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辆T-62的炮塔上,坦克指挥官米格尔·桑切兹抬起了他的双筒望远镜,一队沙漠黄色的坦克从远处驶来,拖着一道黄色的沙尘。“是犹太匪军的第217预备装甲旅。这是先头部队,大概有30辆M48坦克。”他对身旁的埃及军官们说。这些人正闲坐在地上,背靠着他们的坦克。
“长官,我们有多少胜算?”一个埃及坦克指挥官放下手里的茶杯问道。
“先让反坦克步兵们准备好他们的导弹,然后等敌人的阵形分散我们再攻击。”桑切兹冲着两个士兵挥了挥手,“你们,快去联系反坦克步兵排的弟兄们,叫他们快点准备攻击。”
“好了,同志们把坦克发动起来,我们也该上场了。”伴随着柴油机的轰鸣声,T-62坦克像从沉睡中苏醒的野兽一样,重新恢复了火力。
“准备进攻。”埃及装甲部队的古巴教官,米格尔·桑切兹下达了他的命令。
三小时后。此前的沙漠里已经是一片狼藉,横七竖八地躺着被摧毁的M48坦克,还没来得及撤退的都被消灭了,这些坦克在被命中后都起了大火,把来不及逃生的成员烧死在里面。
两个埃及士兵在一辆M48坦克面前停下了,它是这些被摧毁的坦克里最完好的一辆,一侧的负重轮被炸裂了,一发导弹命中了它的炮塔,看上去它先在负重轮上挨了一发炮弹,然后被导弹结果了。坦克的舱盖紧闭着,里面的人也许没来得及逃出来。和其他参加刚才的战斗的士兵们一样,他们第一次看到自己的敌人撤退,不过最让他们震惊的是敌人的坦克居然在迎着他们的炮火和导弹冲锋,不知道是出于愚蠢还是鲁莽。
其他的士兵已经离开这里了,他们只是来检查战场的,看看有没有漏网之鱼。两人都觉得这只是毫无意义的苦差事,而且他们在这里走了少说五分钟后,也没有听见任何声音。这让他们怀疑自己选择带着枪检查战场是多此一举,如果不带那些子弹和这把步枪,也许这件事还会轻松一点。
“哈达德,你觉得这坦克里头会不会还有活口?”一个士兵松开抓着AKM步枪的左手,指了指坦克。
“感觉不可能的,易卜拉欣。这舱盖都关着,要是里面的人从炮击中活了下来,是一定会逃走的。”哈达德踢了坦克一脚,没有动静。
“去就去!”哈达德放下他的AKM,爬上了坦克庞大的车体,他伸手抓住了坦克炮塔上的舱盖。哈达德试着想抬起舱盖,他本以为自己是抬不起来的,但是突然间他居然真的把舱盖举了起来——舱盖根本没锁上。
“嘿!易卜拉欣,这个没有锁……”他还没说完话,突然有一只强有力的手从炮塔里面伸出来,一把抓住了他的衣领口然后用力向下一拽。哈达德的脑袋顿时撞在了舱盖的边缘上,然后一把手枪抵住他的下巴开了一枪,他顿时瘫倒了下来。
易卜拉欣还没有来得及逃跑,他就感觉自己被什么人从背后勒住了,两只钢铁一样坚硬粗壮的手臂箍住了他的脖子。他的双手搭在那两只铁臂上,他想求救,叫喊……他什么都说不出来,所有的咒骂和呼救都堵死在了喉咙里。他的魂魄就这样离开了他的躯壳,意识的最末尾,他模糊中感觉到自己的身躯被那个人摔倒在地,真是倒霉……
但是,后面的人喊着“前进!”前面的人喊着“后退!”——《桥边的霍雷修斯》
“这倒是辆不错的新坦克。”纳夫塔利·祖巴里,一位久经沙场的坦克指挥官兼排长正在检视一辆即将属于他自己的M60A1坦克,和M48相比,它焊接的前装甲板显得十分整齐。他伸出粗大的手掌,用手指头敲了敲钢板,坦克的装甲发出清脆的声音。
“请把它当成我的道歉礼。”217旅的旅长,大屠杀的幸存者,纳克·尼尔将手里的烟盒递给了纳夫塔利,纳夫塔利拿了一根烟,点燃以后塞进自己的嘴里。
“我很抱歉,当时你们在现场作战……嗯,情况很混乱,我们已经损失了超过20辆坦克,我的手下少说死了四十几个人,我不得不下令撤退……只不过我当时还以为你们也在死伤人员之列,所以……没想到你们居然会从那些残骸里把一辆坦克修的差不多然后还能开回来,你们很厉害,只是不要认为是我故意抛弃你们的。”纳克点燃了自己的香烟。他像一座铁打的雕塑一样面容冷漠,不过他的故事似乎更能说明这个人是用铁打的——六日战争中他的两条腿几乎被炸烂了,在不知道多少次的抢救和手术后他才没有一辈子坐在轮椅上。虽然从那以后他也无法继续坐在坦克里战斗,但是现在的他毅然放弃了所有的残疾救济,指挥着一个布伦将军麾下的坦克旅。
“不得不说苏联制造的导弹质量很高,贸然从正面冲击他们风险太大了。而且埃及坦克炮手的准度好像提高了。”纳夫塔利放下手里的香烟,“当然,我们的人实力也不差,但是在那种情况下,即使他们好不容易干掉一辆坦克,马上会有四辆坦克和六发导弹朝着他们射击。这就是现实情况,我们的人已经死了一批,又一批。”
“最糟的还在前面呢,在北线我们发动了全面反攻,但是从其他角度来说情况完全不乐观。”纳克叹息道,“一支苏军舰队已经护送着大量运输船从塞瓦斯托波尔启程前往拉塔基亚,25架,至少73架次的安-22运输机正在从本土将武器送往开罗机场,情报显示机队中至少运输了三个苏军空降师,以及坦克和防空武器。阿尔及利亚和摩洛哥已经在某个不确定的时间点介入了战争,来自北线的情报资料说明在我军跨越紫线的几乎同一时刻,两个伊拉克装甲师正进入了叙利亚——还有约旦的一个旅,紧随其后。我们的敌人从我们这里学会了打仗,反而是我们从他们那里学会了撒谎——在官方的渠道里你看不到类似的东西,也许我们只剩下两条路可走——投降,或者死亡。”
“也没有这么悲观的。看看这个,这不过是今天从大洋彼岸飞来的那些C-5运输机带给我们的许多坦克里的一辆而已。”纳夫塔利用手擦了一下坦克的前装甲,“洋基佬已经出卖了我们,现在他们有点后悔自己这么做,所以才会发动这么大的支援活动?但是以他们那些人的聒噪和争吵,居然能用这么快的时间做出决定——他们连决定到底是谁挑起了赎罪日战争都没说呢。”
纳克露出了一丝阴郁的表情:“据说达扬告诉那帮人,假如他们继续这么畏手畏脚下去,以至于马萨达到了即将再次陷落的时候——他会让开罗和大马士革变成广岛和长崎之后,第三第四个被核武器毁灭的城市。”
“见鬼。”纳夫塔利丢掉半截烟蒂,一脚将它踩进黄色的沙中,“希望我们不要走到那一步。”
“依我看,最好的情况当然是就地停火,我们的边界线已经被敌人的防空长城划清了,即使是俄国人也应该明白,停火是最容易达成的一种可能性,只要绝大多数国家同意了那么就无法回避……”纳克也抽完了自己那根烟。
纳夫塔利打断了他:“停,停,你这里说到停火的问题,但是某些人——发动战争的人在目的达成前并不想停火,阻碍就在这里。另外,不管是就地停火还是回到1967年前的边界,对于我们来说都是一样的——战败。这是美国人最不希望看到的一点,在越南战争战败之后,这将让世界的平衡将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动,不管他们是出于对这种情况的害怕还是出于对你说的核战争的害怕,他们一定不会同意这么快的停火,至少会给我们留几天。”
纳克凄然笑道:“想不到你还有点战略思维,但愿你说的是对的。”
“除了这个,你还欠了我一个炮手,纳克。”纳夫塔利换了一个话题,“他来到这里了吗?”
