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静的夜晚,商队从竹林里出来,拖着一箱箱货物,缓缓驶过郊野,前往那座令人惊叹的城市——常顺城。常顺城建立在河水和被水流分隔的土地之上,靠着精巧的木工技术搭建了横跨河流的半空城市,通过多条宽阔的拱桥连接着陆地上喧嚣的集市。
要是十五年前,商人绝对不会允许夜间运送货物进城。那时的常顺城远没有现在繁华,半空城市仍处于建设之中。各地的农民带着家庭生产的农产品、手工制品前来常顺城交换;嗅到商机的商人计划在此地经商。与此同时,常顺城的郊外聚集了不少闻讯而来的劫匪,百姓能够从抢劫中保住性命已经是万幸。在匪徒最猖獗的时候,官府安排了官兵在郊野巡逻,收效甚微。
说书人对常顺城的发展持一个有趣的看法。眼下大街上男女老少正熙熙攘攘,各式各样的小贩利用常顺城的每个角落做着买卖,说书人好不容易才在小贩堆里挤出个位置,他坐在自带的小凳子上,从兜里掏出一个碗,放在正前方的地上。
几个精灵的少年率先围了上去,紧接着是几位初到常顺城的车夫。一些父母实在拗不过小孩的要求,顺手掏了几枚铜钱放进碗里。在这座城市长大的人可能听说书人讲过上百遍这些故事。看见围过来的人已经看不到底了,说书人示意大伙安静,清了清嗓子。一个小孩子激动得大叫,被他母亲制止。见听众都拭目以待后,说书人抬起手。
“常顺城周围土匪猖獗,连官府都没有办法。一次,两个官兵抓着个土匪。几天后,土匪兄弟假扮农民,慌称被抢劫,骗这两小生到竹林里,先用残忍的手段折磨,后抛尸郊野。官兵人心惶惶,从此即便有百姓求助,不敢轻易离开郊野。土匪们就退到竹林,继续胡作非为。
“你们认识街头卖烧饼的老板荣伯,就在竹林里遇过土匪。那天,他带着妻儿,载着一大车行李和谋生工具,准备搬来常顺城。路上有事被耽误,他才走到竹林,天黑了。这竹林里的竹子长得密,你们是知道的,月亮的光是一点也透不进来,荣伯就算给马车上的灯笼都点亮,也只是勉强照亮前方的六尺路,再远的地方就是一片黑。这路上要是有土匪埋伏,人怎么发现得了!荣伯快马加鞭,但还没有走出竹林,就好似听见了人的叫唤。正当他以为自己听错,路前面有了几束火光。他定睛一看,是三个穿着破烂的土匪举着火把。土匪在路上放了几个木箱子,荣伯冲不过去。竹林的小道不够宽,走着的马车不便回头。他只得停下,安慰后座的妻儿,不得不顺从土匪的要求。其中一个土匪走上前,叫荣伯下来。荣伯照做了,下来时发现马车后面还有另两个骑着马的土匪守着。他说不出话,心里止不住地发慌。这帮土匪说话,口齿含糊,他们中带头的叫喊着,喊什么荣伯也听不明白,像某地的方言。“好好好...”荣伯应付着说,打算到车背取钱箱,他当然舍不得,是实在怕那几把刀。谁知骑马土匪突然一声大喊,吓得荣伯再也不敢往后走。可车后两个土匪眼睛也没朝着自己呀,荣伯定下神,缓缓回头,才知道土匪那声吼并不是向着自己,是向竹林。
“荣伯说林子里有怪声,像是有很多竹子被接连折断,但又不像风。土匪用火把照头顶上的竹林,那估计是什么也看不清。可那股折断竹子的声音越来越近,两骑马土匪也走了上前。荣伯看土匪没看着他们,心想可以上马车跑走,谁想自己的积蓄和谋生工具被白白抢走?不巧那个怪声已经来到他们上方,荣伯也被吓到了,土匪的马更是猛地抬起前蹄,差点没把它主子给摔掉……”
一抹白色的身影从竹林里飞出,长剑一击刺中站位靠后的骑马劫匪。劫匪的身体被用作落地缓冲,一起撞向地面。一节引线即将燃尽的竹筒被抛到劫匪脚下,竹筒爆炸发出刺眼的白光。马都被亮光吓到,另一骑马劫匪被甩了出去。马车上荣伯的妻儿对躁动的马匹感到恐惧,荣伯妻子紧紧地抱住两个儿子,紧闭双眼,祈求祖先保佑。在劫匪因为白光失去视力的短暂间隙,长剑依次穿透了他们的要害部位,五名劫匪当场毙命。对于荣伯来说,上述事情不过发生在一瞬间,他的视力还没恢复,只隐约看见白色身影是一身材高挑的女子,她用一块白色的丝绸遮住自己的下半张脸。街上的说书人在讲述这部分内容时掺杂了他个人的杜撰,不赘述。
“……五名土匪全被侠女打倒在地,疼的站不起来,连声求饶。再接下来,侠女轻轻一掌就把土匪辛辛苦苦搬到路中央的箱子推开,给荣伯开了条道,让荣伯快走。事情过去有三四年,荣伯才和我讲出这个事。我讶异连荣伯也见着过侠女!荣伯对侠女的描述和其他人大抵一样:蒙着面,看不见长相。
“侠女的威名渐渐远扬,劫匪不敢再来抢劫百姓,怕被抓到。农民、商人从此得以放心做买卖,常顺城的今天要说是侠女的功劳,没人会反对!”
几个少年最先举起手鼓掌,第一次听闻侠女的车夫也连声应和。说书人起身去拿装满铜钱的瓷碗,临走前预告了明天的内容,要讲侠女和父母官联手破获凶杀案的事。小孩听见后,求着父母答应明天也要来。在一片欢呼声中,人群缓缓散去。
多得说书人的口口相传,坊间流传着侠女的佳话。在侠女出现的第二年,徐高义被委派到常顺城当地方官,他不像前任抗拒与侠女合作,因此两人联手破获过多宗奇案。在侠女和官府的努力下,常顺城逐渐走上了正轨。
家家户户的男孩女孩都嚷嚷要成为侠女这样惩恶扬善的英雌,徐高义的独子徐文也不例外,他同样被侠女的故事深深打动。每个夜晚徐文都会守在家门口,等来父亲回家,小手扒着父亲的衣袖说要听侠女的故事。徐高义便把他和侠女破案的细节和个中曲折娓娓道来。
侠女在常顺城活跃了大约五年时间便销声匿迹。民间主流的传言是说侠女在一次与劫匪的打斗中受了伤,伤重不治。徐高义也不免被儿子追问侠女的去向,他说自己不知道,侠女没有再回复他用鸽子送出去的字条,也没有留下过一句告别。
没有人知道侠女的身份,被她帮助过的人不曾有机会道谢。侠女离去后,徐高义通过多年苦心经营,常顺城欣欣向荣的景象才得以延续至今。
重阳节,上午。在常顺城的中心,一件用木头和皮革做成的大象工艺品已经展示了一段时间。这是工匠们为庆祝重阳节而做的工艺品,大象的鼻子、腿部关节都是用机关连接,可以前后摆动。各家各户都布置了各式各样的灯饰以庆祝节日。这些灯饰在内里主要是油灯点亮,外形靠木制的支架撑起形状(比如龙、凤凰等),用粗纸作外衣。除了自制灯饰,街旁的商人也会摆出不同样式的天灯供百姓挑选。在傍晚时分,百姓会点亮灯饰,举行释放天灯的活动。天灯里写有百姓对未来的祝福,放飞天灯以祈愿祝福可以被祖先听见。在明媚的阳光下,整座城市洋溢着节日的祥和气息,只有一个地方除外。
常顺城的最西侧有一间仓库,门口正有两名官兵把守。仓库存放着工匠搭建常顺城的半空建筑时使用过的工具。今日早晨,看守按照惯例巡逻,发现仓库遭受盗窃,随即上报了官府。
杨捕快向刚到现场的徐捕快解释到:“盗窃大抵是发生在昨晚,黄看守一天要巡逻两趟,他在昨天傍晚巡逻时没有发现异样。那个在走过来的就是黄看守。”
黄看守的眼睛十分红肿,哭过,到现在脸上还有着泪痕。他抓住徐捕快的手臂,激动地说道:“徐捕快,这可如何是好啊!这里十多年来没有外人闯入,现在就栽在我的手里了.....”
