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武帝萧衍统治南朝已经四十七年了,这四十七年可以说是南朝历史上的黄金时代。南方大陆被萧衍打造成了一块乐土,百姓安居乐业,境内无事。可这美好的盛世江山即将被冰冷的铁骑踏碎——侯景的兵马就快到了!
萧梁百姓听说侯景来袭,纷纷涌入城中避难,场面混乱不堪;士兵争着闯入武库,擅自取走兵器甲仗,官方无法禁止;朝野上下由于承平日久,没经历过什么阵仗,此时个个手足无措、惶恐不安;萧梁的宿将均已凋零,谁堪为王朝的支柱呢?
正所谓“六亲不和有孝慈,国家昏乱有忠臣”,大厦将倾之际,确实有人会挺身而出。羊侃便是此时朝廷所倚仗的人物!无论是百姓的慌乱,还是士兵的暴动,均由他一一料理,把场面控制了下来。大敌压境,若是内部再这么毫无秩序的话,后果将不堪设想。
太清二年(548年)十月二十四日,侯景大军兵临朱雀桥南。当时,太子萧纲调临贺王萧正德守宣阳门;让东宫学士庾信守朱雀门,帅三千人驻扎于朱雀桥北。侯景大军到来,庾信不战而退。据史书记载,侯景的军队杀到前,庾信正在吃甘蔗。这时,一支箭从对面射来,正中门柱。这一箭把庾信手里的甘蔗给吓掉了,他看见侯景的军士全副武装、个个都戴着铁面具,正朝这里冲来。于是,他调转马头,仓皇逃去。
太子萧纲派宁远将军王质帅三千精兵增援庾信,刚到领军府,便与侯景的军马相遇了。王质的三千精兵居然连军阵都没有排开就落荒而逃了。
萧正德在张侯桥上迎接侯景,二人在此相会,于马上行揖——终于,这两个意图颠覆南朝天下的乱世之人相聚了!侯景的士兵都穿着青色战袍,萧正德的士兵则是穿着绛色战袍,而里层是青色的。双方人马合并后,萧正德命手下将士反穿战袍,把里层的青色穿在外面,如此一来,不论是外在还是内部,萧正德都与侯景一方彻底融合了。
随后,萧正德带领侯景的军队进入宣阳门。据说此时萧正德望着宫阙深深一拜,并流下了泪水。侯景乘胜一路挺进,直逼宫阙之下。城中军民惶恐不已,人人自危。羊侃见状,声称“邵陵王萧纶、西昌侯萧渊藻的援兵已经快到了。”此言一出,稍稍缓和了慌乱的人心。
侯景军马兵临城下,萧梁的西丰公萧大春放弃石头城,逃奔京口;谢禧、元贞放弃白下,落荒而逃;津主彭文粲等人投降侯景,献出了石头城。就这样,萧梁朝廷在都城周围布下的防线,在此时几乎全数崩溃。
建康城自东吴以来,受到南方诸朝的积极发展。特别是东晋时期的大规模扩建,使建康的城市规模大大增加。以台城(又称建康宫)为中心,外围有三层宫墙,四周还建立了数座军镇:石头城、东府、白下等处,以拱卫皇都。
侯景一到,诸线崩溃,那些镇守在各个据点上的将领几乎是不战而退的。从侯景兵临建康算起:庾信弃军而逃、王质未阵而走;萧大春丢下石头城,谢禧、元贞放弃白下城;更有萧正德引狼入室,直接带领侯景军马进入宣阳门。萧梁的诸臣、诸将逃的逃、降的降,毫无战意。由于他们的一触即溃,侯景几乎是在兵不血刃的状态下逼近台城的。
