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日以来累积的露水侵蚀,让它的旋翼生出微小的锈斑,但这并没有妨碍它生龙活虎地在穿梭在空中,仿若雨燕般敏捷和优美。棱状机身在阳光炙烤下反射出金黄的颜色,一闪一闪,让人挪不开眼。
独居的老人起床了,他踱步到窗边,用结实的臂膀推开这扇上了年头的玻璃屏障。空气里弥漫起嘎吱嘎吱的声响,不知是来源于窗户陈旧的构造还是老人陈旧的身体。
随着窗户被推开,在屋外盘旋已久的无人机飞向老人的手臂处,机身下方悬挂着小小的包裹——老人知道这又是给他的东西。
布满褶皱与泥土的双手小心翼翼拆开包裹,老人发现是一把钢制军刀。
刀柄上印着MADE IN GERMANY,刀刃泛着清冽的冷光,老人知道它一定削铁如泥。
“不过,老规矩,我不能随便收人的东西。这玩意儿我会好好保管的,等着它的主人来找。”
无人机显示屏上的红色像素点集合成一个抽象的笑脸,表示它内置的AI语音识别系统听懂了老人的话。
确认到这点之后,老人的嘴角也浮起若有若无的微笑。他用碳粉在包裹外描上醒目的13,代表他亲手从无人机手里接受的第十三个礼物。完成这项工作后,他眯起眼睛,回想起与这小家伙的第一次见面。
那是个遥远而清朗的早晨,充满噪点和卡顿的电视里播报着新闻——太阳能供电的无人机物流系统已经全面取代了人力送货的陈旧模式。
老人皱着眉头,很快便被窗外嘈杂的机翼声吵醒,他收到了远方儿子寄来的一台智能手机。里面附着一张纸条——爸,您自己住在村里不方便,现在咱们那里也支持网购了,我多给您买些日用品。
对于交通闭塞的偏远村庄而言,人口一直像风中散沙般流失着。现在只有几个执拗的老家伙还不肯搬走,偶尔上门的快递员总是抱怨跑一趟都要累断腿,后来索性连快递站点也被撤销了。
老人自那之后又开始网购,他发现每次都是同一只无人机到访,一人一机逐渐变得熟络起来。后来有一天,老人没有在网上下单,却收到无人机莫名其妙送来的东西——哪怕快递单上的收货人不是自己。
老人无奈地摇了摇头,又低头摩挲了一会儿手中的灰蓝色棉质衬布,突然间像是想到了什么,眼神里闪过电光火石般的惊诧,又将物件举在了无人机面前。
老人顺着快递单上的电话号码拨打过去,发现果然是个空号,他抚了抚额头,表示摸不着头脑。
不知智能语音将这句话识别为夸奖还是嘲讽,总之这架灵巧的机器开始自顾自地旋转起来,像极了体操运动员的托马斯全旋。地上的落叶也被这股旋风搅得乱舞一番。
从此老人觉得身边像是多了个活物似的。他喜欢清晨在河边散步,这架无人机便跟在他的身后走走停停,惹得小松鼠呲牙咧嘴;有时候他在田里翻土,无人机便稳稳当当地落在一处田埂上,欣赏他劳动的姿态。他们的关系像是朋友,又像是宠物与主人。
“真是荒唐哩。不过嘛,我活这么大,啥荒唐事没见过,哈哈。“
欢乐惬意的时光很快来到了四月,世上最难缠的梅雨季节。
连绵阴雨让老人的双腿感到寸步难行,唯一幸运的是,他还能依靠网购来获取缓解疼痛的药物、舒适柔软的护膝以及烘干衣被的暖炉。他熟练地在网上下单了这些,心满意足地沉沉睡去……
才睡下不久,老人被窗框传来的噪声惊醒,这让他很不快。常年来总有可恶的动物喜欢在春天的夜里行动,黄鼠狼、浣熊、野山鸡之类的。外面还淅淅沥沥下着雨,他不想踏出房门,于是从床底摸索出生锈的猎枪,帮助他在远处瞄准猎物。虽然他不想见血,但总是要吓唬吓唬这种缺乏教养的客人。
他辗转着来到玄关处,靠近的时候刻意放轻脚步,脑海里盘算着冷不丁对着猎物脚边的泥土地开上一枪,好让对方知难而退。“咔哒”,粗粝的手指扳下门把,老人眯起眼睛打量着庭院——地面上什么也没有,但脑门上方却响起了托马斯全旋搅动空气的声音。
又是那只无人机,它不爱在雨天行动,尽管全身刷了防水涂料,但总归厌恶黏腻潮湿。但今天它一反常态,任凭雨滴打在机翼上,它也没有要走的意思,何况它的机身上没有绑着包裹。
老人思索了一会儿,转身回屋。三分钟后,又披着雨衣走了出来,这让无人机又露出了笑脸。他想无人机应该是要带他去什么地方。
在水流侵蚀形成的山洞里,黑暗中密密麻麻闪烁着上百双红色的眼睛。乍一看像是蝙蝠,但整齐排列的像素点与不断变换的表情无不提示着它们作为人造物的身份。在这处偏僻而宽阔的山洞,无人机守护着一座小型仓库。
这座仓库里摆放的不是别的,而是整整齐齐码放着人类丢弃的杂物——从日用品到罐装食品再到工业配件。
老人的心里一阵触动,这景象仿佛在梦中见过,它宛如一曲人类文明的哀歌。
而在仓库的周围,有零星散落的花瓣、野果、形态各异的树叶,仿佛在装点着什么。
不,这简直不是仓库,简直像个神圣的教堂,像它们供奉的圣坛!
