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缝》
这是某次吃饭的时候,从朋友那儿听说的经历,我将以当事人第一人称的视角来叙事。
2016年8月,我离开老家,前往任职的城市从事我研究生毕业后的第一份工作——高中老师。
学校的各方面待遇都不错,唯一的问题是,学校是位于市中心的走读学校,且不提供教师宿舍,我只能自己找住处。
但这并不费事,因为早在确定入职的时候,我就已经联系好了住在这座城市的一位发小,他家里一处闲置的老房子,将成为我目前的住所。
发小陪我带着行李,来到一个始建于八、九十年代的老旧小区,这里曾经是某个药厂的职工宿舍,一部分是红砖外墙的四层矮楼,另一部分是七层的普通居民楼。整个小区的环境十分幽静,地面凹凸不平,树木茂密而缺乏修整。
我们走进其中一栋七层居民楼的门洞,那个年代的房子楼道里的采光普遍很差,顺着勉强能看清的楼梯,我们拎着箱子背着包,吭哧吭哧地爬上了四楼。发小掏出钥匙,打开防盗门——铰链的咯吱声提示它该上油了。
我跟着发小穿过房门,进入客厅。这是一套90年代标准的两居室,空气中闻得到些许灰尘和木质家具的味道,陈设并不多,但生活气息随处可见。据发小所说,这是他祖父母的老房子,老人不住以后,已经闲置了数年,只是偶尔打扫,在我来之前,他又简单收拾过一次。谢过发小之后,我们俩就把行李大致安顿了一下,检查了水电都能正常使用。我选择了两间卧室里相对较大的一间当做睡觉的地方,随后就一起出去吃了顿饭,道别之后各自回家了。
第二天,我前去学校报到入职,各种各样的事情接踵而至,弄得我接连几天都很疲惫。借住的房子虽然老旧,但既不漏水也不透风,房屋并不临街,楼里的邻居似乎也不多,令人感到清净,是一个没什么可抱怨的居所——至少到第六天为止。
那天晚上,我作为新手教师,备课花费了比我预计更长的时间,从学校回到住处已是半夜。我头昏脑涨地踏入家门,打开卧室的门,一阵倦意袭来,于是我决定什么也不再考虑,直接掀开被子倒头就睡。当然,我至少没忘记打开那台老旧的壁挂空调,关上卧室的门——即便节气已过处暑,这座南方城市的气候依然炎热,夜里也并不凉爽。我很顺利地就进入了梦乡。
不知睡了几个小时,我在一片寂静中醒来,唯一的声音来自空调单调的运转。昏暗的房间使我知道还没到天色发白的时间,但我估计早已过了子夜时分。我裹了裹被子,想闭上眼睛,重新回到睡梦中,但与此同时,我向房门不经意地一暼,却吸引了我的注意。
卧室的门在我床的侧面,客厅里的光线透过门缝,微微地照进了卧室。印象里,我回到家中就直接走进卧室躺下了,确实没有关上客厅里的灯。但这无伤大雅,因为此时我并无打算劳师动众地掀开被子、离开舒适的空调房间直面那股闷热,只为了节约那点微不足道的电力资源。
可是,让我困惑的是,此时照进卧室的微光,却不是我这几天熟悉的颜色。客厅的光源,来自一盏组合式的白炽小吊灯,应当是偏黄的暖光,此刻我看到的门缝里,却分明是白色的光线,透着一抹清冷的幽蓝。半梦半醒中,我脑海里掠过了几个念头:这也许是户外什么地方照进来的光线吧,又或者我今天用眼过度,看东西不真切了,更说不定,其实我现在就在做梦。
房间里依然只有老空调单调运转的声音,我呆呆地盯着房门注视了一会儿,抬起手来擦了擦眼睛:门缝里幽冷的蓝光并没有任何变化,我脑海里的思绪却慢慢变化了。
我现在可以确定自己不是在做梦了,这道光线一定不是客厅的吊灯发出的。我察觉到了一丝诡异:这间房子的布局,属于老户型里的“暗厅”,客厅并没有窗户,也不与阳台相连——阳台在另一间卧室的外侧。外面的光线不可能沿着直线穿过客厅,照到我这间卧室的门上。
就在某种不成型的情绪渐渐浮上我心头的时候,一个突如其来的变化,将我的恐惧瞬间凝固。
一道阴影,无声地,遮住了门缝里透过来的光线。
影子并没有将门缝完全遮住,而是留下了门缝顶部四分之一左右的光线。
就像是,有人站在门缝前。
我几乎是大惊失色,但某种本能的警觉,控制了自己而没有发出任何响动。
我缓慢地、不发出任何声音地,用手支撑着从床上抬起了上半身,脑子飞快地运转。
卧室的房门上锁了吗(根本连锁都没有)?房间里有什么能自卫的手段吗?