太清二年(548年)十月二十五日,侯景的大军开始包围台城,城外黑旗招展,气氛凝重压抑。艰苦卓绝的台城攻防战打响了!侯景下令,百道俱攻,鼓声震地,纵火焚烧大司马、东、西华诸门,羊侃命士兵在门上凿孔,倒水灭火。太子萧纲亲赴前线,带物资犒赏士卒。侯景军又用长柄斧砍斫东掖门,羊侃命士兵持长槊,从门孔里穿杀侯景将卒,刺死两人,把攻门者给击退了。双方彼来我往,战况惨烈。
当时,建康的公车府、左卫府、东宫、同泰寺等处都已落入侯景军手中。东宫本为太子住处,现被侯景占据。侯景强行把东宫的数百名宫女分给部下军士,还于夜晚在东宫奏乐摆宴。太子萧纲派人放火,把东宫的殿阁和积累的图书都烧尽了。侯景则命人烧毁乘黄厩、士林馆、太府寺。旧日宫墙,于今付之一炬。
侯景想尽办法攻城,羊侃见招拆招,双方隔着城墙对峙着。期间,侯景曾向萧衍方面提出要求,希望朝廷诛杀朱异等佞臣,萧梁方面未予回应。
该年十一月,萧梁朝廷于太极殿前杀白马祭祀蚩尤;侯景方面立萧正德为帝,以侯景为丞相。萧正德将自己的女儿配与侯景为妻,并拿出自己家中的资产犒赏叛军。侯景的军马屯驻于宫阙前,派两千士兵攻打东府。镇守东府的是萧梁的南浦侯萧推,在诸线崩溃的情况下,萧推依旧坚守东府。侯景的军马攻打东府,历三日不克。侯景亲自督军来战,在一轮又一轮的猛攻之下,萧推方面的将领许伯众叛变,引侯景的士兵登上城楼。不久后,东府被攻克,南浦侯萧推及部下三千将士全部遭到杀害。侯景的人把他们的尸体载到杜姥宅,放话给台城守军说:“如果不早点投降,这就是你们的下场!”
围绕台城的攻防战还在惨烈地进行着。先前被侯景击败的萧梁南津校尉江子一,带领自己的两位弟弟江子四和江子五以及部下百余人开承明门出战。江子一在出战前声称“臣誓当碎身以赎前罪,不死阙前,当死阙后!”江子一一路杀奔叛军而来,侯景军埋伏兵于两侧,潜伏不动。江子一大喊:“尔等贼军何不速出!来与我决一死战!”过了一会儿,侯景军的骑兵杀来,与两侧伏兵夹击江子一。江子一毫无惧色,持槊迎战。可他的部下都吓得不敢上前接应,结果江子一被叛军杀死。他的两名弟弟江子四和江子五见兄长殉国,纷纷上前力战叛军,最后都战死于乱军之中。
烈士的鲜血流淌在宫城之下,叛军踏着死去将士的尸首,继续向焦黑的城墙发起猛攻。
羊侃坚守台城,使叛军一时无法攻破。萧梁军马之前的不堪一击让侯景觉得,台城的陷落应该用不了太多时间。然而自围城以来,时间一天一天地流逝,叛军上下的军心颇有动摇。侯景担心等到四方的援军到来时,自己的军马会遭到围歼;而且此时军粮也出现了短缺的状况。于是,侯景下令让军队掠夺百姓的粮食,导致许多民众食不果腹,出现了“人相食”的惨况,更有许多人饿死。
为了扩充兵源,侯景强行把平民百姓征入军中,强迫他们垒筑土山,作为叛军的前驱,短时间里使队伍扩充至数万之众。那些因劳作疲惫倒下的人则被当场杀死,直接填入土山里。百姓哀嚎一片,宛如人间炼狱。
侯景一方面强征百姓入伍,一方面则试图引诱奴仆阶层为己所用。侯景抓到一个曾在朱异家为奴的人,封他为仪同三司,并将朱异家里的资产全部赐予此人。这名昔日为奴的人一朝飞升,立即骑着宝马、穿着锦衣,跑到台城下向朱异喊话:“你仕宦五十年,才做到中领军;我在侯王手下才效力了几天,就已经获得仪同的地位了!”此后,在三天之内,数千名奴仆加入到侯景的阵营中,侯景对其恩赏有嘉,以致人人感恩,愿为侯景效死力!