徐捕快注视着黄看守的眼睛,说道:“待会儿带我们再看一次现场。她就要到了。”
黄看守抹了抹眼泪,他在想:她是指谁?谁要来帮自己?
没过多久,门口的官兵突然喊道:“徐捕快!要让她进来吗?”
门被官兵缓缓推开,刺眼的阳光下一个黑色的身影朝徐文走来。黄看守看着这个身影,不自觉地想起了那个人,即便他不曾亲眼见过。
侠女迎面走来,一抹红色的丝绸遮住了她的下半脸,两只眼睛大且圆,炯炯有神。手臂和肩膀上都绑有轻便的黑色盔甲,腰间系有几个装得鼓鼓的袋子——这不同说书人的描述。
“这下我可有救啦,有救啦!侠女,你可一定要为我做主啊!我看守的工厂遭到了盗窃,工匠寄存于此的兵器都给贼偷了!我一辈子兢兢业业,没做过亏心事,怎料会被贼盯上——我这就带您去看现场!这就带您去看现场!”
黄看守变得喜出望外,他向前走去,伸手指向角落的门,说道:“这边请!大人们,这边请!“
侠女走上前,朝黄看守点头示意。站在一旁的杨捕快拉住徐文,低声问道:“你确定她就是那个侠女?”徐文回说:“上次如果不是她,我们找不回被绑架的妇女。我认为可以相信她。”两人说罢,追上了黄看守和侠女的步伐。
四人走进一层的仓库,左右两侧摆放着四架“龙台”。龙台整体就像是没有船桅的船只,船身布满了巴掌大的龙鳞,船面比普通船只更宽阔,两侧有收起的船帆用以控制方向。黄看守下意识讲解起来:“起初,汉人只在陆地上定居。工匠在陆地上搭起了巨大的木制支架。再用这些龙台,把建筑木材运送至半空,在河水上方建成了多层木制平台作为半空建筑的基底。现在龙台的鳞片已经发黑了,不能飞起来了。除非换上新鲜的鳞片……”
“对,对。只有这样,龙鳞能飞起来,像龙一样飞起来。放久了就会发黑,没用了。”黄看守见侠女不悦,便打起了圆场:“——丢失的兵器就放在上层,跟我来。”
侠女没有跟上,她环顾四周,喃喃自语道:“四架龙台,要拔掉两条龙的鳞片。”
众人来到上层,这是一个夹层,有一面是半墙,可以看见一层的布局。侠女走向被打开的房门,看见地上被砸烂的门锁和碎木块。侠女先进了房间,房间里面存放着几台床弩和炮台,摆在右侧的货柜被破坏,里面被扫荡一空,两个柜门被拆出,丢在一边。
黄看守指着柜子说道:“丢失的兵器就是放在这柜子里的五把便携弩枪,五桶短箭,五支单管火炮,五支火药和八串炸药。本来是工匠们用来防卫周边劫匪的工具,修建完成后也就连同建筑工具摆在这仓库。”
“没错。而且被盗走的兵器数量至少得两个人才能拿得完。仓库的大门就黄看守所说没有被破坏的痕迹,扒手最有可能是从这个房间上的窗口进来和出去的。”说罢,杨捕快走到通道的外侧,抬头看向墙壁上的圆形窗口。徐文也跟了过去,掂量起房间的高度。侠女走出房间,只见她轻轻一跃,踩住通道外侧的矮墙借力,一个转身上了房顶,不出所料地上有几块开裂的木雕和两张破烂的窗纸。侠女从窗口向外望去,看见河流和陆地——这已经是半空城市的最外围。从窗口外朝下望是陆地的集市,侠女想扒手如果朝上走那就是到仓库的天台。
黄看守于是用钥匙打开了天台的门,门被几捆铁链锁住,从里面看没有被扒手打开的迹象。徐文到了外面,在门边发现多处凹痕,猜测扒手试图打开这扇门不成,才换到从窗口进。
杨捕快看向仓库两侧的建筑。右侧是常顺城的粮仓,粮仓比起仓库要矮,从仓库天台上能看见粮仓的摆布。左侧一个阶梯状的平台上面是百姓的居所,百姓的居所多是平房,主要依靠阶梯状的平台来提高空间的利用效率。阶梯起头的平台位于仓库的中上段,从仓库的天台正好能够看见平台底层的一户人家。杨捕快跳进了这户人家的庭院,他朝平房走去,看见一名妇女正在烧菜。他敲了敲墙壁引起女人的注意,说道:“夫人,我是常顺城官府的杨钊捕快,我来这里要问你些问题。”
女人先是一惊,急急忙忙把手上锅铲放下,把锅移出火炉后才走上前。
女人考虑了一会儿,摇摇头,随后补充到:“倒是前天有。”
“是从仓库传出来。我们刚搬到这里的时候,仓库还在运作,就有这种声音。我们以为……”
说罢,杨捕快爬回天台与徐文会合。徐文调查了粮仓,两人交换了情报,确定了前天傍晚黄看守下班的时辰扒手曾来过一次仓库,但没能打开铁门,却在昨天从仓库外侧的窗口翻了进去。
“侠女去哪了?”徐文突然问到。杨捕快摇摇头,只见黄看守站在天台的外侧,一脸焦急的样子。一把铁钩勾住了墙垣,固定住了一条长长的绳子,伸向城市的外围。徐文和杨捕快走到墙边往下望,看见侠女抓着绳子,下降到了比仓库所处的平台还要低的地方,她先是用惯性前后摇摆,紧接着纵身一跃,不见了踪影。
陆地上的支架支撑起了四块不同高度的基础平台,这些基础平台是有一定深度的木制地基。在这些地基的基础上,工匠先是着手建设常顺城的官府,用泥土和砖瓦填充官府周边裸露的木制框架。根据常顺城建设的需要,工匠可以在四块基础平台搭建中型平台扩充常顺城的规模。这些中型平台可以建在不同高度的基础平台之间,可以在基础平台的边缘依附,还可以叠加小型平台。有权势的家族围出了一片院落;佛教徒凭借捐赠修建起佛塔;富有的商人紧锣密鼓筹备青楼。最终,整座城市呈现出巨大的垂直落差。
侠女通过钩绳下降至仓库平台的底部,眼前是支撑着仓库的木制地基,呈行列交错。这些木制的横梁粗细有别,按照一定规律摆放在受力的节点,并且足够容纳一个人通过。和其他横梁被尘土覆盖的灰色相比,地基左边的一根粗横梁上有着一堆杂乱的脚印。侠女轻松跳上了横梁,沿着脚印走去。横梁与横梁间都有一定的间距,可以看见陆地上的密密麻麻的集市,人从这个高度上看就像蚂蚁般大小。当一阵风吹来,侠女也不免哆嗦起来。脚印从仓库平台一直延续到西部中心城区平台,各木制平台是相互连通的。在西部中心城区的平台,侠女发现了通道,似乎是通向地面。侠女爬上通道里的扶梯,扶梯的顶部有木盖封住,木盖上刻着狐狸头花纹。她打开木盖,发现来到了西部中心城区里的一个开放花园。通道掩藏在一片花海之中,不易被百姓留意。
天色已晚,侠女把墙壁、树干当作跳台,一跃跳上了花园旁佛塔底层的屋檐,爬上了塔顶。从塔顶上望向常顺城,底下的街道、市集、青楼,人来人往。重阳节的灯饰照亮了常顺城,像是给它盖上了橙黄色的薄纱。侠女的目光从底下的花园扫向常顺城外围的仓库。她对突然中断的线索感到沮丧,要在公共场所里通过目击者来找到扒手的可能性很低。
入夜了,侠女穿过一群随风飘荡的天灯,在常顺城的东部城区的屋檐上游走,那里是常顺城百姓最密集的地方。扒手窃取这些兵器的目的令侠女感到害怕,她想阻止最坏的结果发生,而要抓住这些扒手却只能等待他们在公众场合再次露面。侠女看见在人群密集的集市里,官府增设了官兵把守,或许他们能阻止那个糟糕的结局。
