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落、起、起、落、起、落、落、落、落......最终直面死亡。眼下还没到死亡这么极端的时候,不过也很让维罗妮卡烦闷。
次日天明,亚述教团的使者便紧随而至。她们从古港旧地出发的时候一共十五人,抵达这处豪族领地仅剩六人。她们的袍子上血迹斑斑,还有两人脖子与手上的绷带仍在不停渗出鲜血。除了两位带队的年长者,几位年轻女孩的目光中难掩逃难至此的惊慌失措。
旅途中的意外减员本身就是大事不妙的征兆,对此维罗尼卡早有心理准备,可仍对教团使者用生命为代价口述的消息震惊不已。虽说护送阿克斯一路来到北地的这群人听到过太多坏消息,但无论哪一条都无法与之媲美,从使者口中说出的简直是坏消息之王。
阿斯托比拉的一位惩戒神官叛乱,克夏先前在碎骨镇打听到的这条听起来颇为儿戏的消息居然是真的。
那位惩戒神官于今年七月左右抵达极北之地,他的目的原本是来解决银松镇附近的三位法师造成的问题。能说服最好,如果不能,将他们从“物质界”——法师们用这个词来精准描述凡子们生活的世界——彻底抹消也不失为解决问题的办法。那位年轻神官的确做到了,不仅解决了造成问题的人,也顺手解决了问题本身——他,据说叫罗泽林格的惩戒神官,把银松镇从地图上彻底抹消,取而代之的是率领浩浩荡荡的兽人大军盘踞在银松的废墟之上,以此为据点几乎占领了半数已探明的北地领土。
从米拉迪沃德洛玛尔一路走来,一行人确实不断听到类似的流言蜚语,起初维罗尼卡不以为意,觉得只是以讹传讹的道听途说。
在她的认知里人类能够指挥北地兽人,况且还用“大军”、“军团”来形容兽人们这次冬季攻势,简直就跟神话故事一样。汹涌的兽潮她的确亲历过,兽潮迫近时如同惊涛骇浪般让人丧失抵抗的气势每每回忆起来,都会令她汗毛倒数。这样恐怖的力量,如果加以操控,确实能成为毁灭一切的武器。
现如今从教团的使者口中听到的事情与克夏获得的情报相互印证,其结果让一行人预感到前行之路必将坎坷无比。
当银松镇唯二的幸存者逃出来后,这场悲剧的消息便如同镜泊上投下的一颗陨石扩散开来。岂止涟漪,这消息简直就是一股狂涛巨浪,以摧枯拉朽的气势砸在寂静的北地荒原之上。
高岗、莫斯堡、亚述,这些北地的古国纷纷加强了防御;碎骨镇、桃园,诸如此类的聚居地和豪族领坚壁清野。商团和小聚落频繁受袭、覆灭的消息多到让听者感到麻木,一时间极北之地人人自危。雪原上星罗棋布的定居点和北地野人部落与外界中断联系,它们变成一座座陆地上的孤岛,随时都有可能成为兽人屠戮的目标。
当务之急是制定新的前进线路。维罗尼卡望着摊开来的地图犯难,她原本希望直接从碎骨镇出发,贴着龙脊山脉向西,在峡谷前转头向北抵达亚述。但他们从碎骨镇一路走来看到的惨状表明,已经没有任何单一的势力可以阻止兽人在更靠近南方,地势平坦的雪原上肆意活动。虽说往年的冬季偶尔也会听到兽人成群结队南下的消息,但都没有当下这般疯狂。
维罗妮卡转而询问教团的使者遇袭的时间和地点,同时在心里盘算着周遭的情势有可能恶化到何种程度。她开始认真思考按照克夏所说,在北地兜上一个大圈子是否合适。
只是这样一来,整个计划的主动权无疑要交由一支虚无缥缈的罗兰斯特援军身上。倘若短期内罗兰斯特人可以夺回银松镇,并稳固防线,以银松镇为中心扩大战果还好说。维罗妮卡担心罗兰斯特人并没有那么坚定的决心,这会让围绕银松镇的战斗变成旷日持久的拉锯战。到时候不要说兜圈子,就是他们现在所在的这座位于北地最南端的豪族领地都会卷入战火。
年长的教团使者如此回应维罗妮卡的忧虑。不知道她口中的“时日不多”指的是阿克斯的性命还是北地飘摇的未来。