侯景见拉拢奴仆阶层的效果如此显著,便更进一步,向台城内的军民发话道:“朝廷近些年来,权柄落入奸佞之手,他们苛剥百姓,以满足自己的欲望。对此,若有人持有异议,不妨好好审视一下现实:如今皇家的池苑、王侯的府第、僧尼寺塔、百官豪宅,都是从何而来的?他们不耕不织,却个个锦衣玉食,家中仆人数千、美女盈房,若不是剥削黎民苍生,他们从哪儿得到的这些?我侯景领兵至此,只为了诛杀奸佞权臣、以清君侧,并不是要颠覆社稷。现在,城里的守军指望四方入援,我劝你们别太乐观!依我看来,那些皇室成员、州府郡将,都志在保存自己的实力,有哪个会为朝廷效死力、来此与我决胜负?更何况长江天险,曹操父子临之而叹;我如今轻松渡江,试问,若非天助,我何能至此?劝城中诸君好好想想这些问题,自求多福吧!”
这一席话,真是字字诛心!侯景作为一名叛将,却把萧梁王朝盛世之下的阴暗面全部揭露了出来。(这里需要说明一点,据《梁书·侯景传附王伟传》记载:“(王伟)少有才学,(侯)景之表、启、书、檄,皆其所制。”因此,上述这段诛心之论的文本,应是出于王伟之手。从史书的记载来看,侯景的文化程度不高,这点我们将在后文提及。)
侯景围攻台城的消息很快传遍天下。该年十一月初九,荆州刺史湘东王萧绎传檄文于湘州刺史河东王萧誉、雍州刺史岳阳王萧詧、江州刺史当阳公萧大心、郢州刺史南平王萧恪等,命他们发兵入援。同月十三日,萧绎派遣司马吴晔、天门太守樊文皎等人统兵自江陵出发,入援台城。
邵陵王萧纶也带领诸军马不停蹄朝建康而来。十一月二十三日,萧纶驻军于蒋山。侯景得知此信,大为惊恐。两军交战,萧纶初时占据上风,但后来被侯景击溃,逃往朱方。侯景尽收梁军辎重,俘虏了西丰公萧大春、安前司马庄丘慧、主帅霍俊等人。侯景把获得的战利品和萧大春等人带到台城下,对城里的守军喊道:“你们的邵陵王已经死于乱军之中!”霍俊不肯屈服,站起来朝城中呐喊:“邵陵王只是小小失利,现在已经撤回京口了。请诸位坚守台城,援军不久后就会到达!”叛军用刀环殴打霍俊的背部,霍俊怒目瞪视,毫无惧色。侯景见状,敬佩霍俊的忠勇,便下令放了他。但霍俊旋即被萧正德杀死。
当天晚上,鄱阳王萧范派遣其世子萧嗣与西豫州刺史裴之高、建安太守赵凤等人举兵入援,萧范让裴之高总督江右援军事宜。
就目前的情况来看,各路援军都在往台城集中。只要能守住台城,那么希望或许就会降临!叛军包围台城,久攻不下,很大程度是缘于羊侃的坚守。侯景想尽各种办法破城,均被羊侃一一化解。当时,羊侃之子羊鷟(zhuó)被侯景擒获,叛军把羊鷟带到城下,想让羊侃屈服。羊侃回应道:“我早已做好觉悟,誓死报效朝廷,就算搭上一门上下之命也在所不惜,又岂会怜惜一子!你们要杀就杀吧!”过了几天,叛军又带着羊鷟来到城下,羊侃对儿子说:“我以为你已经死了,原来还活着!”说着,他拿起弓箭对准了自己的儿子。侯景为羊侃的忠义所折服,没有加害羊鷟。
可以说,在当时,羊侃就是萧梁的支柱,只要有他在,侯景就难以攻克台城。然而,在这年十二月,羊侃病逝于前线,享年五十四岁。这对于萧梁来说无疑是沉重的打击,如同擎天之柱的折断!随着羊侃的离世,城中军民越加惶恐。侯景方面则大造攻城器具,做好了新一轮的破城准备。
该年十二月十四日,湘东王萧绎的长子萧方等帅军一万,自公安出发,入援台城。萧绎又派遣竟陵太守王僧辩帅一万水军,从汉川出发,押运粮草顺流东下。
自围城至今,已过去将近两个月的时间。侯景方面加紧攻势,全力攻城。叛军垒起的土山已经靠近城墙了,城内的守军在柳津的指挥下挖地道,一直挖到土山下。地面被掏空后导致土山轰然崩塌,不少人被压死。这些被压死的人不只有侯景的叛军,还有许多被强征来的普通百姓!他们被命令冲在攻城的第一线,叛军将士在后逼他们向前。向前,则会死于台城守军的矢石之下;后退,则会死在叛军的手中。胡三省在《资治通鉴》的批注中哀叹道:“呜呼!那些死于城下的人,岂不都是大梁的子民吗?”
