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风四作,檐角下的灯笼已有几盏打湿在了青石街道上。
雷声轰隆,夜幕不时被闪电撕破,骤然在无人的街道上洒下一片惨白光华。
突然间,密如万马奔腾的雨点之中传来一阵比雨点更密更急的马蹄声,十余骑快马冒着暴雨疾驰而过,马蹄踏在青石街道上,又溅起飞瀑一样的水花。
整个世界仿佛都已被冲刷洗净,却唯独冲不散这几人身上的血腥气。
长街上传来浓郁的血腥,马上人一色青蓑衣,斗笠掩住了大半面庞,即便在黑夜中仿佛也不愿被人瞧见他们的样子。
骏马奔驰,眼看这支神秘的骑队就要穿过长街,街头一间小楼的大门突然开了一缝,黑暗的长街上立刻便有了颜色。
马上领头一人招手,口中跟道:“风紧扯呼!”示意众人冲过这条长街,仿佛只要冲过这条长街,打在他们身上的雨点便会由刀子变成甘霖。
风声雷声雨声,狂声将天地所笼罩。这位领头的声音虽低沉,但中气十足,口中吐出的字一个一个被送向远方。看来他的内功一定练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
有着这么强内力的人武艺自然也不会太差,怎么他们身上都带着伤,像过街老鼠般满街乱窜?
小楼的门还是只留一缝,其中辉煌温暖的光芒恰好将漆黑长街的尽头揭示。
就在他们即将越过那道在他们眼中如同生死界限般的光华时,一柄精钢长枪从小楼门中急射而出,破门,绊马,随后钉在街对面的石墙之上,枪杆尚且震颤不息,发出阵阵龙吟。
领头胯下之马立时跌倒,马上之人发出一声清啸,一鹤冲天,在空中已用出燕子三抄水的轻功,几个起落后站稳于街心。
其余众人亦立马而止,他们终究还是停在了这道温暖神圣,又充满着无比恐惧的光芒之下。
头领用他那沧桑大手一把抹去脸上的雨水,随后拔下嵌入墙中的青芒长枪,缓缓步入了这阵光芒中。
他们已在雨中奔驰太久,耗费了太多的体力,理应烤烤火,再喝点酒暖暖身子了。就算他还有力气,也该为他们的弟兄们着想。
尽管众人对这道光芒避之不及,但他一迈进大门,所有人都立刻尾随着步入了这扇门中。
兄弟就是随时都可以为自己信任的人抗一刀的意思。他进入大门,是为了替他的兄弟们抗一刀,他们进入大门也是一样。
他们是快雨楼中最精锐的队伍。他,他们,自从踏入这小小江湖之际,便再也没有退缩过半步。
正如同他的名字燕重浪一样——就算是一只燕子,也要敢于和滔天巨浪一搏。
荧荧熹微的暴雨中,燕重浪还是认出了手中的长枪——翻云燕雨枪,这柄渴饮敌血的锋刃,终于有一天要饮尽了主人的血。
相传宝剑干将莫邪在铸成后都染上了铸剑师夫妇干将与莫邪的鲜血,由此剑通灵,更胜神兵利器。
冰冷刺骨的暴雨中,滚烫的鲜血正在燕重浪的胸膛中翻涌,那是他的朝气,是他仍没有熄灭的斗志,更是他还活着的证明。
炽热的火焰灼烧着他全身上下的每一寸肌肤,让他感到些许烦闷。他站在破碎的门前,想在这狂风暴雨中吼上一嗓子,喉结翻了两翻,终究是咽了回去。
他又抬眼,好像已认出门内人的样貌,他终于不再犹豫,执枪迈入了门中。
这是座两层楼的小客栈,看起来不大,布置装饰却精美奢华,在这暴雨之夜,客栈非但没有打烊,坐在大堂里饮酒聊天的人还着实不少。
燕重浪一眼就看到了大堂首座上的须眉老者,他头发花白,精神却很矍铄,如果单单看他拿着筷子的右手,绝没有人会相信这只手会属于一个年迈的老人。
他的整条左臂膀都从青袍中拆了出来,肌肉虬结,青筋暴突,臂膀的最长端也握着一柄长枪,枪尖闪烁着点点青芒。
丹枫绘丹心,是这柄长枪的名字,也是对须眉老者一生的写照。青衣赤枪,正是神枪会之尊柳青玄昔年拼杀之姿。
坐在柳青玄身旁的两人燕重浪也同样认得——一个是风流剑客商少卿,另一个是铁胆狂斧铁秀,二人都是快雨楼的高手。
商少卿的名字听起来斯文,打眼却是个不折不扣的粗糙汉子,他满脸的络腮胡子如同杂草长在一片烂泥里,身上已找不到丁点衣服的样子,就算说他穿的是破布条也绝不算过分,就连身后背的剑鞘都成漆黑一片。如果把他认成了背着打狗棒的丐帮帮主,我保证那绝非是你的眼力有问题。
商少卿却满不在乎的样子,他就大马金刀地坐在那里,正用着他那满是污垢的黑手拾起一大块白切肉往喉咙里送,就连酒也顾不上喝了。在他的身边还有位蒙着面纱的曼妙女子,一直依偎在他的怀里。风流剑客商少卿,自然是随时随地都要风流快活的,尤其是在这冰冷漆黑的暴雨之夜,又怎能缺失温润女子的安抚呢?
