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NETA自宇野常宽《新世纪福音战士:终》评论文章《如今的我们并不需要新世纪福音战士》
随着《天鹰战士:最后的冲击》(以下简称《终》)终于在中国内地公映,一场迟到了30年的毕业典礼终于开场。然而,在中国粉丝感叹“终于毕业”的温情之外,一个熟悉、也更刺耳的声音从未消失—— “EVA是不是被高估了?”
从1995年到2025年,恐怕没有哪部作品,能像《EVA》一样,让围绕它的讨论持续撕裂至今。在《终》上映前夕,一个标题为《史上最被高估的动漫》的视频又再次成为了B站热门。
UP主指出,围绕EVA的狂热是世上最大的骗局——“一个所有人都心照不宣地假装看懂了并且交口称赞的东西”。用意味不明的宗教符号包装一个本质上只是机器人打怪兽的故事,并且有效地让中二青少年觉得背后似乎确实有更深层次的含义,写上万字的分析文章试图把这些东西串联起来。
比起对作品本身的评价,这更像是某种对文艺青年无病呻吟的群众性不满。然而许多评论认为,这则视频的作者是在“明贬暗褒”——反讽攻击青少年心理的成年人,这正是EVA本身在讲的故事。
具体地,我们可能会在某个瞬间在主角身上照见自己,感叹“人人都是碇真嗣”,也有可能感觉莫名其妙,觉得这只不过是愚蠢青少年又在进行痛苦的自导自演。即使是同一个观众,在不同阶段观看EVA都可能产生截然相反的心境。两种永不相让的视角已经成为了EVA生命力的一部分。这种在作品引起的共情和人与人之间“最终无法相互理解”之间循环往复的常态,似乎总是在围绕EVA的讨论中最有趣、也最“EVA”的部分。
尽管笔者也是沉迷E学考究的一员,但本文并不是一篇赞美或反驳EVA的“万字长文”。
站在现在这个时间节点,也许证明EVA本身是不是“神作”已经不再重要。而可以预见的是,EVA所引起的这场已经长达四分之一世纪的争论还将持续下去。让人好奇的是在过去、现在和未来,人们为什么总是为EVA吵架?如今的我们,还需要EVA做什么呢?
围绕EVA的腥风血雨,在很大程度上都源于一个核心问题的模糊:“它到底在讲什么?”如果阅读故事梗概是观众想要了解一部文艺作品时最直白的方式,那么这可能不适用于EVA。
第一次观看的时候,观众面对“使徒”“莉莉丝”“朗基努斯之枪”“人类补完”等设定用词时的反应大概是:何意味?每个字都认识,但连起来就看不懂了。
如果一定要概括EVA,它可以是“一群少年驾驶人形机器人对抗敌人保护世界”,但故事中充斥的宗教符号与科幻设定又让我们对这个概括中的每一个要素都拿不准。最典型的困惑就是:EVA究竟是不是机器人动画?即使是最核心的制作人员也拿不准这个问题。原因是在最初的TV版设定中,EVA只能由小孩通过和母亲的联系来驾驶、并且很容易暴走,给许多人留下了EVA实际上是生物的印象。
EVA没有一个从一而终的、完整故事框架,源于它在很大程度上是“即兴创作”的 。例如“人类补完计划”这个词,虽然从第2话起就作为故事的主线出现了 ,但庵野秀明后来承认,究竟要“补完”些什么,这时候根本没决定,那“仅仅是字面上的虚张声势而已” 。
同样,那些引起观众神学联想的宗教名词,庵野也坦言“基督教什么的完全不懂,只是让动画有个氛围而已” 。
这些设定关键词,本质上只是“记号” ,真正含义已经与其出处相去甚远。虽然我们能感觉到,庵野秀明对这些关键词之间的关系与含义肯定有自己的理解,但令人烦躁的是,他无意在作品中把这盘大棋清晰地展示给观众看。
人研:(笑)EVA中充满了各种各样的记号。庵野导演自己是否找到了一些答案来解释它们呢?
