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斯特克,今晚是在西城区喝,还是回东城区?”克恩索问。
“东城区,我跟老板说过了,座也订好了。”
“行。”克恩索点头“但今晚我可能就只能喝喝啤酒。”刚才那瓶威士忌虽然说是小瓶装的,但对于克恩索来说已经差不多够一半的量了。
“真的吗?”上扬的音调使克恩索觉得他在笑,发自内心地笑。“怎么了?”克恩索问,“今晚难道有什么特殊活动?”。“你明天又不上班。”伊斯特克说,“今晚多喝点又不会怎样,要是真醉了的话我送你回去。”。“你送我?你今晚不喝?”克恩索也笑了,“周末晚上商业街的那些警察可查得很严,你才刚拿回驾照,不怕又没了还交一笔罚款?”。伊斯特克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不不不,我走路送你回去,反正喝酒的地方离你家又不是很远。”
“那你怎么回?”克恩索问。
“我也走回去,也不是太远。”
“这样也行。”克恩索又重复道,“但我确实已经喝不了多少了,今天。”上次出来喝吐了,那天又没吃晚饭,感觉自己吐出来的全是胃液。那股特别难受的劲还没从记忆里散去,而且伊斯特克的家跟自己是反着的,最后要走的时候肯定不能硬拽着陪自己回去,今天就陪他多喝点也行。
“对了,你还记得克恩莱恩吗?克恩索。就是高中,我们班的那个,我记得他还当过你的同桌。”伊斯特克突然问道。
“克思莱恩?有点印象。”克恩索说着,但他此刻对克恩莱恩的印象就只有自己在离开学校前,班级拍那一次的合照时克恩莱恩站在自己的左边,以及他那张标志性的笑脸。笑脸,克恩索突然想起那张笑脸,像是标点符号一样,在每句话的空隙间都会出现的标志性的笑脸。
“真的还记得?我以为你都忘了,之前问你索拉加德的时候你就没什么印象。”
“你要非说是忘了的话,其实也差不多了。”克恩索思索着“我就只能算是还记得还有这个人而已,其他的,倒是什么都不记得了。”
“我前段时间工作的时候遇见他了。”伊斯特克说,“那天突然就在单位里遇到了。”
“你们在一个单位工作?”
“对,但因为之前都不在一个区,所以一直都不知道他还是我同事。”
“这么巧?”克恩莱记得他高中的那个班,听伊斯特克说,很多都已经离开这座城市再也不回来了。
“我也觉得,所以我就叫上他今晚一起来喝酒。”
“所以说,这就是你说的特殊活动?”
“对啊,我记得你们高中时关系还挺好的。”
可能吧,克恩索心里想着,可能确实看起来是这样的,也可能实际上也是这样的,但对于自己来说,关系好与不好其实没有什么本质上的差别。他只是觉得,以自己高中时的状态,应该不至于让人讨厌。
“可能吧。”他说。
车缓缓驶入商业区,人出现的数量开始逐渐增多,大街也因为周围店铺和各种灯条的原因提升了一个亮度。沿着这条路再向前走一段就是一个巨大的购物中心,长得像一个白色甜甜圈的购物中心。但他们今天不去那里,伊斯特克右扭车把,拐向去停车场的路。现在车流还不是特别大,他们十分幸运地只用了二十分钟就下到负二层。克恩索摘下头盔,阴冷的空气将凉意贴到他脸上。他开始呼吸,入口的空气就像凉水一样给人带来一种清新的感觉,但空气只流到了他的肺部。
“走吧。”伊斯特克向他招手“出发吧。”
克恩索长出一口气。“走吧。”他向着标着荧光绿样式的安全出口的楼梯间走去,防火门上贴着一个黑色的向下指的箭头。楼梯间亮白的灯倒是一直开着,他们又向下走了一层,推开那扇贴有啤酒标志的防火门。门后其实还是车库的一部分,但这里就是酒吧了。老板只是建了个U型吧台,然后将这个空间的几处分隔出来,放上椅子和桌子放上音箱再打上灯光,地板都还是地下车库的那种胶质地板。
“你说克恩莱恩找得到这里吗?”克恩索问。
“他说他来过。”伊斯特克朝老板打了个招呼,然后向前走几步推开一个包间的门。
“可以啊,今天还弄了个包间。”克恩索顺着进来,坐在躺椅上。
“想着请你喝次好的,这次先说好我付钱啊。你别到时候又自己把账结了。我已经和老板提前说过了。”伊斯特克躺在中间的沙发上长出一口气:“这包间就是舒服啊,今天开了一下午的车确实有点累了。”
其实老板才不管是谁结的账,最多说说场面话客气一下,只要有人结账就行。“所以克恩莱恩多久到,他跟你说了吗?”
