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vEvP不是玩法，是涌现故事的绝佳工具——解构ARCRaiders令人难忘的即兴冒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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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随着ARC Raiders上线并收获环国区好评，以及最近揭晓的众多所谓HUNT-like游戏吸引目光。谈谈为什么游戏公司选择做PvEvP；还会以ARC的优秀设计为例，讲讲业界主流决策视角中还没有找到的PvEvP精髓到底是什么（标题其实暴露了）
声明：本文无意探讨撤离游戏的核心赌博体验。总有一天玩家会习惯赌博，就像他们今天厌烦了BR一样。本文挖掘的是PVEVP游戏的本质优势，讨论的是几部匠心精品给我们指出的未来。

PVE与PVP为何双向奔赴
因为PVE和PVP的创新、运营都有各自的难题。PVP游戏追求精进空间，强调反复练习，但并不是所有的人都有毅力从青铜爬到超凡。PVP还追求博弈空间，但纯PVP的博弈空间越大，就越劝退新人。彩六茫茫多的干员就是阻碍新手入坑的第一道坎，在HUNT中被老手听声辨位穿墙击杀也会无所适从。“在PVP中加入PVE，才可以做出多目标对局，能把反应力和战术力的对拼下放到更大的玩家群体中”
PVE游戏希望玩家尽可能慢地消耗怪物、关卡和武器。PVE策划还希望玩家之间能真正地合作，这样才敢增加挑战深度，脱离单薄的数值验证牢笼。由此诞生了一种耐玩有深度的类型：co-pve游戏，但co-pve的合作天然内聚，大多复制现实的朋友小圈子。“还是加入PVP吧，就可以让玩家在竞争中刷怪了，还可以促进陌生人之间的社交”（这听起来很诡异）
以上这些都只是策划用逻辑做出来的设计，玩家感受到的是：你要用PVP拖慢我的PVE内容体验时间吗？你要用PVE掩盖你PVP框架无力创新的事实吗？

分歧在于，策划把PvEvP当成新的类型去研究，但玩家是冲着你的PVE内容或者PVP对抗来的。尤其是当“带着东西撤离”这件事本身不新鲜了以后，玩家的潜意识期待会更明确，会越来越出现这种失望的声音：这个游戏误导了我，我本来是想杀人/打怪，但策划用别的事情干扰我。出现这种情况，游戏就找错了受众，比如市场上大部分玩家会错把不同的游戏都纳入“撤离游戏、PvEvP游戏“中，并且根据他们之前玩过的撤离游戏，来要求新的撤离游戏——但二者的内核也许大相径庭（ARC Raiders国区失败的原因）
PvEvP为什么不是玩法
要解决这种矛盾对立状态，首先需清楚：PvEvP不是一种玩法，而是强化基础玩法的工具。COD战区BR、猎杀对决、ARCRaiders都有PvEvP，但基础玩法截然不同（除了BR，以下基础玩法均在20年前就已经出现了，射击游戏无新事）：
COD战区BR虽然加入了PVE敌人，但本质和经典大逃杀没区别；战地6的BR，局内任务把PVE敌人简化成简单交互目标，对玩法节奏没有影响。足以证明PVE的加入并不涉及到玩法本质
猎杀对决其实是一个多队夺旗护送游戏，由于目标单一，玩家会像BR一样汇聚。PVE敌人使声音博弈成为了战术核心，但猎杀对决的内核完全是PVP
ARC Raiders内核为共斗PVE、循环为MMORPG，二者互为因果。PVP的加入让对局更加丰富多变，但PVP无法参与到因果中，游离于主目标之外（打pvp能收获乐趣和pvp资源，无益于主线）
尽管“PvEvP游戏”这种标签简单易传播，但这个名称不包含核心玩法信息。如果一个策划跟你说，我们立了一个PvEvP游戏、新项目核心玩法是撤离、甚至说PVP和PVE各占一半的时候，你就可以暂停期待这个游戏了，因为策划还需要在实践中理清思路
当前，玩家暂时对PvEvP感到新鲜，玩撤离本身就足够有趣了。但当新鲜感过去，PvEvP还会给我们留下什么？PvEvP如何才能带来源源不断的乐趣？既能打人、又能打怪的单局，独有价值是什么？
游戏中的故事，PvEvP中的故事
我知道你是专业玩家！回想你数十年的游戏生涯吧。印象最深刻、最伟大的游戏记忆，都来自于你自己书写了故事。在PVP游戏中，成百上千的对局中，有那么一场对局因为有了足够的转折，会让你们津津乐道数年。在PVE游戏中，大多数时候你一直在扮演策划强加给你的身份设定，偶尔你会有改变了世界的错觉。
你会记住那些决策涌现出来的故事，因为这些故事就像人生。什么是人生的过程？首先，你有一个身份认同，你无意识地成长，你有意识地追求，你经历了每一天、每一年、每个人生阶段。都知道人生如戏，让我们试着想想如果“游戏如人生”，会是多么难忘的游戏回忆啊。
也许肤浅的娱乐游戏不需要建立身份认知，你可以反复进出对局而不问“我在这个世界中是谁”，我们的确都需要这种纯粹多巴胺的娱乐。但游戏业在发展，玩家在进化，我们都呼唤“更有灵魂”的游戏作品，而逐渐抛弃清汤寡水的庸俗产品，那游戏的灵魂到底是什么呢？
游戏的灵魂是不言自明的代入。
好莱坞编剧圣经——罗伯特麦基的《故事》指出，人物的本质是行动。玩游戏时，你一直在做行动。在游戏的发展史上：过去你做线性的行动；后来你可以选择行动的先后；在某些游戏中，你的行动真的改变了什么，choice matters. 行动越丰富自由、行动的结果越意义重大的游戏，越能书写属于玩家自己的故事。恰好PvEvP符合这一点，它正是自由行动的舞台，是涌现故事的绝佳工具。而这，直接等同于复玩性：

