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小径分岔的星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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椿是一种很奇怪的东西。
闻起来也奇怪，长得也奇怪。
第一次知道世间有此物，是在人生的第八个春天，我路过一处老宅时闻到了一股奇怪的气味。
好腻——这是我的第一反应，这股气味如此霸道、清晰，只是路过、只是吸了几口气，某种难以言明的味道便穿过口鼻直抵心房，毫不讲理地在我记忆中留下它的痕迹。第二反应则是一种后知后觉的香，在皱着眉头捏着鼻子快速离开那片区域后，我大口呼吸着新鲜的纯净的空气，却在这样的时候感受到了某种残余下来的、正在快速消散的余香。
但我并没有放在心上，因为腻是真实存在的，香的程度也十分有限，对于那时的我来说，世间之香莫过于辣条和奶糖。
于是我离开。
我当然离开了，可为什么今天的我还能在脑海中回忆起那株矮矮的香椿树，还有它那赤红中夹杂着黄绿的叶片？
真奇怪。

椿是一个很奇怪的家伙。
与她的初见并不惊艳，甚至可以说有些惊吓。
当我操控主角暴起发难，将鬼鬼祟祟跟踪我的女子制服后，在这样一个你死我活的时刻，我看见——
一双感情浓稠到拉丝的眼睛，一个因死亡逼近而雀跃的微笑。
这突如其来的病娇行为让我感到不安，并立刻产生扼杀危险的念头。
可惜游戏没有为我提供想要的选择，我只能默默点击“你是谁？为什么跟着我？”
出乎意料的是，被刀锋抵住咽喉的女子翻了个白眼反问：“这是什么被捉住就要乖乖回答问题的游戏吗…”
……
我愈发担忧主角死于话多，恨不得穿越次元一巴掌拍到他脑瓜子上，提醒他赶紧一刀干掉这个妖女。
可惜三次元的我无法掌控二次元的角色，只能眼瞅着俩人东拉西扯，说些有的没的。
在我耐心早已耗尽，杀气腾腾地狂点跳过的某个瞬间，原本时而妖媚时而癫狂的女孩突然流露出一丝哀伤，她直直的盯着屏幕外的我，说了几句没头没尾的话。
“我并没有什么想知道的。“她娇笑，带着恶作剧成功的窃喜。
”只是，你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她哀伤，和她的出现一样让我莫名其妙。
”不，没什么。”她轻语，而后用了点小把戏逃走。
等我回过神来，眼前已空无一人，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但春风还是捎来一声轻笑：
“我是椿。”

再次见到椿是在很久以后了。
她不在的日子里，我经历了很多。譬如一夫当关，率领今州将士将威胁文明的残像潮击溃；譬如以身入局，在伙伴们的协同下斩杀盘踞人间数十年的无妄者；譬如登临乘霄，以御主的身份推动岁主与今汐的二次共鸣，让今州从此真正拥有足以自保的力量。
回首一看，与椿的相遇竟才是惊鸿一瞥，而我对这个初印象并不好的女孩却有些…
念念不忘？
人真是种奇怪的生物。
带着三分怀念七分感慨，我走进这段名为“在小径分岔的星海”的故事，这段独属于椿的故事。
故事的开端很简单，重回黑海岸的主角接到一份紧急委托：寻回一段出逃的异常数据。由于这段数据藏了起来，我们需要收集三件与之有关的物品来进行定位。在这个过程中我们了解到，这段数据其实是一位名叫“花女”的人不知为何遗弃的记忆，与其相关的三件物品分别是“花女”与主角的对话录音、主角赠予“花女”的一条手链，还有…一朵枯萎的黑花？
这朵黑花的出现是如此突兀，沉稳如我也忍不住冒出满头问号。但谁也没想到，在我拾起这朵枯萎的黑花时，椿也突兀地出现。
虽然内心早已猜到真相，但椿亲口承认她就是“花女”时，我还是吃了一惊——原来椿年纪这么大了。
不对，应该是我们和椿原来早就认识了？
一番交流得知，失忆并非主角的特权，椿也因为某些意外失去了绝大部分记忆。
“那我问你，你都失忆了怎么还一副和我很熟的样子？”我忍不住吐槽。
彼时的少女咯咯乱笑，一边小心翼翼地将那朵枯萎的黑花贴身收好，一边漫不经心地回答：“或许出于本能吧。”
她这句话说的不冷不热，故而也显得半真半假。

但不重要，既然活干完了，咱们回去交差领奖励就好了。
结果不出意外果然还是出了意外，定位到异常数据后，在记忆空间的椿似乎看见了什么，她不顾一切冲进记忆深处，就此与我们失散。好在黑海岸人才辈出，很快就有研究员告诉我们：那段异常数据诱困了椿但也被她锁在原地，我们需要在记忆空间中穿梭，找到正确的记忆节点，然后就能回收异常数据并救出椿——考虑到椿的实力，我寻思后半截任务应该是不必担忧的。