突然城里一声巨响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侠女在高处着急地寻找巨响的来源,扒手窃取的东西里就包括炸药。
正当百姓从惊愕中回过神时,又一声巨响发生了。一股浓烟从常顺城中部的官府里飘出,弥漫天空,紧接着愈演愈烈的火焰。侠女没有想到扒手的目标会是官府,她朝中部城区赶去。
痛苦的叫喊声从官府的城墙下传来,或而明或暗的火焰已经照亮了整面城墙。侠女来到官府对面的房顶上,看见八个穿着破烂盔甲的流浪汉手拿着弩箭和火枪朝城墙里正在灭火的官兵射击。
侠女从口袋里掏出几节竹筒,点燃,扔向流浪汉。竹筒碰到地面后炸裂开来,烟雾从筒里升起。流浪汉在吸入烟雾后先是感到窒息,然后止不住的咳嗽,眼睛发红,看不清东西。他们艰难地举起弩箭和火炮,靠感觉朝四面八方射击。侠女不畏惧盲目的箭支弹药,只见她用手臂紧紧抵住一个流浪汉的火枪,手掌顺势朝下巴打去,再双手夺枪。流浪汉的头向后一仰,低回来时鼻子吃一记枪杆,整个人昏死在地上。侠女把长枪当棍子使,枪托朝身后误打误撞的流浪汉飞去。官兵也转守为攻,用剑砍向了几名拿着弓弩的流浪汉的手臂。不一会儿,八个流浪汉全被打倒在地,大火也得到了控制。
流浪汉最开始用炸药炸开了官府城墙的底部和土地,可以看到木制地基也被砸断了一部分。留下几名官兵在原地看守犯人和武器后,侠女和官兵在官府里分头行动,搜寻闯入官府的流浪汉。
侠女快步走过官府的庭院,进入公堂。公堂的地上躺着两个断气的流浪汉,腹部都被剑划破。侠女往公堂后的房间走去,一把剑从门后砍下来,侠女用右手的护甲抵住,正准备还击,却发现挥剑的人是徐文。
“你没事吧?杨钊在北部市集巡逻,现在应该在赶回来。我们的大多数兵力被派去站守市集,官府只有我和十几名官兵。他们来官府的目的应该就是刺杀我父亲。”徐文看了眼地上的两具尸体,给自己的警惕作辩解。
两人往房间里走,久病不治的徐高义正躺在病床上。徐高义在常顺城担任地方官已经十四年。在前年,徐高义被一场重病打倒,修养至今,也只是时有好转。常顺城的公文案件现在主要有徐文和杨钊负责。在徐高义精神好的时候,他便接过来几篇文书批阅,上堂为百姓主持公道。
徐高义突然咳嗽起来。徐文来到床边坐下,搀扶父亲,拿起地上的痰罐让父亲吐痰。
徐高义清了清嗓子,放松身体,靠在床头,看了眼自己的儿子。徐文有些激动,示意父亲看看这位侠女。这是徐高义第一次见到这位侠女,尽管他已经听徐文说过很多次这位侠女的事。出于礼貌,侠女往前走了几步。
侠女没意料到徐高义会这样说。她愣在原地,不知如何作答。但徐文知道这是他父亲的玩笑话。
杨钊从外面赶了回来,看见徐高义靠在床头,才松了口气。
“我们把官兵分散到集市看守,正中他们下怀。”他有些生气,但更多是对自己安排的不满。他看向侠女,“你在仓库底下都找到些什么?”
“一个通道,在西部中心城区的花园里有一个平台入口。”
“那不是一般人会知道的,那是建造这座的城市的工匠留下,用以进入木制地基维修。”徐高义虽然生了病,头脑却依旧锐利。
杨钊拿起流浪汉使用的弓弩和火炮,“这就是仓库里失窃的那批武器,炸药被用在了炸城墙,弓弩和火炮的数量我已经命令官兵清点。但我要说,这群人看着不像工匠,他们不可能知道地基的入口。仓库天台的门上的凹痕是在前天被砸出来的,而在一天之内他们计划居然能有这么大的完善,有人暗中指使。”
徐文补充到:“他们知道仓库里面储存的武器,这一点已经足够可疑。但背后指使的人却没有在一开始告诉他们地基的入口,这群人大概率只是找来的打手。这一次的刺杀失败了,肯定还会有下次。这个在背后操控的人,他了解地基的入口,他很有可能是一名工匠,我们可以从工匠入手调查。”
徐高义用手支起身子,“起初建设常顺城的工匠和现在做工艺品的工匠并不是同一批。这点你们要留意。去青楼,找那儿一常客李啸,他是常顺城的第一任捕快,他知道那帮工匠现在的去向。”
“徐大人、徐捕快、杨捕快,我们已经把活着的犯人关在了地下室,随时可以审问。弓弩和火炮的数量已经清点完毕,加上杨捕快手里拿着的两支,两件兵器各有五支。”
“好,请安排两名士兵轮流在卧室站岗。我们待会儿会来地下室。”
在两名官兵来到卧室门口站岗后,徐文和杨钊便赶去了地下室进行对犯人的盘问。在侠女要离开的时候,徐高义叫住了她。
“她从来不用自己的声音说话,她总是压低自己的嗓子,就像我现在说话的样子。”
那块蒙面的丝绸掩不住侠女的尴尬,她灰溜溜地离开了。
官府遇袭的消息很快传遍了全城,成为时下最炙手可热的话题,在青楼里更是如此。徐文在青楼里听见最多的就关于暴徒的揣测,最多人赞成的猜想是徐大人断案时不讲情面,得罪了人。青楼的女人见到官府的捕快光临,好不热情,一个劲儿地上前打听徐大人的现状和暴徒是否被惩戒。徐文都是用两三句话搪塞过去,他心想那次审讯都没有问出什么有用的东西。一些客人忌惮官府的捕快,见着徐文就绕路走,唯有一位膘肥体壮、不苟言笑的老人坐在二楼的窗边怡然自得地喝着酒,身旁有一位小姐陪伴。徐文走到桌旁,李啸认出是徐大人的独子徐文,闷了一口酒。
“工匠,工匠只是一个职业,现在的工匠在城里做工艺品,那也是工匠。你指的是建设常顺城的那批工匠。他们去山里捕龙,拔掉它们身上的鳞片用来造龙台。他们把城市建在半空。这些都不是现在这里的工匠能够做到的事。他们的技术并不对外公开,他们只在一个家族里传承这些木工技艺,他们的家族有自己的名字——狐狸斋。”
“那里已经没有价值了,狐狸斋是把那些东西废弃在这里,而不是留在这里。”
“我看过我们的卷宗,常顺城十年前曾发生过两起针对工匠的谋杀案件,你当时负责调查此案。”
“没错。常顺城建设完成后有四位狐狸斋成员驻守在了本地,死了两位,剩下两位竟也不知所踪。”
“这是因为当时官场的风气。狐狸斋的势力一度相当庞大,他们渗透进皇宫,为朝廷打造多所城池。但皇帝察觉到狐狸斋的威胁,皇帝相信狐狸斋最后的意图是要取缔自己的皇位。便开展了一系列的行动,捉捕狐狸斋家族。我在要上交朝廷的卷宗记载狐狸斋死于非命,恐怕将要影响到我们官府的前程。”
“不,令尊不是这项行动的支持者。因此令尊……现在还是在常顺城驻守。”
徐文把椅子往前挪,轻声问道:“你知道现在我还能去哪找到狐狸斋的后人吗?”
