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过天晴的第十区,天穹重新亮起符文灯的微光。城市像一台刚刚冷却下来的魔能机器,蒸汽与雾气从裂缝与砖隙中缓缓逸出。
当天——克仑可逃脱的那天——押运队伍从第二城区西侧的锯齿监狱出发,押送目标是臭名昭著的鬼怪帮首领克仑可。路线早已备案:沿着高墙主干道,先南后东北,绕行至新布拉夫下方的乌泽监狱。那是一条几乎每天都被欧佐夫押运车、俄佐立法庭车与波洛斯巡逻车辗压的道路——规矩得像法律条文本身。
车队在狮鹫高地西侧遭遇暴动;法术卷轴爆裂、魔能骡惊逃,混乱之中,克仑可失踪。
如今,蓝飞牌与维娜·灵歌正沿着那条路线的另一侧前进——从白石区穿行,试图抄近路抵达事发地。
在他们出发前几个小时,图托坚持要查阅锯齿监狱的卷宗。
那头象族的语气始终温柔,但程序严谨得像律条本身:“任何涉及多个公会的拘捕任务,必须核对押运日志与法术授权文书。”
问题在于——俄佐立的制度条款要求,“若文件涉及多公会签署,查阅必须由至少两名不同公会代表共同在场”。于是,尼科斯理所当然地留下来陪她。
维娜对此开玩笑:“这倒挺浪漫——象族小姐和欧佐夫先生共读文件,灯下追债还是灯下谈情?”
尼科斯打趣道,“您可得注意我的清誉,灵歌小姐。我是已婚人士。”
白石区是第二城区中独具风格的一片街域。整条街像是被伊捷工程师和俄佐立建筑师拉扯着修出来的——秩序与混乱、蓝砖与白石、管道与雕像并肩而立。符文灯嵌在每一块石砖缝隙中,白天也泛着柔光。
维娜显然很喜欢这里。她的步伐轻快,裙角仍带着未干的雨痕,眼中闪烁着如孩童般的好奇。
“这些石头全是一个颜色的吗?怎么连拐角都发光?”她伸手摸了摸墙上的铭文,又凑近低声念出那些在俄佐立法律碑文中常见的繁琐句式,“——‘行人不得在魔力波动期间徘徊于高墙二十尺内’……他们连散步都立法?”
他答得简短,却不失礼貌:“那是为了防止导能涌流。十年前这区的管道爆过一次,整条街被净化——字面意义上的。”
蓝没有回头,只稍稍加快脚步,语气一如既往平淡:“也挺安静。之后三年没人敢在这街上唱歌。”
白石区的尽头渐渐敞开,一条宽阔的天桥跨过低谷,连向狮鹫高地的西坡。雾气顺着坡面缓缓爬升,远处可以隐约看见被雨洗净的街灯和军团的路障残迹。
狮鹫高地的西缘在夜色中延展开来,街面仍带着被雨水擦亮的光泽。符文灯投下的光与薄雾交织,似真似幻。空气里有一种微弱的焦味,却已经被时间与雨水稀释得近乎无痕。
蓝飞牌率先踏上那片鹅卵石路面,脚步声在石缝中回荡。他停下,环视四周——这一带的建筑比他预想得更热闹。明明刚入夜,街角的会馆灯火通明,人影穿梭,笑语声与酒香混杂。
他微微皱眉——他对第二城区的印象,止于俄佐立法庭与新布拉夫高墙。
他正思索着,维娜·灵歌已经在他身侧停下,目光扫过那些铺着地毯的会馆门口与衣着考究的来客。她的笑容里带着一点淡淡的讽刺。
“这地方真热闹,”她轻声说道,语气明快,却掩不住那丝嫌恶,“我在奥古斯汀站认识的一个马匹租赁商人提过这片——狮鹫高地,会馆街。胆子大的官员在这里和欧佐夫的先生们交换‘文件’,偶尔也交换信封。白天签合同,晚上签灵魂。”
蓝看了她一眼,表情依旧平静,似乎在思考是否要纠正她的语气——但终究没说。
他说完,便蹲下身,开始搜寻线索——先从法术的痕迹开始。
那是一道在鹅卵石缝中残留的魔法焦痕。法术的余能还未完全消散——典型的古鲁火焰术,狂野、直接。
但仅几步之外,还有另一道气息,混杂、模糊的痕迹,带着一些纸张碎屑。
那碎屑有羊皮与燃魔油的味道,说明施法者使用的是旧制卷轴——
“痕迹太浅。可能已经被打扫了,”蓝喃喃,“毕竟是第二城区。”
他正要继续调查,却发现维娜已经向一栋灯火辉煌的建筑走去。
那是一家典型的狮鹫高地会馆:红铜门环、玻璃吊灯、地毯厚到能淹没脚步声。门口站着一位穿灰色制服的侍应生,神情倨傲。
维娜走上前,刚露出她惯常的微笑,就被那人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侍应生的嘴角几乎藏不住那点不悦。
“演艺人员,”他慢条斯理地说,“请走后巷货物通道。左边那道门。右边是员工通道。”
“其实我只是迷路了,”她语调柔和,带着几分闲聊的轻松,“听说这附近出了点事——押运车出事、火光、古鲁人在街上乱跑……有谁提起过吗?”
