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列班与女巫》〔意〕西尔维娅·费代里奇
我当初买这本书是为了了解欧洲中世纪黑暗的猎巫行动。当然,最后得到和收获的远超我想要了解的。以下是我在阅读时的一些感悟与收获,边读边写不知不觉便超过了六千字,这在我的阅读经历中是绝无仅有的,实在是受益匪浅。
❶『资本主义作为一种社会经济制度,必然是忠于种族主义和性别歧视的。因为只有诋毁那些受剥削者(妇女、被殖民者、非洲奴隶的后代、因全球化而流离失所的移民)的“本性”,资本主义才能合理化和神秘化其社会关系中的矛盾——承诺自由,现实却是普遍的胁迫;承诺繁荣,现实却是普遍的贫困。』
资本主义可以实现财富,靠的不是点石成金的魔法,而是财富的流动。让财富从一批人的手中流动向少数几个人的仓库中。很显然,没有人会平白无故的把财富拱手让出甚至是让自己变成生产资料,所以在资本主义的早期,这种财富的调动是通过暴力来实现的,使用最赤裸的血腥野蛮的手段来强征暴敛、巧取豪夺。后来,抵抗的声音出线,野蛮的资本也披上了人皮,他们不再那么直白地动用暴力,转而使用一些更“高明”的手法。通过一系列的矛盾将他想要榨取的群体分化,当矛盾与冲突产生时,相应的,解决这种冲突的需求也增加了,有了需求,那资本的触手也就渗透了进来。被分化的群体沉溺于资本所营造的对立态势中,他们被后者拽着鼻环走向屠宰场却浑然不知,双眼只怒视着那被制造出的“敌人”。久而久之,分化对立的双方在长时间的消磨下愈发贫瘠,而坐收渔翁之利的吸血鬼们早已在他们的物质天堂中遨游了。
『我们不能把资本主义积累与工人的解放相提并论,也不能把资本主义的出现看做历史的进步时刻。恰恰相反,资本主义创造了更加残酷及阴险的奴役形式。因为它在无产阶级的身体里埋下了深刻的分化,这些分化起到了加剧和掩盖剥削的作用。在很大程度上,正是由于这些强加的分化,特别是男女之间的分化,资本主义的积累继续破坏着地球上每个角落的生活。』
的确,在相当长的时间里,绝大部分人也包括我,都将资本主义认为成历史演化上的一种进步。实际上它是封建余毒的进化,是一种以文明装点门面,乔装打扮后令人发指的极致野蛮。
❷在讲述欧洲封建奴隶制社会的女性地位时,我看到了与我预想完全相反的社会现象。在农民与奴隶都被庄园领主压迫剥削的时代,男性与女性反而没那么大的差别。女性相较于男性都是同样的生产工具,男性对于女性也并非什么特殊存在,因为有凌驾于这些男性之上的更有威严与权力的奴隶主。所以,那时的夫妻更像是一种相对平等的伙伴关系,妻子不必完全依附于丈夫。女性的劳动与家务活都被看做工作的一部分,尽管教堂仍然默许丈夫有殴打妻子的权力,但女性劳动者往往会抱团抵抗。而在之后的资本货币经济里,女性为家庭的操劳则被完全移出了工作的范畴。女性也成为了一种附属物男性的商品。
在货币经济出现后,女性的地位一落千丈,为了挣脱这种困境,她们从农村逃往城市。在城市中,她们从事各种行当,包括但不限于男性所从事的职业。经济独立带来了身份的独立,面对这种女性独立的社会现象,一场厌女反击浪潮开始了。