“经过朝廷多年对狐狸斋家族的打击,或许只有少数狐狸斋后人在世间隐姓埋名……但你可以去城外北边的一处宫殿找到一位性情古怪的公主。她是皇帝娶的一位狐狸斋女人所生。对狐狸斋的围剿发生后,皇帝便把她和她母亲都贬至常顺城。那时常顺城的郊外极为混乱,好不太平。”
宫殿位于河流的上游,相较于徐文想象的样子显得有些朴实。徐文敲了敲大门,出来一位侍女接待。当徐文透漏来意时,侍女却说公主不在宫殿。徐文掂量起自己的时间,问到:
“请问公主什么时候会回来呢?如果今天下午能回到,我可以在这里等候。”
侍女好似被问住了,不经意回头看了下身后。而徐文站在门口,看不见侍女身后站着什么人。
侍女支支吾吾地说到。徐文并不买账,称自己要留下等候,并表示希望侍女让自己进入宫殿坐着等候。侍女听完徐文的一番要求,好似不知道该做何反应,再次回头看向身后,好像在等指示。僵持了一会儿后,侍女又突然开门,邀请徐文进入宫殿就坐。徐文很难不留意到侍女古怪的举动,这坚定了他要留下来等候的决心。徐文接过侍女准备的茶水,喝罢,竟在椅子上昏睡过去。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徐文醒来,赶紧擦了擦睡时嘴角流下的口水,公主此时就坐在主人席上,。
“就是你执意要来见我?宫殿已经有好一段时间没有接待过客人。”
徐文留意到公主的脸上涂抹了很多层胭脂,手法倒像今天青楼里的小姐。
“我的母亲早已上山皈依佛门,这里只有我。如果没有重要的事,请回吧。我千里迢迢回来宫殿,没有精力接客,慢走不送。”
没等徐文说完,公主便快步走进了房间,关上了门。碍于身份,徐文不便多做要求,便跟随侍女出了宫殿。
徐文骑着马返城,心想公主的脾气的确如李啸所言古怪,但狐狸斋的后人这一身份,的确使公主有策划官府遇袭一案的嫌疑,他不会放弃这条线索。
与此同时,侠女回来了的消息也在常顺城里传开了。居住在中部城区的百姓再官府遇袭时留意到了这位戴红色面罩的神秘帮手,她看着不像官府成员,却倒符合说书人描述中的侠女。但这个消息也只是在小范围里流传着,多数人持有将信将疑的态度。毕竟在官府遇袭的那一天,不只有侠女在常顺城的屋檐上跑动,不少人也看见了一位戴着兜帽、披着披风的神秘人站在远处,观看着这起在官府发生的暴力冲突。一些孩子在窗边甚至目睹了这位神秘人兜帽底下的样貌——一只狐狸!孩子的尖叫引来了父母的注意,当他们看向窗外的屋檐,却什么也没看见。他们安慰着孩子,说那可能只是噩梦。小孩却摇头否认,坚持他看见了一只人身、戴着帽兜的狐狸从屋檐上跑过。
常顺城的清晨,鸡鸣之时,街上做早餐生意的小贩便已就位。他们的锅里冒着热气,烧饼的香味久久萦绕,即便吃过早饭也忍不住想试上一口。青楼和酒家里小二开始整理起昨夜落下的烂摊子,离开业还有一段时间,打理完后他们要去陆地上的集市上采购新鲜的食材。商人悠哉游哉地打开店门,一头栽进昨晚才卸下的绸缎、珠宝、瓷器、木制品和草药等各式货物,趁街上行人寥寥要在空货架上摆入对应的商品。
官府遇袭的消息或许是前几天的谈资,但生活终归要继续,该做买卖的做买卖,该织布的织布,恐惧和议论都没有持续很久,一切似乎又回到了正轨,和之前并没有什么两样。
徐文和杨钊在官府遇袭案上并没有太大的突破;侠女这些日子时常在常顺城的屋檐上晃悠,也只是抓着几起小偷小摸,一切都是那么稀松平常,让人疏于警惕。
在东部城区的巷子里,那只戴兜帽、披披风的狐狸打开了隐秘的木门,爬进了东部城区的地基平台,在精心挑选的横梁上放置了炸药。它把炸药的引线展开,足有三米长,在爆炸发生前,狐狸有足够的时间逃离。
引线即将燃尽,时间正值上午,沉闷的响声没有引起太多人的注意,真正恐怖的是随之而来的坍塌。东部城区的百姓此时正在工作,学生都在私塾上听讲,他们面对这突如其来的震动脑子里完全是一片空白,不知道该做何反应。位于东部外围的人先是感到脚底一空,随即重重地摔在地上。东部外围地区的街道上赶路的行人和摊贩有不少在摔倒后没有抓住可靠的把手,不管他们的手指甲在地上留下血痕,竟硬生生滑出城市,从高空坠入地面。陆地集市上的百姓被天上掉下来的人吓到,举头看向天空,还有七八个正在坠下,慌乱朝身旁最近房子里躲避。
东部外围的四个小型平台全部脱离城区的中型平台,重重地摔向对面。陆地上有几片集市被这些平台砸中,死伤无数。中型平台整体朝地面倾斜,伴随着间歇性的颤动,令躲在墙与地面形成的折角里的学生不敢朝前多走一步,僵持在私塾里。酒店里刚摆好的桌椅全都堆到了倾斜的一边,店小二被桌脚、椅子钉在了柜台上,动弹不得。他们害怕自己的动作令平台脱落,坠入地面,每次感受到颤动,就有人嘶吼:“不准动!哪个春袋想害死我们吗!”柔弱的人在频繁的晃动后,吓出了眼泪,他脸上的表情越是痛苦,肢体则越是僵硬。个子小的孩子倒影响不大,要是在最开始的震动中没磕着碰着的,他们就沿着墙壁、桌子,爬到了窗户边,任大人在一旁如何叫唤,他们就是不听。他们看见窗户外倾斜的街道和建筑,倒是觉着怪好玩的。朝倾斜的那侧一看,一个男人抓着树干大叫着:“救命!”他没有坚持太久,树根便从泥土里拔出,连人带树滑出了视野。小孩脸上天真的笑容这才收敛。
就在小孩回头发现妈妈被桌子卡住,使不上劲时,无助和恐惧吞噬了他,眼泪从挤成一条的眼睛里喷涌而出。