见维罗妮卡面露难色,使者又补充道:“教母和三色行者都说群星开始在大裂隙里激烈变化,坠入我们这个世界的流星越来越多。你们在此地修整好就尽快动身。”
动身做什么?维罗尼卡想着,盼望使者们能给自己一个确切的行动目标。
截至目前,一句模糊的“把阿克斯护送到亚述”已然成为了他们的使命。至于送到亚述哪里、与谁交接等等,都还藏在谜一般的护送任务后迟迟不肯现身。
“耐心。”另一位年长的使者说道。寥寥数语间她就已经看穿了维罗妮卡烦闷的心思,只是她们说话时的样子都差不多,一时之间很难确定站在房间里的这群人到底是谁在说话。“这里暂时还很安全,会有人给你指路。”
队伍需要更多的帮手。维罗尼卡提出了自己的观点,她觉得眼下的态势只靠七个人根本没办法应付极北之地瞬息万变的局面。
小子找到了几名滞留在当地的矮人工匠,请他们帮忙打造新的盔甲和尽可能多的武器,顺便又准备好长途奔袭所需的耐寒衣服和食物。
心肝、汤达人、克洛维和风月早出晚归,以豪族领地为起始点,开始在广阔的平原上探查兽人和影刃的动向。运气好的时候,四人偶尔会发现几个骑着北地狼的兽人斥候在荒原间漫无目的的徘徊,归来后他们会把斥候尸体的位置告诉在镇门口等待几人的猎户。在北地,兽尸体浑身上下都是宝,可不能随便丢弃在荒野。
克夏找到聚在一起准备在城里过冬的宝藏湾商队,根据商人们描述的情况制定继续前进的路线规划。商团们的人说他们从更北面的地方一路逃过来,沿途遇到数次小股的兽人军队伏击,这些怪物骚扰商队,遇到前来解围的佣兵或军队时绝不恋战,它们的行动力和组织力远超人们过去的认知,有关罗泽林格能控制兽人的传说看来并非空穴来风。
九命留下来照顾阿克斯,不仅因为气候寒冷,可以保护腕足的耐寒衣服还没有制作完成,还因为阿克斯身边需要个机敏的守卫,从旁看护他进行适应性的体能训练。林地人应急配制的草药汤子似乎对阿克斯起作用,虽然噩梦依旧萦绕,但发病后却没有先前那么痛苦,加上旅店后一汪温泉水有效减轻了发烧后肌肉痉挛的痛苦,使得阿克斯住在豪族领地的这段时间看起来确实更加健康,他甚至还提出想学剑术的要求,于是九命又负担起剑术教师的责任。
身为队长的维罗妮卡忧心忡忡。她想多招募一些人,可惜事与愿违,“重金之下必有勇夫”这句格言放在哪个历史时期都管用,现在也是。不过所谓勇夫的战斗力实在太令人失望,维罗妮卡曾拉着招募来的几十个亡命之徒试探性的向北急行了两、三天,除了探路外顺便也要试试他们的身手。当她疲惫不堪回到旅店的时候,只有孤身一人。在外出的第二天,临时拼凑起来的队伍就迎头遇到了兽人,还没等和丑陋不堪的怪物短兵相接,这群自称“豪杰”的家伙们便瞬间作鸟兽散,只留维罗妮卡一人独自面对十几名气势汹汹的绿皮怪物。
其实一直称呼北地兽人为“绿皮怪物”是非常不严谨的,研究兽人分布的学者们经常指出,只有生活在阿斯托比拉和黑烟森林附近的兽人才是绿皮肤的,北地兽人通常是浅灰色、灰褐色、淡青色的皮肤。学者管这叫“自然选择”,还为此出了厚厚的论文。
这套教条的理论并不能改变北地兽人凶猛好斗的本性,当雪地上横七竖八躺下四、五具尸体后,兽人们便知趣的向北撤退了,而那个方向正是维罗妮卡原本预定要探查的线路之一。回程的路上,她看见招募的勇士们保持着逃跑时的冰鲜模样躺在雪中,有些人勉强留个全尸,更多人的肢体选择以奔放姿态铺在广袤的荒原上。看来活跃在雪原上的不仅有兽人,还有更危险的生物。
维罗妮卡洗去一身疲惫,她来到旅店酒吧旁的角落和其他人汇合,那个地方已经心照不宣的用来作为众人每日聚会的地点。封闭的要塞里每天都会有人耐不住寂寞,在日落时分来到这里喝几杯解忧的小酒,顾客们会知趣的远离这群人,那些不知趣、或没有眼力见儿,还想霸占采光良好的窗边位置的家伙,小子会友善的用拳头好言相劝。
围在酒桌前喝着热酒,他们把得到的消息彼此分享,小子和心肝则忙着端水送餐,忙的不亦乐乎。
