巨大的机器拽住了两边,又以巨大的力量拼命向两个方向拉扯,她觉得自己已经无法呼吸,身体正失去所有感知......
这种痛苦的感觉直到她真正醒转过来看到房间里的罗妮才终于结束。
刚开始是眼花,她怀疑是自己没睡好,于是她强迫自己兴奋起来。过了一会儿,她觉得书页上的文字突然开始在她眼前无序地叠加,它们乱哄哄地挤在一起,旋转,跳动,时大时小,时隐时现,她觉得自己的思维也像那些文字一样乱缠乱搅,变成了一堆乱麻。
但她仍然勉强自己读下去,因为她感受到了罗妮焦灼的目光。
突然,啼叫消失了。又过了一秒,啼叫?什么啼叫?我听到过鸟儿的啼叫吗?她的脑中产生了这样一个疑问,我在干什么?我的身旁有人吗?
那是一种神妙的感觉,似乎在一瞬间,蕾斯对外界环境的感知消失得一干二净。不仅感知,记忆也变得模糊不堪,又过了几秒,她连自己应该要回忆什么都想不起来了。书上的文字排着队,一个个跳进她的眼睛,她机械地读下去,却感受不到那些文字的意义。终于,那种朦胧的感觉到达了极致,她觉得自己天灵盖上的某一点突然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感觉,有一个东西在她的脑袋里钻营、挣扎,好像有一只小虫正在用尖利的口器在她的脑子里钻孔,拼命想要出去。她感到脑中升起一股剧烈的疼痛,仿佛有人想用一根丝线将她的整个脑子从一个小孔里拽出去,她痛苦地攥紧了手中的书页。
啊,对了!我正在帮罗森塔提取苇丝!难道这就是苇丝被提取出大脑的感觉吗?怎么会这么痛呢?
突然,一种极其剧烈,仿佛撕裂般的痛苦在她的颅顶炸起,她感到手里的书一下脱了手,痛苦的呻吟终于从她的喉咙里逸出,她觉得眼前猛然一黑,时间停止了,一切都消失不见了......
三个小时后,斯兰卡家后面,罗妮蹲在一方小小的池塘边,凝视着深绿色的水面,水里有很多小小的浮游生物,正在水面上费力地挣扎。
一滴水珠从池塘上方落下,砸中了水面上的一只水蛛,水蛛被砸得翻了个个儿,长腿在空中无助地踢动。
斯兰卡叫她出来冷静冷静,她自己留在房子里照看蕾斯。
三小时前,斯兰卡听到楼上传来恐怖的叫声,她迅速冲上了二楼。
没想到却看到了罗森塔惊恐的表情,她的外孙女,蕾斯,则仿佛魂魄离体了般的僵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宛如一具死去的尸体。
她看到罗妮手里拿着一个小木匣,盖子开着,里面空空如也。
蕾斯的双手扭曲地绞拧着,虽然失去了意识,但肌肉仍然非常紧绷。
斯兰卡探了探她的鼻息,翻开她的眼皮观察她的瞳孔,然后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
不管斯兰卡怎么盘问她,她都只是一边流泪,一边痛苦地摇头。
“罗森塔,你必须告诉我发生了什么,是她的病恶化了吗?”
罗妮不知道该点头还是摇头,她面色复杂地看着斯兰卡,斯兰卡也皱起了眉头,似乎在深深地怀疑着什么。
“好吧,那么请你先离开,到外头冷静冷静吧。”斯兰卡说。
罗妮走了出去,她不敢走远,在房子附近晃荡了一会儿,最后在屋后发现了这方小小的池塘,就一直待在这里。
她难过地盯着水面,蕾斯晕过去的那一幕却在水面上一次次上演。
在她发出呻吟之前,蕾斯看起来都很正常,罗妮看到她有几次摇了摇脑袋,可是这能代表什么呢?
在蕾斯乌黑的颅顶上,天灵盖的正中间,她看到一个小小的金点冒了头,仿佛是虫子的小嘴一样嗫嚅着,挣扎着往上探。
罗妮立马就意识到,那不是虫子,而是一缕苇丝!是一缕金色的苇丝!是质量最上乘的苇丝!
可是,此时的蕾斯却突然不对劲起来,她的脸上开始冒出汗珠,眉毛也越拧越紧,仿佛在忍受着巨大的痛苦。
这,这绝不应该呀!帕瑞萝老师说过,提取苇丝对人类是无害的,他们不会有任何感觉,而且提取完毕后,他们还会变得更聪明!
不不,罗妮想,也许这种痛苦只是暂时的,等苇丝再出来一点就会消失!蕾斯会变得比现在还要聪明!她会感谢她,就像卢奇说的那样!