侠女身上系着工匠此前进行高空建设时使用的履带,下降至窗边。小孩听从妈妈的话,爬出了窗户。侠女一只手抱着小孩,另一只手给小孩系上了备用履带。履带系好后,徐文便在基础和东部城区的交界处把孩子拉出险境。在基础城区,官府已经尽可能把可以使用半空建筑履带收集起来,设立多个救援点,派人到倾斜的东部城区进行营救。在小孩被拉上来后,履带就要尽快解开,放下平台供下次救援使用。
侠女带着履带,从窗户进去小孩的家里。侠女的每一步都要足够小心,以防太过用力导致平台的倾斜加剧。侠女轻轻地踩着倾斜的地板走到了角落,移开桌子,再腾出一只手拉起小孩的妈妈。所有的动作都在小心翼翼地进行,妈妈踩着地板和墙壁,爬上窗户,系好履带,被拉了上去。
侠女、徐文和官兵正进行着紧张的救援行动,杨钊则在陆地的集市进行人员疏散,工作在有条不紊的进行中。很快五个、六个、七个困在东部城区的百姓陆陆续续被拉上了基础城区。商店的老板被自己的假山砸中,拖动他则较为惊险,但好在东部城区的地基还有一定的支撑能力,虽在救援活动中发生了几次持续的颤动,但没有发生大的位移。为难的是在东部城市边缘被困住的居民。在安全运送了将近四十多人后,剩下的人都聚集在边缘,平台脱落的风险有上升。徐文决定大幅减少下落到东部城区的救援人员以减少平台的负担。侠女则继续下降到了城区边缘处的一家酒楼,正在把困住店小二的桌子、椅子一张一张移开。
与东部城区的死寂相比,边界处则热闹得非凡,那里现在挤满了人,在围观这一次搜救。不只那些家人、亲戚困在东部城区的人和在基础城区工作而侥幸躲过这次袭击的人,还有先前告诉大家“侠女回来了”且在炫耀自己消息灵通的人,还有在为新的侠女故事构思前因后果的说书人。总之,各式各样的人都聚在交界处。
此时下降的救援人员已经只有侠女和一位体重较轻的女性官员,分别在东部城区边缘的两头进行搜救。侠女从酒楼走至又一处商铺,这个商铺空无一人,且门口正对着外围,尽管她不情愿但脑海里却冒出店铺主人遭遇不测的想法。她把悲观的念头压下,走至居住区。
她在几处院落里喊到,可得到的回答都是沉寂。她没有气馁,继续向下处院落前进。走着走着,她停下了脚步。她好像听到点声音,她转过身尝试辨别声音的位置,不是在附近的院落,不是在刚经过的商铺。
那个声音回应了,但由于距离的遥远,侠女没有听清,但她已经可以肯定有人在回应自己。她朝前走了几步,又喊了一声,那声音似乎稍微变小了,她便往后退,沿着声音越来越清晰的方向。那是一声求救,像是来自一名青年。侠女朝一处花丛走去,声音来自——花丛里一处通往地基的工匠通道!
履带从基础城区和东部城区的交界处一直延伸至东部城区边缘的一处花丛,从花丛里的一个通道延楼梯拉到了平台的木制地基,侠女来到一片未被破坏的横梁结构里。很多念头在她的脑海里浮现,这有可能是一个陷阱,也有可能只是某个淘气年轻人的不幸冒险。那个声音从地基的上方传来,要靠近的话,她得再往上爬,但履带的长度快要用尽了。
“你是谁?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侠女试图安抚那个声音,从一方面来说。
“我的脚被卡住了,我动不了!”那个声音似乎在颤抖,表现得很虚弱。“救救我!求你了!”
侠女把履带解开并和备用履带一同系在了横梁上,往上爬,越往上,环境就越昏暗,光线进不来,只有低头的时候看到楼梯口处的亮光。
已经很接近了,侠女甚至能听见啜泣的声音。在一片全然的黑暗里,侠女问道:“你在哪?我看不见你,我离你……”
木制地基被什么东西给点亮了,侠女突然看见了自己所处的地方。她抬起头看见一盏油灯,火焰斜着向上在烧。点燃火焰的是一根细长的引线,一直延伸至视野外。她下意识向上爬,眼见能碰到引线的时候,用手压灭了火星。待她现在定下神来,环顾四周,她不知道引线先前是埋在那个缝隙里,而她身处的这片地基既然是个藏身所!横梁上订有一张地图,上面精心规划了这次袭击里准备砸断的几根承重梁和炸药的分配量。对面的横梁上仿佛是一个衣架,上面没有挂着衣物。旁边的木板上纹有一个狐狸头部的花纹,和她之前在木盖上看见的花纹一致。地基突然剧烈地晃动起来,待晃动停止后,她意识到必须尽快回到平台上,着急地踩住了下面的横梁,整个地基竟然为之颤动,她害怕得收回了脚。她缓了缓,感觉到周围的环境比起来时更为倾斜,整个东部城区似乎摇摇欲坠。她想再做一次尝试,这一次她把脚轻轻放在横梁上,但当她把全身的重量集中到那只脚时,地基再次抖动起来——她没有办法回去了。
那个求救声音不见了。如果是那个幕后黑手发出的,他必定在上面有通道出去,否则他不会消失。
侠女继续往上爬,每一次脚要用力把身体抬上去,平台都会摇晃,但是她已经顾不得这么多了。在爬了大概三个身段后,果真找到了楼梯。侠女爬了进去,在楼梯上爬动倒是颇为平稳。不久,她来到了地面,自己就在刚刚走过的院落的花园里。当务之急是她回去街道上,找回自己的履带。
现在所有的建筑都比先前的要更加倾斜,她把建筑西侧近乎与地面平行的墙面当路,横着穿过建筑回去,以求减少移动的时间。尽管她万分小心,还是不免给整个平台造成脱离的风险。当遇到建筑与建筑间的空隙,她不敢朝下望去,不得不咬着牙大跳,落地时平台晃动地十分剧烈,但好在稳住了。
她到了街道,看见自己的两根履带在街道上绷紧了,她站在街边建筑的墙上,伸手扯了扯履带,平台没有晃动,说明平台还没有到靠这两根履带维持的地步,于是用小刀割开备用履带,在自己的手上捆了个死结,还没等她准备拉备用履带示意徐文拉自己上去的时候,她的手被拉起来,但身体却往下落,两股力朝两个相反的方向拉扯——东部平台正在发生脱落!