维罗妮卡试探性的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想要毫发无伤的横穿雪原靠近莫斯堡或是长青森林已然成了奢望,那些招募来的亡命徒以身试险,得出了让人无法反驳的答案。
克夏难得对他人的提议表示赞同。他故意朝风月的位置挪了挪,一杯热酒下肚拉开话匣子。他在城里遇见了雇佣专业佣兵和法师的大商团,这群人赶在罗兰斯特封闭死亡回廊前冒险深入北地,大队人马兵分两路,一支沿龙脊山的走势穿越丘岭,迂回着向高岗所在的龙骨丘前进;另一队人开过平原,西行抵达此处。他们带来消息称罗兰斯特大军开拔,先头部队业已抵达镇守北疆的公爵领地。白雾城要塞里甚至传出消息,不日便有皇室的重要成员抵达,目的无非是收复银松镇挽回损失,顺便以亲征之名重建罗兰斯特在北地的声誉。此前从迪比利斯的内廷朝野上下,到利益有所牵连极北之地的豪族,都对那位镇守北疆的萨比莫公爵保守的行事作风颇有微词。根据商团亲眼所见,以及传送站还能使用的时候传回来的消息,这两条曲折商路沿线的兽人袭扰相对来说比较少。
克夏介绍情况的时候拼命挤进克洛维和风月中间,但很快他就因为心肝“不小心”把一杯热酒洒在身上,败退到窗边采光最好的地方和九命坐在一起,把背阴的好座位拱手让给不怎么喜欢阳光的三人组,汤达人、克洛维和风月。
汤达人也同意维罗妮卡的想法,极北之地情况复杂,纵然是影刃的杀手切实接到了暗杀命令,也难派大批人马横穿北地追踪他们。只要克洛维的马车够快,他们还是有机会安全抵达死亡回廊附近,尝试寻找罗兰斯特的守军并与之汇合。假如一切顺利,不消半个月他们就能把阿克斯送到亚述。
小子撇干净胡须上的酒沫子,说只要等帝国撕开兽人的封锁,无论是高岗还是长青森林,那边不仅可以睡到跟现在一样好的旅店,还能招募到许多身手了得的人。
纵使背井离乡,矮人们却依然改不了对旧日的缅怀,就算现在罗兰斯特为避免引起别国纤弱敏感的神经,刻意隐去了“帝国”这样令先祖支脉们骄傲的名头。仍然有不少类似小子这样的人,会不自觉以“帝国”这般如此带有旧日荣光的特殊词汇来指代罗兰斯特。甚至敌对、蔑视罗兰斯特的人同样会下意识使用这一词汇。
维罗妮卡觉得小子想的太远了,远到连未来的虚相都还尚未成型。但大家都同意先向东走一段试试,呆在闭锁的豪族领地里事情不会有任何进展,反而会因拖沓延误宝贵的通行窗口。眼下唯一的问题落在阿克斯能否承受一段如急行军般的颠簸旅途,以及极北之地多变的天气施加给他的影响。
可人们知道刚刚在泡温泉的时候他差点因为发病淹死,要不是有九命看着恐怕此刻已经可以出门找家棺材铺准备入殓了。
阿克斯非常清楚,逃离威斯特希孚、摆脱第一理控制,经历漫长旅程终于抵达北地,现在不是退缩的时候,也没有退缩的余地。从与教母见过最后一面开始,冥冥之中注定他不会再有安稳的日子。回到亚述成了阿克斯唯一的选择,无论他是不是那个所谓的战争之神的神格投影,这条路他都要走下去。
教母晦涩的话在他脑海中闪现,她说有因必有果,因决定了果,却不是唯一产生果的条件,还需要各种机缘催化让果成熟。当时他不懂,现在其实也不懂,不过在他心中有那么一个小光点忽闪忽现,让他对这句话有了些许新理解。阿克斯在爬上气球的那一刻就暗下决心,要去看看那个培养起来的“果”最终是个什么模样,而且他的心中还一直挂念着独居在古港旧地的母亲。
“我想听故事了。”阿克斯一口气喝光药汤,他振作精神改变沉闷的话题。“我可以指名吗。可以?嗯......就请克洛维讲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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