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法国艺术界的权威机构“法兰西艺术院”迎来了一位特别的新院士——卡特琳·莫里斯。她是当今法国最著名的漫画家之一,也是第一位以漫画家身份进入法兰西艺术院的院士。
事实上,直到今天,漫画也还常常被认为是纯娱乐的、儿童向的读物。在法国,漫画虽然已经深入生活日常,且被赋予“第九艺术”的地位,但这种艺术形式或多或少仍有“难登大雅之堂”的刻板印象。这位打破了重重壁垒,带着漫画走进了法国艺术殿堂的漫画家,是怎样炼成的?
卡特琳出生于1980年,在法国乡间长大,父亲是木工工程师,母亲是全职主妇,家里还有一个总捧着文学书读的姐姐。她们的父母是十足的园艺爱好者,精通植物的种植和照护。1987年,他们买下乡村一处破败的农场,带着两个女儿搬到了仅有两百人居住的乡村。两人靠自己双手一点点把旧农场改造成了绝美的大花园,让女儿们得以在大自然的广阔天地里长大。
从小和树木花草一起成长的卡特琳,很早就展露出绘画上的天赋和热情。她会和姐姐一起做小杂志,姐姐写、她画画,有时也反过来。不过父母并没有特意安排卡特琳去学画画,只让她随心所欲表达,开心就好。
卡特琳跟歌德、乔治·桑这些文学家一样,非常喜欢十八十九世纪的植物标本,也钟爱法国画家们笔下的自然风景,科罗的枝叶,弗拉戈纳尔的小树林,华多的灌木丛,普桑的乡村……大自然风光和艺术作品成为了小卡特琳最初的滋养。
渐渐地,小卡特琳的艺术才华传扬了出去,甚至当地大企业也给她发来了“绘画订单”——为“奶酪节”绘制海报,要求很简单:画一只山羊。小卡特琳极富创意地画了一只躺在吊床上的山羊,灵感来自画家库尔贝的画作。
这幅画起初备受工作人员赞誉,后来却意外地被退稿了,原因是画面上的山羊形象有点像当地一位政客,为了避免得罪未来的总统候选人,这家公司最终决定不采用卡特琳的画。
这件事带给小卡特琳极大的冲击和伤害。在愤怒情绪的驱使下,她开始画讽刺漫画,没想到的是她的同学们非常喜欢看这些漫画。卡特琳后来回忆道:“那时我还没意识到自己未来的职业——漫画作者——的开端就在那里。”
这位天才型画家,进大学后先学的专业却是现代文学,或许是受到原生家庭浓郁的文学氛围的影响。小时候,洛蒂、左拉、普鲁斯特的作品就常常出现在卡特琳家里,花园里的一棵悬铃木还被命名为“斯万”,爸爸在斯万的树荫下安了一张石凳,每当卡特琳抱着画板准备去那边写生时,就会发生这样的对话:
大二时,卡特琳才正式开始学习美术,进入法国国立高等装饰艺术学院。在校期间她根据大仲马的文本创作了一部漫画,不仅在校内拿了奖,还由出版社正式出版发行。
2001年的一次新闻漫画比赛中,法国知名的讽刺杂志《查理周刊》编辑部的人注意到了卡特琳。2005年,卡特琳以第一名的成绩毕业,并且顺利加入了《查理周刊》团队,成为了第一位在这里工作的女性漫画家。卡特琳回忆自己得到这份工作时的情形:“我走出《查理周刊》的编辑室,高兴地跳了起来,我对自己说,我有工作了!我居然有工作了!”