老人视线转动,看到一只流血的小猫躺在仓库的角落里,柔弱的身体只有两个月大,浑身颤抖,奄奄一息。那只无人机用机身下的钩子勾起小型医疗箱,放在了老人的手心。
老人瞬间明白了,这是人类丢弃的宠物,也许是个失败的“活体盲盒”,他听说过这个。面对着生命正在流逝的小猫,无人机的机翼正在焦急旋转,由于长期没有接收太阳能转换,蓄电池也亮起了警示灯。
于是他从仓库里找到了板凳、棉被、蒸馏水等一应物件,帮小猫清洗伤口又缠上了绷带。处理好这些,外面的雨还没停,那只无人机又用钩子勾来另一床被子,示意老人可以在这里睡下。
“你们拥有如此精密的处理芯片,却在生理构造上不如一只青蛙。”
老人一边抱怨着自己竟然要帮无人机做事,一边从仓库翻出小瓶的老白干来缓解双腿的疼痛。在这个属于无人机的小型基地里,他既来之则安之,自顾自地睡去了。
老人被惊醒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清晨。无人机的残骸四散在他的身边,他顺着枪声望去,发现洞口已被绳网封锁,压得人透不过气。更让他惊讶的是,绳网之后出现一幅熟悉的面孔,那竟然是他的儿子。
“报告部长,几架逃逸的无人机已被击落,绳网布置完毕,随后进行爆破。”
对讲机发出冰冷的声响。对讲机的主人看到洞穴里的老人,也显得无比惊诧。
“父亲,您怎么在这儿?我代表史诺无人机公司来处理这批异常机器。这块区域已经被封锁,请您立刻离开,这里很危险!”
“它们在做的是好事,他们收集人类产生的废弃物,并发放给有需要的人。看!他们甚至在为救护动物做努力。!”
“哦,我的父亲,我们并不需要无人机来做这样的事。”
“唔……准确地说,是不包含在代码指令之内的行动,这对人类来说是很危险的。”
“它们将人视为创造万物的神,它们崇尚人类并敬畏人类。”
几架无人机疾速从洞穴内冲来,似乎想要冲破绳网,但他们的机翼被绳子紧紧缠住,连同身体也似投入蛛网的虫子动弹不得。
“好吧,把这破网张开,让我出去。不过得给我点时间,这破烂地方还有我的东西,我得收拾一下。”他决定服从对面那位年轻指挥官的安排。
数刻钟后,老人回来了,他在几个武装人员的看管下从绳网缝隙离开。
在远方,几个狙击手埋伏着,对讲机里的声音传收得不甚清楚。突然,一声尖锐的警报声响起。
硝烟四起之后,老人缓缓跪下,灵魂像是抽离了身体。与此同时,那张封锁无人机的绳网也无力垂下。牢笼溃破,成百上千的机械体黑压压掠过天空,没人知道它们会飞向哪里。
不知是狙击手射出的子弹在层层迷雾遮掩下偏离了方向,还是那精巧的机器主动迎合到老人的胸前迎接死亡。
只是在悲剧发生前的最后一刻,老人扑向了面前这张结实的绳网,手中挥舞着一把凛冽锋利的德制军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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