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的我们已经对为了时髦委曲求全的事习以为常了。但是,那些数九寒天穿短裤短裙,或是踩着十几厘米高跟鞋磨出一脚血泡的朋友,和以前的人类相比,可能还是小巫见大巫了一点儿。
在人们独特的为了“美”去花样作死的西方历史中,有极度追求细腰导致肋骨断裂内脏挪移的,有因使用水银制作兔皮帽子汞中毒的,有长时间接触 含有砷的绿色染料 的,有食用寄生虫减肥的,还有含镭的牙膏,美白的铅粉,活活勒死人的绅士衣领……这些可能是经常被提起的。 不过接下来我们再从人类作死史的长河里稍微撷一下珍,说说另一个作死的类别。在某段时期内,人们特别喜欢在自己脑袋上做文章,而这些戴在头上的假发也好,装饰也好,看似美丽、时髦,但其实全都是易燃易爆物品——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时尚就是爆炸”吧。
到底是咋回事?事情要先从比较久远一点的18世纪讲起。
无论在历史电影还是游戏中,经常会看到带着花样百出假发的贵族,虽然现在看起来很不合常理,但巨大的乱七八糟的头饰曾经是身份地位的象征。有些假发看上去十分夸张,上面还有很多神奇的装饰,包括鲜花、水果(真的水果!)、羽毛、鸟笼子甚至是船。
在头部加上巨大的装饰,这种奇怪的审美在18世纪稀松平常,大概也是某种“大就是好,多就是美”的体现吧。路易十四掀起的浮夸风格首先从法国流行,之后流传到英国及欧洲各地,人们盲目追求所谓的时髦,却忘了最初的假发只是为了遮盖国王的秃顶。下面的几幅漫画讽刺了巨大的假发为出行带来的诸多不便:不能弯腰捡东西,甚至连门儿都进不去,出出进进都得别人拿着杆子辅助,也不知道是时尚还是滑稽。
可怕的不仅限于此,你能想象假发为人们带来的最大的危害是什么吗?不是压迫颈椎也不是容易摔倒,而是更危险且更难以避免的意外事故——火灾。
因为头顶过高,假发很可能碰到屋顶的吊灯,在电灯还没发明的时候,当蜡烛遇到大脑袋,头顶很可能因此被点燃甚至爆炸。假发易燃主要有两个原因。一是曾经流行过的所谓的powdered wig,扑粉假发,虽说是为了解决严重的头虱问题,但却增加了假发的易燃度。第二是假发基本是由羊毛制成的,本来已经非常易燃,为了固定形状上面一般会再抹上动物脂肪,羊毛加上羊油,不像灯芯一样一点就着才怪。就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人们都在顶着这个体积巨大的易燃物行走和生活,想想也觉得挺不可思议的。
庆幸的是假发并没什么持续的热度。18世纪末法国人对假发的热情熄灭,再加上1795年英国首相William Pitt对假发粉征税,英国人戴的也少了。
大脑袋的流行虽退去,但人们对头饰的爱依然存在,于是一百年后,另一种麻烦又来了。这个时期头部的流行趋势不再是假发,而是梳子。听起来合理多了。
把梳子插在头上能有什么危险?答案是有,首先是物理的危险,据说当时有人因为在头上佩戴梳子,然后从楼梯摔下被穿刺头骨而死。但后来的事例证明梳子最大的问题并不在此,还有化学的危险,和当年的假发一样,这次的梳子也会引发火灾和爆炸。
先要说明的是,当时的梳子和现在的梳子有些不同,是装饰品,而且是很普遍的头部装饰。上学时的课文《麦琪的礼物》最后有段关于梳子描写很经典,从侧面能看出拥有一套美丽的梳子戴在头上可能是穷人家姑娘最期待的事:
还是因为摆在桌上的梳子——全套梳子,包括两鬓用的,后面的,样样俱全。那是很久以前德拉在百老汇的一个橱窗里见过并羡慕得要死的东西。这些美妙的发梳,纯玳瑁做的,边上镶着珠宝——其色彩正好同她失去的美发相匹配。她明白,这套梳子实在太昂贵,对此,她仅仅是羡慕渴望,但从未想到过据为己有。现在,这一切居然属于她了,可惜那有资格佩戴这垂涎已久的装饰品的美丽长发已无影无踪了。
玳瑁宝石或是象牙的梳子对一般人来说太昂贵,于是作为廉价的替代,大家找到了一种全新的材质——赛璐珞。一般人难以企及的精美梳子有了完美的替身。从1869年美国人John Wesley Hyatt发明了赛璐珞之后,这种东西以极低的价格开始快速扩张。
赛璐珞可以制作坚硬笔挺的衣领,代替动物骨头制作牙刷,代替象牙制作台球,也可以代替玳瑁制作梳子等头饰。
