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街上,人声鼎沸,寒风透过人群的缝隙,呼啸着打在我的脸上。我在医院门口,手里拿着纸条,目光茫然的扫视着来往的每一个人。有人以好奇的目光回应我,更多的是漠然,还有的是防备,警惕。
“一个头裹厚纱布,身着皱巴外套的胡子拉碴男人的扫视,总归是不让人舒服。”我脑子里突然蹦出这么一句,好像赵永河在我脑子里说话。我身体里的每一根骨头都在发出呻吟,比那一天晚上被那团黑气蹂躏时还要难受。我蹲在地上,摸索自己的外套,老王总会偷偷把烟藏在我外套里,自己免得回家后,让嫂子找到把柄。我没有抽烟的习惯,但此刻想来上一根,让那种呛人的味道冲淡被愚弄,戏耍的恼怒感。
“也许,我是在担心他?不对,从我的脑子里滚开!”我只想大喊,突然从口袋里摸到一把黑色塑料梳头插在软垫上,套嵌于木柄的小梳子。
梳子被用得油光水滑,散发出诡异的清香,还有一点点腥味。梳子是赵永河的,我不止一次看到他在各种场合用这把梳子梳头,太诡异了。赵永河总是说,自己在戒烟,梳头能缓解烟瘾,提神,可以集中注意力去思考,最重要的,能让他的脑子舒服一些。
“找不到烟。”我握着梳子,轻轻在没有被纱布包裹的地方上下梳动,脑子里那个恼人的声音消失了,周围嘈杂的声音也消失了。“好舒服!”我想把纱布扯掉,狠狠的用这把梳子在自己的头上来回梳上几遍。
“什么?!一个前一天晚上还昏迷的人,怎么就不见了?!”
“赵河,他不是?协助处理,特殊案件的,调查人吗?”我十分小心的选择措辞,李队的火气很大。
我迷迷瞪瞪听他说:“后生仔,上车啦,不要邋邋遢遢的站在医院门口,出门在外体面一点。”我拉开车门一屁股坐进去。
车里的茶水座里插一个红色保温杯,旋钮式电台,调频还是用指针显示的,副驾坐垫柔软而塌陷,驾驶台是灰色塑料,摸上去粗粝温暖,老款桑塔纳的触感。司机打量我一眼,扔过来一条保鲜膜装着的毛巾。我捧着它,好像一个粗野之人手捧画轴,无措且迷茫。
司机说:“放心啦。车子是旧的,毛巾是新的,没有用过,后生仔放心用。”
“发生了什么?赵永河为什么消失,他是逃跑吗?”我脑子里突兀的出现一个声音,让我从兜里掏出梳子梳头。司机一边开车,一边看我。
“我是警察,从医院出来,回去上班。”我有气无力的说。
“哎呀。你这是因公受伤了?”他摆出一副关心的表情。“这年头干哪一行都不容易呀。”
他开始侃大山,从早餐价格聊到美国大选,我有一搭没一搭的应和着他。
我把头靠着窗户,看来来往往的姑娘,漂亮的姑娘比我读大学时候的多很多,可能是都化妆,大部分漂亮姑娘下巴底下支着手机,屏幕光彷佛电影追光,脸上五彩斑斓加,更美了。多好,美瞳与假睫毛比鱼眼睛好看。车辆的转弯罕见的让我天旋地转,我抓紧扶手,五感六识与抱紧桅杆的水手无异,随着波浪上下起伏,肚子里的一堆杂碎也跟着上下起伏。
赵永河消失不见,他仿佛用上他总说的“神隐术”,从现实世界里隐去,遁入我的大脑,用玩味的笑容打量我。
“如果哪一天我不在了,你要学会用我的视角观察这个世界。到时候可好玩啦!你能看到许多从没见到的东西,嘿嘿!”他曾经这么跟我说。
看姑娘,不请自停的出租车,温情暖心的司机大叔,这些事儿都应该是他才会做,才会碰到的吧!