伊斯特克抬手看了眼时间“大概还要个二三十分钟?”他放下手看着天花板“可能还要久一点,时间。”
“那我们俩先喝?”
“没问题,他跟我说他酒量不太行,多半也喝不了多少。我之前找他喝都是喝了两瓶他就不喝了。”
“行。”
隔着厚墙板,这里并不吵闹,反而有一种异样的安静。音乐的声音放得比较小,这里时不时地会听到人的谈话声以及其他什么声音,但音量都只是微微在音乐之上而已。头顶上的光是暖黄的,在这个房间黏稠的黑色中缓缓展开,下降,像是向水中撒下的颜料。昏暗中,克恩索能看清伊斯特克的眼睛,看清他的轮廓,但对于颜色的感知却淡了。
服务员推开门进来,门外闯入极强烈的青白色的光,一寸寸地刻在地上。他们停止了闲聊,伊斯特克用手指了指桌面上的一个空位。就放那里吧,他说。服务员可能有点不太适应这里的昏暗环境,将酒放在桌子中间,走出去。带上门。克恩索很喜欢这种昏暗的环境,暗色暖调的光线会给他一种融入黑暗的安心感。伊斯特克拿起酒杯,拧开小酒桶的阀门,水的哗哗声沿着杯壁流下。
“刚才说到哪儿了?”伊斯特克问。
“你刚才讲到,那个新来没几年的市长怎么就能搞出那么多问题。”
“对,那个市长真是没有一点常识,你们不是只属于他不知道,他这个人的脑回路确实有些问题,他要我们去那片禁区工作的原因是他想弄清楚外面的情况然后向外扩张,向那个有着辐射风暴的地方。而且我敢打赌他绝对没有去过西城区,他甚至可能没有出过富人区!他简直,他妈的,他简直就是按照他脑子里那套臆想出来的东西在管理这座城市。”
克恩索点点头,默默喝了口酒。新市长上任对他们的影响不大,可能是他的那些行政指令被半路拦下了。
“原本我在西城区的工作还行,累是累了点,但那群人至少还要讲点理。他妈的,突然就把我调走到辐射源。”伊斯特克顿了顿“不过,那种建筑,确实以前没见过,探测器也没发现过。”
“那建筑,确实很牛逼。”克恩索将手中的酒喝完,那栋建筑的样子又在他的脑海里重建,可能那建筑就是在过去卡明城的范围里,或许还有其他什么原因。
“算了,不聊这些了,没意思。”
克恩索又接了一杯酒,放在桌面上。
酒的味道确实可以,但是对他来说,喝酒最重要的还是那种喝完之后那种微微的眩晕感,头部发热,四肢发软。那个时候,他会感觉到自己对情绪的流动更加敏锐。
“说起来,克恩莱恩真是一点没变啊。”伊斯特克长出一口气,然后笑着说道。“你如果还记得的话。”
克恩索闭上眼,又睁开。“还记得一些,如果见到他的话,应该可以想起更多。”记忆需要一些事件指引,用一个动作或一种感受作为进入记忆的钥匙,然后想看着自己站在记忆的十字路口,抉择要走向哪个阶段的路,最后一点点地将碎片化的记忆拼凑起来,形成一个半残半破的图像。
“对了,克恩索。有人跟我说我们高中时候的班长组织了一场同学聚会,就在下周末,你去吗?”
“没人找我的话就不去了,而且我想还不一定能去,下周末不知道还加不加班。”克恩索撑直身体,将桌上的酒杯又拿起。
“我其实也不想去的。”伊斯特克已经感觉到有点晕了,“感觉那天会很麻烦。”
门突然被推开,青白色的光又一次笔直地刻在地上。推开门的是克恩莱恩,他其实先轻敲了两下,但敲门与他开门的时间隔得太短了,就像是给自己找了一个礼貌性的借口。那道白色的光就停在克恩索面前,他的眼睛为了看清楚来的是什么,正努力调整着。是一张笑脸,而在克思索的记忆碎片中恰好有这一幕的碎片,一个人推开一扇门,然后那个人带着一副笑脸。有些时候,克恩索总是觉得奇怪,他能将他对一些人的第一印象记得十分清楚,在哪个时间段,什么前因后果,以及那份独一无二的场景,动作,他甚至记得自己是怎么想的。就像现在这样,自己这么坐着,看着克恩莱恩走入房间,然后想着,他就是克恩莱恩?