十二月三十日,衡州刺史韦粲、司州刺史柳仲礼(柳津之子)、西豫州刺史裴之高及宣猛将军李孝钦、前司州刺史羊鸦仁、南陵太守陈文彻等人统帅各自的人马驻军于新林的王游苑。随后,宣城内史杨白华派遣其子杨雄带领本郡士兵赶到——至此,诸路援军汇集一处,人数达到十万以上。
大军汇合,还未出战,将帅间就发生了矛盾。起因是韦粲推举柳仲礼为大都督,总帅盟军;消息传到裴之高营里,裴之高认为自己不论年纪还是地位都高于柳仲礼,心里不服,大都督一事未能得到他的认可。
韦粲得知这个情况,对大家说:“今日我们齐举义兵、同赴国难,为的是铲除叛贼!之所以推柳司州为大都督,是因为他一直镇守边疆,曾让侯景心生忌惮;而且,要说兵马的精勇,眼下也没有人可以超越他。若论起位次、年齿,柳司州都不及我。但现在不是比这些的时候!我们要以社稷为重!如今的形势,必须将帅和睦;如果人心不齐,则必然难成大事。裴公是本朝德高望重的老将,怎能在大事面前夹带私情呢?在下愿亲自前往劝说之。”于是,韦粲只身一人来到裴之高营里,颇带责备意味地劝解道:“如今台城危急,圣上与太子深陷水火;逆贼犯下这般滔天大罪,我等臣子正当同心协力,共剿凶寇,岂能因为将帅不和,误了天下大事!阁下若是一意孤行的话,那就要做好成为众矢之的的觉悟了!”裴之高被韦粲的一席话说得泪流满面,随即承认了自己的错误。于是,诸军共推柳仲礼为大都督。当时,前来增援的大军驻扎于秦淮河以南,侯景的人马在北岸,双方隔河对峙。
柳仲礼开始军事部署,诸将分守各处。韦粲被派遣驻扎青塘。青塘地处石头城中路,是叛军的必争之地。为此,韦粲有些担心。柳仲礼对他说:“青塘要地,唯有兄长亲自把守,我们才能放心。如果觉得兵马不够,我会调遣其他军马来增援你的。”随后,柳仲礼派直阁将军刘叔胤前来支援韦粲。
时间来到太清三年(549年)正月初一,侯景夜袭青塘。韦粲派军主郑逸迎击侯景,命刘叔胤带领水军从后截击叛军。刘叔胤见敌军来袭,吓得不敢出战。郑逸的部队单方面作战处于不利境地,结果被叛军击溃。侯景的军马乘胜进击,一直打到韦粲营中。梁军将士拉着韦粲躲避敌军的攻击,韦粲不为所动,依旧命令子弟与叛军交战。最后,韦粲与其子韦尼、三名弟弟韦助、韦警、韦构,还有一名从弟韦昂全部战死。
青塘被袭的消息很快便传到柳仲礼营中。当时,柳仲礼正准备吃饭,听得此讯,立马丢下手中的碗筷,披坚执锐,与部下百名骑兵驰援青塘。待到柳仲礼的部队赶到时,侯景的军马尚在。柳仲礼挥军而上,大破叛军,斩首数百级,淹死于秦淮河的敌兵有千余人。战阵中,柳仲礼一路追击侯景,侯景望风逃窜,不敢回头。柳仲礼手持长槊,准备刺击侯景。眼看槊锋就要刺到侯景了,叛军将领支伯仁从后杀来,一刀砍在了柳仲礼的肩部。而此刻柳仲礼的坐骑又一脚踏入泥沼中,使之深陷进退两难的狼狈境地。叛军见机从四周聚来,用长矛刺向柳仲礼。在此千钧一发之时,柳仲礼部下骑将郭山石奋勇杀到,从叛军手里救出了柳仲礼。柳仲礼身受重伤,得部下紧急救治,终于脱离了生命危险。
这一战重创了侯景的叛军,使之不敢正视南岸。柳仲礼也由于战斗的惨烈而导致锐气尽丧,不再谈及出战之事。
先前被侯景击败的邵陵王萧纶也于此时同东扬州刺史临城公萧大连、新淦公萧大成等人带兵来援,驻军于朱雀桥南。萧纶等人的到来为援军又增加了不少兵马,如此一来,消灭叛军应该是指日可待的吧。然而,随着援军的集结,越来越多的不安定因素在诸路将帅之间慢慢滋生。