女性的独立让她们掌握了生育的权力,比如服用避孕药和堕胎。统治阶级这样的局面是危害社会稳定与秩序的,因此加大了对妇女的迫害,尤其表现在对“异端运动”的迫害,“女巫”成了主要迫害对象。所谓女巫就是那些使用黑魔法(避孕药、堕胎药)杀死胎儿与婴儿的女人。
❸农奴作为活生生的人,在被剥削时自然会反抗。在中世纪,庄园正是他们反抗的战场。罢工、怠工是他们常用的手段,逃跑是他们最后措施,以至于庄园主要事无巨细的定下规矩与传统开挂管束这些农奴。
教会作为西方社会的专制统治者,在搜刮民脂民膏上可谓是淋漓尽致,因此大批反抗传统教会的帮派与组织便如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这些反抗组织被教会判为“异端”,而他们发起的运动则被称为“异端运动”。异端运动传播力度极大,传播范围极广,遍布欧洲的土地。每一座城市都有支持他们的无产阶级。他们解放人们的宗教思想,抵抗教会的剥削,给予女性与男性完全平等的社会身份。他们也通过武装力量与统治阶级斗争,但是结局通常都是失败的。
异端运动在欧洲历史上存在了几个世纪,深刻影响了广大劳苦人民的思想。
❹真正把无产阶级推向顶峰的却是一场地狱般的瘟疫——黑死病。
黑死病让欧洲损失了30%~40%的人口,曾经供不应求的劳动力变得极为稀缺。与此同时,人们意识到这随时可能到来的死亡后,转变了生活理念,及时行乐成为一种趋势。在这场瘟疫的影响下,农民与工人迎来他们的黄金年代,工资成倍的翻涨,待遇也变得更好,只愿意做短期工作而不做长雇工。他们穿着不差于领主贵族的华服在街上肆意游走享受自由,不遵循任何不想接受的命令。对此,那也曾经飞张跋扈的领主与贵族们除了抱怨外别无他法。
在黑死病之后,女性与男性之间的收入差距也大大缩小了,毕竟都是宝贵的劳动力。
❺在中世纪,无产阶级终究无法大行其道太久。政府为了分裂无产阶级,他们在法律上让强奸合法化。因此,大量的男性三五成群的闯入女性家中,将其拖拽而出,在街上公然强奸、轮奸。这从根本上破坏了无产阶级内部的团结,也让女性来之不易的社会地位一落千丈,摔得粉碎。在这之后,卖淫则被合法化,建立起公娼馆。他们甚至允许在教堂前揽客卖淫,宗教底线荡然无存。
中世纪欧洲实行的强奸合法化和卖淫合法化还有一个目的是为了打击广泛流行的同性恋。那时候的佛罗伦萨,同性恋是社会常态,那里的妓女甚至要穿男装吸引顾客……教会认为,公娼馆是异端教派性行为的解毒剂,是对鸡奸的补救措施,是保护家庭稳定的手段。
这种骇人听闻的荒唐律法竟然能够如此堂而皇之的颁布,真是让人大跌眼镜。
强奸合法化完成了强烈的厌女氛围,这种氛围不分阶级贬低所有妇女。让人们对暴力侵害妇女的行为变得麻木不仁,并为之后的猎巫行动奠定了基础。
欧洲中世纪的封建统治者靠分化男女来瓦解无产阶级联盟。而如今国外资本主义社会中大行其道的的LGBT根本也是同样的目的,并且分化的更彻底。
我曾对那些群体与运动感到疑惑,不理解有关性别的立场与选择有什么必要值得投入如此多的精力与时间来争斗,难道只是为了一个无关紧要的归属感?在不了解其更深层次的原因时,我总会被一种违和感包裹,尽管能意识到事情的不合理性但始终无法究其缘由。如今看来,他们竟是打着自由、多元的幌子,让无产阶级拉帮结派,彼此仇恨,断绝彼此之间团结的可能性,以此继续维护他们持续剥削的环境。真是极其下作的行径!