在一线绵延不断的沙丘中,一辆辆的百夫长和M48坦克已经在沙丘斜坡的后方埋伏完毕,坦克的车体藏在斜坡后面临时挖掘的坑洞中,只有炮塔露在外面,倾斜的炮管指着远方,看上去好像一群愤怒的大象。天空中阴云密布,微弱的阳光透过云的缝隙落下来,看起来好像《魔戒》里米纳斯提利斯之战前的天空一样,肃杀的黑云似乎昭示了战斗的惨烈。
他们早已准备就绪,因为这次并不是突袭,所有人都知道,今天埃及军队一定会来。纳夫塔利没有猜错,埃及拒绝了所有的停火提议,这一天是埃军发动总攻的日子。整个布伦·阿丹师团的坦克都在沙漠里排成了阵地。他们装备了坦克、反坦克炮和反坦克导弹,备足了弹药和燃料。不过,所有人都知道他们面对的将是前无古人的艰难一日。
“纳夫塔利,看来你猜的挺准,能和一位在六年前就已经在这里战斗过的人共同战斗我感到很荣耀。”新来的坦克炮手哈雷尔·萨松和他的长官一起站在坦克前方,沙丘的最高点。从这里整个沙漠几乎一览无余。
“是的,刚开战的日子我在意大利,我跟导师请了假回来。我在完成我的服役后去欧洲学习艺术,还没毕业。”
“《伊利亚特》里有这样的名言:‘一言不发,而勇士亮剑,不问吉凶,为国家大业’。”哈雷尔说,“不论我们过去的道路是如何,现在我们只有一个敌人。”
“所以到底是谁让你来到我的麾下?你看中了我什么东西吗?一个六年前是普通坦克指挥官,现在是坦克排长的人有什么不同之处吗?”
“是我的教官本尼·布鲁门塔尔。”这个熟悉的名字顿时让纳夫塔利平静的内心起了一丝波澜。
“是的,他认识你,你们六年前在一起战斗。他说,如果你不嫌弃一个伊拉克犹太人,他会是你见过最好的坦克指挥官之一。”哈雷尔说,“当年如果不是因为你,他少的就不是一只眼睛和三根手指,而是一条命了。”
“那条老狗居然还记得主人。”纳夫塔利嗤笑道,“要是真像他说的那么好,你就不可能到我这里。”
“死了,就这么简单,不管是什么死法结果都是一样的。他刚刚从小市民的生活中被猝不及防地投入战斗的中心,然后在一团混乱中被炮火所杀。”纳夫塔利摊手道,“你至少还有那么一小会的喘息机会……”这时,二人脚下的沙漠突然开始颤抖,细小的沙子被震动地离开了地面。
“不是。”纳夫塔利露出了笑容,“准备战斗吧,登入坦克!”
在望远镜里,纳夫塔利看到远处的沙漠中出现了一道巨大的沙墙,沙墙前方是一个个小黑点——每个黑点就是一辆坦克或者装甲车,涂着棕黄色的迷彩。眼前这一幕不禁让他想起以前看过的一部叫《斯巴达300勇士》的电影,只不过这次把波斯人换成了坦克。
“让我见识一下本尼有没有好好培养你,哈雷尔。”纳夫塔利说,“你们都记住这一天,今天会是你们终生得意的日子!全排,自由射击!”一辆坦克用第一声炮响,宣布了战斗正式开打。
“装填高爆碎甲弹,目标,蒂朗指挥坦克,1500米!”纳夫塔利将望远镜对准了队伍开头一辆挂着旗子的T-55坦克。
一个红色的火球从M60的炮管中射了出去,它加入了由几十发坦克炮弹组成的一张纵横交错的弹网中,在这些炮弹弹道的终点,埃及人的坦克正在平坦开阔的沙地上前进,面对从天而降的炮弹毫无还击之力。在第一轮的炮击中就有数十辆坦克被击中了,其中一辆——就是纳夫塔利望远镜里挂着旗帜的那一辆——被一发炮弹正好命中了炮塔。高爆碎甲弹在击中的瞬间扭曲变形,在猛烈爆炸中会释放出一股冲击波,届时坦克里的所有人都会在顷刻间被无数的钢铁碎片切成肉块的。挂着旗帜的T-55顿时停了下来,火焰透过坦克的舱盖燃烧着。
“下一个!目标,蒂朗坦克,1600米!”纳夫塔利果断将注意力转移到第二辆坦克上。哈雷尔实在是个专业炮手,他的下一次炮击同样命中了。T-55坦克的舱盖中冲出一道火龙,然后一声巨响,炮塔被炸飞了。与此同时,一发炮弹也落在他们的前方,一股沙尘朝着纳夫塔利飞来,他及时低头躲避了这道尘雾。
“后退!后退!”他对坦克的驾驶员,纳达夫·科恩大喊,坦克迅速后退,第二发炮弹同样没有命中。
“再来一次!前进!”天空中没有出现米格战斗机,看上去他们不敢贸然脱离由防空武器组成的保护伞。现在,胜利的天平正不可避免倒向以色列人这一边。在纳夫塔利的视野里,他看到敌人的阵势越来越混乱,在浓烟和沙尘里四处乱窜,竭力逃离炮击,它们的反击渐渐失去了势头。
“全排继续开炮!不要让他们逃了!”纳夫塔利刚说完就意识到自己在说废话,下面的坦克那么多,怎么可能被全部干掉?不过,就在他说话的这时候,下面少说有一打的T-54、T-55和BMP被命中了,而开火反击的埃及坦克却寥寥无几。这样的情况和几天前实在是迥然不同,自从渡过苏伊士运河后,纳夫塔利对面这支军队就一直势不可挡,但是仿佛在转瞬间,他们的神经垮了。
在几个小时的炮击后,敌人的坦克终于失去了斗志,开始齐刷刷转向逃跑,它们的炮塔转向了后面,开始做最后的反击,实际上那只不过是虚张声势的掩护而已了。无线电里不断传来捷报,进攻吉迪山口的坦克被纷纷摧毁,进攻米特拉山口的一个埃及旅被以色列空军像老鹰抓小鸡一样全部摧毁了,整个战线上至少有260辆埃及坦克和数百辆装甲车变成了沙漠里一堆废铜烂铁。
终于,最后的埃及坦克也逃走了,当太阳从沙漠的西边落下的时候,战斗已经结束,只剩下遍布沙漠里的苏制坦克与装甲车的残骸还在燃烧,如同一座座升起狼烟的烽火台。那天晚上,一场小规模的庆功会在驻地里展开了,他们才知道自己打赢了二战结束后最大规模的坦克战。吃饱喝足的士兵们士气非常昂扬,一个个嬉笑怒骂,唱歌跳舞。
“痛快,太痛快了!”纳达夫像个小孩子一样大喊,“自从我一枪毙了那个杂鱼以后我还从未感觉这么爽快过!哈,我听说北线那边一个伊拉克旅也几乎被全歼了,这才是IDF的水平!”