卡特琳画过许多时事漫画和文学漫画,她的绘画⻛格十分鲜明,在温柔细腻的力量之外,常常还透露出尖锐的讽刺意味。
除了在报刊杂志上发表,她的画还出现在多种多样的媒介形式里——
她出版了很多部漫画,拿了许多漫画奖,2021年更是被授予托普佛大奖,这是以欧洲连环漫画开山鼻祖“鲁道夫·托普佛”命名的国际漫画奖,每年评选出一位获奖者,用以表彰漫画家及其所有作品。
2018年,卡特琳出版了带有自传色彩的漫画《我的辽阔天地》(Les Grands Espaces),讲述了她在乡间度过的丰盛有趣的童年。这部作品还成为了第46届安古兰漫画大奖的决选作品,已经在多个国家出版发行。
而在这本色彩明快、幽默轻盈的漫画背后,还有一起颇为惊心动魄的案件,这起案件可以说是卡特琳创作《我的辽阔天地》的重要原因。
时间要倒回到2015年的1月7日,这一天,卡特琳本应照常早起上班,去她供职的《查理周刊》参加编辑会议,而命运般的,那天她没有听见闹钟响。一边,迟到的卡特琳正赶往公司途中,而另一边的《查理周刊》编辑部,正在经历一场可怕的恐袭。
两名持枪蒙面男子闯入了编辑部,挟持、枪杀、扫射……尼古拉·阿佩尔街10号一时间成了人间地狱。两个袭击者离开大楼开车逃窜时,迟到的卡特琳甚至在街上看到了他们。这次令人惊惧的屠杀造成12死11伤。
这次袭击事件带给卡特琳的震动和创伤可想而知,她在《查理周刊》的朋友几乎都死于这次袭击。在《ELLE》的一次采访中,她描述当时自己“跌入绝境,差点发疯”。
尽管幸运地与死亡擦身而过,但她仍然用了很长时间才从被摧毁的现实之上重建了生活。她开始回到童年时最喜欢的主题——大自然和艺术。先制作了绘本《La Légèreté》,中文意思是“轻盈”“轻快”,这部绘本里出现了许多文学和艺术的典故,用一种动情的方式描述了她如何在丧失和悲伤中奋战。随后,她画出了那本风格依然轻盈但更为宽广的漫画《我的辽阔天地》。
儿时的农场生活,一点一滴记录在这本漫画里。爸爸砌的石墙,妈妈种的玫瑰,还有为了抵挡肥料臭味爸妈栽的一整排树篱……童年的花园像是一处避难所,让这个受伤的孩子可以回到那里疗愈。在一次采访中,卡特琳这样解释她的创作缘由:“石墙是一个安全坚固的避难所,是抵御危险的堡垒……《查理周刊》遇袭后,我自然而然地到那里避难,包扎我的伤口,治愈我的伤痛。”
在这本童年故事漫画里,满满的是一个小女孩眼中乡下新奇又好玩的事物。一家人刚搬到乡下时,这个破旧的农场对两姐妹来说简直是待发掘的宝藏,她们在地下挖出了贝壳、石头、钉子、残缺的雕像,以及……埋了数百年的粪便!为了展示她们挖到的宝贝,姐妹俩在家里开起了博物馆,门票仅需50生丁!
乡下的动物也让她们大开眼界。精通音律的斑鸠、燕子,跟着人到处走的可爱小鹅,受到惊吓扑通倒地的公鸡,还能亲眼见证小羊羔的出生,在厨房围观猪肉肠的制作。“山羊、母牛、母鸡、狐狸、貂、猫头鹰都充满了生命力。”
这个童年的花园是如此丰富,当同学们开始经历青春的迷惘时,卡特琳却在摘茄子、西瓜,砸核桃榨油,品尝玻璃苣带有牡蛎味的花。她会花上好几个小时观察花园的一切,在漫画里她无不动情地写道:我们虽然没有马,也没有城堡,但是有创意……这是我的花园,我的风景,我的辽阔天地。
让女儿得以在这样一片自由的土地上长大,卡特琳的父母实在费了不少心力。这对技能点满满的父母,可不仅仅会种花种树。妈妈会用她的生活经验犀利指出大作家左拉小说里的常识错误,也会到课堂上给孩子们讲解如何分辨有毒植物。
爸爸则偶尔会变身鞋匠、皮匠、弦乐器匠,还是个业余的养蜂人,卡特琳在漫画里画下了爸爸养蜂的场景,“惊叹爸爸和蜜蜂的友谊”。
卡特琳将她在乡下长大的童年记忆都记录在这本《我的辽阔天地》中,它们滋养着卡特琳的成长,也成为她日后的灵感与力量源泉,让她无论何时都能以乐观松弛的态度面对生活。这种态度也投射到她的画风当中,明亮灵动的色彩,传递出活着的热烈。
2020年,法国蓬皮杜艺术中心为卡特琳举办了为期四个月的大型回顾展,庆贺她成为法兰西艺术院的第一位漫画家院士。卡特琳说,对她而言,艺术和文学就跟她呼吸的空气一样重要。经历过那些伤痛,面对被摧残后的废墟,卡特琳就像当年父母改造那座荒芜破旧的农场一样,手握画笔绘制着她的丰盛花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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