庵野:我当然有我自己的答案,但是我想还是大家自由地去解释问题比较好。因为如果全让我一个人说出来的话就只是单纯的对答案了。一百个人若能得到一百个答案,那么每个答案便都是EVA的新的一面。一百个人中不会有五十个人都得到相同的答案,这正是EVA的有趣之处,EVA的构造也正是如此。不过我也没想到有这么多人对EVA痴迷到如此地步,可遗憾的是他们仅仅指出了物理上的错误 ......
我只是对他们如此费尽心机地寻求答案,找不到答案的话会如此不安而感到意外而已。其实随你怎么解释都没关系(笑),因为动画内容本身就没有一致性,制作的时候就刻意没让内容保持一致。谜题方面的是不可能保持一致的。一部分是精心地设置了一些暗示,一部分则是做完才发现搞砸了。然后一直这样下去,最后就觉得虽然搞砸了,不过就这样吧。观众高兴就行。把原本不合理的东西硬给它编出一个解释来,这么做的人高兴就行。然后我就想能不能以此为卖点呢?除了这个好像就没其他卖点了(笑)。
负责设定的贞本义行曾说:《巨魔人》+《传说巨神伊甸王》,再除以二就是《EVA》(前者是永井豪创作的充满宗教元素的奇幻题材漫画,后者是富野由悠季80年代创作的机器人动画)。先把自己认为有趣的作品元素统统放进去,而不是从一个自己想传达的观点开始,这就是庵野贯穿至今的创作方式。可以说,比起掌握作品唯一阐释权的作者/导演,庵野更像是一个有着浓烈动画和SF爱好的制片人。即使是在完结后被问到“人类补完计划到底是什么东西”,庵野也只会给出“懂的人自然会懂”这种让人很难不恼火的回答。
对于热衷于解谜的御宅族而言,这是庵野监督作为创作者给出的智力游戏;而在不吃这套的人眼里,这又是新世纪营销战士的故弄玄虚。因为作为观众,许多人当然是抱着“故事线全部都会被解决”的期待去观看作品的。面对这样的结果,可以说感到失望是人之常情,甚至因为觉得作者在不断地吃书和挖新坑而产生反感也情有可原。
这样的作品为什么会成功呢?很多评论家认为,这种玩弄符号的方式正好契合了日本动画迷(御宅族)观看影像的方式。冈田斗司夫在《御宅学入门》中描述到,对于痴迷观看动画的御宅族而言,看似无关紧要的细节已经成为体验中非常重要的一部分,比起“阅读故事”更像是“扫描信息”。
庵野秀明从《美少女战士》的成功中体会到,动画可以没有实质性内容,只提供角色和最低限度的世界观,也就是“人偶(人形)”和“沙盒(砂場)”。在这里,动画粉丝可以自由地堆沙山或塑造人偶的性格。
对于那些“想要自己创作,却无法从头开始创造世界”的人来说,这种动画是很好的选择,因为它充满了“空隙”(隙だらけ)。而满足这种信息扫描和自我生产欲望的集大成者就是《EVA》。所以,庵野用美型的角色和神秘的符号塞满了画面,却不看重世界观中的漏洞。这就是为什么时至今日,期待导演站出来解释故事的“情节派”观众会觉得被诈骗 ,而“考据派”粉丝则乐在其中。这本身就孕育着两种不同观看方式之间的分歧。
与EVA平行的御宅族运动,在根本上与“作者-观众”的单向输出背道而驰。庵野所做的,仅是给出吸引眼球的角色和基本世界观,这一系列未被填满的断片,本身并不能构成一个完整、可被“一次读懂”的宏大叙事。
讲故事的权利,(即生产“意义”的“劳动” )实际上被交给了“作为生产者的御宅族”。在围绕“新世纪福音战士”建立的这条跨媒体矩阵(Media Mix)中,从动画的TV版和剧场版,到官方衍生的漫画、游戏、小说,再到模型、同人作品,补充设定之繁多,可以说本来就不存在着一个唯一正确的故事,而只存在着通过拼凑碎片搭建故事的游戏。在碎片化的符号中检索信息,建构一个自圆其说的“我的EVA”,是时至今日还有许多人致力其中的活动。