“以为是最艰难的一日,没想到居然是最美好的一天。”艾拉舒展了一下手臂。
“美好的一天只有昨日,各位。”纳夫塔利又在最关键的时候“一针见血”了。
第二天早晨,纳夫塔利刚刚醒来,就听见营地外面,他的手下们正在兴高采烈讨论什么事情。他居然起晚了——虽然不至于太晚,但是也不至于错过这么多东西吧?纳夫塔利匆匆洗了脸,穿好衣服就跑了出去。
“喂!你们在讨论什么东西呢?”他朝着离自己最近的一个老预备兵问道。这个“老”预备兵其实只有四十来岁,不过他似乎参加过以色列历史上每一次战争,他的头发也只剩下很短的白发了。
“进攻计划!这还用问?我们也是刚刚得到这个消息的,现在敌人的士气低落,指挥系统也出了大乱子,我猜我们要一鼓作气打垮他们,打到苏伊士运河对岸去了!”老预备兵显得很兴奋,自从10月6日开始他也和第217旅其他的士兵一样接二连三战败,现在无疑是尝到了复仇的甜头。
老预备兵露出了一丝诧异的神色:“你怎么一猜就中?好吧,确实是他的计划。阿里克将军指挥的一支侦察队在大苦湖以北发现了埃及人部署阵线上的缺口——第二军和第三军撤回阵地后留下的。他们说,如果从这里打过去,就好像刺入敌人心脏的剑一样。”
“这听起来不像是夸赞。”老预备兵露出一丝猜疑的神色。
纳夫塔利没有回答他,他刚才那句话倒也不是完全的贬低。是的,阿里克将军的话许多时候都被证明是对的,但是他总是将自己代入毛奇将军或者什未林元帅的角色,如果他真的生在普鲁士,他一定会是一位非常伟大的将领。问题是,以色列不是普鲁士,也没有那么多军事贵族——这让阿里克总是受到排挤。
“不,他对我们的军队来说很有帮助,只不过这支军队限制了他。”纳夫塔利回答,“以防误会,六年前我不在他的师团。”
“但是他的兵一直都很能打,从米特拉山口到阿布阿吉拉。他们就像铁锤一样,不管谁挡在他们面前,都会被砸成粉末的。”老预备兵似乎对这位将军有些崇拜。
纳夫塔利叹了口气:“这就是问题,正因为他的这个特点,当一些人按照他的名字叫他是狮子的时候,另一些人会称他是恶魔。而且即使我也觉得他不太可能这么快就发动进攻的,巴列夫元帅不还威胁着要撤他的职吗?少说还会有四天时间准备……”
不过这一次他却错了,当这一天他看到那具用来渡河的桥的时候,他才知道自己错得有多离谱。
在西奈半岛炫目的日光下,那座巨大的金属桥在空旷的沙漠里缓缓前行着,它足有180米长,重量几乎相当于100头大象,数不清的金属轮子支撑着它庞大的重量。16辆M48坦克负责移动这个巨大的金属蜈蚣,四辆负责担任刹车,其他的负责提供拉力,周围还簇拥着几辆M113运兵车、油罐卡车、装载着工兵的M3半履带车、M74抢修车甚至还有备用的几截滚桥。
“简直跟科幻电影一样!”坦克炮塔上,纳夫塔利放下望远镜说。即使不用望远镜,他也可以看清远处的桥,这东西这么庞大,想不被看到都不容易。
“我听说这个怪物是个70岁的老工兵设计的。”坐在旁边的装填手艾拉说,“这玩意能一次把一个旅的坦克送过河去。”
艾拉摇摇头:“没有,纳夫蒂,据说这是第一次组装试用。”
“怪不得我在装甲部队呆了这么些年都不知道这东西存在过。”纳夫塔利舔了舔嘴唇。
这座大桥正慢慢靠近纳夫塔利所在的坦克营,于是在视野里它变得更加清晰了,黄沙被那些金属轮子扬起,又被风朝着侧面吹去。现在纳夫塔利才发现远处望去,它的平稳只是一种错觉,这个怪物的每一个螺丝似乎都在前进中发出不堪重负的哀嚎,活像一万只快死的猫的惨叫声一样吓人。它每通过一个沙丘,身躯就像树枝上的毛毛虫一样隆起一次,同时还像蛇一样左右扭来扭去的。
纳夫塔利显露出了怀疑的神色:“你知道么?艾拉,我开始怀疑你说的话了。”
在坦克的炮塔里,哈雷尔透过潜望镜也看到了这条巨大的滚桥,潜望镜无法看到它的全貌,不过他也能猜到这座桥到底有多大。所以这都是真的,他们即将跨过苏伊士运河,把战火烧到非洲大陆上去。
“没有。我这观察窗太小了。”在坦克前方的驾驶室里,纳达夫回答道。
哈雷尔继续说道:“想不到我们这么快就要去非洲了,如果有机会我很想跟金字塔合个影的。我只在照片上见过金字塔而已。”
“哈哈,小子,等我们打到开罗去,你的愿望就实现了。”纳达夫嗤笑了一声,“总有一天的。”
“希望吧。”哈雷尔随口说,虽然他也算是个预备役士兵了,但是这是他第一次接受实战,他没有赶上六日战争或者消耗战,在10月14日之前,哈雷尔也只射击过靶子而已。
“呵,你这是第一次打仗是么。”纳达夫坏笑道。哈雷尔有些吃惊,这个人居然猜到了他在想什么?
纳达夫仿佛还能猜出他的心思一般说道:“不用猜啦,如果你像我一样身经百战,你就不会回答什么‘希望吧’。放心,我们这一车都身经百战了,我们的车长早在1956年就来过这片沙漠了,相信他,没错的。”
“没有,不过我参加过消耗战,之前开的是一辆马加奇2,不是这种M60,后来还开过马加奇3。”纳达夫说,“你知道为什么这种坦克叫马加奇吗?因为它的液压油一点就燃烧了,一秒全员火化,听懂了没?嘿嘿,‘燃烧的活棺材’(注:希伯来语里这个词的略读也是Magach)。”
“哈哈哈!放轻松,小子,我们虽然平时干不同的活,但是一旦穿上这件橄榄绿的衣服就都是光荣的装甲兵了。”纳达夫大笑道,“拿出点装甲兵的勇气吧!”虽然他说得很轻松,哈雷尔还是咽了口唾沫。
这时,坦克的无线电突然响了:“‘阿米尔’呼叫大蛇(Seraf)。”是旅长。
“嗯,可以看到,‘怪物’在Tirtur路上,在我的西北方向,距离300米,我们的位置是哈马迪亚。它现在正在攀爬一道沙丘……”纳夫塔利看到那座庞大的金属滚桥,也就是那个“怪物”此时正在攀爬一座沙丘,负责牵引的12辆坦克几乎把全部的扭力都使出来了,它们的柴油机喷吐着一团团烟雾,渐渐把大桥的桥头拉上了沙丘顶端。然后,大桥开始朝着下方运动,重力的介入看似让接下来的过程轻松了一点。但是就在转瞬间,大桥的重力战胜了四辆坦克能提供的阻力极限,只听一声“嘎啦”,重力就把这个胜利者扯断成了两截,获得自由的那一截顿时像猛虎下山一样从沙丘上冲了下去,“哐啷”一头撞上了队伍最头的一辆坦克,一阵尘土中,这辆坦克顿时被断桥的前半截给掩埋了,断桥的后半截还停在沙丘上一动不动。
纳夫塔利被这突然的一幕惊呆了,他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片刻后他才意识到了什么,他大喊一声:“天呐!”然后纵身从炮塔上跃下,朝着那辆被断桥掩埋的坦克一路跑去。
“全体停车!纳达夫,快带我们过去!”艾拉也大喊道。M60坦克一个急刹车,然后也朝着那个方向开了过去。“但愿那辆坦克里没有人死了。”艾拉小声说道。
纳夫塔利一路跑到断桥旁边,此时其他坦克里的装甲兵也把这辆坦克围住了,从近处他才看到,这辆M48已经像四脚朝天的乌龟一样倒在地上了,有个人正在用扳手敲击炮塔:“喂?喂!里面的听到了吗?”
“谢天谢地。”纳夫塔利松了一口气,“嘿!你们没事吧?”
里面沉默了几秒钟后传出了一个有点微弱的声音:“什么算没事?”
纳夫塔利差点笑了,这些人莫非是摔糊涂了?然后里面又传来了其他人的声音:“呃?赛门?那个啥?我们的坦克是翻过来了吗?”
“大点声!我们听不清你们在说什么?!”纳夫塔利咆哮道。
“我是指挥官!我们什么都看不见!我们是翻过来了吗?”里面的人倒是能听见他们在说什么。
“呃,还行,我们没问题,我好像磕破了几个地方,也许我的脑袋磕坏了,但是,嗯,我们没问题。所以,你们可以把我们放出来了吗?”
“恐怕不行,伙计们,虽然装甲抢修车开过来了,但是你们的坦克上头还有少说五六截金属滚桥压在上面呢。”另一个坦克兵说道。
“啊……见鬼。”里面的人似乎有些失望,“我是不是忘了告诉你,我的装填手吓尿了裤子,搞得我们坦克里一股该死的尿骚味?”