笔者作为玩家、从业游戏策划，最感兴趣的领域就是怎么让单局游戏更耐玩。看完了这篇如果有兴趣可以看《猎杀对决为什么经久不衰，它和类塔科夫游戏（暗区突围，三角洲行动）的区别是什么？》https://www.zhihu.com/question/7386254821/answer/60054765728
老生常谈：探索的涌现《荒野之息》
PvEvP游戏是怎么涌现出故事的？为了讲清楚这一点，必须先介绍下公认的涌现式体验——荒野之息，每一次重新打开ns，你都会得到一份非定制的游玩路线（空间探索的涌现）：

空间探索涌现的基础是走岔路。通过引力将你吸走，流连忘返，乐不思蜀。哎我本来是想解锁地图塔来着，怎么就逛到这里还取得了一件神秘的宝物？荒野之息团队分享过他们的原则。用三个层次的吸引力来规划地图空间，让整个海拉鲁变成了处处惊喜的游乐园：

以上资料来自于机核网上翻译的任天堂CEDEC2017分享，也可以在油管上找到分享原视频
其实那些罐头开放世界游戏，大世界中的内容量并不一定少，甚至更多。但为什么把你放进去就是“探索好无聊”、“按头看剧情”？因为罐头开放世界没有办法激发玩家的自驱力，只能用明确的目标任务来牵引。
一定有一款你喜欢的长线更新游戏，策划诉苦“内容产能跟不上”的。因为每更新一个内容都是点状的，无法成为世界中长久的吸引点。接下来我们讲讲为什么PvEvP可以用类似的思路，来尽量延长有限内容的重复可玩性。
事件的涌现：PvEvP——以ARC Raiders为例
类比荒野之息中的空间吸引力导致的路线涌现，PvEvP是事件吸引力导致了故事涌现：就是我本来想去做这件事，后来即兴参与了那件事，最终我经历了这些事...接下来将以ARC Raiders为例，介绍如何搭建事件的三层涌现框架：
1. 基于传播距离的引力
直接把你扔进一个世界中，你的第一反应是什么？

死亡信号弹：玩家倒地时自动生成，是最明显的全图消息，让你知道这个世界充满了对抗与算计
精英ARC在攻击：区域性的焦点，你不禁去想如何杀死它们以及战利品是什么，是否要趁机偷袭？是否与人合作？
撤离点拉闸：更小的区域焦点，它暗示了之前战斗中胜者的离开，你会思索败者的尸体在哪里，他们是否还在暗处等待机会？
有人在撬特殊容器：远远就冒黑烟，如果没有撬开的声音，是否有人也在等待？
即使在熟悉地图后，随机出生点让这种天然引力依然有效
2. 基于目的的引力变化
带着目标再次回到对局中，你的路线规划是什么？