另一方面,当作品的叙事摇晃、不再可靠,观众也可以从搭建完整的“物语”本身,转向作品里那些被高度符号化、可反复扫描进行二次创作的元素,也就是角色的“萌点”。
在EVA的语境中,这意味着:即使剧情曲折、设定频繁修改,观众仍然可以轻易辨别出“碇真嗣的逃避”“明日香的傲娇”“绫波丽的疏离”“渚薰的神性”……这些剧情元素被转化为能够被反复识别和讨论的标签。即使一些观众对考据碎片、拼凑成一个清晰的故事兴致缺缺,也可以在消费角色的萌元素中收获足够的乐趣。
在开始制作EVA的时候,庵野秀明没有表达宏大愿景、引导观众去“发现什么”的野望,所以他的作品本身就具备那种“你可以拼,也可以不拼,玩也无妨、考也无妨”的结构。甚至如果庵野本人看到《世上最被高估的动漫》,他估计也会说“你说的是对的”。
笔者认为EVA经久不衰的魅力正在于这种给予观看方式的开放性:既允许把每一句台词、每一帧画面都反复拆解的极其认真的参与;也允许观众认为“我对机器人和神话故事不感兴趣,只想浅浅推一下某个角色、搞搞二创”。无论是哪类观众,都有机会在EVA提供的“沙盒”以及由此衍生的各种产品中得到乐趣。研究EVA的流行让我们看到,在上世纪末日本动画界中产生的这样一种新型“作者-读者”关系。
“我不想接触御宅族,我是世界上第一个退EVA烧的人。”——庵野秀明
《EVA》这部影片,并不是一个逻辑自洽、主题先行的完整“作品”,它的内核,是由两个不断冲突、最终(在TV版)后者压倒了前者的层面构成的:
正因如此,EVA呈现出一种奇妙的分裂:一个外表极其复杂,但内核可以说极其简单的作品 。它的内核与创作者(以庵野秀明为主)的内心世界高度绑定,而庵野并非出于某些宏大的、想要明确回答某些现实问题的志向来创作作品。押井守曾经将EVA的旧剧场版总结为“一个内向男孩的灵魂在漫无目的的游荡”,这部作品所尝试构筑的世界观,都是为了让这个因为欲望而扭曲的世界更加合理。因此虽然有着出色的视觉效果,但缺乏主题,就像是日本文学中的“私小说”一样。
一言以蔽之,如果说押井守、宫崎骏所代表的老一辈电影人总是在思考要通过作品传达特定的主题,庵野秀明所做的则只是表达着“真实的自我”。
然而,当这部“私小说”被公之于众,庵野秀明必须面对他的观众(御宅族)。庵野秀明非常在意电影的商业方面,对作品的“社会生命”一直报以极其现实的态度。庵野认为,影像一旦发表出去就脱离了作者的掌控,就像在饭店里吃饭,每个人的尝到的味道都可能不同。
但即便如此,创作者也不可能根据每个人的不同感觉来处理。他始终坚持在作品中赤裸地表达“真实的自我” ,这就导致庵野所想象的EVA与观众所读解的东西之间,总是存在着一些差距。而这个“差距”正是EVA舆论场的核心,它在25年间引发了(至少)三次庵野秀明的“背叛”与“和解”。
TV版惊世骇俗的25、26话是庵野第一次“背叛观众”——前24集中,极高的制作水平、人物设定和世界观设定的魅力,让观众一直保持着极高的解谜热情。但到了最后,由于经费和精神状态的双重崩溃,庵野放弃了剧情的故事性,把铺垫已久的“人类补完计划”从故事的科幻设定,转向探索主角碇真嗣的内心世界。用大量意识流独白和潦草的线稿去展现碇真嗣崩溃状态下的心灵状态,强行将观众从解答“世界之谜”(使徒是什么)拉入碇真嗣的“自我之谜”(我究竟是什么)。
紧接着,庵野给出了他的第一次“和解”——即TV版的“全员恭喜”。在这个“补完”的世界里,所有角色(他者)都肯定了真嗣(自我)的存在 。
