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何蒙古君主使欧洲人感触之深者,莫过于帖木儿,虽成吉思汗亦有所不及。”
“成吉思汗虽然去世了,但是,他的帝国(即使是在平庸者的统治下)仍幸存着。帖木儿的帝国,尽管由一些有才能的人,甚至是沙哈鲁、兀鲁伯和忽辛·拜哈拉和巴布尔这样的一些天才继承,也注定要很快消失,退缩到狭小的河中故地和隶属的呼罗珊地区。”
——法国·勒内格鲁塞《草原帝国·第二编·第十一章》
帖木儿出生于中亚河中地区(Transoxiana)的渴石城(Kesh)附近,时间是回历736年八月二十五日(即公元1336年4月8日)。其父名为塔剌海。帖木儿属于巴鲁剌思部。据说巴鲁剌思部是随成吉思汗西征来到中亚的。
据《克拉维约东使记》的说法,帖木儿之父塔剌海出于望族,与察合台族人有亲属关系。“(塔剌海)起初由于劫盗起家,部下有骑者五六人;后来弃去山野间之生涯,来居城市,乃择开石城(即渴石城)附近之某村落居下。帖木儿少年时,仍操父业,部下也有骑者四五人,专作剪径生涯。”(《克拉维约东使记·第十一章·渡河向撒马尔罕进发》)
在这段“作强盗”的时期,帖木儿和其手下专做“今日抢羊,明日抢牛”的勾当。历史学家伊本·阿拉伯沙非常敌视帖木儿,据他的说法,帖木儿的父亲只不过是一个放羊的。
帖木儿性格严肃而沉郁,喜怒不形于色,厌恶矫饰之人。他喜欢与学者文人交流,鼓励他们做学术研究。帖木儿身材高大,头极大,少年白发。(布哇《帖木儿帝国》)
十四世纪中期,察合台汗国分崩离析。1346年,察合台汗·合赞汗为合札罕所杀。1358年,合札罕被火都鲁帖木儿杀死,河中地区处于一片混乱纷争之中。
自13世纪后半期以来,定居河中的蒙古人逐渐突厥化,与东部的蒙古人产生隔阂,从而互相敌视。东部的蒙古人以“真正的蒙古人”自居,他们把那些定居河中逐渐突厥化的蒙古人称之为“喀劳纳斯”(意为“杂种”、“混血种”)。
而定居河中突厥化的蒙古人则自称“察合台人”,他们把东部的蒙古人(即蒙兀儿人)称作“察台”(意为“土匪”、“强盗”)。王治来先生在《中亚通史·古代卷下》中总结道:“以上的这种对立是导致察合台汗国分裂为东西两部分的社会基础”。
在1347年之际,秃忽鲁帖木儿在阿克苏建立东察合台汗国,他是一位颇有作为的大汗,立志要统一察合台汗国,恢复昔日荣光。他在1360年至1361年曾两度西征。时年二十五岁的帖木儿便是秃忽鲁帖木儿的随从之一。
当秃忽鲁帖木儿的大军到来之际,渴石城的哈吉·巴鲁剌思放弃了抵抗,逃往呼罗珊。据《拉失德史》的记载,帖木儿在哈吉离开前,曾与他有过这么一段对话:“如果听任国家群龙无首,必将大祸临头。在敌人残酷暴虐与背信弃义的情况下,人民定会被完全消灭。你既然想去呼罗珊,我想,我最好是回渴石。在我将那里的人民安抚好了之后,我一定从那里去汗廷。我要与国家的王公、贵族们商量大计,使真主托付给我们的国家和人民不受伤害。”(米儿咱·海答儿《拉失德史·第五章》。《拉失德史》第四至第二十四章的内容摘引自《帖木儿武功记》)
随着哈吉的出逃,帖木儿向秃忽鲁帖木儿表示了臣服。秃忽鲁帖木儿给予了帖木儿“各种关注和体贴”,并承认了帖木儿对渴石的所有权。而后,秃忽鲁帖木儿率察合台军暂时撤退,哈吉闻讯后又返回了渴石。
1361年,秃忽鲁帖木儿二次进攻河中,河中一带忽毡及撒马尔罕的贵族纷纷前来投诚。秃忽鲁帖木儿“为了在这些凶悍的突厥人中杀一儆百”,便下令处死了这些贵族。哈吉原本也打算归降秃忽鲁帖木儿,在听闻诸人被杀后,他慌忙逃往渴石。
秃忽鲁帖木儿对帖木儿还是非常欣赏的,他让自己的儿子也里牙思火者留镇河中,命帖木儿辅佐其子。不过,此时的帖木儿有自己的野心要实现。