侍应生的表情没有一丝变化,只是冷哼一声:“抱歉,我没空闲聊。”
维娜的指尖已经轻轻攥紧琴带,眼神中那丝怒意几乎要化为火焰——就在她要开口前,一道平稳的声音插了进来。
蓝已经走了过来,神情平静,语气一如他那种公式化的冷静:“我是伊捷工会的维护人员,正在走查本区的能源异常。如果您不想让客人在洗手间被倒灌的水淹了屁股,或者被爆燃的气流烫到胡子——我建议您协助我们定位能量来源。”
蓝没有眨眼,只是淡淡地看着他:“当然,这一带的导能管线可不稳定。火焰系反应经常发生回流。尤其是……非法卷轴使用后。”
他垂下头,装作整理袖口的样子,低声说:“我白天不当班。晚上也没看到什么……‘能量异常’。但——”
他顿了顿,压低声音:“前几天的凌晨,我确实看到几只地精,在那片广场的西边拉开了一道下水道格栅。他们可不像维修工,还威胁不许人靠近。”
“离这不到两条街。就在那栋灰顶仓库旁边。”侍应生抿嘴,似乎已经开始后悔开口,“你们自己去看吧。”
维娜这才收起琴,冲他报以一个得体的笑容:“谢谢,先生。祝您客人的屁股和胡子今晚都能安然无恙。”引得几个出入的客人向这边看来。
蓝望着那扇关上的会馆大门,低声道:“看来克仑可的逃脱,没走主路。”
“他要是走主路,”维娜耸肩,“大概早被波洛斯挂在城门上了。”
夜色更深了,狮鹫高地的风从东南方吹来,带着高墙那边潮湿石灰的气味。
蓝与维娜站在街角的广场边,脚下的鹅卵石反射着符文灯的冷光。
他们刚从那名侍应生口中套出了地精与下水道的消息,却并未立即行动。
街巷在雾气中蜿蜒,前方是未知的通路,而背后还有两名同伴在查阅卷宗。
维娜抬头望了望那片灰顶仓库的方向,又看向蓝:“要不要我留下?你去那边看一眼?”
一辆黑色马车正从雾中疾驰而下,符文刻痕沿车身亮着耀眼的绿光。
车轮擦过地面,迸出一串火花,最终稳稳地在他们面前停下。
浓雾被气浪卷起,车身表面的蒸汽管路仍在发出“嘶——”的泄压声。
车门被推开,首先探出的是一只穿着锁子甲、闪着水珠的大手。
紧随其后,尼科斯·安东披着欧佐夫式的黑披风,整了整领口,从容地走下马车。
车厢中,一个头戴驾驶帽的年轻人探出头来,神情得意而又拘谨。
图托向他行礼致谢:“真是太感谢您了。多亏了您我们才能这么快就到。“
年轻人笑着摆手:“不必客气,多亏了二位,我才能合法超速一次。”
说完还不忘看了看自己的马——那是一匹显然经过析米克生物与法术改造的战马。它的肌肉纤维比常马更紧致,蹄关节处嵌着半透明的符纹,呼吸间有淡淡的水汽溢出。那不是机械,而是一种魔法与肉体融合的生命工艺品,带着诡异的优雅与力量感。
图托笑得合不拢嘴:“多亏了这次任务给的特别授权,我们居然能在主干道上超速而不违反法条。
我这辈子第一次觉得‘例外条款’这四个字像祝福一样!”