“啊这……如果你们没有空气清新剂的话,看看能不能找到可以打开的通风口试试吧……”
这时,这帮人的坦克营长也过来了,他一看到眼前这一幕,顿时气得吹胡子瞪眼,那张脸先变成了灰色,又变成了紫色。他气得冲着那辆坦克大骂道:“蠢货!白痴!低能儿!是哪个混蛋给我弄了这波幺蛾子?我想知道这个家伙是昨天晚上把脑子喝得进水了,还是因为没人给他***搞得他四肢无力了?等我抓到了他我可不会轻饶……”
“别生气,罗德,我们只需要把连接这些滚桥的地方拆开,然后就可以把它们弄下来了。”那辆装甲抢修车上的一位士兵说,“用备用的滚桥换掉,然后就能重新上路,坦克没有严重损害,小修一下足矣,大概四个小时就行。”
“四个小时……哼!要是这群蠢蛋再给我表演一次拆桥,我们还得来几个小时!混账、狗东西、老不死的脑瘫造的玩意……”这个叫罗德的营长火气还没被这些话消掉,他依然在用各种语言里的脏字骂个不停。
这时,纳夫塔利那辆坦克的无线电也响了,他三两部爬了上去,接通了那个不断发出响声的无线电。“‘阿米尔’呼叫大蛇。”
“了解。现在有紧急情况,从你们的位置北方出现了大量的埃军反坦克步兵,正朝向你们的位置前进,他们是第16步兵师的先锋部队。集结你的部队,不惜一切代价保卫‘怪物’,完毕!”
纳夫塔利愣住了,他最担心的情况已经出现了,南北两路的埃及军队正打算包围渡河的部队,现在将面临极其惨烈的战斗。“重复一遍,请问你是否让我直接进攻敌人的反坦克部队?”
“这不是让我们去死吗?!”纳夫塔利顿时火了,10月8日灾难性的那一战顿时浮现在他的脑海里,“谁会让坦克去冲杀反坦克步兵?你到底想干什么?六辆坦克冲击反坦克步兵?我们的步兵呢?伞兵呢?”
“他们的位置都不够近,记住,你们是唯一能阻止敌人前锋摧毁‘怪物’的力量!”无线电里的声音毫无感情,“警告你们一句,如果你们拒绝执行进攻命令,全部按临阵脱逃处理,听明白了吗?”
纳夫塔利沉默了几秒钟:“是的,收到,请问我们有空军支援吗?”
“没有,不过有一个连的M107大炮能够提供火力覆盖,还有其他两个排的坦克从其他方向协同进攻,好好利用。”这是这次通话的最后一句了。
“要是我们能活下来,我一定要亲手撕碎纳克。”他恶狠狠地发誓道。
若有二人相助,我必御敌于斯;三人当关狭道,千夫莫能开之;孰能卫我两旁,共守小桥一方?——《桥边的霍雷修斯》
坦克停在一座采石场地一堵石墙后面,纳夫塔利站在坦克顶端,用望远镜朝着远处看去。情报没有错误,他看到一列BTR正朝着哈马迪亚的方向前进,周围还有伴随的步兵。那些BTR上一定携带了反坦克导弹,而周围的步兵很多也佩戴了RPG火箭筒。
“确实挺自杀的。”纳夫塔利刚想到这里又摇了摇头,他回忆起了六年前突袭阿里什的那一幕。他们的谢尔曼坦克几乎是迎着炮弹在冲锋,子弹就从他头顶上飞过,为什么现在他会觉得这种冲锋变成了自杀呢?一直以来不都是这么过来的吗?从什么时候他突然开始在乎其他人的命了?
“请求对指定的区域进行直接火力增援,弹药HE,范围密集。”纳夫塔利冷冰冰地对无线电另一端的炮兵们说。
空气中几乎寂静无声,只剩下BTR的引擎声逐渐朝着他们靠近。直到晴空中突然传来了一声尖锐的呼啸声,随后第一发来自M107的炮弹在埃及人的队形里炸开了。然后是第二发、第三发、第四发,纳夫塔利沉默地望着这场烟火秀,其他的坦克指挥官也一言不发。
“射弹结束,完毕。”炮兵长官在无线电另一端说,M107装填起来还是有点麻烦,现在轮到纳夫塔利开火了。
“全体自由开火!”纳夫塔利话音刚落,队伍前头的一辆坦克就开炮了,炮弹在埃及步兵中炸开了,几个步兵好像暴风中的树叶一样被炸上了天。队伍末端其他的士兵开始手忙脚乱地从装甲车上卸下反坦克导弹,纳夫塔利已经看到几个人开始要发射了——就在这时第二发炮弹命中了一处导弹阵地,刚才还要发射导弹的步兵都变成了燃烧的火人,狂乱地扭动了几下就不动了。
“炮手!目标左边那个导弹阵地!开火!”纳夫塔利怒吼道,但是令他意外的是,并没有炮弹从他的坦克里射出来。他感到有点意外,连忙关上舱盖钻进了炮塔。
“快开火啊,你在干什么?”艾拉也在大喊,但是哈雷尔却没有按动那个射击按钮。
纳夫塔利顿时火冒三丈:“从来没有朝活人开炮?那你怎么会在前天射击那些坦克——”
“因为射击里面有人的坦克和射击活蹦乱跳的人确实不一样!”
话音刚落,一声爆炸从他们的左侧传来,纳夫塔利探头看去,是提罗什的坦克被击中了,不过虽然在燃烧,它还是在用最后一点动力缓缓后退。
“好吧,你给我上去。”纳夫塔利盯着哈雷尔说,“给我看着导弹来袭的方向和距离,这样我们就可以躲开它们,我就负责用射击覆盖控制装置把这些士兵轰成粉末吧。”哈雷尔恐惧地点了点头,还是爬到了炮塔上。
M60的火炮开始重新怒吼起来,第一发炮弹就准确命中了一辆BTR,猛烈的爆炸几乎把这辆装甲车炸飞了。第二发炮弹又直接命中了一个导弹阵地,又有好几个士兵被炸成了粉末。考虑到这个时候纳达夫正开着坦克左躲右闪,纳夫塔利自己都觉得自己的射击水平已经超神了。他们的坦克上挂了一大堆导弹的操纵线,就像从蜘蛛网里挣脱的蜻蜓一样,但是还没有被任何一枚导弹命中过。但是其他人就没这么好运了,又有两辆坦克被导弹命中,失去了战斗能力。
“左边!”纳夫塔利喊叫着,这时他突然发现自己的坦克居然正在一列长长的埃及步兵线面前狂奔,就像铁底湾海战中的拉菲号突然冲到了比睿号旁边,被无数的反坦克武器指着。他的潜望镜里能够看到敌人惊恐的表情,看到他们手忙脚乱地朝着RPG发射筒里装填弹药。“轰!哒哒哒……”他打出了一发高爆弹后立刻切换成了同轴机枪继续扫射,他好像看到几个倒下的尸体直接被卷进了坦克的履带里……
“撞死他们!”纳夫塔利几乎杀红了眼,纳达夫也遵循了指挥官的每一个指令,坦克朝着步兵们冲了过去,来不及逃跑的顿时殒命于几十吨的钢铁下。其他的坦克这时也出现了,看上去他们似乎要胜利了。
“全部火炮准备发射。”那个炮兵连的指挥官又说话了。
“什么?请重复一遍。”炮兵长官大概没想到现在他们的坦克几乎和敌人的步兵在零距离战斗中。
纳夫塔利怒吼:“听我照做!”见鬼,怎么他遇到的人里会有这么愚蠢的?要是所有的命令都要重复一遍,这仗就不用打了,直接投降吧。他的命令很快就收到了成果,不一会儿炮弹再次从天而降,来不及卧倒的人都被炸飞了。埃军的问题是,如果他们能事先从准备完善的工事里发射导弹,摧毁六辆坦克还是挺轻松的,但是现在他们在空旷的平地上,还没有足够的准备,情况就大相径庭了。
“不要!我们投降!我们投降!”最后的三个还活着的步兵纷纷举起了双手,跪在地上,缓缓地在他们的坦克面前排成一排。纳夫塔利的六辆坦克里只剩两辆还能动了,但是其他坦克排里的坦克帮助他们形成了一个包围圈。
纳夫塔利拽着哈雷尔从坦克上下来了,他冷眼看着这些失魂落魄的“坦克杀手”,现在这些人的眼里只有恐惧。其他的坦克兵则用不屑的眼光扫视这些曾经让他们闻风丧胆的人,但是事实证明了,没有反坦克武器的坦克杀手终究只会被坦克杀死。
“你,把枪举起来。”纳夫塔利举起手枪指着为首的那个人。那人满脸惊惧地看了看纳夫塔利,摇了摇头。
“把枪举起来。”纳夫塔利重复了一遍。那人虽然吓得面如土色,但是依然摇了摇头。
“把-枪-举-起-来。”纳夫塔利用低沉缓慢的声音说道,那人似乎是吓糊涂了,居然真的用双手伸向自己的AKM步枪,然后缓缓举过了头顶——
“砰。”纳夫塔利扣动了手枪的扳机,子弹击穿那人的额头,他顿时栽倒在地。
“啊!啊啊!”第二个士兵也被吓呆了,他不顾一切站了起来试图逃跑,但是就在他试图从两辆坦克之间的缝隙中逃走的时候,一发子弹命中了他的心脏。
“你不是手上还没沾过人血吗?哈雷尔?”纳夫塔利冷冷地说道,“好了,这里还剩一个,试试手吧。”他把手枪递了过去。哈雷尔缓缓接过了手枪,然后指着最后一个士兵的脑门,他咬紧牙关试图扣动扳机,但是自己的手似乎就是不听使唤。他又吸气呼气,不过依然没有开枪。
“呃呃,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看到这一幕的那个步兵已经吓呆了。纳夫塔利有些不耐烦了,他索性一把抓过哈雷尔的手,扣着他的手指压向扳机,没想到哈雷尔的手指居然还挺有力气,依然浮在扳机上一动不动。纳夫塔利索性又加上了一只手,他的指关节都开始发出吱嘎声了。
“混蛋,给我开枪……”他咒骂着,哈雷尔一言不发,摇了摇头,手却依旧纹丝不动。两人就这样角力了一番后,纳夫塔利才终于获得了胜利,他的手枪将最后一个俘虏击倒在地了。纳夫塔利一把夺回自己的手枪,咒骂了一句“给我回坦克里去!”就去找其他坦克排长商量情况了。
哈雷尔使出全身的劲才回到坦克炮塔里,刚才的那一幕仿佛有一年那么长,而他的力气似乎也都消耗在和他的指挥官的角力上了。他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大口喘气,刚才交战时炮塔里有许多灼热的弹壳没有被及时抛出,吸收了它们的热量后炮塔里就像烤箱一样炎热,即使现在它们都已经被抛出去了,余热依然令人汗流浃背。
哈雷尔长呼了一口气:“我想知道他究竟是个可靠的‘战争老爸’还是仅仅一个心智不正常的杀人狂?”