那金色的东西冒了头后,像雨后逃出土壤的蚯蚓一样,急迫地渴望着外面的空气,接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它又会冷不丁地往上一窜,一下钻出好几厘米,随后便富有活力地在空中扭动起来。
可是,那苇丝每往上窜一次,蕾斯的身体就会剧烈地抖动一下,好像有人在她不防备的时候快速拔出了嵌在她皮肉里的尖刺。这样的情况重复了好几次,接着,她头部以下的身体不再有任何反应,她开始晃动脑袋,双唇用力地贴在一起,仿佛在努力控制自己不要发出声音。
她手忙脚乱地取出木匣子,一会儿紧盯着苇丝,一会儿紧盯着蕾斯的脸。她的手攥成拳头,攥出了青筋,她竭力控制自己不要上去把那玩意儿硬拔出来,她不知道这样做会减轻还是加剧蕾斯的痛苦。
没想到,蕾斯的意志力那么惊人,尽管看起来已经痛苦至极,她的目光仍然没有离开那本书,看,她的手指居然动了一下,把那本书往后翻了一页。
此时的苇丝已经有一个手掌那么长了,罗妮将木匣靠近蕾斯的颅顶,准备将其收入囊中。
可怜的蕾斯,这个时候,她终于忍受不了那排山倒海般连绵不绝的痛苦了,她的手僵在了离书两寸高的地方,她似乎还在用尽力气去翻下一页,可她再也做不到了。
她的思绪极度混乱起来,那扭动着的玩意儿让蕾斯如此痛苦,有那么一瞬间,那苇丝发出的金光竟然不再使她感到兴奋,她居然开始恨它!
“立即结束这一切莘雅罗妮!快结束!你没看到吗?蕾斯她很痛苦!”她在心里对自己怒吼道。
可同时,她的心里又涌动着另一股焦渴。她想要非凡,想被人看见,想成功,也许,也许再等个几秒,一缕上乘的苇丝就会乖乖地躺在她的小匣子里,她会带着它,骄傲地返回莱希亚,帕瑞萝老师会在所有学生面前展示她的这缕苇丝,她会在同学们面前扬眉吐气......
就在这个时候,就在蕾斯颅顶的那缕苇丝充满活力地扭动着的时候,罗妮拿着木匣的手因紧张而微微颤抖,她听到蕾斯发出了痛苦的呻吟,她觉得自己的太阳穴暴跳了一下。
一瞬间,罗妮所有的纠结都消失了,她看见那缕苇丝散发着金光,准备再次向上窜动,就在这一刹那,罗妮阻止了它。
她一把夺过蕾斯手里的书,把它甩了出去,接着她就看到那缕苇丝像风中的一缕烟尘一样,瓦解消散了,不见了,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出现过。
罗妮不但没有提取到苇丝,还害了一位善良的朋友,她的心灰下来了。
“你真是太差劲了!什么都做不好,怪不得他们都这么说你,活该!”
罗妮用力捶了自己的脑袋两下,眼泪不争气地流下来,滴进池塘里,她使劲儿擦擦眼睛,皮肤被擦得红红的。
这时,屋前传来一阵响动,也许是库布先生和库布太太回来了。
来到斯兰卡的房间门口,她听到库布太太重重地叹了口气。
“情况很不对,我们该怎么安排罗森塔?应该让她立马离开我们,不论到什么地方去,总之不能让她待在葵托。”斯兰卡回答。
这当然也是她该承受的,不过,她必须等蕾斯醒过来,确保她没事后才能离开,罗妮这样想着。
提取苇丝的事已经彻底失败,她还要回一趟伊西多拉,去瓦尔瑟那里接小猴子喳喳,啊,莱希亚,一想到要回去,罗妮的腰就塌得更厉害了。
“不能再等了,我现在就去找她,立马送她出村子。”斯兰卡说。
“奇怪,刚才还从窗子里看见她呢,怎么突然不见啦。”斯兰卡叫道。
“库布先生,库布太太,斯兰卡,我,我还有话要说。首先,我要向你们道歉,蕾斯变成这样了,但是请你们体谅,我还不能离开,我必须为她负——”
“罗森塔,先别说这些无关紧要的话了——”库布太太打断了她。
“不,罗森塔,蕾斯已经染上了疯病,我绝不能让你......”库布太太突然哽咽着说,“作为蕾斯的家人,我们必须留下来为她治疗,查明真相。可是罗森塔,你不能留在这里,在查清疯病的来源之前,葵托的每一口空气、每一块石头都有危险,斯兰卡会送你回伊西多拉,你可以继续借住在海纳西家里。”
什么?蕾斯是染上了疯病,难道她不是因为提取苇丝才晕过去的?
“可是,库布太太,你怎么知道蕾斯染上了疯病呢?”罗妮直接问。
“是斯兰卡说的。”库布太太回答,“她见过米尔卡刚发病的样子,也是这样,呻吟、晕倒、昏迷,过不久就会醒来,那时她也许还能走动,能说话,能出门,但是她的病会越来越严重,直到失去控制,变得和米尔卡一样......”
“不,这不对,她到底是怎么染上那种病的呢?明明我们一直待在一起,明明我们出门的时间更长啊。”
“这一点我也想不明白,应该也不是米尔卡传染的,我们都和米尔卡近距离接触过,却只有蕾斯病了。”斯兰卡说。
“正因为搞不清楚,所以你更要走,罗森塔,事不宜迟,这就出发吧。”库布太太着急地说。
“如果真是这样,我也不能回去,我是蕾斯的朋友,我要陪着她,她醒来一定也会想见我的,库布太太,库布先生,你们不要赶我走,就算赶我,我也不会离开的!”罗妮努力憋住眼泪,坚定地说。
“正因为是朋友,才应该把对方的安全放在第一位!罗森塔,如果你也染上了这种病怎么办?我们没法同时照顾三个人!”库布太太坚持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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