太清三年(549年)正月初四,朱异死了。由于侯景是以诛杀朱异为名而起兵作乱的,因此,朝廷上下把这场灾难归咎于朱异。朱异惭愤交加,最终发病而亡。朱异虽死,可围攻台城的叛军却并未退去。
此时,来援诸军除了上述提到的外,还有鄱阳王世子萧嗣、萧纶之子永安侯萧确、柳仲礼之弟柳敬礼、羊鸦仁等人。这几路人马曾渡过秦淮河与侯景作战。
各路人马汇集一处,本应同心协力,剿灭叛贼,但将帅之间的矛盾却与日俱增。柳仲礼身居大都督之位,盛气凌人,对诸将态度傲慢,即使是邵陵王萧纶等皇室成员,也很难和他碰上一面。因此,柳仲礼与萧纶及临城公萧大连结下了梁子。而萧大连又与永安侯萧确关系不和,各路人马之间互相猜忌,彼此妨碍,毫无战意。
援军初到之时,台城守军和建康城里的百姓都激动不已,仿佛看见了希望。可援军一过秦淮河,就开始对百姓进行掠夺,导致军民大失所望。据说当时叛军中曾有一些人打算归降援军,但听说援军对百姓做出的事情后,随即打消了这个念头。
时间一天一天流逝,叛军攻不破台城、守军击不走叛军、援军隔岸观火,无所作为,事态就这么僵持着。台城内部的粮食已经不够了,士兵开始煮铠甲上的皮革、熏烤老鼠、捕捉麻雀来充饥。有些将士屠宰马匹,把马肉和死人肉混在一起食用,许多人吃了这些肉后都纷纷患病。
另一边,侯景的军马也出现了缺粮的问题。当时在东城有足够的粮草,据称那里的粮食可支军队一年的需求,但是援军阻断了侯景方前往的道路。而且,侯景听说荆州方面的梁军也在往这儿赶来,心中焦虑。谋臣王伟向他献计,让他假装求和,以缓解眼下的局势。若达成和议,便借机派兵去取东城粮草,解决粮食短缺的问题。然后休养生息、修缮器械,再伺机而动。侯景接纳了王伟的计策,派部将任约和于子悦来到城下,请求议和。
太子萧纲闻讯,认为长期的防守作战已经让军民筋疲力尽了,表示愿意接受侯景的求和。梁武帝萧衍听知此事,大怒道:“与叛军讲和,还不如一死了之!”萧纲劝道:“眼下侯景围城已久,我们难以击退他们;援军虽然聚集,但迟迟未对叛军发起攻击,长此以往,于我不利。不如暂且议和,再做打算。”萧衍考虑良久,最后表示妥协:“你好好处理吧,可别做出让后人讥笑的事来。”
萧梁方面派人告知侯景:朝廷已答应议和一事。萧梁方面派去了人质,并下令各路援军,暂时停止对叛军的攻击。于是,在该年的二月十三日,双方派出代表至西华门外,登坛盟誓。萧梁一方派出了仆射王克、上甲侯萧韶、吏部郎萧瑳;侯景方面派出了于子悦、任约、王伟。太子詹事柳津步出西华门外,侯景则来到栅门外,双方遥遥相对,宰杀牺牲,歃血为盟。然而,叛军虽然与萧梁缔结了盟约,但却迟迟没有解围。
双方议和后,侯景丝毫没有离去的意思。他还不断向朝廷提出自己的要求。太子萧纲明知被侯景欺骗了,但依然心存一丝幻想,屡屡满足侯景提出的条件。
在援军队伍里,邵陵王萧纶之子永安侯萧确年轻气盛,血气方刚,一直对叛军持强硬态度。尽管朝廷和叛军已经议和了,但萧确并未改变立场。他常和直阁赵威方隔着营栅大骂侯景:“和你们这些反贼立下盟约是天子的事,不关我们的事!我们终当消灭你们这些作乱的逆贼!”这让侯景非常烦恼。于是,他请求萧梁朝廷把萧确和赵威方召入台城。萧衍还真下令了!在与叛军的周旋中,萧梁朝廷无疑处于被动地位。