事实证明我错了。
在进入第一个历史节点后，我见到的是奄奄一息的椿。从少女支离破碎的身躯可以看出她早应死去，但某种强烈的执念让她撑到了这一刻。
“不会是在等我吧，有点俗套…”带着对剧情的揣测与吐槽，我很快分析出这是一个错误的历史节点，于是心态变得轻松。我走到少女身前，准备见证这个虚构记忆的消亡。
令我没想到的是，在生命最后一刻，椿并没有如我想象的那样，说什么感人的台词，没有抱怨、没有互诉衷肠，只有一声呢喃：“这…个…送给…你…”
一朵鲜红的椿花被藤蔓送到我们面前，穿透浓郁的血气。
而在藤蔓的另一端，椿就此凋谢。
血色一点点地散开，散在椿的瞳孔周围，似是红椿绽放。
俨然这不是一双血眸，而是一双开花的眼睛。虽有椿花点缀，仍然清澈透亮。
我捧着这朵红花，久久的说不出话来。

时间并不为我的情绪驻足，周围环境急剧变化，我来到了第二个历史节点。
这同样是一个错误的历史节点，但出乎意料的是，这次的世界线可以用美好来形容。站在我们面前的椿是如此亭亭玉立、纯洁羞涩，似乎保留了少女原有的一切美好，似乎剔除了她被施加的所有不幸。
我看着少女温柔的笑，微红的脸颊和轻轻递来的一朵椿花，忍不住胡思乱想。
我想，这份笑容，再过一点就娇媚，再低一点就卑微。而再收一些，又成了敷衍。
我想，看来那场本应倾覆她人生的风雪，已然被时光温柔、悄然地治愈了。
接过这朵红花，我告别这个错误的历史节点和这并不错误的世界线。

进入第三个历史节点的一瞬间，我便确定这就是正确的时间线。
因为迎接我们的是椿眼中既痴迷又癫狂的目光…还有手上直冲我命门而来的刀光。
太对了姐，就是这个味，这才是正版嘛。
没交手几个回合，椿便被我压制住，她猛然朝我冲来，看来是想殊死一搏。
在刀锋刺穿少女的身躯前，我终究还是心软了，反手以刀背抵住癫狂的椿。但谁也没想到，椿却抓住这个机会，操控藤蔓与尖刺猛的朝我心脏扎来！
不好！
意识到局面已然无法挽回，我不由目眦尽裂。
只听噗的一声——
尖刺末端温柔地旋转，绽放成一朵鲜红椿花。
少女扑进我的怀里，咯咯娇笑。
“送给你。”

找到正确的历史节点后，剩下的事情就很简单了。黑海岸的研究员将我折跃到异常数据所处的记忆空间，我和椿联手击败了数据幻化成的怪物，圆满完成回收任务。在这个过程中，我们也得以还原椿失忆的真相。
原来多年前椿与我相遇、相识，并对我产生了浓烈的感情。在我为了救世的目标选择自我放逐，舍弃所有力量与记忆获得一个在未来回归的机会后，椿奔涌的情感逐渐化作超频的症状，刺激她身体与精神走向崩溃。为了能再见到我，为了再见那天能像个正常人一样与我并肩，椿选择封禁自己与我相处的所有记忆、她对我的所有感情。这样一来，因情感而产生的超频症状将会随情感的消逝而消失。即使失去了所有情感和记忆，椿也相信，她会凭借本能再次找到我，再次为我献上一朵鲜红的椿花。
她真的做到了。不论在哪一条世界线里，不论在哪一种可能性里，她都依靠着她的本能、她的执念，一次又一次找到我，为我千千万万次绽放。

在故事的最后，椿邀请我一同前往她在黑海岸的秘密基地——一处小花园。
这让我有些恍惚，因为我又想起了一些俗套的剧本。
在那些喜欢反复拉扯的故事里，叩门的勇士历经千辛万苦展现足够的能力和诚意后，美丽的少女总会打开自己的心门给予嘉奖。但这扇心门往往是仔细雕琢过的，心门之后是一草一木都精心修剪的秘密花园。而少女真正的心事，要么埋葬在湿润的泥土里，要么早就消散在风中。
摇散脑海中不好的回忆，我在内心微微叹气，但也能够理解。
毕竟舍弃记忆的椿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满眼都是我的少女了，她不会再单纯到捧出自己的真心然后毫无保留地剖视自己了。

但是我又错了。
这个花园并不精美，正相反，它甚至只是一处开满黑花的小土坡。
椿安静地在悬崖边坐下，将故事开头那朵枯萎的、被时间摧残得没有什么好样子的黑花拢了拢，把皱了的花瓣小心抚平。

她就这样捧着花，静静地与我们眺望漫天繁星，直至朝阳缓缓升起。
她小心翼翼捧着的似乎不是一朵花，而是她这一生终于能够献出的真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