李队办公室里坐着两位不认识的同事,桌子上摆满赵永河的资料,我扫了一眼,卷边的纸页和密密麻麻的红蓝记号,他们已经研究过赵永河一段时间。
“嗯。”李队从鼻腔里发出声音,高大的身子靠在椅背上,满脸疲惫,眼珠子满是血丝。“脑袋怎么样了?”
“不碍事。医生说过一段时间就好,脑震荡观察期过了,可以归队。”我盯着他,但是能感觉到右侧沙发上的目光从上到下的打量我,带着警惕。
李队甩过来一沓照片,柳青山躺在床上,枯枝般的手抓住自己的脖子,眼球极度向外凸出,瞳孔放大,五官扭曲,和我记忆中阴狠深沉的柳青山完全不同。
“吓死的。”我想,柳青山凸出的眼球死死的盯着我,我大脑里闪电般打过一个念想。“赵永河想吓死一个人可太简单了。”
“所以,他现在被怀疑和柳青山的死有关?”我放下照片,对李队说。
“最先现场的就你们俩,现在他失踪,出于何种原因都应该找到他。”李队拿起杯子,没等我开口,他继续说。“等一会,市局两位同事要和你聊一聊。不过现在会给你一些时间休息,在休息室等着,整理思路。”
“是。”我不想说什么,脑子里一团乱麻,起身就往外走。
休息室里几个大文件盒摆在桌子上,文件袋里有照片,录音笔。我拿起文件袋打开看了一眼又放回桌上,整个人躺倒进休息室里的大沙发,开始回忆自己第一次见到赵永河的场景,第一次与他合作的经历。
1月底,我从江城到警队报到。2月,老王已经带着我从城南到城北转了个遍。办公室的值班电话永远在太阳落山后响起,处理的警情大多在“一家三口被突然出现在阳台的大白脸吓得跑到邻居家”与“楼上调皮小孩恶作剧按响的门铃当成跟踪杀手”之类徘徊。
这类警情的出警报告尤其难写,没有造成恶劣影响,没有足够的人力物力跟进,只能不了了之。许多可以被网友称为超自然现象的情况出现在报告里,基本都会归结为“报案人情绪激动,出现幻觉、幻听。”
我和老王抱怨过,为什么这些鸡毛蒜皮的破事都归我们九科处理,已经来了一月有余,还没看到过其他同事。我看向另外三张空着的椅子,他们的去向栏永远挂在出差那一栏上。
老王只是端着他的大茶杯,慢条斯理的跟我说,“年轻人火气旺,想上进很正常。这里只是你的第一站,这儿,没有大事,但是多的是小事给你磨练。咱们接管这些警情是因为其他警力要用在更需要的地方。”
“咱们这儿也不是没大事,出差也是会有的。”老王端着他的茶杯去接水。“赶紧整理一下那个大白脸的情况。”
我叹口气,翻开笔记,第一行写有四个大字“午夜白脸”。
报警人是一家三口的男主人,中年,46岁,经营一家小饭馆,店面就在小区外,以下简称老姚。老姚的妻子,李红英,45岁,超市营业员,两人还有一位正在念高一的女儿。她们坐在沙发上发愣,老姚先开的口。
“今晚饭馆里事儿特多,我累得很,吃了晚饭就回房间睡。红英在客厅里看电视,声音开得小,怕吵着妮妮学习。”老姚夹着烟的手微微颤抖,那只烟点了三次才点着。“我听到外面窸窸窣窣响,有东西倒在地上,现在��想应该是红英的动静,然后,就是妮妮走动的声音,再后来我听到妮妮叫,我走到客厅,阳台上一张大白脸。”
我们五个人坐在老姚对门邻居家的客厅里,户主是一个独居小哥,原本平静的表情听到老姚的陈述,也变得紧张起来。
“您能形容一下,那张大白脸是什么样子。”我手里拿着笔和本子,身边是录音笔。
“就是。”老姚猛吸一口烟,又长长的吐出一口气。“一张和脸盆差不多大的大白脸。”
