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已经死了,意思是有还活着的风险。这可不太好。我一手撑着方向盘,扭过身子,尽可能地正面向她。
“在我们身后,有一个老虎洞。就在我来的方向。我原本是想去那儿的。”
她蜷缩起来,抱着自己的手臂。奇怪的是,看她这样,我心里竟然丝毫没有怜惜的感情。我想我应该多少要有一点,毕竟我曾经爱过——喜欢过她。可能在我心中,回忆就是回忆,死去的心情不会因为某一两次偶遇而复活,这一秒钟她带给我的感觉,也绝不会持续到下一秒钟。人生其实就是瞬间的感觉,是上一秒、这一秒和下一秒的感觉。就像织毛衣一样。每一秒钟的感觉就是一根线,被毛线针精密地组合起来。
“我还没有来得及过去。”她的声音很微弱,“我看见那个人的时候,他就在洞边上,我站得比较远。他个子很高,我想是个男人。我刚看见他,他就掉下去了。”
那就有点麻烦了。我不想走回头路,当然也不想报警,这对我有害。眼下最理想的,就是把她带到便利店,送她一些食物和水,打发她走。我认为她精神不太正常,所以不想招惹她。
“我想……我觉得,不应该把他一个人留在那里。”她低声说,瘦长的、发青的手指绞着袖口,“那样很不好。”
“但是,如果报警的话,警察就会把那个洞给围起来。”
“那个洞很……很安静。”她说,“很漂亮,很安静。我不想破坏这种感觉。”
苍天可鉴,我就知道她有病。我刚才不该多管闲事的。我虽然是个热心的好人,但也只是个普通人,当既有问题超出我所能解决的范围时,我自然就要退缩。我开始在心里盘算,该如何礼貌地把她从车上请下去。就在这时,她的腿动了动,鞋尖踢在不知什么地方,发出一丝短促的摩擦声。她总算注意到了。她俯下身,将刚刚掉出遮阳板的驾驶证捡了回来。
我认为,人类天性中最大的缺点就是好奇,正是出于好奇,我才停下车、请她上来,也正是出于好奇,她才翻开驾驶证,仔细端详着里面的内容。一些原本简单的事情就是这么节外生枝的。她看了一会,抿起下唇。
有那么几秒钟,我惊呆了。震惊感就像过电或者高潮一样窜遍了我的四肢百骸。再开口的时候,我的额头已经渗出了冷汗。
“记得啊。你不是那个人吗?”她说,似乎不理解我为何如此诧异,“坐靠门的座位,冬天总戴红手套的那个人。我记得你。”
哎呦。我真想跳起来,把她的头砸烂,因为她真的让我很紧张,还让我有点害羞。她怎么记得这么清楚?那双手套是我十六岁的生日礼物,我妈妈知道我喜欢红色,特意挑了这么一双手套。唉,希望她老人家能安息。但她怎么可能对我还有印象?她怎么可能还记得我是谁?
“啊,哈哈。”我说。我的声音有点僵硬。“我还以为你是在跟我客套呢。”
“我不是。”她很认真地看着我说,“如果没认出你,我不会上这辆车。”
由于兴奋,我的心跳骤然加快,皮下的肌肉也开始颤抖。这种兴奋的本质很单纯,和眼下的情况乃至她的身份无关,完全只是我的个人感触,就好像我是一根长在花田里的草,人人都爱看花,但有一个人不看花,而是看着我这根草说:这草长得真漂亮。大概就是这种感觉。虽然这么说并不恰当,但我几乎被感动了。
“没关系,你也不用为难。”她接着说,“我还是得回去。如果你店里忙,就在这儿把我放下吧。你能陪我这一会,我很感谢你。”
她怎么能这么说?她这么一表达感谢,刚刚想要抛下她的我又成了什么人了?或许是受她的善良感染,在这一刻,我决心要报答她。
“我陪你好了。”我说,“那个老虎洞。它在什么地方?”
打方向盘的过程中,我的手逐渐停止颤抖,也正是在这段时间,我从她身上闻见一股特殊的气味。那气味很熟悉,但我一下子想不起来了。她又开始拿手机拨号。我真想知道她妈妈为什么不接她的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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