侠女向外一跳,只靠一只手拉着履带支撑自己的身体,因为惯性不受控制地左右摇摆,身边的建筑离自己远去,前方一面砖墙正向自己撞来!这一撞可把侠女撞得不轻,整个人又向外飞出了好几尺。她强忍住疼痛,紧紧握着备用履带,平台不断滑落,街道上的各种分布的不同建筑都朝自己压来,侠女蹬了蹬街道让自己身体往左移才躲过了一排建筑。最困难的是遇到街道的转角,侠女必须跳起来,跃过成排的建筑。她横起自己的身子,用脚在街道上摩擦起来,再蹲下蓄力,用尽全力跳起来。履带再次向外甩了出来,有惊无险躲过了转角。最后,整个平台摧毁了东边陆地上所有的集市、平房。侠女一只手扯着履带,一个人孤寂地悬挂在半空中。她看见平台掉下去的时候,连带着三根履带和它在交界处的固定装置。一条是自己的履带,另外两条是另外一个救援人员的(身上系着的履带和备用履带)。那位女兵没能像自己一样逃出来。
徐文把侠女拉回基础城区。侠女在爬上平台后感到精疲力竭,跪倒在地上。她的手止不住地颤抖,血浸透了履带。热浪翻涌,周围的人在说话、在喊,但她听不见。
“就是她弄倒的!本来平台好好的,我说怎么突然就掉了下去。”
现场人声鼎沸,他们有的是看客,有的是东部城区的居民。
为侠女辩解的女人被人群里冒出来的手肘打到,眼冒金星。
“我们不用你帮,我们可以自己来!我们本来救援得好好的。”
徐文喊道:“安静!请保持秩序!保持秩序!”他挡住步步紧逼的人群,谁都不知道这些人审判的情绪为何这样高涨。侠女缓缓起身,那些被她救起的还没走远的女人、青年们又赶了回来,用本能的冲动抵御人群情绪的宣泄。
侠女躲在官府里。在两柱香烧完后,徐文和几名官兵也赶回了官府。他们坐在公堂两侧的椅子上,面面相觑。官府外面渐渐也堆满了人,他们多是东部城区的居民,因为家人失踪、回不去家前来找官府讨说法。徐文拖着疲惫的身体,令官兵打开大门,向百姓解释发生的事情,并坦诚官府将竭力找到罪魁祸首。面对官府的解释,百姓并不买账,他们要求一个明确的负责人。随即,侠女又再次成为众矢之的,现场百姓的民愤异常汹涌,微弱的理性声音聊胜于无。
杨钊从人群中挤过,拉着徐文进了官府,关上了大门。杨钊从陆地上东部城区的废墟上回来,他和手下的官兵已经在现场挖掘出了二十多具尸体,并且还只会有更多,他回来是要调走一些官兵下去帮忙。在公堂外,杨钊见侠女坐在椅子上。
“她把东部城区给弄下去的吗?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杨钊说话的声音之大,侠女一定听见了。
杨钊的语速很快,给人一种不怀好意的联想,像是在质问犯人。侠女感受到了这种敌意,她注视着杨钊,杨钊的眼里因为疲惫布满了血丝。
“背后指使袭击的人就在下面。他设置了个圈套,让我们进去。”
侠女有些生气,正当她准备开口,杨钊“咬”了过来:“东部城区最后滑下去和你的‘帮忙’有没有关系?”
徐文追过来:“你相信那些人说的话?你也觉得侠女是那个要负责的?”
杨钊瞥见冲过来的徐文,哄到:“听见没?她说她不知道!”
“你这是在做什么?杨钊,东部城区不论有没有她在下面……”
“我们在废墟里找到了李韵!死了。谁该为这件事负责?谁?”杨钊脸上划过一缕热泪,“如果是我们去下面救援,不会发生这些事。”
杨钊冷笑道:“她根本不是侠女。你太轻信,又软弱到觉得我们没了她会不行。”
“现在我们怎么指责起同类了?比起她可能的失误,难道不是罪魁祸首的责任要更大?谁……谁在最开始导致这件事发生,把我们置于这样的处境之下?”
尽管有徐文为她说话,侠女的眼睛红了,泪水在打转,“我也很痛苦,对不起,她没能活着出来…..”
徐高义驻着拐杖,一瘸一拐地从房间里出来,“你们在吵什么?我们内部有什么是需要争吵来解决的?”
杨钊低下头,徐文没有说话。徐高义看着侠女背过去的身影,见她用手摸了摸眼睛,走出了公堂,从庭院的墙上翻了出去。
官府对这场灾难的善后工作在如火如荼地进行,整整四天,徐文和杨钊等官员都没有睡上一个好觉。他们需要登记遇难百姓的身份,通知家属,清理废墟和布置临时居住点安置东部城区的居民。关于重建的工作,正如李啸所言,狐狸斋已经被皇帝下了追杀令,徐文只能找到普通的工匠维修。他们可以胜任重建陆地上建筑的工作,但是对于半空城市,他们只能进行基本维护。常顺城就此失去了东部城区。
灾难发生后的第五天,徐文才得以沉沉地睡去。徐文在中午醒来,去了官府附近的餐馆吃过午饭。连餐馆的老板都看出了他的消沉和郁闷。他已经五天没有见过侠女了,她会不会就此消失了呢?
吃过饭后,他回到官府,在院落里听见了一阵“咕咕”的叫声。他快步走回自己的房间,果然看见一只脚上捆着字条的鸽子在他的书桌上闹腾。他小心翼翼的托起鸽子,拆开捆绳。拿着这指头大小的纸卷,他急忙打开,上面写到:
“我找到狐狸斋先前在常顺城的据点,请准备两盏油灯,午后速到南拱桥底。”
徐文知道这张字条来自侠女,约定的时辰已经差不多到了,他整理起衣着,并从门后取出佩剑。
“我还以为你不会来呢。”侠女是用轻快的口吻说,徐文不知道她是逞强装出来的,还是怎么样。
一旁的河流正潺潺作响。拱桥一是起到连接陆地和半空城市的作用,二是掩盖狐狸斋在陆地上建造用来支撑半空城市的木制支柱。两人抬头望向拱桥,拱桥的底部是一堆精密的木制结构,与其说是拱桥底,不如说他们是在支柱底下会面。
“建造常顺城的工匠,掌握高超木工技术的家族。后来被皇帝追杀,现在已经绝迹。”
“我手上有他们在常顺城的工作记录。支柱之下,我们踩着的这块地下,他们打造了一个地下室。跟我来。”
侠女朝那片复杂的木制结构走去,到了一个稍微拱起的小丘。数不清的木梁扎在小丘上,大概是因为河流在旁边的关系,木头上已经遍布青苔,像是和小丘融为一体。侠女蹲下身子,用手扫了扫地上的杂草,侧过身子,让徐文看到了地上印有狐狸头花纹的木盖。侠女打开木盖,里面黑漆漆的,深不见底,有一条木梯通向底部。
徐文给两盏油灯点上火,侠女拿起一盏就下了通道。徐文看着黑色的深孔和侠女逐渐远去的身影,咬咬牙,也爬了下去。
不一会儿,两人来到了地下室的入口。地下室和通道看起来都是木头堆砌而成的,木头与木头间的夹缝有泥土渗入。侠女举起油灯往前走去,她小心翼翼地推开地下室的门。
门推开一半,侠女感到轻微的阻力,她低头一看,有一根引线。她跨过引线,徐文也留意到,跨了过去。侠女用油灯照亮了引线的装置,这是一个精致的木制器械,控制着悬挂在两人头顶上的木锥。两人继续往前走,见着一个敞开的大门,再往里走便是中堂。徐文把墙上的油灯逐一点亮,原先黑压压的地下室竟变成了陆地上一间宅院。大门外是一个人造的院落,两旁放着已经枯萎的盆栽,顶上的颜料已经风干掉色,但依稀可以辨认出画的是天空。大门的两旁是两只石头雕刻成的狐狸雕像,狐狸的相貌阴柔之中带着一丝威严,工艺独到。中堂里主座的两侧是通道,连接着后面的空间。正当徐文被这惊异的地下宅院吸引时,侠女却把点燃的油灯逐个熄灭。
侠女轻声说到,举着油灯向徐文展示了椅子上不均匀的灰尘。座椅仅内侧的两角有厚厚的灰尘,像是被人坐过。大概这里的每个椅子都有这样奇怪的痕迹,并且灰尘被抹去的地方还未有新的灰尘沉积,他们推测这个人至少是在两天内来过此地。徐文警惕起来,两人的行踪是否已经暴露?现在这里是否有人?他们都不得而知。侠女下意识抬起有盗甲覆盖的手臂,徐文则把剑从剑鞘里拔出,一起向主座左侧的通道走去。