“而且,而且,脸上没有鼻子耳朵眼睛,只有一张嘴,还有一条又粗又长的舌头。”妮妮从惊吓中缓过来,手里拿着手机,看了一眼告诉我。“时间大概是1点34分。我手机里最后一首歌的播放记录就是那个时间。”
妮妮看向她母亲。“我听到妈妈倒在地上,就把耳机摘了,又听到她捂着嘴哭的声音。然后,然后,就是那张大白脸。”她眼眶变红,老姚抱着自己的女儿,一言不发。
“大白脸!!大白脸呀!!它在舔窗户,大白脸!!嘿嘿嘿,哈哈哈哈!!!”她突然惊叫起来,把手里的水杯扔在地上,双手用力撕扯自己的头发。
我和老姚赶紧扑上去控制住她,老王用对讲机呼中心叫120,一阵忙乱后,她不再大喊大叫,只是蜷缩在沙发上,双手抱着头,又哭又笑。
老王拿了房门钥匙,我俩站在楼道里,我下意识的摸向腰间,才想起我俩根本没申请用枪。
“用警棍得了。”老王小声说。“我先进,你跟着我。”
老王从兜里掏出一个带伸缩棍的小镜子,拧开门锁,轻推房门,慢慢伸进小镜子,探向阳台。
我紧紧盯着那面镜子,屏住呼吸,感觉身体在微微颤抖。
随着镜面转动,我能看到阳台,全封闭的玻璃窗,悬挂的衣物,还有一闪而过的白脸!
我推开老王,闪身进屋,紧紧攥着警棍,爆喝:“不许动!警察!”
空空如也,没有白脸,没有窃贼,什么也没有,客厅吊顶灯发出惨白的光,沙发,还在播放的电视。
老王进屋,看了一眼客厅与阳台,对着我就是一顿大骂。“如果进门,贴着门就是一把砍刀!!砍掉你半个脑袋,砍掉一只手怎么办!!??如果不是砍刀,是别的东西怎么办!!??”
我从来没有见过老王生气的样子,和平时和和气气的他完全是两个人,剧烈起伏的胸腔像是一个破风箱,整个人活像一头被激怒的狮子。
我和老王仔仔细细把每一个房间,每一个角落检查一遍,没有任何发现。老王把老姚叫进来,交代他近期锁好门窗,晚上回家多注意看看有没有人跟随,又留给他自己的电话。
车里,气氛有些压抑,老姚坐在副驾上,看着我,好几次想开口,他看向窗外,好一会才说。
“没准是白面鸮一类的生物,我在网上看过很多人都会把这些东西误认为是人脸。”我一边开车一边回答。“或者是飘过来的塑料袋贴在窗户上。”
“还是得注意细节呀。”老王轻轻敲打车窗。“李英红提到她听到舌头舔舐玻璃的声音,明确看到一条灰色的又粗又长的舌头。她女儿也看到一样的舌头。你怎么解释?”
“没那回事,群体臆症的形成条件很苛刻。还有,如果是人面动物,老姚说那张脸有脸盆那么大。你自己想想有那么大一张脸的鸟得有多大?你当是鬼吹灯,盗墓笔记呢?”
“王叔你认为是什么?”我接连被他反驳,加上他之前没头没尾的训斥,我心有火气,有不服。
“要我说,入室盗窃。这小贼不知道从哪儿搞到一个吓人的皮套面具。一来可以掩盖面容,二来要是碰上户主在家,那么个吓人的面具也能把人吓跑,他再入室,手脚麻利的,给他一个小时就能把屋子扫一遍。”老王敲打车窗的频率变快,对自己的推论很有把握。
我没说话,现在的社会,一般人不会在家里放什么值钱的物件,根本没什么可以偷的。老姚家就只是个很普通的小康家庭,如果是入室盗窃,踩点后不可能选择这一家,目标应该是更有钱的家庭。而且,老姚家在十二楼,谁会选择从这么高的楼层的窗户入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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