战马的符文又亮起,车轮扬起水雾,年轻人打了声招呼驶离了这里。蓝仍在望着那匹远离的析米克造物马,眉头微蹙。
“从哪弄来的?”他问。“我可没记得俄佐立在分发这种坐骑。”
尼科斯笑着摊手:“欧佐夫内部的便利嘛。那是我手下的一位实习生提供的——正经的富二代,家里挂着三位主教的画像。“
“在我们那里,就算是欧节达的孙子,也得自己争取地位。毕竟祖先都变成鬼魂或其他不死生物了,没有遗产可拿。”
“而且,”他意味深长地补了一句,“一听到能合法飙车,这位小少爷立刻答应了——连准备时间都没让我开口。”
维娜眨眨眼,吹了声口哨:“有钱人的快乐,总是这么直接。”
图托语气中仍带着几分兴奋:“幸好一路顺畅,我们来得正好。”
蓝向图托和尼科斯讲了刚刚取得的线索,众人决定去侍应生所说的广场西侧调查一下。
图托一边走,一边小心地翻开她的笔记本,那是一册厚实的俄佐立公务日志,翻到的那一页上写着“案卷摘录”四个字。
真正的卷宗当然留在监狱档案室——她只是凭着记忆,将重要条目誊抄下来。
“根据锯齿监狱档案,克仑可是鬼怪帮派头目,势力地盘在锻炉街。他长期涉足走私、袭击与谋杀等重罪,多次试图逃脱法条追责——直到最近才‘成功’。”
维娜眨了眨眼,似笑非笑地说:“听上去像个相当执着的创业者。”
图托轻轻咳嗽一声,语气仍旧温柔却公事化地继续:“他曾被波洛斯军团的临时执勤官拘捕——名叫基定·尤拉(Gideon Jura)。克仑可被判定谋杀‘骚帮兄弟’之一的达吉(Dargig),并以致命武器袭击执勤官尤拉。”
听到这个名字,尼科斯·安东抬起头,眼神难得柔和了些。
“我早年在军团财政处见过他的签名副本——他那时候常出现在前线,替我们收拾那些炸街的古鲁狂徒。
他是个‘旅法师(Planeswalker,鹏洛克)’,就和‘现世十会盟’那位一样——跨越世界的存在。”
维娜眨了眨眼,歪着头,一脸认真地问:“平原行者(plain walker)?就是那种……拿着法杖在草原上到处走的流浪者?”
尼科斯愣了愣,随即轻笑出声:“差不多吧,只不过他走的是位面之间的路。草原对他来说,大概只是‘中转站’。”
维娜噗嗤笑了,显然没完全理解,但她喜欢这个说法:“那可真是个诗意的旅人。”
“卷宗里确实提到了一件关键物证,”图托翻到笔记下一页,指尖的银戒在昏光下反出柔光。
“克仑可被捕时身上携带一把魔法剃刀——监狱用小刀改造的。报告称那把刀能刺穿力场屏障。文件未说明其来源。”
蓝皱起眉:“力场穿透?那不是鬼怪帮能设计的结构。”
“还有两个人被俄佐立标记为关注对象。”图托继续,“一位是塔兹先生(Mr. Taz),身份不明。另一位是法莉什(Falish)——前伊捷武器发明家,人类女性,据传在锡街一带出没。她早年因违规实验被逐出行会。”
蓝的目光微微闪动,他的声音几乎低不可闻:“法莉什……我听过这名字。她喜欢改造能量武器,用卷轴当做启动媒介。”
他轻轻顿了一下,“她的作品通常都会选择‘错误’的使用者’。”
维娜挑了挑眉:“那我们是不是该开始祈祷,克仑可不在试着刮胡子?”
“克伦可最后一次被目击,是在狮鹫高地的暴乱中逃脱后向西逃窜,然后就失去踪迹了。”图托说着,抬起头,巷子的尽头,显露出一个小型的社区广场。
夜已深,符文灯的光在湿滑的石板上折射出冷淡的光晕。
四人穿过广场,脚步声被雾气吞没,只剩靴底轻微的水响。
维娜站在广场中央:“看来我们该去看看那些‘地精拉开的格栅’。”
蓝飞牌与尼科斯先行一步,沿着广场西缘搜寻那名侍应生提到的格栅。
“你们说是在广场西边,”尼科斯压低声音,语气平稳而老练,“但到这里没一会儿,我已经看到十几个格栅了。”他蹲在地上,拿出他的点火器,“会馆街门口的灯亮得能点着我的头发。才隔两个街区就黑成这个样子。”
出了会馆街后,喧嚣就开始消散。到了这里,只有几盏符文灯在高墙间忽明忽暗。
偶尔有货站的守卫在门口打着哈欠,或几个来晚的马夫正收拾货车。
“打扰一下,先生——我们在找一处下水道格栅,听说前几天有地精在那里出现。”
而图托在她身旁递上印着俄佐立徽章的公务令牌,礼貌又坚定:“公务问询,请您配合提供可能的线索。”
令维娜满意的是这次人们的态度比刚才的侍应生有好的多,却没什么有效信息。夜色太深,街上的人本就不多,能遇到的多是巡夜工与喝多的商贩。
他们询问了三十多分钟,才从一个正在关铺的老木匠口中得到了线索。
“那地方啊,就在那边转角后,靠着石桥的拐角。前几天确实有几个穿得脏兮兮的家伙在那儿鼓捣什么,还吓跑了两个运货的小鬼。”
他耸耸肩,“我才不管那是什么,不过之后那格栅好像被人重新盖上了。”
维娜挥手示意,声音带着一丝胜利的轻快:“找到了!在那边——靠近石桥的转角!”