❻资本主义的圈地运动让农村社会遭受到了毁灭性打击,土地与财富流向了资产阶级,农民之间的贫富差距拉大,相当多的农民被迫成为了流浪汉或者流动工人。
在圈地运动过程中,曾有一段时间,妇女仰仗着其在法律身份上的特殊地位,曾组织过不少的反圈地行动,她们将篱笆拔起,将土地填平。当政府追责时,借助丈夫的不知情而躲过一劫,因此反圈地行动一时间风生水起,甚至男人们也打扮成妇女的样子一起拔除篱笆。但后来政府修改了法律,无论丈夫知情与否,都讲受到严厉处罚,这宣告了妇女们的反圈地运动的失败。
货币经济发展的过程中,妇女与再生产逐渐绑定,而生产则与再生产分离。一来使妇女的劳动进一步被贬值,二来也让男性的劳动被货币操控。
在资本主义的进程中,得到解放的不是工人,而是资本本身,土地从公有制变成了“自由”地,并作为资本积累与剥削的手段,而不是作为生存的手段。同时解放的还有地主,他们把再生产的成本推卸给工人,而后者只有在受到直接雇佣时才能获得一些生活资料。
一旦土地私有化,两个多世纪来处于稳定的食品价格就开始上涨,这就是价格革命。
价格革命让物价越来越贵,以至于农民在收成时无法养活自己,因而不得不出卖自己的土地去购买粮食或面包。而工人也因为飞涨的物价与缓慢增长的薪资,变得越来越贫穷。而资本则在这场革命中再次大肆收割,他们通过投资农业与放贷积累财富。
在工人被剥削到食不果腹时,又是妇女们站出来发动了食物暴动,由于妇女直接领导和参与的次数过于多,以至于被称为“女性暴动”。
我们可以看到,无论是之前的反圈地运动还是食物暴动,总有女性冲锋陷阵的身形,那是因为,相较于男性,女性更难获得金钱和用作。同样工作,女性的工资不足男性的1/3,因此,她们更依赖于廉价的食物。而食物价格的飞涨直接关系到她们能否继续存活下去。为了生存,为了孩子不被饿死,她们可以悍然围攻富人与面包店,劫取被押运的粮食,为了活命而拼命。
显然,她们并不是社会中可有可无的软弱群体,她们也从来不是无能的附属品,她们生来就拥有这种反抗的勇气与力量,她们在为自己的生活与未来而战斗!
❼当世界被资本奴役时,年轻人也就不愿意生育了,因为他们无法抚养孩子,人口也因此不断减少,相应的用于原始积累的劳动力也就减少了,这对于资本主义来说是致命的。
为了增加人口,政府再次出台新的法律,对那些避孕、堕胎、杀婴的女性处以极刑,并要求邻里之间监控未婚女性的性行为,对于产婆也安排了监控生产的任务。那些避孕堕胎的女性被描述成把孩子送给魔鬼的女巫,猎巫行动正是对这样女性进行的惨无人道的迫害运动。
讽刺的是,在此之前,女性是被限制了法律责任的,为了能让她们接受法庭的审判而取消了法律层面的限制,赋予了她们合法成年人的身份,但目的却是审判处决她们。
在中世纪,妇女可以用各种形式的避孕药具,无可争议地掌控生育过程,但在资本主义的魔爪下,她们的子宫变成了由男人和国家共同控制的领地,生育将直接服务于资本主义的积累。
马克思曾认为人口增长只是经济增长的必然结果,但却没有考虑到,人口增长是为了经历增长而强制实现的前提条件,是不同利益和权力关系投入的由历史决定的社会活动。
随着妇女被逐出手工业并与婚姻绑定,再生产劳动也被大幅度贬值,她们的劳动成了一种自然资源,是处于市场关系外的。妇女本身成为前资本主义时代公地的替代品,是可以随意使用的公共物品。这对于女性来说是历史性的挫败。
在原始积累时期,家庭成为占有和掩盖妇女劳动的最重要机构。
❽『换句话说,我们可以看到,人体——而非蒸汽机甚至时钟——是资本主义开发的第一台机器』
随着科学的进步,尤其是解剖学的发展,让人们认识到了人体的构成不过是一堆器官的结合,就如同一台机器一般。那些器官会思考吗?显然不会。那么,人体的生与死差别还大吗?似乎不大了。既然如此,人体作为一种不具备魔法与灵性的机器,让他保持工作也就顺理成章了。身体机械论成了资本主义喜闻乐见的理论。而笛卡尔主义的盛行则重塑了主流的世界观,使人们接受了自我管理与自我规训,这更是完美满足了资本主义的需求。如此一来,当时先进的科学与思想也成为了统治阶级最锋利的武器。
