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中世纪的军队比罗马军队小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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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马以其庞大的军队著称，一次战役很轻松就能出动数万人。
例如，在第二次布匿战争中的坎尼战役，罗马一方有86,400人，其对手迦太基则有50,000人。在凯撒高卢战争 (公元前58-50年) 等重要战役中，如果考虑支援和辅助部队，罗马军队的数量可能超过100,000人。
在奥古斯都时期，帝国的军队就有25万人，在罗马帝国的巅峰时期，塞维鲁皇帝的军队甚至多达44万人。
在任何特定时间，罗马军队都有约150,000至200,000名现役士兵，相比之下，中世纪的军队要小得多，平均兵力在5,000-20,000人之间。而且重要的是，中世纪并没有像罗马那样的常备军，只在战时召集军队，在战后解散大多数军队。
在黑斯廷斯战役 (1066) ，诺曼军队和英国军队都没有超过8000人，即便在中世纪晚期，军队人数也没有增加多少。
例如在阿金库尔战役 (1415年) 中，约9,000名英国军队面对着一支人数可能在12,000至15,000人之间的法国军队。
对于像百年战争这样的大规模冲突，军队规模有时会达到三万人或更多，但这种情况很少见，而且往往涉及多个地区或盟友的兵力汇集。

是什么导致了如此巨大的变化，以至于中世纪的军队规模下降如此之多？
罗马和中世纪之别
要回答这个问题，我们首先要了解罗马是如何做到维持一支数量庞大的常备军的。
常备军是非常非常昂贵的。一群身体健康的年轻人整天待在军营里不生产任何东西，这些人通常是劳动力中最有生产力的部分，他们从事农业或工业。不仅如此，罗马人还得为此向他们支付报酬，为他们提供食物、衣物和他们可能需要的一切。
现代社会之所以能够保持一支常备军，是因为随着机械化和工业化的发展，我们可以生产大量剩余产品，从而养活大量非生产人员。在现代美国，只有2% 的人口从事农业生产（顺带一提，截至 2023 年，中国约20% 以上的劳动力从事农业），但他们却能为其他98% 的人口提供食物，甚至生产出大量剩余产品用于出口。
在中世纪和古代，更像是90% 的人口必须从事农业——而剩下的10% 则必须为社会提供所有的铁匠、木匠、织工、船工、商人、律师、牧师、以及士兵。
因此，罗马帝国能够维持一支全职、专业的常备军是一项了不起的成就。罗马帝国之所以能够做到这一点，是多种因素共同作用的结果：
繁荣的全大陆经济与高质量的公路和水运相结合；先进的货币体系与大量的流通硬币；这反过来又使得高税收成为可能；一个非常高效的官僚机构，其成员由识字和受过良好教育的人组成，这使得他们能够征税并有效地分配这些税收；一种公共服务的精神，这种精神高度重视社会精英在军队中服役的价值。所有这些使得罗马国家能够从人民那里筹集大量现金，并用这些钱来支持一支全职的职业军队。

简而言之，罗马国家的实力比中世纪更强。
罗马政权统一而高效，其领土范围囊括地中海和大半个欧洲，它的道路和海军使它的军队能够迅速部署到帝国境内任何需要的地方。
即便如此，当罗马最终衰落时，在西欧接替它的是四分五裂的中世纪。
西罗马帝国的灭亡虽然是几代人的事，而不是突然发生的，但却是一场世界末日般的灾难。失控的通货膨胀摧毁了货币的价值，使征税和支付军饷变得越来越不可能。瘟疫肆虐人口，减少了可用的税收基础和军事力量。内战和蛮族入侵破坏了基础设施，扰乱了远距离贸易。各省不再由有文化、识字的罗马贵族管理国家机器，而是由地方军阀掌握权力，并由农民支付保护费，使他们免受其他军阀的威胁。
权力掌握在小军阀和野蛮国王的手中，只有一层薄薄的罗马文化外衣。生产经济盈余、并将盈余转化为硬通货，以及招募职业常备军所需的基础设施已不复存在。
也就是说，这已是一个封建时代。
当时的经济在很大程度上仍是自给自足的经济，几乎没有贸易，流通的钱币也很少。法兰克国王或领主“收税”时，几乎不以货币形式征收，很少有人能见到货币。相反，他们会向他提供食物或个人服务，特别是军事服务。
在这样一个非现金经济中，封建制度实际上创造一支相当于常备军的军队。贵族们获得一块土地，并与居住在那里的农民一起，为他们提供食物和其他必需品。作为回报，他们同意按照习俗支持他们的主人，在战时提供一定数量的士兵，在和平时期提供“援助和建议”。
在当时，这种制度运行得很好，主要问题是贵族比罗马军事长官更能独立于国家的控制。你可以轻而易举地解雇一名士兵，因为你要支付他的薪水，但你无法解雇一名男爵，除非你没收他的财产，而且在没有使用武力的情况下很难使他臣服。
在法兰克王国，伯爵和公爵到900年时实际上已经独立，但他们自己的权力反过来又被子爵、城堡主和其他较小社区的领导人削弱。事实上，只要难以维持一个相对较大的政治单位，其压力就会超出一个社会的经济资源，那么封建主义就会出现。