克恩莱恩穿着一件黑色卫衣,休闲裤,克恩索每天都能遇见穿着这类衣物的人。一样能遇到的还有那种老旧款式的格子衬衫。克恩莱恩将门关上,这里又陷入昏黄的灯光中。
“来啦,”伊斯特克招呼一声“随便找个地方坐着吧。”
“嗯,来了。”克恩莱恩笑着看向克恩索,语气欢快。“好久不见了,克恩索。”
“好久不见了。”克恩索应了一声后便没再说话,他还想着第一次与克恩莱恩见面的时候发生的事。克恩莱恩则坐到伊斯特克对面,拿起空酒杯开始接酒。他和伊斯特克不是第一次喝酒,可能那同学会还是他约伊斯特克去的,毕竟伊斯特克也好像没跟高中同学间还有来往。
“对了,克恩索,我们班要搞个同学会……”
“他没兴趣,我问过他了。”伊斯特克打断克恩莱恩。“我其实也没什么兴趣的。”
“没办法啊,已经答应下来了。”克恩莱恩也摇了摇头。
“你们能在一起工作还真是巧啊,我都是今天才知道。”克恩索看着克恩莱恩,他还留着他学生时代一样的短发,形象与他记忆里的确实没什么差别。
“伊斯特克没跟你说吗,我们是上个月,应该月中的时候遇上的。”克恩莱恩露出思索的神情“是十三号还是十四号来着。”
“当时我刚被调过去,就遇到他了。他当时在修一个什么机器,我看他的背影有点眼熟,反应确认了几遍才过去搭话。”伊斯特克将杯子举到中间,“来,我们一起喝一个,大家都好久没见过了。”
“来。”克思索和克恩莱恩一齐说。
玻璃边缘相碰,发出清脆的响声。之前,自己还读着高中的时候也跟克恩莱恩一起喝过,当时还有其他几个人,但都不太记得清了。
“我还记得,当初我,你,克思索,还有其他几个人,每次放假了就到学校边上那个酒吧喝酒,喝到凌晨才回去。”克恩莱恩一口将杯中的喝完,又重新接上一杯。现在这里坐着三个人了,克恩索点点头,“对。”他说。
“那个时候确实舒服,基本上不用想什么么,每周就想着周末到哪里去玩,晚上要喝什么酒。”“不对不对,你当时绝对没,当时你天天还说什么作业没做完,不太能出来。”克恩莱恩说,“伊斯特克,你绝对是当时最难约出来的,而且基本上都是最早回去的。”“别这样说嘛,我不是基本上每次都来了吗?再说,当时家里确实是管得挺严的嘛,想出来一趟确实不容易。”
伊斯特克和克恩莱恩是一类人,克恩索脑中关于克思莱思的印象逐渐变得清晰。他突然想起,有一天他们一起喝完酒,那天他喝得有些多了,克恩莱恩扶着自己突然说了一些奇怪的话,但具体是什么自己已经记不清了。
“但现在出来一起喝酒都不容易了,平时也没什么人聊天。”克思莱恩说着,看向克恩索。“怎么,现在找不到什么朋友了?”伊斯特克笑着说,“你还找不到人跟你一起喝酒?”。“那倒不是。”克恩莱恩摇头,“只是找不到当年的那种感觉了。”“那肯定啊,那个,不是有一句诗写的就是这个吗。那个什么……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
“这个确实。”克思莱恩又喝了一口酒。“最近压力突然有些大了。对了,克恩索你现在在做什么工作啊。”
“我吗?”克恩索疑惑地看向克恩莱恩,“伊斯特克他没跟你说过吗?”