纳达夫摇了摇头:“他以前不是这样的,至少在我刚遇到他的时候不是。我听说从前他只杀过一个投降的士兵——因为那个人要伤害他的炮手和装填手——除了那个人以外,他放走了所有向自己投降的人。”
“本尼,你的射击教导员以前是他的炮手。他也是纳夫蒂所有炮手里干得最久的一个,直到那次突袭之后,纳夫蒂所在的那个连全军覆没了,本尼就像你看到的那样,少了一只眼睛和三根手指,从此告别了他。在那之后他的炮手换了几次,最近一个是在8日阵亡的。”纳达夫说,“也许这让他对自己的炮手不再顺心如意感到失望吧,算了,我感觉自己也不太适合这么评价。”
“等战争结束了你估计就明白了。”纳达夫再也没有说话。
16日凌晨2时,重新集结完毕的一个坦克连正在苏伊士运河东北部的沙丘后方等待时机。所有人都紧张地等着无线电里面的通知,纳夫塔利也不例外。终于,无线电里传来一阵响声,他接通了以后,听到了令人如释重负的暗号。
“阿卡普尔科!”渡河战役的第一阶段已经完成,第一个桥头堡已经在运河对岸建立起来。在夜色的掩护下,后续的行动正在有条不紊地继续着,但是埃第2军第21装甲师也正在继续南下,准备切断渡河线路。纳夫塔利并不害怕他们,第21师在14日的坦克大战中受到了重创,区区三天时间还不够这头恶狼舔平它的伤口。现在的问题是,他们是否有足够的把握靠有限兵力守住这个区域?
“喜忧参半,渡河行动进度没有明显变化,不过在北边的‘中国农场’爆发了大规模的战斗,我们的一个装甲旅迎头和21师的装甲部队干上了,据说那里战况非常惨烈,跟火山喷发一样。”纳夫塔利回答。
哈雷尔并不知道这个地方,就向艾拉询问这个“农场”是什么。艾拉告诉他,六日战争后,军队发现那个地方有一块面积大概有几平方公里,到处都是沟渠和田垄的土地,像是荒废的农场。在那里还有几辆锈迹斑斑的重型机械,上面画着汉字,也就是中文字符。所以,士兵们将那个地方称为“中国农场”,不过随后就有一位不知名的士兵在报纸上刊文说,这是一个误会,那实际上是一句日文,这些机械都是日本制造的。这位匿名人士甚至还大费周折地用各种证据说明日文和中文汉字的各种区别,不过遗憾的是,似乎没有多少人愿意细细分别这些东西就是了。
“好了!”最后还是纳夫塔利为这场讨论画上了休止符,“你们俩差点搞得我听不清下一条命令了,貌似一个伞兵连在那里被困住了,夹在苏伊士运河和敌人的坦克之间,我们这个连要去消灭他们了。”
纳达夫回应道:“哦,差点忘了现在你变成这个连的临时指挥官了……”在16日下午的那场大战中,纳夫塔利这个坦克连的连长被炸成重伤,失去了战斗力,这让纳夫塔利成为了临时指挥官。
“别说风凉话!全体坦克,前进!”十几辆坦克顿时开动起来,朝着北方那块低洼地前进而去。刚开始的一路上还一片黑暗,只有微弱的星光和月光照亮沙漠里的道路。但是一旦他们靠近“农场”的西侧,情况一下子变得大相径庭——空气顿时被无数的枪炮声撕碎,沙地上时不时出现车辆的残骸,远处的地面上,炮口的闪光好似闪电一样明亮,冲天而起的火光让天空中的月光都黯然失色。
“天呐,看起来就像有人在用加特林机枪发射105mm炮弹一样!”无线电里的一位坦克排长惊呼道。
“加快速度,我们必须找到那群伞兵!”纳夫塔利催促道。他们的坦克没有开灯,因为不能让人发现,但是这些坦克也没有配备红外灯,他们唯一能从黑暗里看清东西的手段只有指挥官脖子上的红外望远镜。纳夫塔利戴上望远镜朝着沙漠的方向看去,突然间,黑乎乎的沙漠里出现了几个闪闪发光的亮点,它们好像还在朝着众人慢慢前进过来。
“那是什么?我好像看到星星落到地面上来了。”之前的那个排长说。
“不是星星!那是坦克的红外灯!开火!”纳夫塔利喊道。只有苏联制造的坦克才有红外灯,而这就意味着开战。一辆M48迫不及待发射了一发炮弹,但是炮手的瞄准镜并不适合夜战,这一发有点远了。第二辆M48也开火了,这一次又太近了。
“保持运动!全体从侧面包抄它们!”纳夫塔利的坦克率先冲了过去,迅速逼近到只有几百米的距离,然后从侧面对准队伍打头的一辆T-55坦克开了一炮。这一次打得非常准,T-55顿时停了下来,然后在一阵猛烈的爆炸中,坦克的炮管里冲出了一团火焰,一声巨响后炮塔被炸飞了。纳夫塔利的坦克几乎没有为此停下,而是迅速朝着敌人冲去,几乎在只有两百米的距离上又发射了一发炮弹。一场激烈的炮战几乎在突然之间爆发了。
“我们这是在肉搏吗?”无线电里传来不知道是谁的声音。没有什么比这句话更贴切了,在这么近的距离下,只有勇气能赢得胜利,而不是红外灯,炮战中先后有五辆M48中弹了,但是T-55也被命中了至少一打,剩下的T-55开始朝东侧撤退了。就在这时,纳夫塔利看到沙丘后面又出现了一队打着红外灯的T-55,正在朝他们的方向前进。
“开火——”纳夫塔利突然看到那些T-55开始朝着他们疯狂地闪烁红外灯,这绝对不是埃及人能做出来的,他们难道是——“不要射击!不要射击!停火!检查,检查,检查!”
果不其然,是一个排的“蒂朗5”坦克。纳夫塔利的坦克停在了他们面前,对方的排长也探出头来致意。
“你们简直疯了!我差点就要下令朝着你们射击了!”纳夫塔利有点生气地说道,“伞兵部队呢?”