这就是问题的根本所在，中世纪缺乏罗马那样的中央政权。
罗马人拥有强大的中央政府，可以征税、组建军队并行使权力。这使他们能够在中央政府的控制下拥有统一的军队。相比之下，中世纪的王国往往四分五裂，地方领主和贵族掌握着很大的权力。由于缺乏中央权威，很难组建和维持一支统一的常备军。

更小的国家不仅人口更少，而且也更不富裕，除此之外，政体也无法按百分比榨取更多的金钱。换句话说，不仅“馅饼”变小了，而且中世纪的统治者分得的份额也变小了。
经济原因
事实上，罗马的优势不仅在于巨大的领土。如上所述，罗马人的征税效率相当高，大约有5% 的国内生产总值转化为国家收入。
这些收入的很大一部分用于军事开支：约150年时，约占帝国预算的80% 。据估计，军费开支约占帝国GDP的2.5% ，如果与当今全球超级大国美国相比，这似乎是一个可以承受的负担，美国2006年的国防开支占其GDP的3.8% (占联邦预算的18%) 。 
没有一个中世纪国家能够负担得起同样水平的开支。他们没有那么富裕，即使富裕，他们的组织和控制也不够集中，无法为他们提供维持相同支出水平所需的收入。
据估计，拥有庞大王国的查理曼拥有多达15万士兵。但其中大部分是无报酬的民兵，只有20% 是长期服役的职业军人。
即使是中世纪欧洲最富裕、税收和信贷体系非常高效的意大利各城邦，也无力承担如此巨大的军费开支。
此外，中世纪的军队对派遣军队的国家来说成本相对较高。考虑到罗马军队庞大的后勤网络和罗马国家可以依赖的惊人财力，中世纪军队的小规模就显得更有意义了。
现在再加上其他因素，中世纪士兵对个人装备的要求要昂贵得多 (中世纪的欧洲没有能力为士兵提供统一的装备，包括武器和盔甲) ，国家长期为庞大军队提供充足资金的能力下降，答案又一次变得相当清晰，这一切都取决于国家的能力和后勤保障。 
后勤
没有足够的后勤保障，要派出超过25,000人的军队几乎是不可能的。这不仅适用于中世纪的欧洲，也适用于罗马人。 
因此，这些军队必须被分割开来，或具有极强的机动性，才能以5万或10万人的规模投入战场。更不用说为这些军队提供装备和给养了。
然而，罗马人有一个非常先进的后勤网络，由粮仓、补给站和沿公路网的马匹补给站组成。

罗马的军队大多是这样运作的：罗马扩张并将领土划分为“行省”后，需要几位将军，这些将军基本上就是这些地区的军事长官。从理论上讲，他们对该行省的军队拥有最终的指挥权。唯一阻碍这种全面控制的因素是什么？
就是元老院。将军有权购买和征用物资，但元老院必须对几乎所有的后勤工作进行表决。
他们投票决定军队的薪酬，投票决定军队的规模，投票决定从国库中拿出多少钱来支付军队的伙食费……这就是罗马的终极官僚机构！
在这个阶梯上再往下一级，一旦元老院投票通过，就必须有一个人在不那么宏观的层面上组织后勤工作——而这个人不是负责军队的执政官 (consul) 或行政官 (praetor) 。这项工作由财务官 (quaestor) 负责，他当然也是执政官，也就是将军的下属。
罗马历史上最有名的执政官之一就是马略——是他第一次组建了一支平民军团，并创造了“马略的骡子”。
关于马略的骡子有一段有趣的插曲值得一说。在得到元老院授权组建军队后，马略遇到了麻烦——缺钱。
一些历史学家推测，马略的士兵之所以背着自己所有的东西 (马略的骡子) ，其中一个原因是他们实际上没钱买“骡子”。由于他的军队超出预算，而且元老院控制着所有的粮食贡税，他在夏季结束前就已经面临严重的补给短缺。现在你可能开始明白，为什么所有的将军都必须同时是优秀的政治家了。