“这个倒是真没有说过。”伊斯特克摇头。
“我在网安工作,小职员。”克恩索看着克恩莱恩,他依旧笑着,嘴角上扬,表示着一种真诚地倾听的态度。他也确实够真诚,如果确实如伊斯特克所说,他像高中一样,一点没变。确实,确实不像是改变了什么,也有可能是他将自己的心理得足够深。
“网络安全部?克恩索你可以啊。”克恩莱恩有些惊讶,“我原本还想去那里工作的,但后来被调去辐射安全部了。”
“那幸好你没来。”克恩莱恩摇头苦笑“工作又多,假又少。你们还有时候可以出外勤,我就只能坐在那个办公室里。”
“也不能这样说,出外勤干的活又苦,危险系数又高。”克恩莱恩说,“比起来,我其实还是更想坐在办公室里。”
“嗯。”克恩索点头,他确实没有什么还能说的了。
“对了,你们看到最近网上有人发了一份市长的城市规划吗?”伊斯特克打开手机,屏幕成了这里的第二处光源,青白色的光将伊斯特克的面部照亮,将他的美的眼睛,鼻子,嘴唇都勾画出来,眉毛弯着向下。克恩索看得清楚,阴影与光照处的分割是如此清晰,将头顶降下的昏黄尽数削去,将伊斯特克的脸,与周围的世界隔开。
“最近那市长又在干什么啊,我都快被他逼疯了。”
数学摇滚,克恩索突然想到了,自己最近才开始听这个品类,在晚上回家的路上放着。这种音乐就像城市,复杂又无法触摸。
“市长确实挺傻逼的。”克恩莱恩说道。“要是网上传的那东西是真的,那我们后面可就有的好受了。”
“你也看过那个视频?”伊斯特克有些惊喜。
“我知道这件事。”克恩莱恩点头。
但克恩索并不知道,显然,这方面的内容并不在他的信息茧房中,这方面的东西他平时也确实不会有去了解的念头与想法。他继续喝着酒,时而插上一两句话,其余时间都认真地听着。他们说着市长上来后的种种罪状以及一些嘲笑市长的笑话,大多数时间,也是伊斯特克在说着,来表达自己的不满,其中最为主要的,也是伊斯特克提得最多的就是:市长新修订的那一版市民行为准则。这东西甚至还有纸质版,之前网安部就有发过,白色书皮,薄薄的一本,封面上是新任市长的笑脸。对于卡明来说,《卡明市市民行为标准》就是一套这里的价值判断标准,但确切来说,就是“根据城市需要,社会根据发展价值和就业前景对市民提出了一定层面的要求。”其实总的来说,就是那些品质和技能对社会更有用,也就是说,那些东西更他妈的值钱。自己领的那一本,克恩索还记得,还躺在自己的桌上没有翻看过,而在网上的那些东西,只有自己去找的时候才能知道,有些时候还有可能根本就找不到。
“克恩索你知道些什么吗,毕竟你是在内部工作。”伊斯特克突然问。但克恩索正想着他那本小册子是放在第一个柜子里,还是叠在那堆书下面。
“啊?什么?”
“关于那个市长新出台的文件,你知道些什么吗?最近都在讨论市长是不是又要出新的规划了,西城区有一块好像是要划到东城区了,以前都没跟你聊过。”
“新规吗?这个确实不知道,我平时的工作内容就只是修一些系统漏洞而已,而且,就算了解这些事的话,还轮不到我的部门,更轮不上我。”
“过样啊。”伊斯特克微微点头,关上手机。
喝得有些差不多了,已经。克恩索放下酒杯没有再添酒,可能再喝个两到三杯,他就离醉的那个节点不远了。克恩莱恩和伊斯特克继续聊,从他们学生时代的事一直聊到现在,时不时地传来一阵阵的大笑声。克恩索不时插上两句,这作为一个休闲放松的夜晚,对克恩索而言确实是已经挺不错了。现在的他更喜欢听别人说话而自己沉默不语。门外时而也有谈话声和酒杯碰撞的声音传入,但对于现在的克恩索而言,这些如同碎屑的声音片段已经沉没在了空气中。他自己则是沉入自己的内心,各种情绪在他内心放大,上浮,他能清楚地感知到,甚至能把这些情绪握在手中。
“克恩莱恩我跟你说啊,上次我不是被调去出外勤吗?那次我遇上辐射风暴他妈的差点命都没了。”伊斯特克拍着克恩莱恩的肩大声说着,显然他也喝得有些差不多了。“他妈的狗市长,老子真是服了……”
“没事,过两天我也要出外勤了。”克恩莱恩也拍了拍伊斯特克的肩。
“啊?”伊斯特克看着正在叹气的克恩莱恩,“你怎么也要出外勤?”
