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周末我读完了契诃夫的《第六病室》,读完后第一感受是:实在是太像了,太深刻了以及太真实了。主人公们面对着的,相比时代那座粒落在人头上的、貌似沉重无比的巨山带来的冲击力,更像是由无数琐碎、无聊、难以改变装载在人脊梁背上的恒定应力而带来的蠕变,磨平了那钢筋铁骨般的坚强。
契诃夫给我展现的,便是这面对枯燥生活时,知识分子的那最为真实的姿态。
叶菲梅奇与格莫罗夫作为两位在当时看来家中还有着些许资源的俄国传统知识分子,在全文的一开始面对各自的现实时,他们表现了出属于他们独特的那一面。
他们均拥有着知识分子孤傲的一面。都正在或曾经保持着阅读习惯,都受过良好的教育且善于喜于思考、对人殷勤与文雅。崇尚着理性与智慧的同时,也厌恶这远离铁路线200多俄里偏远小城,在他们眼中小城人民粗鲁愚昧、无聊且空虚。他们不与人深交,以一种表面上的彬彬有礼,实际上冷漠如冰的态度面对着周围的人,觉得他们庸俗的同时,又哀叹自己找不到知音,找不到生活的出路。
同时他们又有知识分子特有的懦弱的一面,虽善于思考,在面对眼前的在他们看来粗鄙的、恶俗的行为时,均选择了冷漠与无动于衷。他们在厌恶现实的同时,却始终想保持着专属小知识分子的体面。这种无动于衷在两个有着不同境遇的主人公身上又有不一样的思想状态。
叶菲梅奇作为一个打算进神学院,却在父亲的压力下被迫从医的医生,在面对地方医院的混乱情况时选择了冷漠,他压根不会命令,不会禁止也不会坚持。缺少魄力的他虽崇尚着智慧与诚实,在面对臭烘烘的病房,无法断绝的丹毒,身材好似庄稼汉那般高大的他却总是保持着那柔和的,从不提高声调的嗓门。面对着欺骗、偷盗与奉承,他总是涨红着脸与局促不安,不会想着改变他们。尽管他深刻地知道医院需要清洁与通风,而非发酸的白菜汤与窃贼。
伴随着自觉无效的诊疗工作,他产生了一种类似斯多葛派的生活观。人们既然办了医院并且容忍它,那就是说,他们需要它;偏见和生活中的污蚀也是需要的,因为它们随着时日的推移会改变成为有用的东西,就像粪便会成黑土一样。世界上没有一样好东西其原始形态会是不龌龊的。
既然现状无法改变,那不如怀抱着既来之则安之的态度来面对现实,既然现实是如此粗鄙,不如改变自己对现实的态度,选择在自身内保持一种舒坦与安宁。但当他与邮政局长的朋友见面时,却露骨地袒露对现实的抱怨。
而格罗莫夫,一位住进六号病室,被周围人当做疯子的小文官。面对琐碎的生活,他也好似叶菲梅奇般厌恶且深感无趣。抱怨命运不公的同时,也在时时刻刻地胆战心惊,生怕有密探与特务把他抓了去了。在恐惧感将他赶进疯人院后的那一刻起,他内心的怨念就如洪水般涌出心头,就连知识分子最基本的体面也不维持了。他选择宣泄,选择发泄情绪,他嘲笑医生安之若素的心态,觉得那只是一种自我慰藉罢了。毕竟痛苦是真实的,烦恼也是真实的,依旧怀揣着高傲的他对比着身边那面对刺激无动于衷,在他眼里脑满肠肥的胖汉子,认为把自己磨炼到对任何痛苦失去任何反应的程度相当于抛弃生活。
可以说格罗莫夫与叶菲梅奇两个人是知识分子境遇的一体两面。在外界现实的压迫下,他们即是智者,可以是疯子。是智者的他们怀揣着对突破现实的憧憬,对知识的渴望,而成为疯子他们是因为他们不被人理解,觉得渴望本身是一种反常,是反常即是非秩序,就需要像那守在病室门口的尼基塔一样,选择用雨点般的拳头保护秩序。
这一体两面上升到哲学的高度,便是历代哲学家所讨论的,我们的生活决定于内心的理性思考,还是与外部接触的客观感受,这两种观念经纠缠与碰撞构成了人内心深处那最为矛盾的情绪。而契诃夫将这种情绪融化在作品中,将抽象的哲学观念通过动感的笔触刻入主人公的动作中。
而对于外部人对主人公的态度,从崇敬再到认为是疯子的转变也是一种耐人寻味。我想到与之类似人物便是加缪《局外人》笔下的默尔索。同样是知识分子,同样是普通人,同样的超脱出世、淡然无所谓的处事态度,仅仅是因为生活观念的不同,就要被其他人扔到审判台去审判。“老实本分”被解构成“不近人情”,“淡然超脱”被评论成“冷酷无情”,这种来自外界那简单的、暴力的、精神性的道德审判在两部作品中都能通过人物的互动生动地描绘出来。
而当我回归现实,发现这些主人公所面对的生活琐碎时所遇到的矛盾在生活中也在一幕一幕上演的时,便能切身心地体会主人公所遭遇的内耗、焦虑以及痛苦,并与他们感同身受。
到底如何才能摆脱这种精神折磨呢?主人公叶菲梅奇或许或这么想过。而一位曾在喀山大学法律系在读完《第六病室》后通过行动给出了简单的答案,那便是学习、劳动与实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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