社会学家宫台真司指出,旧版《EVA》的结局是用‘自我之谜’的解决来完成了‘世界之谜’的解决” 。在认真观看了前24集主角的彷徨、绝望、自闭的观众眼中,这个突如其来大团圆结局无疑是虚伪且寂寞的 ,它只是一个心理层面的“治标不治本”。观众拒绝了这次“和解”。 他们无法接受这个“潦草”且意味不明的结局,这引发了巨大的争议和对庵野秀明的反抗,甚至有人在论坛中讨论该如何杀掉他。
众所周知,庵野秀明的成本控制一直是一个谜,TV前6集就花费了一半的制作预算。然而笔者认为,即使有充足的工期和资金,庵野仍然可能在最后两集使用类似的手法。庵野秀明实在算不上一个有亲和力的作者,尽管他时常声称“只要观众开心就好”。
在感到剧情稍显明晰、世界观逐渐变得完整的时候,庵野秀明总是忍不住要在这时候加进去一些人为制造的理解障壁。在制作旧版EVA时愈演愈烈的抑郁症更是把这种对破坏欲的痴迷推向了顶峰。“通过破坏与他人和社会产生联系”,这就是贯穿庵野作品的主题之一。
观众的不理解逼出了庵野的愤怒。在旧剧场版EOE(真心为你)里,被观众的攻击所伤害的庵野,借精神崩溃的碇真嗣之口喊出“根本没有人理解我,干脆所有人都去死好了......”形成对比的是,同时期上映的宫崎骏作品《幽灵公主》的宣传词则是“活下去”。面对无法终结的“心之壁”,这对师徒给出了截然相反的答案。
接着,庵野把人类补完计划的具体执行过程具像化了。“补完”是什么?它意味着所有人消融于生命之海(LCL之海)中,从而形成一个消除所有差别与隔阂、所有人无条件相互理解的世界。
在这里,没有刺猬困境,因为个体之间的边界已经不复存在。这正是向内崩塌的终极诱惑——如果“社会性的自我实现”失败了,如果“人际关系”太痛苦了,那不如就退回到一个全员肯定的“内面”世界里去吧。
在目睹明日香被残忍杀害,美里小姐也为了他而死之后,碇真嗣感到被所有人背叛、抛弃、伤害,且无法拯救任何人。决定人类未来的权利被交到了真嗣手上,在探索每个人的内心,尝试得到他人的帮助却遭到拒绝后,他选择了补完,陷入了真实与梦境融合的状态。
这时银幕上开始出现现实世界的影像。镜头也扫过了在影院里观看《EVA》的观众们。与TV版的补完过程一样,真嗣与其他角色的对话贯穿始终,但这一次,大家的语气从引导式的询问转向对真嗣逃避行为的质疑:
在意识到补完后的世界没有他人、因此也没有自我之后,真嗣拒绝了这个世界。他选择回到一个会再次被伤害的、有“他者”存在的现实,因为他觉得这样的感觉是真实的。而那个现实世界给真嗣的“欢迎仪式”是什么?是他苏醒过来看见明日香,想起被拒绝的恐惧想要再次逃避时,换来的那句冰冷的——“你真恶心。” 这就是EOE的答案:现实中存在着误解和拒绝,但即便如此,也比虚假的“补完”要好。
人类补完计划”频繁谈及“同步”“补完”等术语,实际上这些术语也非常适用于讨论庵野秀明与作品、作品与粉丝、创作者与粉丝的关系。
如果说填补内心的空白是一种“补完”的话,那么EVA就是一部在满足粉丝内心与反应庵野的内心之间不断折返的作品;如果说TV版结局试图达成一次妥协的和解,那么EOE明显带有更加主动的报复因素。在这里,庵野给出的答案是残酷的“不”。这是一个拒绝给观众提供安慰,也拒绝与观众和解的、充满冲突的结局。
大塚英志曾经自嘲式地说,他们这些用学术手段分析御宅族的行为本质上是一种“严肃的玩笑”,然而90年代的学者就是有一种严肃地对待玩笑的强烈意愿。这句话完美地概括了EVA的“舆论场”。
某种程度上,EVA本身就是一个“玩笑”:它的设定最初是“虚张声势” ,它的情节是“即兴”的,庵野甚至认为“动画内容本身就没有一致性” 。
然而,观众却如此严肃地对待这个玩笑。无论是庵野秀明还是我们,都不断地重新构筑这个叫EVA的世界。为什么?