铁秀身型高大,尽管他是坐着的,看起来却比身边的佣人还要高出整整一截。铁秀很秀气,商少卿满身泥泞,铁秀则把自己打理得很清爽,脸上的胡子都刮得干干净净。他的手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吃饭一定要让佣人端过一盆温水净过手,再用暖过的象牙筷夹菜品尝,仔细咀嚼后再咽下,仿佛嘴里的是蟠桃园中的蟠桃。吃完一道佣人立刻又递上新温过的象牙筷,绝不被上一道菜品的味道影响。
所以铁秀吃得很慢,他大部分时间都在喝酒。酒是好酒,好在喝酒不必经常换杯子,恰好铁秀的酒量又十分不错,所以他桌子上的菜碟和酒坛都越堆越多——满满当当的菜碟,空空如也的酒坛。
大堂中其他饭桌上的面孔,燕冲浪倒是不熟,但他们的服饰,他们的佩刀,俨然已说明了他们的身份——捕快。
燕重浪把斗笠压得更低了,他在离大堂门口最近角落的一张桌子坐下,翻云燕雨枪被他随随便便放在一旁。
他刚坐下,面上堆着笑容的店小二马上就出现了,明知道他脸上的笑容是故意作出来的,燕重浪看见他时还是觉得眉头舒展了一些。
“这位爷。您要点什么?这外面风急雨大,还是待在咱这小店等雨停的好。”店小二嘴巧手也利索,擦完桌子后给燕重浪做了个揖。
“是啊,雨太大了。”燕重浪转头看了看门外,风在呼啸,雨已连成线。
“哦,”燕重浪猛然回过头,“我这几位兄弟都淋湿了,你快去准备一盆炭火,再来上十斤牛肉和酒。”说罢燕冲浪又看了看大堂中的人。
店小二连忙笑着解释:“他们都是赶去长安办案的,今夜暴雨,便进来避一避。”
店小二又压低声音道:“我知道你们江湖中人不喜与官兵打交道。您千万别觉得晦气,雨停后他们便自离开。”
“那自是无妨,你快些把酒菜端上来便好。”说着燕重浪从袖中拿出一锭十足十的银子,放在店小二的手中。
可是店小二还是动也不动,面色已如同楼外的闪电般煞白,口中不停喊道:“放过我,放过我……”
店小二惨白如纸的手心上却捧着一个更白的银砖,燕重浪一眼便认出了这是官银。
燕重浪大惊,更令他惊讶的是面前的这个店小二又笑了起来,笑得还是很好看。
若说店小二的双手有什么与别人不寻常的,那倒找不出,他的双手还是长在两条胳膊上,还是五根长短不一的手指。
只是现在这双手一只箕张如鹰,另外一只手则如灵蛇,双手一刚一柔分别从不同的方向抢攻燕重浪的巨阙穴与脑户穴。
笑面鬼手,那个在江湖上千人千面,总是笑脸盈盈,一双手却毒辣如蛇蝎鬼魅的笑面鬼手。
这句话若是屋里其他任何一个人说的,燕重浪都不会觉得奇怪,可是这句话偏偏就是从阴损的笑面鬼手的嘴里说出来的。
燕重浪大喝,抬手,偏头,已堪堪避过这致命的两招。不等笑面鬼手进招,燕重浪用脚尖勾起一副条凳,朝着笑面鬼手的双腿贴地扫过。
笑面鬼手笑容依旧,一个后空翻腾空而起,好一招细胸巧翻云,在场之人无不惊呼,就连燕重浪也不禁暗暗叫好。条凳贴地而过,而笑面鬼手就倒挂在房梁上,双手总是闲不下来——空中一抬手,又是两道黑烟喷出。
燕重浪只手掀飞一张八仙桌,两股黑烟正中台面,嘶嘶之声下八仙桌面已出现好几个大洞。
以他对燕重浪的了解,燕重浪当然不会逃,所以当他定下心来发现燕重浪的时候,时机已经晚了。
八仙桌被势大力沉的一拳破开,在空中碎成粉末,漫天木屑中立刻就欺近一个身影。
笑面鬼手不笑了,如果你被燕重浪这么样在肚子上重重打上一拳,然后再从房梁上直挺挺摔下来,摔在地板上,我想你也很难发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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