强RPG局外任务和试炼：最大的目标，对于与游戏业一同成长的这代人来说，做任务就是最直觉的
远征收集目标和价值品：拿到之前会限定搜索范围，拿到后会更加惜命
足以成为目标的钥匙卡：预先规划的目的地
动态撤离意愿：单局的最终目标，给了故事阶段性的结局，这就是为什么PvEvP一般和撤离绑定
3. 地图潮汐导致的引力变化
几乎熟悉了这个世界以后，日常生活之外还有什么？
天气：场景光的影响会让引力发生变化（比如黑暗的地方蹲人更方便，你也不想走在一片区域中唯一的亮光处）
地图活动：额外产出、额外威胁、额外焦点、额外规则（如撤离点减少，导致撤离的吸引力更早出现）
社区风向：大家扎堆的地方。你会迎难而上，还是避而远之？（比如很容易得到的高价值房卡：大坝控制塔，那里也成了绞肉机）
除了对应空间的三层引力模型，事件还有自身的独特之处...
事件引入的时间维度
相比于探索-空间概念，事件是一个时空概念，多了一个维度。带来了更多的思考乐趣
远处发现事件-推理-决策
直接目击事件-决策
事件结束后到达案发现场-推理-决策
事件的斥力
斥力指的是将你推走的事件，比如你要避战、不会去搜索已经被他人搜过的区域。你不会搜索一个小型ARC被清光的区域，因为这意味着已经有人扫荡过。你还可以根据这些线索选择是否蹲守出口。这是PvEvP游戏才能做出的体验。
自主动机、强制动机
多人游戏不是只属于你一个人的乐园。玩家间会互相影响决策，这反而能构建更真实的世界背景和身份认同。强制动机适合少数题材，因为强制动机往往是残酷的。并且而这些题材的粉丝大众可能并不喜欢其内核的游戏化表达（ARC Raiders证明，很多玩家叶公好龙，喜欢废土的符号、但无法忍受废土角色扮演的残酷价值观，是很正常的）。当下的国内游戏界可能倾向于简单易懂的题材符号。
如果想做到叫好又叫座，你得像33号远征队一样，让易于流行和理解的文化符号（法国文化元素）挡在你故事的魅力前面！玩家如果没有被题材符号抓住，对你游戏的容忍度就会降低。能不能学会，和难不难关系不大，主要取决于爱不爱。
跨越单局的故事=题材调性
弱教学带来的“啊哈！”时刻，对游戏世界的发现-猜测-领悟，最终带来的是符合题材的故事。让玩家信服你的设定很难。缺少资源的废土世界，你真的要像拾荒者一样思考，在极端压力面前抉择是否要相信别人（ARC Raiders）。在19世纪末的西部，你真的要像赏金猎人一样思考，自己此时开枪是否是黄雀、最终能否把悬赏带给警局（HUNT Showdown）。
以上框架的思维实验：赛博朋克都市PvEvP
让我们用实践一下吧，让一个世界复杂可信、让玩家动机清晰可辨！
首先确认题材下的世界玩法质感：high-tech & low-life
玩家出身底层只能勉强用偷抢拐骗来的资源升级义体，获得短暂的挑战顶层强权的机会
死后启用备份意识转移到新的躯体
本质上是快节奏PVP游戏，持续击杀低级PVE敌人会导致暴恐机动队（2077）出警，玩家无法抗衡只能躲避
基于传播距离的引力（依次降低）
暴恐机动队出警（顶层强权的不可抗力）
赛博精神病的暴走（有玩家改造过度后持续战斗疯掉）
创伤医疗小组直升机回收尸体（安全箱机制）
玩家正在对抗精英PVE敌人
基于目的地引力变化（依次降低）
撤离游戏常规局外任务
局内任务：寻找地区的黑市头目接取任务
局内义体升级：寻找义体医生
密钥：需要生物植入驱动，如2077主角搭档之死
地图潮汐导致的引力变化（不分先后）
白天治安良好，夜晚犯罪猖獗
地图活动（大人物驾临戒严、跨国公司争斗、黑客导致的区域安防瘫痪）
这些简单的描绘，就能想象到单局的基调：整体快节奏的移动、跑酷、逃离。我们是这个世界的蝼蚁，但如果我们连生命都不怕失去，就会有五秒钟直面强权的机会。