回到1995年。一开始,大家都以为这不过又是一部普通的机器人动画 。若是按照机器人动画的传统套路,主角应当从懵懂的少年成长为强大成熟的英雄,与选择的少女一起走上人生巅峰。但一直到最后一集,碇真嗣都没能按照观众的期许长大,更别提感情线的发展。甚至随着主角们自身心理问题的加深,动画剧集在后期逐渐从对世界观的探寻转向对自我的追问:为什么驾驶EVA?除驾驶EVA之外,我们没有生存的价值吗?
如果对EVA诞生的日本时代背景稍加考究,便能发现EVA的“时代性”非常明确:1995年的日本 。
那一年,阪神大地震和奥姆真理教沙林毒气事件,带来物理和精神的双重打击,让日本社会彻底陷入了一种迷茫 。如果我们抛开那些“圣经”、“神学”、“打机器人”的外壳 ,我们会发现,EVA的核心不是一个“少年热血成长”的故事。由《魔神Z》开启的“少年驾驶大型机器人战斗”的动画传统,通常被理解为一种教养小说或成长小说模式。少年学习驾驶机器人战斗的过程,亦是逐步领受父法之象征秩序,将自身社会化,成长为一个责任主体的过程。
世界观的完善/发现与少年的成长/社会化同步,它们一起填补了日本80年代为繁荣的泡沫经济所蒸发掉的意义空间。然而在《EVA》里,本应继承父法的少年不断感受到自身的无能,开始变得犹疑,并走向对自我的探问,它描述的是一种关于“无法成长”“无法信任”的伦理困境 。
评论家宇野常宽在《零零年代的想象力》中将EVA所切中的这种迷茫称为“95年思想”:“社会性自我实现”的信赖崩塌了 。
什么意思呢?就是大家突然发现,“只要努力就能成功”、“只要好好工作就能幸福”这种为生活锚定意义的“宏大叙事”不再可行。于是,人们开始不再通过行动来定义自己,而是把注意力转向“我是什么”来寻求认同——比如,我的精神创伤,我的心理标签,我的“人设”。
宫崎骏显然对这种“内面的崩塌”感到警惕,EVA这部作品让他知道了妄想的社会是什么样的——“真不想看到现在的年轻人都这个样子”——这代表了一种更古典主义的英雄形象,也是“故事派”所期待的视角。宫崎骏认为庵野最大的优点就是诚实:“做出了《EVA》这样的动画,证明了自己什么也没想” 。宫崎骏是对的,庵野的内心里没有宏大主题,但这正是关键所在。EVA的成功恰恰是因为,庵野“没有主题”的问题对应上了另一群人的问题。所以他所做的东西能够映射他人的内心。最好的EVA,就是“什么也不是的EVA”。
如果说旧版的EVA只讲述了人际关系的绝望与自我拯救,最终学会的不过是接受他人的拒绝。在新剧场版中,庵野再进一步,让真嗣尝试去帮助身边的人。但这个“稍微成熟了一点”的真嗣也遭遇了更大的失败与冲击。
《终》的口吻没有那么残酷,它所讲述的故事更像一场漫长而温柔的“康复训练” 。它告诉我们,要走出“九五年困境”,答案可以很简单,甚至有些陈腐。庵野在这一作里展示了主角是如何通过回归物理的、日常的现实,如何直面并承认自己也需要“他者”,以及如何最终选择“理解”而非“打败”自己的病根,从而解开那个将人困在十四岁的魔咒。
这个再度成长的世界也存在着沟通的误解与行动的失败,但碇真嗣拒绝补完的原因不再只是“我想再回到那时候”,而是“没关系,我能承受痛苦和心碎。”
所以,我们到底需要EVA做什么?我们不再需要它提供“答案” 。不管从何种角度分析EVA的世界观和内核,庵野都拒绝和观众“对答案” 。这不只是面对解读的开放性,也关于“如何回归现实”这个根本问题的思考,最终只能回到自己身上。
但我们也许需要EVA作为一个“过程”的见证。我们也许需要看到,一个曾经陷入“九五年思想”的病人(庵野秀明/碇真嗣),是如何坦诚地“直播”他的痛苦,如何尝试虚假的解脱然后失败,并最终回归最平常的现实的。而我们也许也拥有同样“无法正常沟通”的痛苦。EVA的真正价值,不只在于它作为“作品”提供了什么,也在于它作为庵野的私小说和一场“御宅族运动”展示了什么。