“因为我要出的是东城区的外勤。”克恩莱恩的嘴角迅速扬了起来,“回一趟总部也算出外勤。”
“你小子。”伊斯特克也跟着一起笑了,“你小子耍我呢。”
“今晚时间差不多了。”克恩索看向伊斯特克,“酒也喝得差不多了。”
“我也差不多了。”克恩莱恩已经坐到了伊斯特克旁边,搂着他的肩看了看表,“都已经快一点了,我明天还要早点起来。”
“行吧,那就出发吧。”伊斯特克撑着沙发靠背起身“我送你?克恩索?”。“那倒是真不用了,你要走的方向和我反着的,我就自己回去吧。”
“我应该和你是同路的。”克思莱恩也站了起来,“我是要回137街区。”。“那是同路的,你俩一起走吧。”伊斯特克说“我自己回了。”
“行”克恩索点头,“那就走吧。”他拉开包间的门,门外的光在瞬间涌入,强烈的青白色的光已经暗了下来,只比他们的包间里亮了一些。“我已经结过账了,”伊斯特克靠上克思索的肩说。“老板开通线上支付了?他不是说线上不安全什么的吗?”。“他是说过这种话,所以我今天是提前把款付了。”
“行吧。”克恩索耸耸肩。
推开酒吧的门,冰冷的空气像蛇一样又迅速地贴了上来,缠在他们身上。上面的白色甜甜圈商场还在营业,街上也还有不少的行人。对于这个街区而言,这个时间点还远不是深夜,也可以说,在这里就没有真正的深夜。
“那我就先走了。”伊斯特克挥手向他们道别,“下次再一起喝酒。”
看着伊斯特克在行人间散去的背影,克恩索双手插入兜中,转身说:“走吧。”克恩莱恩点头跟上。商业区其实直着走的话就只有一段很短的距离,他们走了差不多就十分钟就来到了下一个街区。在商业区的边缘,路灯的亮度已然又下了一个台阶,行人少到就只有他们两人,街上,也只是偶尔还有几辆车经过。就像是他每天下班回去的路一样,除了商业区,城市的每个角落其实都差不多是一个样子,只是细微处有一些差别而已。
两人向前走着,没有什么交流。克恩索倒是想说些什么,但他没有一个开口的理由。他觉得克恩莱恩也是这样想的,但他又看不到克恩莱恩的表情,克恩莱恩走在自己的侧后方。久违地没有在晚上回家路上听音乐,现在把耳机戴上也不是太好。但夜晚城市的安静反而又将一些埋在声音碎屑之下的背景音放入他的耳中。酒带来的大脑发晕却给了视野一层更开阔清晰的滤镜,其实大多数场景到明天就忘了,但现在,作为明天的回忆的现在就如此清晰,又美丽地存在着,他认真地把自己看到的东西记在心底。他们就这样一直到了第一个需要等待的红绿灯前,停下。
好了,现在马路上有两个人并排站着,等着没有车辆的街道上的一个六十秒的红灯。今晚有月亮,半个弧形的白色发光体,有一半在建筑的后面。被割掉的那一半在直线之后,等着,是出现,还是消失?这里不知道月亮是升起还是落下,这里的人们也不需要知道,他们离月亮已经很远了。红灯还有40秒,他们在这里等着,时间总会在主观世界中被拉长,变形。路灯亮着,光在无形的黑暗中扯出一道道痕迹,像蜘蛛线,粘着空间前后的距离。克思索看着,看着正在倒数的指示灯,克恩莱恩的目光则望向街角的天空,城市的天空。
“你为什么活着?”
声音从克恩索左边传来。
“人活着的话,一定是有什么原因吧。”克恩莱恩看向克恩索,他还是笑着,确实也是他说出的话,这里没有其他人了。“为什么活着?”克恩索疑惑地看向克恩莱恩。“别,别这样看我,我只是问问你有什么必须要生活下去的原因,别这样看我。”可能是因为尴尬,他挠了挠头,然后再用笑容掩盖这种尴尬。
“理由吗,活下去的理由。”克恩索转头看向倒数十秒的红灯,突然觉得有些奇怪,他之前确实没认真地想过这个问题,但,回答一个活下去的理由吗,真的会有那种东西吗,一切都会散去。他无法想到自己活着有什么理由,只是活到现在了,但活着本来就没什么理由,就像死去也没有理由。
“没有,活着只是活着,我只是活着,而且我也没有理由去选择死亡。”
“是这样吗。”
克恩索突然想起,他之前问自己的那个奇怪的问题好像就是这个,他看向克恩莱恩,他戴着一副圆框眼镜,表情在这个时刻归于平静,只是嘴角还微微带着笑意,他在想着什么,镜片下那双蓝色的眼睛看着前方,只是看着前方。
绿灯亮起,克恩莱恩先向前跨出一步。克恩索看着他的背影,跟着走了上去。
评论区
共 2 条评论热门最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