萧确不肯入城。其父萧纶流着泪劝他听从朝廷的诏令,快快入城。萧确说:“侯景声称要解围撤走,却迟迟没有行动,他的意图是显而易见的!此时召我入城,对眼下的局面能有什么好处呢?”萧确态度非常坚定。萧纶见好言相劝不起作用,便翻过脸来,勃然大怒,他命令站在一旁的赵伯超说:“快替我斩了他!把他的头带进城去!”之前在与东魏作战时落荒而逃的胆怯将领赵伯超,此时也换了一张面孔,他抽刀斜视着萧确说:“伯超眼里识得君侯,可伯超手里的刀却不认得你!”在众人的威逼下,萧确只得流着泪奉旨入城。
此时,萧梁的湘东王萧绎驻军于郢州的武城,湘州刺史河东王萧誉驻军于青草湖,信州刺史桂阳王萧慥屯军于西峡口,这几路援军迟迟不进。在得到朝廷与叛军议和的消息后,萧绎打算撤军。他的心思被部下看破,也遭到了讽刺。但萧绎不为所动,因为他心里正打着自己的算盘。
侯景如期从东城运来了粮食,解决了部下的吃饭问题。王伟见援军按兵不动,便怂恿侯景撕破盟约,重新对台城发起攻势。萧正德也认为此时正是攻城的大好时机。于是,侯景采纳了他们的建议,向城中发出声明,准备新一轮的军事行动。
梁武帝萧衍闻讯,又羞惭又愤怒。于是,在该年三月初一,朝廷以侯景背盟在先,于太极殿前祭告天地,重整旗鼓,对抗叛军。然而,此时城内的情况已经处于相当糟糕的地步。叛军围城之初,台城内的民众有十万多人,作战的士兵有两万多人;而眼下,城里大部分人都患上疾病,身体浮肿,死尸遍地,能登上城墙作战的将士不满四千人。城中遍地哀嚎,尸体堆满道旁,来不及掩埋;溃烂的脓血从死尸上流淌到沟渠里,惨不忍睹。萧衍苦心经营半个世纪之久的一方乐土,在此时已经沦为了一座炼狱!
苦守台城的军民依旧寄希望于城外的援军。可援军当时的状况实在令人绝望!大都督柳仲礼终日和姬妾厮混在一处,置酒作乐。诸将请求出兵作战,皆被柳仲礼拒绝。邵陵王萧纶也按兵不动,对时局消极应对。柳仲礼之父柳津站在城楼上,向柳仲礼喊话:“君父深陷危难境地,你却不竭尽全力挽救,千载之下,后人将对你作何评说!”柳仲礼依旧无动于衷。面对当时的局面,萧衍问计于柳津,柳津无奈地说:“陛下有邵陵王,我有柳仲礼,他们都是不忠不孝之人,如此下去,叛贼何时能平?”笔者翻阅史书,读到此,也不免掩卷而叹。
青塘一战,似乎耗尽了柳仲礼的全部战意。本以为这一战是反击的开始,谁能料到那已是援军战力的巅峰。
侯景方面加紧攻势,以水攻之计,百道攻城,昼夜不息。邵陵王长子萧坚屯守太阳门,整天饮酒赌博,完全不体恤将士,其部下书佐董勋、熊昙朗怀恨在心,决定投敌。太清三年(549年)三月十二日拂晓,董勋和熊昙朗于城西北楼引叛军登城。先前被召入城的永安侯萧确力战叛军,但面对如潮水般涌来的敌人,他实在难以招架。
萧确推开宫门,步入皇城,向梁武帝萧衍禀报道:“台城陷落了。”萧衍安卧不动,徐徐问道:“尚能一战否?”萧确回道:“已经无力回天了。”萧衍叹了口气,说:“这个天下是我打下的,也是因我丢失的,又有什么好遗憾的呢?”
自太清二年(548年)十月底,叛军开始围城;至此,历时一百三十余天的时间,侯景攻陷了台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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