马略的这一偶然创新意义非凡，这意味着军队没有冗长的补给线和大量的辎重列车，而是非常机动灵活。
通过士兵自己运送补给只是一方面，另一种方式是补给站，更加神奇的是，补给站也是马略的骡子们亲手建造的。
对于罗马人来说，从共和国中期开始，补给基地和补给站就是他们军队的支柱。
罗马军队的一个特点是，每天行军结束后，他们都会建造一个新的营地。当他们在营地过夜后，营地一般都会改建成补给站，这样就有了一条方便的补给链供军队使用。这些补给站将存放许多东西，包括军队的粮食以及攻城武器等更专业但更笨重的装备。然而，最好的基地是沿途的城市。被征服或投降的城市都会提供预建的补给站，罗马人非常乐意利用这些城市的粮仓和其他设施。
到了奥古斯都时期，军队后勤更加高效。奥古斯都集大权于一身，他的改革精简了以前的行政系统，他现在就相当于是元老院，而他任命的督军 (legate) ，相当于以前的执政官和财务官。
总而言之，军队后勤不是一个简单的问题，罗马军队的后勤管理水平远不是中世纪军队所能达到的。因此他们也无法组织大规模的军队。
在大多数情况下，中世纪的欧洲并不具备管理如此规模军队的上层行政能力，也不具备运输物资的基础设施。
相对人口规模
然而，尽管中世纪部署一支军队的规模比较小，但这可能只是相对而言的。上面已经提到，由于受到后勤的制约，单个中世纪和罗马的军队单位很难超过25,000人。
换句话说，中世纪分裂的单个国家的兵力虽然很少，但如果将它们所有的人数加起来，又会是怎样？
让我们来看看数字。罗马帝国在图拉真和哈德良统治时期 (公元2世纪前25年) ，领土面积较大，人口约为6000万。相比之下，14-15世纪的欧洲国家人口要少得多，英国人口不足300万；神圣罗马帝国人口约1000万；西班牙人口600万；人口最多的法国人口为1400万；波兰和立陶宛 (1385年克雷沃联盟之后) 人口略高于800万。 
因此，很明显，整个欧洲的人口加起来也不过相当于2世纪的罗马帝国。
在哈德良统治时期，同时存在的军团数量达到31个，假设每个军团的名义兵力大约为5000至5500人，那么士兵总数为150,000至165,000人，占总人口的0.25% (实际上，由于军团并不总是保持名义上的满员兵力，这个数字会更小) 。
罗马帝国的巅峰时期兵力绝对数约为40万人，但当时帝国的总人口约为8000万至1亿，约占总人口的0.4% 至0.5%。奥古斯都统治时期的士兵人数约为25万人，而当时的人口为4,500万，这或许更接近于人口的0.55%。 
如果我们看一下当时著名战役的估计兵力，比如在公元194年的伊索斯战役中，对战双方是塞普蒂姆斯·塞维鲁 (Septimus Severus) 和佩斯尼乌斯·尼日尔 (Pescenius Niger) ，双方指挥官分别派出了约35,000和45,000名士兵，相当于帝国总人口的0.058% 和0.075%。注意，这只是作战的军队，而不是所有的兵力。
这与百年战争开始时差不多，当时法国在1700万人口中，包括海员在内共派出了约50,000人 (约0.3%) ，以及1415年阿金库尔战役中约9000名英国士兵 (0.3%) ，或1410年坦能堡战役中约30,000名波兰和立陶宛士兵 (0.33%) 。这有力地表明，原因主要是由人口规模的差异造成的。
无论是中世纪还是罗马帝国，他们可部署的军队人数比例总是受到其政权的经济和后勤的约束，很难超过哪怕是1% 的比例。
直到近代早期，这一比例才大幅提升。在九年战争期间，法国以两千万或2% 的人口组建了约40万人的军队。瑞典和普鲁士等绝对军事君主国利用义务兵役制组建了与其人口规模相比庞大的军队，在北方大战和七年战争等冲突中甚至达到了惊人的4%-5%。
可以说，这一切都是官僚改革、财富、识字率以及16和17世纪国家权力普遍增长的产物。中世纪和罗马的军队也同样受到这些规律的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