秃忽鲁帖木儿在离开河中时,将统辖该地的最高权力交给了异密·别吉克。这个异密·别吉克“并非忠顺之辈,他不仅专横暴虐,而且甚至企图[发动反对汗的]叛乱”,帖木儿便于此时与之决裂,前往投奔巴里黑、昆都士和喀布尔之主·忽辛。忽辛是西察合台汗国异密合札罕的孙子。1361年之际,帖木儿娶了忽辛的妹妹阿尔再,二人结为姻亲兄弟。(注:在《中亚文明史》第四卷上,提到帖木儿娶的是忽辛的姐姐兀剌歹·帖里骞-阿哈(Ulday Turkan-aga))
自此,帖木儿与忽辛结成了联盟,开启了共同抵抗蒙兀儿汗(东察合台汗国)的斗争。他们曾受锡斯坦地方长官的邀请,前去镇压当地人民的起义。帖木儿和忽辛打算借此机会拿下锡斯坦,作为自己的领地。锡斯坦长官发觉了帖木儿等人的野心,便与起义军达成和解,反过来一同攻击帖木儿。在一次夜晚作战中,帖木儿被一支箭射穿了右脚,导致终身残疾。于是,他便有了著名的“帖木儿兰”的绰号。(帖木儿兰,Tamerlane,意为“跛子帖木儿”)
之后,帖木儿在瓦赫什河上游的石桥大败了蒙兀儿军,《帖木儿武功记》用生动的语言描绘了当时的激烈战况:
“异密·帖木儿率部从山上冲下来,有如吼狮激浪,跟踪追击,直至古甲拉特。他们以夺命之剑和销魂之矛斩杀敌人,以致尸骸堆积,路为之塞。他们在此地停下来,兴高采烈,欢呼胜利;另一方面,异密·忽辛则率领其余的部队继续追击。这一胜利使异密·帖木儿声名远扬,大大地鼓舞了他的部队。”
在后来的卡巴·马坦之战中,帖木儿以少胜多,再次击败了蒙兀儿军。《帖木儿武功记》中描绘了帖木儿在此战中的英姿:
“帖木儿像国之基石一样,屹立如山。他挽弓搭箭,左臂伸直如阿拉伯字母a(alif),右臂弯曲至耳如阿拉伯字母d(dal)。”
就在石桥之战和卡巴·马坦之战的期间,东察合台汗国的秃忽鲁帖木儿去世了。其子也里牙思火者紧急赶回阿力麻里。时间是1363年,蒙兀儿统治者被驱逐出了河中地区。
在赶走了蒙兀儿汗之后,帖木儿和忽辛为了确保河中一带的稳定,决定拥立一位成吉思汗的后裔为主。因为“成吉思汗的合法性无疑要保留,至少在形式上要保留,于是,征服者们认为有必要由察合台系的一位傀儡对他们的胜利加以承认,当然是在他的名义下,他们亲自进行统治。”(法国·勒纳格鲁塞《草原帝国·第二编·第十一章·帖木儿》)
于是,他们找到了哈比勒·沙,并立他为汗。哈比勒·沙是察合台汗都哇的曾孙、燕只吉台的孙子,此时他已沦为了一个托钵乞讨的德尔维希——即苦行者,“衣着褴褛,过着贫穷的隐居生活。”(《帖木儿武功记》)帖木儿立哈比勒·沙为汗后,以他的名义统治河中。
1364年,蒙兀儿斯坦的也里牙思火者对河中发起了最后一次征伐。帖木儿和忽辛率军抵御,帖木儿将部队移至契纳兹与塔什干之间的河边,忽辛率众度过锡尔河驻扎,蒙兀儿军也在锡尔河畔设营。大战一触即发!《帖木儿武功记》描述了当时的情况:
“察台军(即蒙兀儿军)以前虽然具有人数较多的优势,但在卡巴·马坦吃过败仗,这一次,他们发现敌军人数胜过自己,就借助于具有神异魔力的扎答石作法。”
(注:扎答,即蒙古语jada的音译。扎答石被认为是一种可以呼风唤雨的圆石。当年铁木真与札木合的联军在阔亦田之战时,札木合一方乃蛮部的首领·不亦鲁黑汗、斡亦剌部的首领·忽都合都号称精通“扎答之术”。后来,成吉思汗之子拖雷在1230年与金朝交战于三峰山时,据说也曾用扎答石作法。)
不知是不是蒙兀儿军的扎答石起了效果,当时的天空中忽然乌云密布,电闪雷鸣,一场大雨倾盆而下。战场上的牲畜像鱼儿一样在水中浮游,马蹄深陷泥淖,湿气令马匹患上了羸弱症,变得无比消瘦。武器装备也因为雨水的打击而变得沉重,步兵、骑兵难于行动。这一切使帖木儿和忽辛的军队失去了信心和勇气。
而蒙兀儿军则用毛毡防护,使衣物和武器不被大雨淋湿。当帖木儿军攻来时,他们就掀掉毛毡,骑着精壮的马匹、拿着完好的武器作战。
战斗激烈地进行着。帖木儿与忽辛在这场战役中产生了分歧。次日,帖木儿方的苫思丁脱离大军,导致帖木儿一方遭遇大败。士卒们在慌乱撤退中落入泥沼溺毙,“敌军追之,斩级无数,我军在战场上留下上万具尸体。”这便是著名的“泥沼之战”,爆发于1365年。