人的机械化与理性化将他的自然属性剔除了,他将作为一个“他者”,被引导向符合发展与生产的道路。
“过得好的人”往往会对“过得不好的人”心生恐惧,因为后者往往是堕落的、野蛮粗鲁的,担心其会抢夺和破坏他们的美好生活。所以,对“过得不好的人”的迫害与规训变成了他们首要任务,他们要让那些遭受苦难的人“认命”,让他们害怕,让他们顺从,这样,那一手造成了贫穷与苦难的人便可以安心地享受他们的舞会与上流沙龙。
当人们完成了自我规训,反叛也就逐渐消失了,符合国家与社会的记忆被人们所推崇。这是一种远比暴力更加高明的手段,它从一个人的思想最深处下手,让其自愿且自发的成为更好的生产资料。
当了解到这些,我所能感受到的只有挥之不去的恐怖与深深的无力感。
❾猎巫是一场针对女性的长达两个世纪的国家恐怖主义。它彻底摧毁了女性在社会上的各方面权益与地位,让“顺从”“被动”“节俭”“忙碌”成为她们的标签。
这是一种对人性的残忍抹杀,是扭曲灵魂的刑法,是非人道的规训,是对文明的侮辱与背叛。让人不再是人,让人放弃他们的尊严与权力……
“资本来到世间,从头到脚,每个毛孔都滴着血和肮脏的东西。”马克思如此写是绝无半点夸大的。
猎巫作为一场政治运动,让全国范围内,自上而下的各个阶层都参与其中。教会为猎巫提供了必备的意识形态,并煽动群众迫害女巫。而长达几个世纪的厌女运动为猎巫铺好道路。
『猎巫是欧洲新民族国家的政治中首个团结一致的领域,是宗教改革带来的分裂之后欧洲统一的第一个例子。』
尽管彼此之间处于战争状态,但在猎巫运动方面却做到了惊人的团结与一致。十分魔幻。
猎巫是资本主义对妇女抵抗的攻击,然而它之所以能广泛蔓延开来最主要的原因是,同处于社会最下层的无产阶级男性也能从中获得利益。尽管他们本就处于社会底层,但猎巫可以将女性贬低到比他们还要低贱,甚至成为一种免费的经济资源,这无疑是让他们参与到这场血腥迫害中的最大动力。
『正如圈地运动剥夺了农民的公共土地,猎巫也剥夺了妇女的身体,从而将她们从阻碍她们作为生产劳动力机器的障碍中“解放”出来。因为在妇女身体周围竖起障碍的威胁要比公地围栏的更可怕』
从十五世纪末开始到十七世纪末结束,猎巫行动不是因为出现了更开明的世界观才停止的,而是因为统治阶级对他们手中的权力感到了足够的安全。
除去欧洲,在『新世界里,猎巫也是当局用来灌输恐怖、摧毁集体抵抗,使整个社区保持沉默并使其成员相互对抗的一种蓄意策略,这也是一种圈地策略,根据不同的环境,可以是圈地、圈身体或者社会关系。更重要的是,在欧洲,猎巫是一种将人非人化的手段,其本身是一种典型的镇压形式,并使奴役和种族灭绝合理化了。』
美洲殖民者将他们对原住民的血腥屠杀与对非洲奴隶的残忍剥削灌输给了欧洲,而欧洲则把规训抵抗者的方法论教授给了美洲——这可真是狼狈为奸,臭味相投。
❿我之前曾认为清朝的叫魂恐慌源于愚昧无知,是野蛮的。但了解到欧洲的猎巫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野蛮和血腥。叫魂恐慌是自下而上的社会动乱,而猎巫是自上而下的国家恐怖主义,根本不是一个性质也不是一个级别的。
资本为了维护自身的利益与统治地位,而在历史上屡次挑起猎巫运动。性别差异这种为了繁衍生息而天然存在东西成了他们操控社会的武器。
回看当下的互联网环境,性别对立的氛围甚嚣尘上,人们无理由的诋毁污蔑另一性,把个例的行为扩散到整体,把善与恶与性别绑定,好像异性是水火不容的敌人,是劣质的生物……
血淋淋的历史就在眼前,我不希望看到新的猎巫运动在二十一世纪的今天重新上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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