这正是“御宅族运动”的潜力所在:“将拒绝植入工作的核心”,也就是拒绝“工作”的既定“规则”。庵野秀明拒绝了“为观众讲一个逻辑自洽的好故事”的传统规则 ,他没有提供答案,而是致力于“直播自己的心灵” 。而那些写“万字长文”的人也拒绝了“被作者教育和启蒙”的被动位置,他们选择去主动拼凑意义,选择去挖掘“生产意义”的隐含权利。
EVA向我们展示了这种“拒绝”的全部过程。它证明了,一个人(或一群人)可以坦诚地暴露自己的“分裂”、自己的“空无一物”、自己的“不行动”,并保持这种“拒绝”的姿态本身,抵达和解之后的世界。
可以需要,也可以不需要。不只是EVA,任何作品都可能填补观众内心的空白。鹤卷和哉认为EVA不过是一个“关于沟通的故事”,本质上就是做给像他和庵野秀明这样的动漫迷看的东西。因为对于能正常交流的人而言,这部作品所传达的不过是常识。目睹碇真嗣(庵野)的成长也绝不意味着观众自身的成长。
然而庵野的问题依然可能是我们的“问题”。因此这部私小说提供的完整“病历”,可以成为我们这个时代的福音之一——即使微小而陈腐,它以一种最极端的方式向我们证明:
即使世界总是孕育着矛盾,毕业是可能的,康复是可能的,找到“我自己的生存方式”,是可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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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6年newtpye庵野秀明特别访谈 https://www.bilibili.com/opus/693366188706627589
2000.12.5早稻田大学人物研究会庵野秀明访谈 https://www.zhihu.com/column/p/19811786
Collider的采访——庵野秀明谈福音战士的结局、使用实拍技术以及离开动画 https://www.eva-all.com/news/32548/hideaki-anno-on-ending-evangelion-using-live-action-techniques-and-leaving-animation/
【番外】押井守对《新世纪福音战士旧剧场版》和《可曾记得爱》的看法 https://www.bilibili.com/video/BV1qV4y1f7Sq/
高达·美少女战士·庵野秀明的沙盘理论 https://zhuanlan.zhihu.com/p/6305400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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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日香的魔都监护人【译】.《Air/真心为你》场刊 鹤卷和哉访谈. http://xhslink.com/o/3yh0WwbkJ1W
宇野常宽, 屋顶现视研【译】. 宇野常宽锐评《EVA新剧场版:终》——如今的我们并不需要新世纪福音战士,https://mp.weixin.qq.com/s/E9vJGvl-dfbPtHLV_gvFzA
托马斯·拉马尔, 屋顶现视研【译】. 御宅族运动, https://mp.weixin.qq.com/s/gYmmZP5d8WPSZadXxTYkT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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