通道内的左侧是两间卧房,右侧是一个连通右侧通道的兵器室。侠女举着油灯,小心翼翼朝兵器室走去,看见一具干尸瘫坐在角落。兵器室的墙上挂着狐狸斋用木头打造的机关暗器,其中一面墙上的暗器已经被取走了。那具干尸缺了右手,像是被刀剑砍断,萎缩的躯体的腹部上有一个伤口,血已经风干了。侠女似乎不情愿在兵器室里多留,朝右侧通道的两间卧室走去。还在兵器室里走动的徐文好像踩到什么东西,用油灯一照,才发现是那具干尸的手臂——手上还紧紧拽着一个木机关飞镖。
“这会是驻扎在常顺城的四名狐狸斋成员之一吗?十年前,两个人被发现死在常顺城,还有两个也不见踪影。”
右侧通道的第二间房和其它卧室布满灰尘的样子大相径庭。木制的书桌敞亮,床铺整齐。房间里一个衣物间有两个栏位,一个栏位上挂着一个白色毛发的狐狸头部标本,另一个栏位则空空如也。看起来那个人现在不在房间,两人稍微松了口气。
“为什么他要刺杀我父亲和袭击常顺城?如果他是狐狸斋的一员,而常顺城又是他们的作品。”徐文问侠女,侠女却像没听见一样,自顾自地搜寻起房间。
整个房间里的东西都被侠女翻了个遍,徐文没有明白她的做法。反而一股吱吱作响的木头撞击声令徐文警觉起来,他留意到地上一道细缝,他用油灯沿着细缝照去。发现细缝的两头连接着墙壁和地板间交界的细缝,整个地板像是可拆卸的机关。徐文赶紧拉起侠女的手臂往外走,侠女却不解地抵抗起来,眉头皱着。
侠女这才注意到异样的声音,正当两人要往门口走时,地板朝下打开了。徐文离门口近,一只手抓住了通道上的地板,另一只手抓住了正往下掉的侠女。侠女眼睁睁看着两盏油灯掉了下去,一瞬而过的亮光显示这依然是一个木头搭建的空间。油灯最后掉到了一片黑色之中,火灭了。木头吱吱作响的声音过于嘈杂,侠女难以判断底下到底是什么。面对黑漆漆的环境,侠女朝墙壁伸出手,感觉到木头和木头之间长有茂盛的杂草,且木头本身青苔遍布,难以攀爬。徐文正用尽全力要把侠女拉上去,通道却出现了微微的亮光。那亮光越来越大,正在朝两人逼近。随着脚步声越来越重,间夹着织物划过地面的“沙沙”声响,徐文抬头一看——一只披着披风、戴着腹甲、人形的棕红色毛发狐狸正看着他。狐狸用脚踢开徐文扒在地板上的手。在掉落之际,徐文清楚地看见狐狸的两个眼窝下有着人的双眼。
在徐文的手松开后房间的地板开始关闭,最后只剩下一片黑暗。两人掉了到了湍急的地下水道。湍急的水流把两人冲进了河底。无奈于水流的强势,两人只得任由河水摆布,撞向水底的礁石。
徐文先是感觉到胸口胀得厉害,他爬起身,水不受控制地呕出。几声钻心地咳嗽后,他才渐渐睁开眼睛,夕阳的红色对于待在黑暗里好一会儿的他显得格外刺眼。他不由地朝两旁看去,不见侠女。他浑身上下都湿透了,站起身后每走一步都要比往常费劲,像是无形中拖着什么东西。走着走着,他见到侠女躺在不远处的岸边,立即跑了过去。
侠女的红色面罩松开了一点,露出了鼻梁。徐文放慢了速度,渐渐停了下来,他要是再走几步,就看见面罩底下侠女的相貌了。他看见侠女的胸脯一起一落说明还有呼吸才松了口气。正当他在想怎么样叫醒侠女的时候,侠女也咳嗽了起来。她侧过头,红色的丝绸已经从脸上滑落,吐了不少水。她背对着徐文,双手把丝绸重新系好。她的头发湿透了,有几根碎发散乱地贴在额头上。她突然意识到什么,着急地摸了摸小袋子,几个小袋子都已经湿透了。徐文留意到她沉下来的脸色。
两人朝一旁废弃的寺庙走去。一具白骨在寺庙里的柱子底下躺着,白骨的左肋骨上有一道裂缝,是剑穿刺后留下的。侠女看着这具白骨,眼神呆滞。
“我猜这就是十年前另一个失踪的狐狸斋。”徐文看向侠女,用平和的口吻说道:“你要给我解释,让我知道发生什么,这样我才能帮你。”
“我用一种配置的草药,它能强化我的身体。但药剂有时效,现在它的时效已过,我和普通人就没有什么两样了。我备用的草药浸在水里太久,药效已经消失。我必须得回去我的地方。”
徐文拉起侠女的手臂,“我是说这些狐狸斋尸体,四个驻扎在常顺城的狐狸斋成员都是被人用剑刺死,他们或许是被人追杀。不然你从哪里找到他们的据点?你一定知道些什么。”
侠女的眼神像是在哀求,“我猜我知道那个人想要什么,我们得赶去常顺城北边的宫殿,我在路上会告诉你实情。”
徐文拦下路边运货的商人,向他借了匹马。在马背上,侠女讲起了她的故事……
“狐狸斋内部并不统一,他们有不同的党派。而我的家庭就属于狐狸斋的其中一个分支。这些党派的竞争可以变得很残酷,每个党派对于我们掌握的技术都有不同的展望。有的党派认为我们可以在政治上发挥更大的作用,有的党派认为我们应该保持低调……当时,我的家族和其它党派被派往这里建设常顺城,在常顺城的主体建设完成后,不同党派之间的斗争就开始了。我的家族在狐狸斋内部虽有声望,但却在这场斗争中彻底失势,因为寡不敌众,遭人灭口。狐狸斋从此便达成了统一的方针,在从政的路上越走越远,惹怒了皇帝。
“我的母亲那时是皇帝的妃子,得以从狐狸斋内部的血腥清洗中逃过一劫。直到她和皇帝的关系变差,带着我被被贬回了常顺城,她才发现家族被对方势力灭亡的事实。那时的狐狸斋知道皇帝下了追杀令,开始东躲西藏,母亲要找到他们并不容易。在狐狸斋,我的家族教会每个后代功夫以防身。除去木头工艺上的天赋,狐狸斋还继承着古人流传下来许多草药搭配的秘方,这些就是我母亲和我能力的来源。皇帝损耗了许多兵力剿杀各地的狐狸斋。为了亲自报复仇人,她戴上面罩,终日在常顺城周围游荡,四处打听。在竹林里有时会碰上劫匪打劫,她便顺手相救,怎料竟传开了名声。有许多个夜晚,我在门口等着她,看见她的衣服上沾满了血——别人的血。”
“渐渐地,她发现如果她能与官府合作,她或许能获得更多的情报。毕竟皇帝也在命令官府追猎狐狸斋,不是吗?但是你的父亲并不对这件事上心,我的母亲很气愤。后来她得知官府里存有狐狸斋当初建设常顺城的工作记录,为了得到所有可能的线索,她开始与官府合作侦破案件。她借机进入官府,翻看档案室,最终她偷走了狐狸斋的工作记录,知道了在支柱下有一个狐狸斋的据点。随着她和官府的人渐渐取得信任,她了解到在官府的包庇下有四名在常顺城隐姓埋名过上正常生活的狐狸斋成员。狐狸斋那时的头目已经被皇帝的杀手干掉,而我母亲好不容易找到的这四名狐狸斋成员,分别是敌党的军师、三把手和两名打手。她认定军师和三把手就算不是直接下令把我们家族灭口的决策者,也是默许这些行为的刽子手。”
徐文受到了巨大的冲击,他没有办法想象侠女既然是这样的人。那些小时候他关于侠女的美好幻想,在这一时刻破灭了。他甚至觉得这样的真相是残忍的,他宁愿自己不要知道这一切。
侠女察觉到了徐文的异样。在漫长的沉默后,她补充道:“母亲自那次出门来后,就不再穿上侠女的行头了。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我想她后悔了,我看见过好多次她在房间里流泪……在把我抚养成人后,她便上了山,皈依了佛门。”
“你觉得他下一步要做什么?如果我的父亲和这件事无关,那他为什么要刺杀我的父亲?”