“我们找到他们了,就在北边的一处工事后面,我们看到你们把其他的敌人打跑了,现在他们安全了。”排长解释道,“如果你们想找到他们就快点跟上!”大概过了几十分钟后,他们就在一处沙墙的后面找到了那些伞兵。他们只有20人左右,躲在自己的工事后面,许多人都受了伤。
“快点!把坦克上带的那些水分给他们!”纳夫塔利下令道,就在他说话的时候,几个伞兵已经爬到了坦克上面开始喝水,不一会儿这辆M60外挂的水箱里就空空如也了。东边的天空这时也几乎亮了,纳夫塔利看到远处的渡河行动已经开始,昨天那座大桥还没送到,现在河边挤满了大大小小的战车,等待被渡船拉到对岸去。他们大胆地挤成一团是有理由的,情报显示对岸没有任何军队驻扎,所以并不需要过于担心敌袭。
但是当他们的坦克转向“农场”的时候就是另一幅场面了,这一幕即使是见多了的纳夫塔利都有点无法适应。只要是眼光扫到的地方都能看到坦克和装甲车燃烧的残骸,有一辆M48和一辆T-55的残骸之间只有两米的距离,坦克的残骸还在缓缓燃烧,黑色的烟雾笼罩在空中。至少有好几百辆战车被摧毁在这片战场上,战车的周围还散落着烧焦的尸体,无法分辨他们到底是谁了……他们是为谁而死呢?
“这里简直是地狱的入口。”哈雷尔说道,“这就是我们的目的吗?你觉得在和平到来前这样的一幕会重复多次?”
“不断把孩子变成士兵,把士兵变成尘土?”哈雷尔反问。
纳夫塔利转过头来冷冷地说:“你觉得我喜欢这样?亲手送走自己的手足兄弟?知道我的一个决定制造了几个寡妇和无父的孩子?告诉你,我们每个人都是有自己的能力边界的。如果你真的对我很有意见,至少不要在这个时候挑战我的边界。”
“那么,如果昨天那个被你用手枪指着的人不是一个士兵,而是他七岁的女儿——如果那个人真的有的话,嗯,她还在对你哭喊‘我的爸爸在哪里’,你还会对着她扣动扳机吗?”哈雷尔继续问道。
“让她对我发怒吧,如果这是真的,那么既然是我和她结仇,这倒是很正常的事——虽然我很怀疑她是否真的存在以及她是否能真的知道我是谁。”纳夫塔利回答,“如果你想让这些悲剧不再发生,跟我一起去结束这场战争吧——首先干死那辆T-62,是它杀死了你之前那个炮手。”
芸芸众生,谁人无死?为了父辈的余烬,为了诸神的殿堂,何惧危险,直面死神。——《桥边的霍雷修斯》
16日深夜,位于苏伊士运河以西的埃军指挥部。来自各战斗单位的将领正在紧急讨论事态,指挥室里时不时传来激烈的讨论声。
“嘿,这里面到底是怎么了?”在指挥室门口,一个刚来换岗的卫兵问他的同伴。
“情况变糟糕了,兄弟,今天凌晨犹太人渡河了!”那个卫兵说道,“第二军被他们揍得好惨啊,第21师和第16师都损失了不少战斗力。”
“没事,只要第三军进攻,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新来的卫兵说。
“我不这么认为,第三军现在的处境更加危险,河对岸的防空导弹已经被摧毁了不少,他们现在处于敌人战机的作战范围内了。”卫兵愁眉苦脸地说,“啊,我觉得我们可能面临很糟糕的局面。”
“安啦,兄弟,你尽管让我来接班吧。”新来的卫兵说道,原来的那个卫兵没说什么,摇摇头走了。
在指挥室内,激烈的讨论正在进行着。匆匆赶到的桑切兹好不容易才挤进去,他刚才知道了许多坏消息,但是还不知道情况有多糟。事实上当他刚进来的时候,还以为情况依然在掌握中,自从6日以来战况一直非常顺利,14日的大惨败也没有让他丧失信心。
“将军!这里是发生什么情况了?”他试图询问坐在桌子对面的战争部长阿赫迈德·伊斯梅尔·阿里将军。
“敌人已经从大苦湖北端的德维尔索尔渡口渡过了苏伊士运河,预计兵力已经达到一个装甲旅和一个伞兵旅的程度,这一规模还在继续扩大。”总参谋长沙兹利指着地图上一个蓝色的椭圆形区域,“驻扎在西侧的第116步兵旅的兵力已经无法直接击溃他们,同时他们已经将第2军和第3军切割开来。运河以西的防空导弹被摧毁了不少,现在我们的防空能力急剧下降。”
“第16和21师的进攻呢?他们不能缓和局势吗?”桑切兹追问道。
“呃……不,第16师和21师在长达两天的激战中已经损耗了太多的人马和物资,他们的进攻不可能穿透敌人的防线……”另一位将军回答道。
这句话顿时让桑切兹的愤怒爆发了:“为什么?你们的进攻为什么无法穿透防线?你们以为你们是谁,竟然在关键的时刻选择怯战!谎言!你们这群撒谎成性的蠢猪!最好给我解释一下为什么你们在渡河的前几天每战必胜到了现在却像一群卑鄙的懦夫一样,只顾着自己的一点利益在逃命!”
“将军,我不允许你这么侮辱我国的军人!”角落里的一位埃及将军打断了他。
“这些叛徒!失败者!一事无成的废物!”桑切兹大骂道,沙兹利和伊斯梅尔则默不作声地对视了一眼。
“将军,他们的情况比您想象的糟糕很多!第21师的坦克只剩下不到一半了,第16师把他们最后一发反坦克导弹都用掉了!我们的人正在前线血流成河!至少让他们回到运河西侧休整一下!”那个将领继续辩护道。
“为什么……你们这群毫无荣誉感的废物!”桑切兹大骂道,“我们把你们送到世界上最好的军官学院,你们难道就学会了怎么吃饭?几十个国家最好的装备、武器、军事战术都提供给你们,我们以为你们……”他的声音渐渐变得低沉,然后又突然发出了高亢的诅咒,“原来从一开始我们就被蒙在鼓里!被一群毫无廉耻之心的叛徒!世界上任何一个国家的军队都比你们能打仗!你们觉得老子的命令太过分了吗?我对胜利的要求很过分吗?好吧,既然如此,给我一个坦克旅我就能碾碎渡河的犹太坦克!明天我就带着第25旅出发,你,你们就等着我的好消息就好……”
“你疯了!这简直是胡言乱语!”沙兹利大吼道,“第25旅必须要从大苦湖的南部出发才能抵达敌军渡口,路上至少会有三个全副武装的装甲旅在埋伏!你这是自杀式进攻!”
“%@#*&^+¥/!\...(混乱不清的咒骂声)”众人纷纷争吵起来,整个指挥室都乱成了一锅粥,充满了各种语言的诅咒和谩骂,直到伊斯梅尔大吼了一声:“都住嘴!”
全场顿时鸦雀无声,仿佛过去了整整一个小时,伊斯梅尔才说道:“我同意桑切兹带着第25旅进攻。”
“什么!难道你也疯了吗?”沙兹利的下巴几乎要掉下来了。
“总统不允许我们后退!直到现在我也决心守卫运河,抗击敌寇!”伊斯梅尔大喊,“既然不管怎么我们都得输,不妨继续进攻。好了,你们爱干啥干啥去吧。”他一脸疲惫地瘫倒在椅子上,看起来仿佛老了十年一样。
第二天上午。第25旅全军朝着北方前进而去,一辆辆T-62坦克沿着公路在大苦湖的湖岸行驶,卷起一片巨大的黄色尘云。这么显眼的行进部队很快就被一架从天空中飞过的以色列RF-4侦察机发现了,飞机机头处原本用来安装机炮吊舱的地方安装了一具精密的摄像装备,下方每一辆坦克和装甲车都逃不出它的眼睛,而从地面上,这架飞机只是高空中一个难以分辨的小黑点而已。
飞行员盘旋了几圈,他们的飞机没有武器,而且也不需要他们对付这些坦克。三个装甲旅完全能够合围敌人,侦查的信息——“一个坦克旅正在从南方朝德维尔索尔前进,96辆T-62,50辆步战车,若干轮式车辆”被迅速传达给了地面部队,侦察机轻轻改变方向,朝着下一个路径点飞去。
地面上的第25旅对空中的不速之客一无所知。旅长正在他自己的那辆T-62上指挥,不过这一次他实际上还要和桑切兹一同指挥这支部队,而上级的命令是让他尽可能把指挥权让给古巴人。他并不是很理解,不过和其他的将军一样,他十分坚决地执行一切命令。
“对于您认为我军损失过高的愤怒我感到十分理解……”他试图安慰这位外国的顾问。
“损失?不,我从来不对损失愤怒。”桑切兹冷冷地回答,“死几十个,几百个,几千个哪怕几万个埃及人我都毫不在乎。我愤怒的是,整个军队里我感觉自己一直是孤身一人……我谁也信不过。那么,你,我信得过你吗?”