赛璐珞的出现让时尚不再是有钱人的享乐,让台球从贵族运动走进平民阶级的社区中心。从前一根象牙做不了几个台球,而现在情况完全转变,谁都可以打台球了。
它还替代了价格高昂的玻璃干板底片,制作胶卷、底片,让摄影和电影都成为平常人能消费得起的东西,往深了说,赛璐珞的出现意味着一次流行文化的巨大变革。
在《美国塑胶》一书中解释了赛璐珞在当时的美国风靡的原因:“赛璐珞透过取代难以取得或是制造的昂贵材料,是许多物品变得大众化,扩张了中产阶级的消费倾向。”
或者再简单点说,赛璐珞让一般人享受到了从前无法企及的东西。
但话又说回来,没有什么东西是完美的。赛璐珞最大的问题就是遇到火或高热之后就极易燃烧,而长时间储存赛璐珞,不能及时散热也会引起它的自燃,易燃还不算,燃烧后甚至能产生各种易燃易爆的剧毒气体。
如果你在打赛璐珞台球,两球相撞就可能引发爆炸。在 Of Bicycles, Bakelites, and Bulbs 一书中曾经提到过,一位科罗拉多台球店老板曾回忆当年:店里球和球的撞击声曾经让在场所有人都拔了枪——现在听起来倒是很有画面感。
同样,使用赛璐珞制作的梳子也是极度危险的易燃易爆品——就连当时的赛璐珞假牙都会自燃,更别说插在头发上的这些装饰品了。
1920年代的研究表明,5克赛璐珞(相当于一把梳子的重量)产生的毒气就能令人致死。有无数女孩儿(也包括男性)因为佩戴或使用了赛璐珞梳子烧掉头发、胡子或是引发更严重的火灾。
因为每出现一次事故都要在报纸上报道一次,当时的报纸遍布火灾警告。搞得人心惶惶,一些牛角梳子制造商不得不在自己商品上写明“真牛角”,用来区别赛璐珞制品。
不过,被烧掉头发已经是幸运的了,更严重的是数不胜数的赛璐珞工厂,商店以及珠宝店的火灾。工厂和商店能理解,为啥珠宝店也会着火?因为只要珠宝店橱窗展示一点赛璐珞饰品,阳光的照耀就能令它自燃。
在 Fashion Victims: The Dangers of Dress Past and Present 一书中提到,1909年的伦敦Arding & Hobbs大火就是因为赛璐珞梳子造成的,火灾当时是圣诞购物期间,50间百货公司和600名员工在火灾中消逝,40间商店和房屋被毁,十分钟内商店就被烧得像火炉,而一切的原因仅仅是因为电线短路,碰到了展示柜里的赛璐珞饰品。
或许现在看起来很荒谬,但在当年,时尚人士身上被点着成了常见的事儿。频繁发生的火灾其实还有另一个原因,因为那时候穿在身上的衣服也不怎么安全。下图同样来自Fashion Victims一书:1910年,英国消防委员会展示了安全布料和易燃布料的区别,穿着易燃布料,十秒钟就会被火焰吞没。
在电灯发明之前,繁琐巨大的女性长裙被壁炉点燃而引发的烧伤(甚至烧死)都是日常事故。最典型的故事来自法国著名的芭蕾舞者Emma Livry,她年仅21岁就死于舞台上的火灾,煤气灯引燃了她的芭蕾舞裙,虽然当时已经出现了防火布料,但因为布料需要经过处理(据说是要经过明矾或是硼砂和硼酸的溶液的加工),颜色泛黄,不能像之前的薄纱裙那样轻盈灵动。Emma Livry曾经公然反对:“我就是烧死,也不穿丑裙子”。结果是她真的烧死了。而在临死之前,她仍旧没有后悔“如果我能再回到舞台上,我永远不想看到它们(防火布料做成的裙子),它们太难看了。”
值得庆幸的是,随着科技的发展,现在我们的舞台上不会有煤油灯,家里也不再有蜡烛吊灯,不用戴油浸羊毛的假发,有各种安全美观的材质代替赛璐珞,也有安全的纱裙穿了。
不过回过头来看看时尚的历史,也能有很多有趣的发现,比如——时尚产业在经历工业化之后,或许,可能只是或许,创造流行的不是艺术家,而是化学家们也说不定。
[1] https://e-info.org.tw/node/79068
[2] Encyclopedia of Hair: A Culture History
[3] Fashion Victims: The Dangers of Dress Past and Prese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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