徐文本想问她打扮成侠女的目的是什么,却没问出口。两人骑上马,朝宫殿赶去。
半路上天上的黑烟引起了两人的注意,可他们最终还是来晚了——宫殿已经燃起了熊熊大火,瓦片已经开始脱落。侠女看见侍女昏倒在了中堂,她不顾徐文的阻拦,冲了进去。随着火焰愈演愈烈,大门上的横梁砸了下来,差点砸中跑进去的侠女。侠女已经冲进了中堂,她扶起尚有一丝意识的侍女往侧边的院落走去。一路上不断有火焰的火星、烧毁的木片掉下来,侠女没有多理会,拼命往侧门走去。一股浓烟萦绕在院落,侠女和侍女的身影在烟雾中渐渐显现,她们逃了出来。
侠女和侍女开始止不住地咳嗽,差点没喘上气。侍女衣服上有几点火星,烧焦了几个小洞。好在徐文把两人扶了出来。侍女还没有从刚刚的火灾里缓过来,却执意起身,拉着侠女的手,把一包草药塞到了她手上
侠女服了草药,把侍女扶上了白马。三人又马不停蹄地赶回常顺城。在常顺城的拱桥底下,侠女和徐文兵分两路,侠女把侍女送去西侧集市里的医馆,徐文则要赶回官府。
天已经完全黑了,徐文远远地望见官府里没有灯火的迹象,便知不妙,快马加鞭赶回官府。官府门前的街道一片萧瑟,面馆已经早早地关了门。官府的城门大开,徐文紧握剑柄,跨进了门槛。
官府的廊道上躺着七、八个官兵,好几个是被木机关飞镖所伤。毫无疑问,那只“狐狸”就在官府里面。徐文继续朝公堂走去,他看见父亲房间的门开着,他竭力抑制住自己的思绪。“集中精神,观察四周。”他告诉自己,突然听见房间传来兵器打斗的声音。他快步跑上前,看见杨钊穿着父亲的衣服正在和一只白色毛发的“狐狸”剑斗。杨钊不是服用了草药的“狐狸”的对手,但他用余光撇到了正冲上前的徐文,便趁着“狐狸”招架徐文时所露出的破绽,朝狐狸的腹部砍了一剑。“狐狸”伸出来的嘴张开,痛苦地呻吟起来。正当他准备回击侧方的杨钊,徐文从正面一剑刺穿了他的喉咙。徐文拔出剑,“狐狸”先是腿一软跪了下去,随后整个身子失去了平衡,重重地瘫倒在地。“狐狸”的面具反扣在了地上,面具的嘴上有木制的机关控制闭合。
“快,上马!”杨钊边给自己套上护具边吼到,“我命官兵把你父亲用马车送出了官府,另一只‘狐狸’在追他!”
在西部城区的路上,一架飞驰而过的马车后追着一匹黑马,骑这匹黑马的就是棕色毛发的“狐狸”。侠女驾着马从西侧的拱桥上来,目睹了飞驰而过的官府马车和载着“狐狸”的黑马,随即加入了这场追逐。侠女的白马紧跟“狐狸”的黑马,“狐狸”察觉到了侠女,向后摔出几只木机关飞镖,侠女拉紧马缰转换方向,眼见要来不及了,便压下身子躲避——马腿还是被飞镖击中。
白马重重地摔在了地上,侠女也从马背上给摔了下来,在地上打了几转,撞倒了路上的几个行人。一个妇女过去扶起了侠女,侠女认出了眼前的女人,是她在东部城区里救起的那位带孩子的母亲。但侠女来不及感谢,拖着扭伤的右腿往街上走,她走到她的白马身边,看见马腿上的伤口止不住地流血,对于发生的一切,她感到深深地无力。
一只马蹄映入眼帘,侠女抬头看见一个青年拉着匹棕马走来,这是他第一次亲眼见到侠女。侠女看着他的眼睛,明白了他的意思。
侠女骑上马追到了一个三条路的分岔口,见到左边路上赶来的徐文和杨钊,她便知道要转入右边的路口。三人在“狐狸”身后紧追不舍,在常顺城起起落落的道路上追击,有时候因为高低差会感觉要追上了,但实际又是另一回事。他们追到了城墙边的直路上,看到了跑在最前面的马车。“狐狸”举起一件逐渐变形成长条型的木机关钩子扔出去,马车的车轮被这钩子紧紧卡住,不能动弹,整个车厢因为惯力侧翻。前面牵引车厢的两匹马也脱了缰,驾车的官兵被车厢甩了出去,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侠女眼看“狐狸”就要追上侧翻的车厢,忍着右腿的疼痛,从马背上站起身,腾空一跃,撞向“狐狸”。两个人从行进中的马背上翻了下来,狐狸先落到地上,接着是侠女。在地上撞过几圈后,两人都没了力气,松开揪着彼此的手,任凭惯性凶猛,摔出去有足足几丈的距离。
徐文跑向侧翻的车厢察看自己父亲的状况,他掀开门帘,看见父亲在车厢里奄奄一息。徐文没有压抑住自己的泪水,哭了出来。徐高义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是用坚定的眼神看着徐文,用颤抖的手抹去了徐文的眼泪,然后手一滑,人去了。
杨钊走在路上,感觉脚不是自己的,他只是被职责推着,拿起铁链朝犯人去。 “狐狸”的面具下有一张普通的人脸,只是满脸布满血痕。杨钊趁他现在神志不清,用铁索把他的手给捆起来。
侠女躺在另外一头,额头上的伤口止不住地滴血。杨钊撕开上衣,给侠女做了简单的包扎。随着侠女的意识逐渐恢复,杨钊把她扶起来,朝徐文走去。在城墙驻守的官兵都赶了过来,还带着几个医师。徐文把受伤的官兵转交给医师,站起身,告知了两人父亲的噩耗。
所有人都陷在一股忧郁的氛围中,只有“狐狸”在哈哈大笑:“死得好啊,死得好!害我父亲的混账东西!”
在常顺城的最高点,侠女把面罩松了下来,来回踱步,又突然停下,坐在檐上,看着城里忙碌的芸芸众生。她一会儿把头扭向一边,撅起嘴;一会儿又看着路上的蚂蚁般大小的行人发笑。她就这样纠结了好一会儿,像是在尝试说服自己一些什么东西。好在她没有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太久,又蒙上了那块红色的丝绸,朝城区里跑去。
一个小孩恰巧看见了屋檐上闪过的侠女,嚷嚷道:“侠女回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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