四人会合后沿着指示走去,符文灯的光在潮湿的墙面上滑动。
越往那片小巷走,空气越冷,水汽中夹着淡淡的铁锈与霉味。
尼科斯弯腰看着,轻轻吹了声口哨:“这可不是老鼠能弄开的。至少长毛的那种不能。”
四人围在那道被撬动过的格栅旁,潮湿的空气里带着金属与污水的味道。
蓝飞牌率先弯下腰,“结构完整,也没有魔法痕迹。”他低声判断,“看来他们是用蛮力打开的。”
尼科斯脱下手套,抖了抖手腕,笑着:“那我们也试试更传统的办法。”
两人一左一右,各自握住格栅两端。铁条嵌得死紧,发出低沉的咯吱声。
片刻的僵持后,尼科斯无奈地叹了口气,蓝也松开手,几乎同时后退一步。
两人对视了一眼,那种尴尬——如同两个学者试图掀起图书馆地砖。
图托抬起象鼻,她左手握拳,低声念诵咒语:“Veris Mentem(秩序强化意志)。”
一阵轻微的律动在尼科斯的掌心汇聚,规律、难以察觉,但不容置疑。接着,他感觉能量在他的意识里汇聚,仿佛千万双手在一齐用力。只要他加入其中,就能推开一道他从未打开的门。
根据效果,他知道发生了什么:神导术。但这种“俄佐立式”的起效过程他从未经历过。
“等会儿要是还是搬不开,我可以教你们唱劳动号子。你们知道那种能让石头自己挪地方的歌。”
尼科斯回头,眉眼间闪着惯常的讽刺温度:“谢谢,维娜女士,但别把好东西一次用完了。我们总得留点奇迹到地底下。”
浓厚的潮湿气息涌出,仿佛整座城市的呼吸都汇聚在这里,带着污水的腥味与地下发酵的热气。
维娜退后一步,皱着鼻子:“啊……熟悉的城市香水。”
蓝稳稳地把格栅靠在一旁的石壁上,望向洞口。能看到洞底有微光透出,离洞口约摸五十尺。在尽头处,依稀可见一段挂着绳索的折叠爬梯,像是早被遗忘的应急通道。
蓝顺手测试了一下拉环的稳定性,金属“哗啦”一声展开,延伸到井底,再向下二十尺,能恰好够到下水道的地面。
“标准设计。”图托轻声道,“竖井深五十,底下的爬梯二十,正好符合第二城区下水主干的安全准则。”
他叹了口气,开始解开披在身上的罩袍,露出里面的皮甲背心。
尼科斯没有抬头,一边叠起外袍,一边回答:“我可不打算让欧佐夫的高定法袍泡在下水道里。”
尼科斯注意到他们的目光,尴尬地笑了笑:“……名牌。”
然后,他还是把那叠好的衣物重新塞进了自己的背包里,小心地扣好锁扣。
四人围在井口边,灯光摇曳。图托俯身向下张望,象鼻卷起灯杆,小心地探出光亮。光线在潮湿的石壁上滑动,很快便被黑暗吞没。
“你说——井下会不会有地精埋伏?”她的声音在井壁间回荡,显得格外谨慎。
蓝靠近了一步,他语调平静,却带着一种分析者特有的自信。
他指了指自己外套上那枚蓝银色的行会徽章,“他们不会在第二城区贸然动手。尤其是在这里——离新布拉夫太近,任何爆炸都会写进报纸头条。”
“那……会不会是某个葛加理群落的据点?”她翻开笔记本,手指在法条目录间划动,试图找到一条合适的条例来说明“暂缓下井”也算合理。
“不会。”蓝回答得干脆,“他们在地底城,离这里至少三层。
维娜趴在井沿,好奇地往下看,“那如果他们在工作呢?比如修……蘑菇田?”
“太妙了。”图托喃喃道,笔记本还摊在手里,她的声音略微发紧,“这下好了,既没有敌对公会,也没有生命威胁,那就……完全合理。”
她停顿了几秒,似乎还在期待从纸页里找到一个“豁免条款”。
尼科斯看着她,微微笑道:“找什么呢?‘公务员可因恶臭暂缓执行’?”
图托深吸一口气,猛地合上笔记本。啪的一声在井口的回声里显得异常刺耳。
她低下头,呼吸略快,声音轻颤着:“……真该有人修订这些条款。”
尼科斯挑了挑眉,轻声道:“这句口号,值得印在你的档案封面上。”
她第一个走到井边,动作干脆得近乎鲁莽,整个人“咚”地一声踏下第一阶。
”快跟上吧,”维娜催促道,“我都不敢想象图托姐亲眼看到下面情形的样子。”
“那确实要跟上了,“尼科斯噗嗤一笑,”我也不想错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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