我摸到了枕头边的手机。
我将手机调成震动模式,打开发小的短信,“屋里好像进人了”,发送。
我主观上的时间几乎停滞,我完全无法确信,深夜里这条短信能被对方及时看到。我死死地盯着门缝里那道一动不动的影子,除了空调的响动,我现在好像还能听到自己的心跳。我感到越来越缺氧,却不敢大声呼吸,即便我甚至都不知道我会把声音暴露给什么东西。
在几乎没有尽头的静默中,手机震动了。
“报警,我马上来”,时间其实只过去了不到五分钟。
我当然想过报警,但是,我实在没有勇气在这种时候出声说话。
一种听天由命的侥幸心理,使我悄悄地用被子蒙上了头,蜷缩在床上,不再去看那道诡异的影子和门缝,只希望现在就天亮。
又不知过了多久,一阵防盗门铰链的咯吱声传入我的耳中,随后,几个男人小声交谈的声音逐渐在卧室外大起来。
“把灯都打开!” “他人在哪间?” “看看其他房间,小心点!”
其中一个是我认识的声音,是我发小的声音。
我猛然掀开被子,从床上坐起,同时,卧室的门就被推开了。
我的发小如救世主一般,走了进来,打开了卧室的灯。
“你没事吧!什么人进来了?”
我竭力想描述事情的经过,但张口结舌。片刻之后,我发现自己无法控制地流出眼泪,随后从床上滑下来跪在地上大哭起来。
之后,我是怎么被安慰、冷静,又被带到客厅的沙发上坐下,我已经记不清楚了。
发小说,他熬夜打游戏,看到我的短信后头皮发麻,立即叫醒了住在一起的哥哥,又联系了住在附近的叔叔,三人马不停蹄地赶了过来。
我盯着客厅的白炽灯出神,它此时散发着如此明确的温暖的黄光。我又一次怀疑自己是不是根本就是在做梦,但我还是把我在卧室床上看到的一切如实相告。
一时间大家好像都难以做出恰当的反应:如果一个大小伙子是因为半夜做梦把自己吓成这样,那未免过于尴尬。可能是为了回避这份尴尬,哥哥和叔叔仔细地检查着房屋各处的窗户,以及大门的门锁——并无任何入侵的痕迹。期间,叔叔为保险起见,在半路上联系的民警也赶来了。两位同志听了些大致的解释,估摸着是一场误会,提醒了我要做好防盗之后,就离开了。
发小的叔叔和哥哥也起身回家,而发小看得出我今晚肯定是没法睡了,就留下来陪我。我俩就坐在客厅里,从我发现异状开始,又把事情聊了一遍。他抽烟,我不抽,于是他就叼着烟,一边和我说话,一边在屋里来来回回走动打量着。
说着说着,他慢慢走到我的卧室门口,把卧室的门重新关上。此时,他就站在那个我幻想中的入侵者挡住门缝的位置上。发小突然不说话了,盯着那扇房门仔细地观察。
我疑惑他是不是发现了什么,于是也走到他旁边。
这是一扇浅黄色的木质房门,掉色发亮的铜色门把手留下了长期的使用痕迹。门的表面上除了正常使用留下的轻微痕迹外,并无特殊。
唯独有一处蹊跷:在比门把手高一些的位置上,排布着几个黑色的圆点,不成直线,也看不出什么规律,看起来像是沾了煤灰的什么东西印在门上似的。
发小沉默着看了一会儿,慢慢举起双手,张开十指,把指尖一个一个对在了那些黑点上。
那些黑色的印记,是按照手指指尖的位置排列的。
之后,这位朋友说,他和发小立即收拾东西当天就搬出了那间老房子。在发小的住处挤了几天之后,他在别处租了房子。今天,他早已经换了工作,离开了那座任教的城市。从那天之后,他从没和发小再提起过那间房子,以及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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