但无法想象到单局的具体故事：这就对了，因为看起来很多地方都会出意外、看起来我能从每次意外中谋利。这样事件驱动涌现的目的就达成了。
有一个很可惜的游戏是Bungie的马拉松。马拉松的题材设定非常吸睛：苦逼打工人远程可替换的操控机械身体，去外太空搜索珍贵物资。但它的对局看起来、玩起来都和其他主打战斗的撤离游戏没什么区别，目前马拉松的局内节奏在写实题材下就可以实现。没有发掘出题材的潜力。
事件体验怎么更丰富？
事件明显是有限的，如果再多设计一倍赛博朋克题材的事件，就会很吃力了。就算能设计出来那么多，项目组也没法做那么多。现在需要思考的是，怎么把现有事件做精，体验做丰富。
不设计事件本身，设计演员——HUNT和ARC的启示
事件本身是有限的。三角洲的局内任务（破壁、飞升）很精彩，很利于传播，但它的高光来自于脚本演绎本身，看几次就知道了。你对标杆行动的记忆可能更来自于中途其他队伍的插入。
这其实意味着，可以将重要事件设计得更松散，更便于插入其他事件。往这个方向极端化，就是转而设计演员：真实生活在地图上的AI、各小队玩家可变的动机、动态的地图元素等。
除了演员，还要设计舞台——未来PvEvP游戏方向
再牛的演员都是照剧本去演。如果要让演员可以即兴发挥，舞台本身就要改变。你把一个毒贩放到制毒点，他可能是癫狂的；放到交易点，他可能是谨慎多疑的；放到大街上，他会看起来和普通人没什么区别。
舞台的设计也要涌现到荒野之息元素反应的地步吗？只需符合主题就行了。不经筛选的模拟与还原就是一种偷懒，导致高度同质化的内卷。比如现在的写实题材就拥挤不堪，如何脱颖而出呢？题材驱动。前提是你真正了解选定的题材，是这个领域前5%的死忠粉。否则就会创造出陈词滥调。
如何与玩家对话
你可以创作能涌现故事的玩法，但你无法教会玩家去经历自己的故事，因为教学本质与涌现矛盾。你的责任只是帮他们树立“正确”的心态。如果你略过这一步，那就只能祈祷上线日期合理，此前刚好有其他游戏帮你完成了玩家心态引导（可想而知，ARC Raiders踩坑之后，再做PVE为底色的PvEvP撤离游戏，国内玩家会宽容很多）。
三种玩家：如何引导
凭着本能玩的。大多数需要转化的，新手阶段需要注意的。你游戏中直观导向的内容，是否有助于把这些天真的玩家丢进故事中？最起码的，在他们做通马桶任务时，要能插入一些其他事件。
查攻略背套路的。社区繁荣支柱。他们喜欢重复别人的故事，但也需要过程中有变数来调剂。别人的故事易于重复吗？避免形成百试百灵的套路让调剂失效。PVP玩家社群天然会消解固化的最优解，因为效率最高的方式总是存在竞争，堵不如梳。直观的规则禁止了故事的涌现，“你不能这样做！否则我要惩罚你！”隐性的驱动也许更好：考虑玩家的本能反应。“你想做什么都可以，就看你有没有动力？”...
自己主动思考钻研打法的。沉默的核心玩家、意见领袖。这是故事涌现性玩法追求的核心用户。要为他们创造足够的意外高光，他们才会乐在其中。高光如何创建呢？如果是固定剧本，那就让他带着满满的珍贵战利品，但是遇到高压的威胁，差一点就无法逃脱。但在涌现性故事中，你只能让一切都足够危险+足够易得（意味着需要足够强的消耗出口、以及删档机制）+有时间窗口，尽量提高刺激剧本生成的概率（不要拿着酷炫的大机枪连续扫射僵尸王一分钟了）。但这些原则也导向了，PvEvP是残酷的，会有部分玩家在连续功亏一篑后流失。对于他们，你无法挽回、不必挽回，这是对题材的喜爱程度决定的。残酷也有办法消解，只要残酷是可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