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山茶文具店》时，我心里一直有种非常奇怪的感觉在纠缠。一方面，我沉浸于小川糸从细节出发的，寥寥几笔就勾勒出的温平生活，另一方面我又对书中人物看待和处理事情的想法感到困惑。

书信代笔大概是只存在于我想象中的工作，尽管我小时候仍流行写信，但时代发展至今，无论活动请柬、文稿邀约、感谢致歉，以邮件、短讯或铅字印刷卡片都能搞定。

见字如面。信件的书写确有一套繁复的礼仪，然而现如今人们收送电子邮件时都不讲究了，再去抠责信的抬头结尾，斟酌断行断句，择选语气用词，好像也没那么有必要了。

不过，真的是这样的吗？

《山茶文具店》的主人公鸠子和她的外祖母都是代笔人，也就是“文字影武者”、“嘴替”。每一封信鸠子都要仔细了解委托人的信息和意图，耗费数日，挑选纸张笔墨邮票蜡封，再绞尽脑汁呕心沥血，仿佛委托人附身一般写下那些主题为邀请、拒绝亦或爱意的情绪浓烈饱胀但无法开口亲诉的内容。如果是我，收到这样一封花尽了心思，遣词讲究，连折叠方法都极其精致的信件，就算内容是绝交，也不得不心服接受吧。只是，这封信并非真的出自本人之手，就算字迹完全一致，我总觉得差点意思。我以为的代笔，是帮助那些不太识字或不方便书写的人写信，而不是从内容到形式一起包办了，所以看到那些委托人敲敲门，讲讲故事，留下委托金，就能把那些厚重的情绪甚至是人生重大决定留甩给代笔人，自己一身轻松地离开，就会十分困惑。

但我又很感动于，一些人会用非常正式的信函来为自己的某个人生阶段画上句号，以轻装踏上下一段路程。故事中有对夫妇决定离婚，各自奔赴新的生活，他们请鸠子为他们书写“离婚通知”，寄给当年参加婚礼的亲朋好友们。这好像和现在的人们会发朋友圈宣布自己各种人生大事是一样的，只是书信这种形式看起来在人生篇章中落笔的标点看起来更是狠绝，颇有一种“新生”的气势。

上学的时候我也交过一些笔友，有写书信的也有发电子邮件的。交流一旦有了延迟，等待似乎就多了一些味道。相较于现在更有利于捕捉情绪瞬间的即时通讯，非即时的交流给了人更多思考和斟酌的余地，我可以把第一时间的感受写下，更可以告诉对方自己更深层次的想法。无法撤销也让那些文字从出生到落地的过程更长，沉淀更久。

人与人间的相处交流不仅有书信这一种形式。鸠子和外祖母之间的感情是最让我感到困惑的。这里涉及到一些剧透就不过多讲述。看到最后时我尤为感慨，为什么爱对方却要保持沉默，非要等到二人再也无法相见时，只能从留在他人口中的只言片语里得知那些被一直隐藏的感情。也许时代会让人们对感情的处理态度不同吧，这是我为她们找到的借口，也是我为身边长辈们找到的借口。

小川糸十分擅长描绘人物心理和小事物，且文字十分简洁，只会留笔墨于最关键的地方。她将鸠子回山茶文具店处理外祖母去世后的琐碎事务比喻成处理烧焦的锅底，那种既抵触又不得不做，既无奈最后又坦然接受的复杂情绪带着烧焦的味道从简单几个字中浮现出来。书中代写的信件大部分都以真实书信的形式呈现出来，其实那些字在书中还是以印刷字体呈现，并非真的找人亲笔书写，但还是能让人切实感受到鸠子为了“委托人上身”而痛苦纠结的过程。

读《山茶文具店》的时候我想到了《小森林》的电影版，它们都是很平和的，以流水般的生活和心理描述来记录人的成长。有意思的是，《山茶文具店》和《小森林》一样，以四季做为章节标题，夏为最先，春是最后。春天总是新的起点，总能带给人希望，这大概是大家都认同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