“我会为你赢得胜利,我们的钢铁洪流一定会淹没犹太匪军的部队。”旅长咬牙切齿地回答。
在德维尔索尔南方的沙丘中,以军第217装甲旅早就严阵以待了。坦克们藏在沙丘后面,炮管探出沙丘的顶部。坦克指挥官们一动不动地坐在炮塔上,等待他们的旅长下达命令。他们的策略如同当初坎尼会战时汉尼拔的决策一样,第14装甲旅负责引诱敌人进入包围圈,然后,第500装甲旅和第217装甲旅一齐突进,敌人左侧是大苦湖,右侧是装甲兵,他们届时会被三面包围,就看这次会不会像当初的罗马人一样被全歼了。
突然之间,南方的沙漠里传来柴油机的轰鸣声,沙漠中出现了一大群气势汹汹的T-62坦克。部署在拉克坎(Lakekan)的第14装甲旅前锋处,一个坦克营像纳夫塔利一样,看到了第25旅的部队。坦克的大炮纷纷放低了高度,但是没有坦克开火。
“全营后撤!”营长的喊声打破了寂静,他们的坦克顿时全部开始后退,喷出一股股黑烟。
“全军突击,不要让他们逃出射程外!”第25旅的旅长看到敌人居然开始撤退了,顿时激动起来。队伍前锋的T-62坦克纷纷加速朝着撤退中的第14旅冲了过去,离开了本来的公路。面前的沙漠平坦宽阔,正适合坦克装甲集群的冲锋战。桑切兹的炮手看到这一幕后似乎有些兴奋:“指挥官,敌人正在撤退!”
“我不喜欢这样,我很不喜欢,这有些太顺利了,而且从前面的战争中我能看出撤退是敌军最不可能做的事情。”桑切兹突然产生了一种不详的预感。
似乎是在回应他一样,一声爆炸突然在坦克旅中传出,空气中没有炮弹的声音,但是那辆坦克顿时被爆炸摇动了,两个负重轮被炸得粉碎,一团火球吞没了炮塔。
“地雷!!”旅长惊恐地大喊,“停下!停下!快停下!”但是已经来不及了,第25旅的先头部队一头闯入了雷区,坦克和装甲车接二连三撞上了地雷,纷纷化成了燃烧的火球,后面的坦克在慌乱之中纷纷转向,整个队伍乱成了一团。
“全旅进攻!把他们赶进雷区!”纳克·尼尔在无线电里的声音就是进攻的号角,纳夫塔利的坦克则是最先冲出去的。几十门105mm线膛炮的炮声撕碎了沙漠的空气,短短一分钟内就有十多辆T-62被命中了,而其他的T-62则在玩命地试图躲避看不见的地雷,有些坦克在慌乱中撞在了一起,那些恐怖的115mm滑膛炮管也纠缠住没法及时转开,连开火都做不到了。
“重整队形!重整队形!不要把你们的侧面露给敌人!”桑切兹愤怒地大喊,他几乎把无线电喊坏了,但是毫无作用,这场战斗在开始之前就输掉了。现在,第14旅和第500旅都加入了这场“铁与火的华尔兹”,第25旅被完全包围了。似乎是为了进一步让埃军混乱,一些以军坦克直接冲进了雷区开始近距离炮击,有的坦克也触雷了,有的一头撞上了那些T-62,但是他们的肉搏战术确实让整个第25旅溃不成军了。
看到精锐的第25旅几乎要全军覆没,桑切兹急得暴跳如雷:“你们在干什么?快点还击!”但是当他看到第25旅剩下的十几辆坦克已经在疯狂逃窜,那个旅长的,那辆挂着旗子的坦克跑的比谁都快的时候,他觉得什么都没用了。狂怒之下,他也忘了不该打友军的交战规则了,冲着自己的炮手怒吼道:“给我打那辆挂旗子的坦克!”
“逃兵就得枪毙!”桑切兹斩钉截铁地吼道。然而,炮手依然摇了摇头,眼神里透露出恐惧。
“混蛋,你给我让开!”桑切兹怒吼道,突然,一发炮弹落到了他们的旁边,两人差点摔倒。这辆坦克上所有的人突然意识到,如果其他的坦克都跑了,他们一定会是最显眼的目标。恐惧之下,驾驶员开始全速倒退,然后操纵坦克迅速转了半圈,开始跟着其他坦克一起逃跑。那些步战车和轮式车辆就没这么幸运了,它们已经在混乱中被全部摧毁了。
“停下!原地重组战斗!”桑切兹的喉咙几乎被扯破了,但是他的坦克依然在逃跑。第25旅一次战损了85辆坦克,逃出来的11辆又在逃亡途中被摧毁了7辆,除了旅长和桑切兹的坦克外,只有2辆T-62在下午时分逃回了博泽要塞(Botzer)。逃出生天的桑切兹满脸苍白,他现在知道等待他的命运将会是什么了,他也知道伊斯梅尔将军的命令有什么深意了。
当纳夫塔利的坦克到达这里的时候,苏伊士已经被三面包围,战斗也逼近尾声。自从21日开始埃及第3军已经被实质上包围了,切断了和后方的一切联系,然而,虽然继续守卫苏伊士已经没有战略意义,城内的埃及残兵依然竭力守住这座城市。即使他们的城市已经不再有人居住,即使他们的城市已经被战机和大炮炸得和废墟毫无区别。
“真是太‘谢谢’了,空军和炮兵的兄弟们。”坦克炮塔上,看到眼前满目疮痍,巷子里还传来接连不断的枪声的城市,纳夫塔利叹息道。
“既然这样的抵抗已经没有意义,为什么他们还在继续呢?”艾拉说道。
“换成我们当然也会这么做。罗伯特·阿尔德雷说过,为家而战的人是最顽强的(原文:man fought hardest when he fought for his home)。”纳夫塔利说,“为此,你们也得用十倍的狠劲去打,那个该死的古巴人据说就在这里,我一直在留意他的去向,而昨天那个投降的家伙证明了我的猜测。正是他害死了罗南,现在这座城市被包围了,他很有可能在这里。”纳夫塔利的脸上露出一丝冷酷的表情。
“嗯,看来那家伙已经失宠了,所以才被派到这里送死……”艾拉话音刚落,一发炮弹突然从他们的头顶飞了过去,随后就是一声猛烈的爆炸。
“混蛋!纳达夫,加速,带我们离开这里!”纳夫塔利说。
“指挥官!快进来,外面太危险了!”哈雷尔在炮塔里说。
“不!这种程度的爆炸是115mm滑膛炮!那家伙没准就在附近!”纳夫塔利大喊道,“等等,这家伙发射的是高爆弹,反步兵的HE……难道……”
“原来如此,他没有看到我们,刚才算是蒙的。”哈雷尔说。
“纳达夫,加速,找到合适的掩体。哈雷尔,一旦发现目标,立刻攻击。”纳夫塔利坚定地说。
那辆T-62此时躲在一道残墙的后面,炮管搭在墙上的缺口处,仿佛那是为它量身定做的护盾。坦克现在失去了动力,它被困在了这里动弹不得。自从第25旅全军覆没之后,桑切兹发现他彻底失去了话语权,不得不来到这个地方做该死的“困兽犹斗”,而“一旦逃跑就要被枪毙”的命令终于降到他自己的头上了。自从苏伊士围攻开始之后,这里的每一分钟都如同在地狱里一样,缺少维修部件的坦克就像一头饥饿的瘦马一样虚弱不堪。
在T-62坦克狭窄的炮塔里,疲惫的炮手喃喃道:“该死,我们根本是在瞎打……这家伙不到大街上我们根本看不见他,更别说打中了!”