泥沼之战后,帖木儿和忽辛退到了渴石。其余的部落首领则率众逃过了阿姆河。忽辛劝帖木儿最好也带着家眷和部队渡河,可帖木儿决定留下来保卫自己的故乡——渴石。于是,忽辛离开了帖木儿,退往撒里·萨莱。
这时,蒙兀儿军马已经逼近撒马尔罕。当地居民在极为艰难的条件下组织起来保卫城池,最终守住了撒马尔罕。在当时的撒马尔罕市民中,有一部分被称作“赛尔巴朵尔”。《中亚文明史·第四卷上》提到:“赛尔巴朵尔运动早年起源于呼罗珊,参加者成分复杂,其中有工匠、贫苦市民、农民和小地主,也有什叶派救世分子。”15世纪历史学家哈非斯·阿布鲁写有一本《赛尔巴朵尔史》,现已不存。书中解释说:“赛尔巴朵尔”(波斯语意为“被处绞刑的人”或者“该受绞刑的人”)是反蒙古的群众运动自己采用的名字,他们随时准备为从暴政中解放而献身。但是“该受绞刑的人”也可能是敌人对他们的称呼,因为敌人认为这些“反叛者”该受到绞刑。(《中亚文明史·第四卷上·第十六章》)
此时的撒马尔罕城内便爆发了“赛尔巴朵尔运动”,“劳动群众惩罚了那些可恨的高利贷者和压迫者。”(《中亚通史·古代卷下·第七章》)于是,撒马尔罕便处于赛尔巴朵尔领导人的掌控之下。
帖木儿得知蒙兀儿军已经撤出撒马尔罕的消息,便联系了忽辛。两人在昆都士以南的巴格兰平原会面,商议如何应对撒马尔罕的事宜。他们派出了使者,与赛尔巴朵尔人进行联络,还送上了贵重的礼物,并表示认同赛尔巴朵尔领袖对撒马尔罕的合法统治。
1366年春,帖木儿和忽辛前往撒马尔罕。他们邀请赛尔巴朵尔领袖们到哈尼·吉勒村会面。当赛尔巴朵尔人带着礼物到达时,立刻被忽辛和帖木儿下令抓住处死。据说只有大毛拉札答因为帖木儿的说情而免于一死。《中亚通史》对此总结道:“撒马尔罕的人民运动就这样被贵族势力的代表忽辛和帖木儿用极为卑鄙的欺骗手段残酷地镇压下去了。”
在这之后,忽辛和帖木儿便成为了河中地区的最高统治者。不过,权力分配所产生的裂隙很快便露出了端倪。《草原帝国》中写道:
“忽辛比帖木儿强大些,除了河中以外,他还有包括巴里黑、昆都士、胡勒姆和喀布尔诸城的阿富汗王国。但是,帖木儿比忽辛具有更坚强的个性,他牢牢控制着就在撒马尔罕城门边的渴石和卡尔施城。”
二人的矛盾冲突就仿佛是当年铁木真与札木合的翻版。后来,随着忽辛妹妹阿尔再——即帖木儿的妻子——的去世,“两者之间的关系完全破裂了”。之后便是内战,并且伴有时不时的蒙兀儿入侵,两人就这样维持着分分合合的状态。
1366年之际,帖木儿与扎剌亦儿部的凯胡斯劳结盟,帖木儿的长子只罕杰儿娶了凯胡斯劳的女儿,双方结为了亲家。帖木儿打算与凯胡斯劳联合蒙兀儿人于来年春天一起攻击忽辛。这迫使忽辛向帖木儿求和,帖木儿也接受了和议。《草原帝国》写道:
“结局是演出了一幕杰出的东方式虚伪的喜剧,是以对友谊的一再声明、复归于好的拥抱和每次都喊出《古兰经》中的虔诚的格言而完成的,接着便是背叛、突然袭击和即刻处决。”
是的,二人终究还是兵戎相见了。1370年4月10日,帖木儿攻破巴里黑。据《中亚文明史》的说法:“忽辛试图躲藏在城墙外的一个宣礼塔中,但被帖木儿的一个同伙抓住杀死。”而在王治来先生的《中亚通史》里,则说忽辛见救援无望,便投降了帖木儿,“他请求去麦加朝觐,帖木儿假意允许,却让凯胡斯劳以报血仇为名将其杀掉。”忽辛曾处死凯胡斯劳的兄弟凯库巴德,二人有着深仇大恨。
《草原帝国》对于忽辛之死则是这么记录的:“这位不幸的人(指忽辛)被迫有条件地投降,放弃权力,到麦加去朝圣,帖木儿仁慈地原谅了他,当他又见到忽辛时,他确实热泪盈眶;但是《武功记》宣称,这位征服者的侍从背着帖木儿处死了这位亡命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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