“他们不会的。”满脸油污的指挥官桑切兹说,“他们想和我们玩躲猫猫呢,行,既然如此我们就玩下去。”他话音刚落,身后突然传来一声炮响,一座矮小的楼房被命中了。
“滚蛋吧,我受够了,既然继续藏在这里也是死,没准还会被其他的犹匪兵发现,老子今天就要和那个混蛋杀个你死我活!”米格尔·桑切兹怒吼,“装填手,装填抛壳穿甲弹!驾驶员,发动坦克找下一个射击位!”
与此同时,纳夫塔利的M60正在缓缓前进。“刚才那发没中,反正我也没期待。”纳夫塔利说。突然间,坦克内的无线电又响了。
“请讲!”纳夫塔利不耐烦地说道,但是里面的命令突然让他愣了一下。
“还在苏伊士城战斗的全部单位,立刻离开战区。重复一遍,战争结束了,明天就会停火,立刻离开战区。”
“是塔里克司令的。”对方回答道,“听到这条命令的全部单位立刻停止战斗行动,这是塔里克司令的原话。”
纳夫塔利一言不发地挂掉了无线电:“走吧,纳达夫,到那边的墙头立刻停下急转弯。看到那个像仓库或者车库之类的大型建筑物了吗?我敢说敌人一定藏在那附近……”
他突然不说了,附近传出一阵阵柴油机的引擎声,声音越来越强了,虽然他还是无法辨认目标的位置,但是他能确认双方的距离不远。恰好,随着进攻的以军部队后撤,无处不在的枪声也渐渐消失了,这让他的听力似乎都变得敏锐了。
那确实是桑切兹的T-62,驾驶员满头大汗地操作了很久之后,坦克终于发动了,驾驶员挂入倒车档,T-62冲出了它的掩体。
“好!只要看到他,不管怎么说我们立刻开火!”桑切兹大喊,T-62一个倒车冲入了后方的路口,但是就在这时,纳夫塔利的M60也驶入了这个路口。突然之间,两辆坦克几乎撞上了彼此,105mm线膛炮几乎擦着115mm滑膛炮掠过。
两位坦克指挥官都看到了对方,对纳夫塔利来说,这是10月8日杀死炮手罗南的坦克;对桑切兹来说,这是10月17日几乎摧毁了他的坦克;两人做梦都能梦见这个仇敌,现在就像一场西部片最后的对决一样,只有一个能活下来。
“倒车!”桑切兹大喊。咫尺之间,纳夫塔利的炮弹擦过了桑切兹的坦克,但是同时T-62也开始全速撤退,“带我们去那座车库!”桑切兹大喊。
坦克刚转过一个路口,桑切兹的T-62朝着路边的房子猛地开了一炮,穿甲弹虽然不适合打建筑物,也打断了一根梁柱,本来就已经摇摇欲坠的房子倒了下来,阻挡住了道路。但是他也知道,这仅仅是临时的路障而已,敌人很快就会冲过来。
“不行了!齿轮要坏掉了!我们倒太快了!”驾驶员尖叫。
“不要慌!我们马上就到掩体了!”桑切兹大喊道,“等我们干掉了那辆M60,我们就可以离开坦克,在夜色掩护下离开苏伊士城了——只要干掉M60,那个混蛋自从17日以来一直出现在我的噩梦里,再也不会了,这一切会在这里、今天、现在、结束。”
T-62平稳地倒退进入那栋建筑物里,炮管的末端也消失在黑色的阴影中,看起来他们暂时是安全了。然而就在他们刚刚庆祝自己的脱险时,一发炮弹命中了他们所在的车库顶部,爆炸中整座建筑物都摇晃了一下,一块水泥掉在了坦克旁边。
“见鬼!他们要把我们埋在这里!快逃命啊!”驾驶员恐惧地喊道。
这时,桑切兹突然停了下来,在那团尘雾中,他似乎看到了一辆坦克庞大的阴影。
“开火!”T-62几乎和M60同时射出了自己的一发炮弹,M60命中了T-62的前装甲,但是T-62也命中了M60的炮盾。一团金属碎片将桑切兹的驾驶员杀死在驾驶座上,坦克的驾驶室里在这一击下也是一团糟,火焰从那里冒了出来。
“有人倒下了!我们开始失去动力了!炮塔马上就要动不了了!我们要完了!”装填手尖叫道。
“闭嘴,快给我装填!最后一次机会了,然后我们马上离开这!”桑切兹大喊。
与此同时,M60也在这一击中受损了,虽然火炮本身很幸运地幸免于难,但是一颗炮弹的碎片依然穿过炮塔,一道灼热的闪光后,哈雷尔的脑袋不见了。
“艾拉,装填下一发炮弹,让我来完成任务。”纳夫塔利切换到了火控覆盖模式,而艾拉也很服从地装填了下一发HESH炮弹。当纳夫塔利的眼睛贴在潜望镜上的时候,他感觉在眼前纷飞的尘土和浓烟中,时间突然间静止了,往常的回忆在他的脑海里浮现。
他刚抵达雅法的那一天,港口边一个身材高挑的陌生男人叫住了他:“拿着这个。”他接过了那人手里的东西,一把左轮手枪。他小心翼翼地说:“我没开过枪,不会瞄准。”
“谁让你瞄准了?这枪里唯一的子弹你当然知道应该射向谁。”男人露出残忍的笑容,“你不想像父母一样死去,对吧?”
他的第一辆坦克是一辆AMX-13,他看到它被击中了,火焰吞噬了这辆渺小的坦克,驾驶员竭力试图逃出来,但是他的下半身被卡住了,在火焰中散发出烤肉的气味。他竭力试图把那个人拉出来,突然间一声枪响,那人瘫倒下去。
是他的指挥官,一个面无表情的人,手里的伯莱塔手枪还在冒着烟:“从坦克上下来,万一它炸了呢?”
他的M51坦克正在燃烧,他双手抓着本尼的双臂,用力将他从燃烧的炮塔里拽出来。他的炮手,本尼·布鲁门塔尔尖叫着:“救命!我看不见了!我看不见了!纳夫蒂?!你在哪里?”
他没有回答,用力将炮手拖到坦克的后面,举起右手的乌兹冲锋枪朝冲过来的敌人扫射。
不久前,他们的坦克在无数的导弹下纷纷起火,爆炸,无线电里传来他认识的和不认识的叫声“先救史蒂夫,我没事!”“这打的是什么仗啊!”“救命!我们在燃烧!”“谁来救救我!我不想死在这里!”
尘雾散去,T-62的炮管依然指着他们的位置。但是纳夫塔利的手却在那一刻突然动了一下……
两辆坦克同时开火,M60的炮弹命中了房梁,T-62直接击穿了对方的装甲。一声爆炸后,一团火焰笼罩了这辆M60坦克,然后,一团火球从它的舱盖中升了起来。
“结束了。大家离开……”桑切兹话音刚落,水泥的屋顶就再也无法承受它受到的两次损伤,巨大的水泥块从天而降,将T-62埋在了下面。在这一瞬间时间仿佛静止了,直到M60坦克爆炸的声音仿佛将时间本身撕碎。
在缓缓燃烧的火焰和黑色的浓烟中,桑切兹艰难地从逃生口离开了被摧毁的T-62,他艰难地试图朝外面走去,但是刚一走就在一声惨叫中倒在地上。他的一条腿受了重伤,膝盖几乎粉碎了,他强忍着剧痛爬行了几步,终于疼得再也无法前进,只能靠在角落里大口喘气。这时,一个黑色的人影从火焰中走了出来,他的动作十分迟缓,一瘸一拐地,一只手里拿了一条扭曲的钢筋,末端还连着一块水泥。
是纳夫塔利,他的腿也被烧伤了,一条手臂毫无生气地垂在身体侧面,但是他的脸上看不到一点痛苦,只有满满的仇恨。
“啊,该死!你赢了,你赢了!”桑切兹尖叫道,“M60比T-62厉害,你打败了我,走吧!”
“我才不管什么该死的M60和T-62,什么谁赢谁输。”纳夫塔利冷冷地回复道,“你当这一切对我来说是游戏吗?”他高高举起了手里的钢筋。
“等等,你要干什么,不,啊啊啊啊——”空无一人的街道里,回响着桑切兹临死前最后的惨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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